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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二)
作者畸笏未叟
标签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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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雪芹

             第二幕

时间  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甲戌)秋。
人物  曹雪芹(现年40岁),李鼎(现年59岁),于叔度(现年约41岁),敦敏(现年26岁),敦诚(现年21岁),张宜泉(现年约50岁)。
地点  北京西山。
场景  深山小村,冷僻荒寂。远对青山,近临野水。蓬蒿环生,凄迷小径。小溪蜿蜒处,四间土屋,面向东南,闲然而立。那屋舍筑石为壁,断枝为椽;环堵不齐,户牖不全;然而院落整洁,编篱成锦,蔓枝杞藤,晨夕风露,阶柳庭花。
  屋内,四壁萧索,迎面有一土炕。炕头有两床薄被,炕角有几件旧衣,炕尾有一对木箱。箱的正面写有诗画,箱的上面堆有书纸。屋中央摆一高脚方桌,桌上有数杆毛笔、一方石砚、两盏茶杯、几盏酒具……


  (曹雪芹依旧穿一件没领的蓝布大褂,福字履,与李鼎在桌前相对而坐。)
  (曹雪芹在读书,李鼎在写着什么。)
李  (放下笔,喜形于色地晃着手中书稿)雪芹你瞧,我又把《石头记》评了一遍。
曹  (依旧看书,头未抬起)我已说过,评与不评,与我无涉。
李  (故作惊讶地)焉能无涉?
曹  (瞟一眼李鼎)……镜花水月,本当付之达观,一经穿凿,便坠魔道。
李  (叹口气)不过,……我念一段,你先听听。(念)若云雪芹批阅增删,然后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悉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处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瞒蔽了去,方是巨眼。
曹  (缓缓扬起脸,望着对方,轻轻颔首)……
李  还有这几句。在第一回中,你不是说甄英莲“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嘛?
曹  嗯……
李  本人是这样批的: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念到这里,抬头看一眼曹雪芹,见曹雪芹听得很专注,便接着念道)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句以订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家国君夫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则略无差异。知运知数者则必谅而后叹也。
曹  ……有点儿意思。
李  (故作诧异地)仅此而已?
曹  (叹一口气)万事万物,均可从不同角度去瞅。我说无涉,确也无涉,你想吧,文字写在纸上,一如本人生于世间,说我好,我是这副尊容,说我不好,我不还是这副尊容?
李  话虽如此。只是,鄙人泪一把血一把地批阅评注,你,看都不看?
曹  (一笑,接过书稿,翻,边翻边似是而非地点头)我说表叔,本是满纸的荒唐言语,经你一评,看上去倒像真有其事了。
李  (笑)真事假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假作真时真亦假嘛。至于别人知不知,那就看各自的眼力、心性了。不过我总觉得,数十年后或数百年后,后人读起来,恐怕会……
曹  (也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哪来的厚人薄人?原来是敷衍荒唐!不但是作者不知,抄者不知,并阅者也不知。……游戏笔墨,陶情适性而已。
李  (戏谑地)嘿!说不准一不留神便成《史记》了?
曹  (大笑)笑话!既是假语村言,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缪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酒余饭饱,雨夕灯窗,同消寂寞,岂敢与《史记》并称。
李  还真没准!你的书虽为小说,然曲而达,微而显,颇具史家味道。再就是,司马迁纪三十世家,你只纪一世家;司马迁的书高文典册,你的书假语村言;蓦然一瞅,好像并不能相提并论,其实仔细想想,你的一世家,能涵容百千世家,假语村言不亚于晨钟暮鼓,虽然是写小说的,其内涵……
曹  (忙做手势制止)吁——
李  (也做手势不让曹雪芹插言)……再说,司马迁也好,左、班也好,都靠实事传神,而你曹雪芹,靠虚事、假事传神。不管别人如何看,我对这部书情有独钟。平心而论,每每读罢,我都感慨良多,万千话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然咋会一评再评?
曹  (笑着开了句玩笑)你不是无事忙吗?
李  哪里哪里,那是你的宝二爷。
曹  反正你不似我,终日为衣食所累。
李  只不过稍有余暇,并能读些闲书罢了!……雪芹,我读你的书,常常是偶有所得,随即录下,并不是从首至尾阅过,然后再正襟危坐地从头加批。倘若他人有批,那是他人眼界;我的批,只是我的取乐处……
曹  (瞅着李鼎,轻轻地摇头)瞧你那批,时而悲夫,时而痛杀,情感投入不亚于我,竟然还有取乐处?
李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能解者也方有会心之喜。
曹  这话倒有些理。
李  (笑)窃以为,我会沾上你的光,扬名百世……
曹  奇谈怪论!
李  ……你想吧?我的名出现在你的书上,你的书能只立千古,我还不附骥尾而传?
曹  你这又是痴语!世间一切之法,生灭迁流,刹那不住,百年之后的事,谁能知晓?即便有人读到,恐也不知是曹某写的,即便知道,但他想象中的曹雪芹,会是而今的这个我吗?那鸭头肯定不是这鸭头!如此想来,此曹彼曹风马牛也,纵使称作张雪芹李雪芹亦无不可。
李  (轻轻摇头)……
曹  你别不信?他知道我是哪年生的知道我会哪年死吗?知道我的生身父亲是谁吗?知道我历经过一番怎样的离合悲欢、炎凉世态吗?知道我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的喜怒哀愁吗?知道我没日没夜地为谁歌为谁哭吗?……还有表叔你,百年之后,又有谁能知道你的真名实姓?说不准,连你是男是女都搞不清了?
李  ……
曹  人生在世,本就苦多欢少,别在自寻其烦,也别自觅其累;什么使命呀,不朽呀,想它干什么?你我而今,批阅增删也罢,评点校注也罢,全只因破闷醒目、避世消愁,活它个苦中作乐,随遇而安。
李  (欲言,仍被曹雪芹制止)……
曹  这些年来,我心中郁结太多,无以排遣,正如肚子里憋了泡屎,总想拉出来,拉不出来就难受,拉出来就痛快了。有时想想,活在世上,不就图个痛快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拉就拉。虽然你我这样的戴罪之族、背时之辈,不能在人前哭,咱就关上门哭;不能在人前笑,咱就在纸上笑……
李  ……你这样想,亦无不可。只是……
曹  只是什么?
李  ……好了,闲言少叙吧。我觉得你的这部书,越读越感到难以捉摸。比如在的贾府,简直连当今最气派的王府都难以比肩。
曹  (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李  就说林黛玉初入荣国府吧,来到贾政处,待进堂屋:“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字‘荣禧堂’,……”
曹  (依然微笑)有何不妥?
李  (模仿曹雪芹的口吻)有何不妥?(正色道)瞧你说的轻巧?我问你,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有清一代,等级森严,雷池遍地,这匾是随便挂的?就说圆明园吧,五百多块匾,此等规格的,仅有一十一块。咱们上次去圆明园不是见了嘛?而你的荣禧堂,竟也是万几宸翰之宝,帝王书迹。请问,什么意思?
曹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  可你偏偏言传了!
曹  (故作懵懂地)是吗?
李  你在五十三回中写道,“荣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之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你数数几道门?九道!天啊!什么人家的府第才配或才敢配九道?唯有九五之尊的天子之家呀!……还有的潇湘馆,外墙、布局、路面、植物、理水等,无一不像圆明园里的“天然图画”。
曹  (仰天大笑)……
李  嘘!如今,文网密张,鹰犬四伏,你的脑袋不要了?
曹  (依旧在笑)这些,你能看出来,别人则未必能看得出来。
李  万一呢?
曹  放心吧,等他看出来,咱们早就销号了!
李  ……还有,我越看,越觉得贾敬便是雍正。
曹  (微笑)瞧你,越说越玄了?
李  (掰着手指一条一条地说)贾敬的“敬”字,恰是雍正谥号(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讳雍)的第一个字。二人都不是长子,却都袭了官;雍正袭了帝位,贾敬袭的也非同寻常,是个“披龙腰玉”的官。二人都喜欢住在都中城外,都好道,都曾刊刻过亲自加注的劝善文章。贾敬令家人刊刻的是《阴骘文》,雍正则刊刻过《御选语录》、《经海一滴》、《宗镜大纲》、《拣魔辨异录》,他不仅躬身编纂,还都亲手书序。而且,二人病危后均请过太医诊视,均又暴死,均死在都中城外,均死在夜间,死后均由其子发放了被锁押的道士,入殓均又很急。雍禛系当日行大殓礼,贾敬入殓,甚至其子贾珍都没能见到遗容。雍正死于圆明园,返回皇宫时,从德胜门入城,此门在北京城的北面;而贾敬的灵柩亦是“由北下之门入都”。还有,贾敬死时,使用了“宾天”一词,谁都知道,只有皇帝之死才可称作“宾天”。再者,贾蓉、贾琏扶贾敬的灵柩归葬,而贾珍送了一段便回家了。当儿子的怎么倒不送葬呢?士民中断无此类事。原来,“嗣皇帝不亲送梓宫”是明代以来的规矩。雍正死后,乾隆就未去泰陵。
曹  (微笑)似你这样索隐附会,便是缘木求鱼……
李  (打断曹雪芹,径直往下说)还有最最重要的,雍正是八月二十三死的,你让贾敬也死于这天!
曹  (微微一惊)这是如何看出的?
李  (依旧不理曹雪芹,管自地说)更有甚者,你还安排八月二十三这天,大作《螃蟹咏》,让宝玉等人大大地欢乐了一通宵,什么“寿怡红群芳开夜宴”,说穿了是幸灾乐祸,指桑骂槐……
曹  (急急地摆手)别说了别说了!你说得我后脊背直冒冷气,这要让……(指指天)知道了,还不千刀万刮?
李  也难怪人家会兴文字狱,总有人曲里拐弯的骂人家或揭老底……
曹  (抹去额头冷汗)退一步讲,即便我对雍、乾有仇有恨,恐也不至于为泄私愤去骂人家吧,那样我也太下作了,只不过是借其行状,述我胸臆而已……(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诡秘地问李鼎)……如今,你知晓什么是“甄士隐”了吧?
李  你在书里还隐了别的什么嘛?
曹  (反问)你说呢?
李  能不能指一下?
曹  (摆摆手)其实,能看出来,就算看出来了;能看出多少,就算多少;看不出来,也就算了。(微微一笑)……而今的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使一时消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哪里去有功夫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敷衍出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脚腿奔忙之苦。再者,也令世人换副新的眼目。
李  这倒是!但你志存高远,不是不想写成《金瓶梅》或《三言二拍》嘛?
曹  (微微颔首)……这也便是我呕心沥血的缘由。
李  你的文字,确如风月宝鉴,表面是一层意思,背面另是一层意思;隐的比显的还多。平心而论,我已感觉到了一些,却总又欲说不能。
曹  (笑而不语)……
李  不过我觉得,该隐的自然要隐,但就故事本身而言,该删的还是要删。
曹  哪里该删?
李  像“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就该删去。
曹  为什么?
李  我觉得失之太露。……我知道你在这里有所隐,就像先生笔下的贾敬。只是一些当事人或者后人还在,你便不宜写的过于直白。
曹  (沉思片刻)……统统删去!
李  心疼吗?
曹  ……有点儿,这可是我旧作中最精彩的。
李  心疼也得删,这是最易授人以柄!……
曹  (若有所思)既然如此,我得加上这么一句: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
李  (拍手赞道)太棒了!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
曹  那么,回目也得相应地改改,……你看改作“秦可卿死封龙禁尉”怎样?
李  ……此话不通吧。明明是给贾蓉捐的官,怎么秦可卿倒封成龙禁尉了?
曹  这便是你的不通了。自宋代政和时起,男人得了官,其妻或母便可并获这一封号……
李  即便你说得不错,这“五品龙禁尉”,既不是实官,也不是虚衔,而是皇帝的近身保镖,也就是当今侍卫,你可知道,侍卫向例捐不得……
曹  (一笑)……故意卖个破绽,好引得他人深究。
李  对了,我且问你,你叔时下在哪儿?
曹  时下正栖居在一座破庙中,靠卖字谋生度日。
李  老爷子最近看过你的这部书稿吗?
曹  看过。我的书一直是随写随抄、随抄随往外传,你俩还算是第一读者呢。
李  他……说过什么吗?
曹  起初的时候,他对我写的东西,极为反感,见了我就骂,不让我写;一是嫌我不务正业,二是也怕招惹祸端。后来见我不可救药,便也不再管我了,可我写出的文稿,他还是照看不误的。而今,他似乎从中渐渐地看出了什么,对我的书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也提供给我许多修改意见。
李  他看了淫丧天香楼一节吗?
曹  看了。
李  我想,他看后可能会不大满意。他是长辈,考虑的事情要比你我多,他会认为秦可卿魂托凤姐一事,有功于贾府,应该为尊者隐……
曹  ……
李  如果我没猜错,他会这样说:(模仿曹頫的口气)老朽因有魂托风姐、贾家后事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
曹  (笑了)是这口吻。
李  我觉得,元春的死,也应往后移。
曹  为什么?
李  你想吧,如果元春的死在先,而贾家犯事在后,就显得皇帝太不念旧情了。倘若元妃还在,便以例治贾家的罪,就是大公无私。再者,书中写到皇上时,总该小心翼翼,歌功颂德才是,当下文字狱这样猖獗,还是谨慎些为好。
曹  有道理。先别让元春死,等到母家获罪,受刺激而死,才显得深刻动人。
李  那么,安排贾家的谁获罪呢?
曹  “家事消亡首罪宁”,自然该是宁府的人!
李  宁府首罪?与你先前的构思或判词相符。只是,宁府与元妃,血统上隔了一层,给她的刺激恐怕不够大。
曹  以你的意思,改作荣府?
李  应该改作荣府。
曹  荣府里的贾赦,当是最合理的人选。莫非写成是他的扇子事发?
李  但贾赦终究是她的伯父,不是她的父亲;若是她的父亲,那才活活地气死她呢!
曹  ……倘若是贾赦的扇子事发,贾政纯属被连累,好人坏人黑白分明,也太俗套了!
李  那你说怎么办呢?
曹  这样吧,江南的甄家不是被抄了吗,有批财物要在贾家寄放,贾政碍于情面,便收下了,后经查出,这便是“窝藏赃物”,极严重的罪名。
李  这样好!贾政本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干出这糊涂冒险的事儿来,也在情理之中,而通篇读下来,却是一层深似一层了。
曹  那就这样改!
李  在第十七回里你写到,宝玉听说贾政要进园子,马上带着小厮们一溜烟就跑了。
曹  这有什么?
李  当时我看了,非常生气,你这不是在影射我小时候的事儿吗?你这不是在揭我的老底吗?后来一想,你小时候也是这副德行,不由地便笑了出来。
曹  谁都是这样。
李  另外还是这十七回,字数竟长出许多,依我看宜分两回方妥。再就是七十五回,本以“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为下半回的主题,而写到宝玉、贾兰、贾环由贾政命令依次做诗时,都只有引起诗句的“道是”,而不见诗,你是不是忘了?
  (曹雪芹刚要开口说明原委,幕外响起敲门声。有人喊:雪芹住这儿吗?)
  (曹雪芹、李鼎忙将书稿藏在炕席下面。李鼎随手翻起一册书。曹雪芹起身开门。)
  (于叔度跛着一只脚上。)


附言:
  以上文字,仅是第二幕的第一部分(占全幕的三分之一),余下的,不想再贴了,主要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浅薄,越觉得自己脸皮后,竟敢将如此幼稚粗糙的东西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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