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造就了曹雪芹，造就了无与伦比的《红楼梦》，也留下了如此精湛与
艺术化的北京语言。关于《红楼梦》的基础方言和曹雪芹的语言经历，学界向有不
同的看法，但有些基本认识是一致的，即《红楼梦》基本上是用北京话风格写成的，
但出于情节和人物安排需要，间或有些南方话成份。语言学家王力的《中国现代语
法》一书就曾使用《红楼梦》的语言材料建立起一个北京话的语法体系，其科学性
至今为人称道。关于曹雪芹本人，一般认为其祖上是满族旗人，他本人生在江苏，
五六岁时迁往北京，一生中绝大多数时间是在北京度过的，他可能会些南方话，但
不可能是完全用某种南方方言讲话的人，而其基础方言只能是北京话。

　　　　《红楼梦》在人称代词的运用上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第一人称代
词的复数形式有包括式和排除式的区别。所谓包括式，指的是包括说话人和听话人
在内，即“咱们”；排除式则是指含有说话人和其他人，但不包括听话人在内，即
“我们”。这是北京话特有的一种语法表现形式。据汉语史学家研究，在清代中期，
这种现象还只是北京话所特有。像第三十二回史湘云对袭人说：“你还说呢！那会
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配给了他。”
可以明显看出“咱们”包括袭人在内，“我们”不包括袭人在内。再如“你不用在
这里混搅了，咱们到宝姐姐那边去罢”（第六十七回），“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
他们”（第二十二回），“若叫老太大看见了，又该说我们躲懒”（第六十四口），
都清楚地显示了这种区别。

　　　　北京话的特点之一是不时出现介词“给”，这在书中也出现过不少次，如
“明儿挑一个丫头给老太大使唤”（第三十六口），“我转给你瞧”（第十五回）
等等。

　　　　助词“来着”也是清代北京话的一个特色成份，至今北京也常用这个词。
《红楼梦》中也多次出现，如“当日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着？”（第三十三回），
“你这妹妹原有玉来着”（第三回），“昨日家里问我来着么？”（第六十五回）。
在当时其它方言中都没有这种说法。

　　　　另一个助词“呢”也同样是清代产生于北京话里的。如“下雪呢么？”
（第五十二回），“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诳骗了多少去呢”（第三十九回），
“你若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第二十三回）等等。这个助词在当时其它方言里
往往说成“哩”。

　　　　北京话表示劝阻或禁止的否定副词爱用“别”，它是由“不要”合音而成
的，这个过程在《红楼梦》时代已经实现，如“别告诉人，连你也不是”（第十九
回），“你可别多心”、“一时顺了嘴，奶奶别计较”（第八十回）等等。

　　　　以上五个特点是语言史专家经过严格勘比确定的标准，五项条件全都满足，
就可以确定是北京话作品，如《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三侠五义》等都是
完全具备的。

　　　　北京人很愿意知道几百年前的北京人是怎样讲话的，可惜那时没有电影、
录像和录音，几百年后的北京人就不会再有这种遗憾了。令今人庆幸的是，我们有
《红楼梦》这样一部以北京话为基础方言写成的长篇小说（也是中国小说史上的第
一部），它在语言方面取得了举世公认的艺术成就，这和曹雪芹准确地把握了北京
话生动自如、圆转流畅的特点分不开。《红楼梦》不仅是文学史上的空前杰作，更
是语言艺术的高峰，也是北京方言艺术化的巅峰！


京味文学散论
甘海岚
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7年12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