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人之言

　　　　《红楼梦》里有两句不显眼的话，每次读上它，总是依然感动。两句
很平常朴素的话。

　　　　一句是老太太接待刘姥姥，听刘姥姥说得不甚得体，不大合宜，并不
哂笑，却说“也是有的”。即不必大惊小怪，讥笑嘲讽。

　　　　一句是茗烟陪宝玉出城偷祭金钏，见宝玉施礼无言，默然难表，就代
他祷念，说：姐姐与二爷虽是幽明相隔，但若知二爷相念，时常来看二爷——
未尝不可。

　　　　“也是有的”，不苛责，不多较，宽厚之至。

　　　　“未尝不可”，情之所至，感召通神，相为慰藉——何必过拘阴阳之
大限，是“可以”的。

　　　　这真是设身处地，体贴宽容，一片仁者之心，厚者之音。

　　　　轻看了这两句，必不能真懂《红楼梦》的精神境界。

　　　　刻薄的小人，见人家一张口说话，就在一旁眨眼抿嘴，盘算如何抓他
的辫子，跟上几句流里流气的俏皮话，以显“机警”、“敏锐”之才，十分洋
洋得意。——不及一位家庭老太太，也不及一个小书童远矣。

　　　　诗曰：
　　　　人间到处有仁人，仁人之声一片真。
　　　　若向《红楼》求契赏，一言两语皆精神。

作者：周汝昌
录入：冷月
转自北大未名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