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之死与李纨母子之死兼议贾府的回光返照
二月河
不幸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性烈如火的尤三姐竟至于溅血鸳鸯剑,用生命为牺牲,向他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于是痛苦、迷惘、悔恨便来折磨这位唐·吉诃德,他坠入了无法自救的深渊,现实中的一切都没有安慰他的力量,在极度的失意中他灰心已极,只好向虚无的神仙境寻求解脱。
显然,柳湘莲的出走,与现实虽然有着绝对的因果关系,但只读过经史子集的他却无论如何也认识不到这一点。所以他的出走并不是因为对现实的政治不满,而是于爱情上的无望和自悔而造成。我们不妨看看他出走的情况:尤三姐自杀后,他恍恍惚惚地来到一座破庙旁,这里:
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是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湘莲听了,不觉得冷然如寒冰侵胄,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不知往那里去了。试问,这可像一个气昂昂雄赳赳地要去造反的人么?
从思想基础看,柳湘莲也不是一个具有“草莽”气质的人。虽然他的经济状况已是赤贫,但并未见他与“斗屑黔首”们相往来,倒是每天和一班贵公子、世家子弟厮混在一起饮酒掷击,声气相通,感情十分融洽。他的毒打薛蟠,并不是出于什么“阶级”仇恨,而是这位呆霸王触犯和亵渎了他的贵族尊严,这对于一个豪侠尚武的落拓贵公子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容忍的。打过薛蟠,他也并没有像林冲那样挑着酒葫芦上梁山,倒是“惧祸”远了。
薛蟠是个什么东西?凡读过《红楼梦》的都知道,这“金陵一霸”是一个典型的恶棍,一个无法无天的色情狂;欺占民女、贪色害命,什么样的坏事都干得出来。柳湘莲确曾惩罚过他,但真正到了“强盗”要为民除害、严惩这个血债累累的恶霸时,挺身而出救了薛蟠的,恰恰是这个被称为“造反”者的柳湘莲!非但如此而已,通过这一“落难”“救难”的丑剧,柳湘莲和薛蟠甚至结下了“生死弟兄!”这哪里有一点“造反”的影子?假如我对于柳湘莲其他一切分析都是胡说八道,那么只此一条铁证也足以驳倒一切关于“柳湘莲造反”的谬说。
饶有兴趣的是薛蟠介绍柳湘莲营救他的过程:
谁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伙强盗,已将东西劫去。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方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受,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如今一路进京,从此后我们是亲弟弟兄一般。
这个话里是有点意思的。柳湘莲打薛蟠时骗他“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除了怕张扬出去事情闹蛎的因素外,是不是也有点怕势孤力单呢?薛蟠“滥情情娱思游艺”时把家下男人几乎带光,尚且斗不过那伙“强盗”,柳湘莲何来如此本领,又夺货,又救人,独自就把“一伙强盗”赶散?这样以来,竟变成了柳湘莲怕众家丁,众家丁怕众“强盗”,众“强盗”又怕柳湘莲,这个循环过程让人怎么思议?我想,说这个柳湘莲是个“强盗”的根据正在这里。他自己虽然不是“强盗”,但在浪迹江湖的生涯中,不能排除他以“义气”结识一班绿林好汉的可能,或者以他豪侠的声名在草莽英雄中有一定的影响力也未可知。前清镖局中这样的人多得不可胜计,甚至可以说不认识江湖豪杰的镖客是不存在的。不论怎样说,单凭武力这样的事简直无法想像。
但这样一条反证,不仅推理不出他造反的可能性;倒是足以证明,柳湘莲终究不过是个“强梁”。在对待带根据性的问题上,他和“强盗”之间的鸿沟是不中逾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