![]() ![]() ![]() |
| ![]() ![]() ![]() |
第十三回
雷横道:“我们且押这厮去晁保正庄上,讨些点心吃了,却解去县里取问。”一行众人却都奔这保正庄上来。 原来那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身;最爱刺枪,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后父母官问时,保正也好答应。见今吊在贵庄门房里。” 晁盖又叫置酒与士兵众人吃,庄客请众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大盘肉,大碗洒,只管叫众人吃。 晁盖一头相待雷横饮酒,一面自肚里寻思:“村中有甚小贼吃他拿了?我且自去看是谁。” 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里一个主管出来,“陪奉都头坐一坐,我去净了手便来。” 晁盖却去里面拿了个灯笼,迳来门楼下看时,士兵都去吃酒,没一个在外面。晁盖便问看门的庄客:“都头拿的贼吊在那里?” 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起两条黑魉魉毛腿,赤着一支脚。 晁盖把灯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 那汉道:“小人是远乡客人,来这里投奔一个人,却把我拿来做贼。我须有分辩处。” 那汉道:“他是天下闻名的义士好汉,如今我有一套富贵,要与他说知,因此而来。” 晁盖道:“你且住,只我便是晁保正。却要我教你,你只认我做娘舅之亲。少刻我送雷都头那人出来时,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认你做外甥。便脱四五岁离了这里,今只来寻阿舅。因此不认得。”那汉道:“若得如此救护,深感厚恩。义士提携则个!” 当时晁盖提了灯笼自出房来,仍旧把门拽上,急入后厅来见雷横,说道:“甚是慢客。” 晁盖道:“都头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干,千万来走一遭。” 两个同走出来,那伙士兵众人都吃了酒食,吃得饱了,各自拿了枪棒,便去门房里解了那汉,背剪缚着,带出门外,晁盖见了,说道:“好条大汉!” 晁盖道:“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这厮如何在庙里歇?乃是家姐的孩儿,从小在这里过活,四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数年。这厮十四五岁又来走了一遭,跟个本京客人来这里贩卖,向后再不曾见面。多听得人说这厮不成器,如何却在这里!小可本也认他不得,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因此影影记得。” 那汉道:“阿舅息怒,且听我说。自从十四五岁时来走了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来见阿舅;权去庙里睡得醒了却来寻阿舅。不想被他们不问事繇,将我拿了;却不曾做贼!” 晁盖拿起棍来又要打,口里骂道:“畜生!你却不迳来见我,且在路上贪图这口黄汤!我家中没得与你吃?辱没杀人!” 雷横劝道:“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我们见他偌大一条大汉,在庙里睡得蹊跷,亦且面生,又不认得,因此设疑,捉了他来这里。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 雷横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众。小人们回去。” 雷横放了那汉,一齐再入草堂里来,晁盖取出十两花银,送与雷横,说道:“都头,休嫌轻微,望赐笑留。” 晁盖却同那汉到后轩下,取几件衣裳,与他换了,取顶头巾与他戴了,便问那汉姓甚名谁,何处人。 那汉道:“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这鬓边有这搭朱砂记,人都唤小人做赤发鬼。特地送一套富贵来与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庙里,不想被这厮们捉住,绑缚了来。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 刘唐道:“小人自幼飘荡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好汉,往往多闻哥哥大名,不期有缘得遇。曾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多曾来投奔哥哥,因此,刘唐肯说这话。——这里别无外人,方可倾心吐胆对哥哥说。” 刘唐道:“小弟打听得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玩器等物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去年也曾送十万贯金珠宝贝,来到半路里,不知被谁人打劫了,至今也无捉处。今年又收买十万金珠宝贝,早晚安排起程,要赶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难?便可商议个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闻知哥哥大名,是个真男子,武艺过人。小弟不才,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五个汉子,便是一二千军马队中,拿条枪,也不惧他。倘蒙哥哥不弃时,情愿相助一臂。不知哥哥心内如何?” 晁盖道:“壮哉!且再计较,你既来这里,想你吃了些艰辛,且去客房里将息少歇。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 且说刘唐在房里寻思道:“找着甚来繇苦恼这遭?多亏晁盖完成,解脱了这件事。只叵耐雷横那厮平白地要陷我做贼,把我吊这一夜!想那厮去未远,我不如拿了条棒赶上去,齐打翻了那厮们,却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也出一口恶气。此计大妙!”刘唐便出房门,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朴刀,便出庄门,大踏步投南赶来;此时天色已明,却早见雷横引着士兵,慢慢地行将去。 雷横慌忙去士兵手里夺条朴刀拿着,喝道:“你那厮赶将来做甚么?”刘唐道:“你晓事的,留下那十两银子还了我,我便饶了你!” 雷横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结果了你这厮性命!刹地问我取银子!” 刘唐道:“我须不是贼,你却把我吊了一夜!又骗了我阿舅十两银子!是会的,将来还我,佛眼相看!你若不还我,叫你目前流血!” 雷横又骂道:“贼头贼脸贼骨头!必然要连累晁盖!你这等贼心贼肝,我行须使不得!” 众士兵见雷横赢刘唐不得,却待都要一齐上并他,只见侧首篱门开处,一个人掣两条铜链,叫道:“你两个好汉且不要斗。我看了时,权且歇一歇。我有话说。” 跳出圈子外来,立了脚,看那人时,似秀才打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须长。 这人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道号加亮先生,祖贯本乡人氏;手提铜链,指着刘唐,叫道:“那汉且住!你因甚和都头争执?” 雷横便道:“教授不知,这厮夜来赤条条地睡在灵官殿里,被我们拿了这厮,带到晁保正庄上,原来却是保正的外甥,看他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情了酒,送些礼物与我,这厮瞒了他阿舅,直赶到这里问我取,你道这厮大胆么?”吴用寻思道:“晁盖我都是自幼结交,但是有些事,便和我商议计较。他的亲眷相识,我都知道,不曾见有这个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跷,我且劝开了这场闹却再问他。” 吴用便道:“大汉休执迷。你的母舅与我至交,又和这都头亦过得好。他便送些人情与这都头,你却来讨了,也须坏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与你母舅说。” 刘唐道:“秀才!你不省得!这个不是我阿舅甘心与他,他诈取了我阿舅的银两!若不还我,誓不回去!” 雷横大怒道:“我若怕你,添个士兵来并你,也不算好汉!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罢!” 刘唐回身看时,只见晁盖被着衣裳,前襟摊开,从大路上赶来,大喝道:“畜生!不得无礼!” 雷横道:“你的令甥拿着朴刀赶来问我取银子。小人道∶“不还你,我自送还保正,非干你事。”他和小人斗了五十合。教授解劝在。” 雷横道:“小人也知那厮胡为,不与他一般见识。又劳保正远出。” 且说yd用对晁盖说道:“不是保正自来,几乎做出一场大事,这个令甥端的非凡!是好武艺!小生在篱笆里看了,这个有名惯使朴刀的雷都头也敌不过,只办得架隔遮拦。若再斗几合,雷横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生慌忙出来间隔了。这个令甥从何而来?往尝寺,庄上不曾见有。” 晁盖道:“却待正要来请先生到敝庄商议句话。正欲使人来,只是不见了他,枪架上朴刀又没了。只见牧童报说,“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一直赶去。”我慌忙随后追来了,早是教授谏劝住了。请尊步同到敝庄,有几话计较计较。” 那吴用还至书齐,挂了铜链在书房里,分付主人家道:“学生来时,说道先生今日有干,权放一日假。” 晁盖道:“此人江湖上好汉,好刘,名唐,是东潞州人氏。因此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我,夜来他醉卧在灵官庙里,却被雷横捉了,拿到我庄上。我因认他做外甥,方得脱身。他说∶“有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早晚从这里经过,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他来的意正应我一梦。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正要求请教授商议此一件事若何。” 吴用笑道:“小生见刘兄赶来跷蹊,也猜个七八分了。此一事却好。只是一件∶人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许多庄客,一个也用得。如今只有保正,刘兄,小生三人,这件事如何团弄?便是保正与刘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事,须得七八个好汉方可,多也无用。” 吴用便道:“兄长这一梦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来?——”寻思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有了!有了!” 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东溪庄上,聚义汉翻作强人;石碣村中,打鱼船权为战舰。 毕竟智多星吴用说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