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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尽的红楼梦--曹雪芹在香山》之前言(一)
作者那雪下的正紧
标签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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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德平著 中华书局

  真是说不尽的《红楼梦》,道不完的曹雪芹,辨不清的四十回,登不上的青埂峰。难怪去年在江苏南京召开的《红楼梦》座谈会上,一位同志发言的第一句话就是“曹雪芹万岁!《红楼梦》无疆!”可见伟人、伟著之影响。

  1980年一个仲夏之夜,我和三个大学同学冒昧拜访了香山正白旗村三十九号的主人舒成勋先生。由于他的指引,我开始对曹雪芹在香山的生平活动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兴趣,并开始了业余调研。第一阶段的学习调研活动结束于1983年2月。2003年春,在南京市政府的支持下,一家民营企业决定恢复重建清代的江宁织造署。我从事民营企业的工作已有十五年的历史,这家民营企业的举动,又让我燃起了过去对曹雪芹研究的兴趣。

  我第一阶段的调研工作,深受十一届三中全会“解放思想”的影响,正如《曹雪芹在西山?后记》中所言:“我们民族需要的不仅是物质文明的丰富光彩,同时也迫切需要精神文明的繁荣昌盛。整理者愿意本此宗旨听到看到各种意见和评论,从而做一个择善自省、能够独立思考的人。”二十年后,我国民营企业已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发展起来,其占全国GDP的份额已达48%,税收占37%。它们的投资范围已扩大到教育、艺术、影视、出版等文化领域,不少企业重视企业文化建设,热心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这又使我自觉不自觉地联想到中国历代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文学家。墨子主张的义利之辨,南宋叶适永嘉学派提倡的事功义利之说,都是中国企业家所独有的思想遗产和文化积淀。不知怎的,去年我又联想到曹雪芹,由此产生了把我以前整理和创作的《曹雪芹在西山》《三教合流的香山世界》及两篇论文《香山曹雪芹故居所在的研讨》《卧游终日似家山》重印出版的愿望。

  这里想说明两个问题:其一,是把以前的作品作一归纳,把过去分散的观点、论据集中起来,尽量找出内部的有机联系;其二是对这些观点和论据补充一些新材料和新看法。总之,我想围绕曹雪芹写作《红楼梦》以及他在北京香山正白旗的活动进一步作出说明。

  一、环节相通的文物链条

  四篇作品问世以后,它们之间有无联系,彼此有无矛盾,客观上能否自圆其说、令人信服,我写作时并未细想。二十年后,我重新审视时才发现这些观点、论据竟如此紧密相联,环环相扣,节节相关,不期而然地形成一串珠链、一条彩带。

  概括说来有八个环节可以相联一体,相互承接。

  第一环节就是香山地区关于曹雪芹事迹的口碑野史。民间传说的流传及其意义,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具有口头的非物质文化的价值。第二环节是香山正白旗村三十九号题壁诗的发现。第三环节是张行先生提供的一对黄松木书箱。第四环节是孔祥泽先生向吴恩裕同志介绍的《废艺斋集稿》。第五环节是发现了江宁织造署有关“蔽芾官斋”的诗文。第六环节是曹寅《楝亭集》中对北京“家山”的眷恋。第七环节是清朝八旗制度对曹雪芹的影响。第八环节是曹雪芹的人生态度。以上八个环节绝非孤立存在,而是内在关系紧密并连为一体的。

  第一环节是香山地区对曹雪芹的传说。

  全国各地惟有香山一带对曹雪芹的传闻轶事最多,见之于红学家书中记录的当地百姓的人名就有张永海、席振瀛、麻叔亮、麻廷惠、舒成勋等人。倒回四五十年,在香山地区的群众,尤其是在旗人中,《红楼梦》几乎是妇孺皆知的故事。当地群众还根据《红楼梦》中的人物、故事,编成单弦、莲花落、子弟书、打夯歌、八角鼓子等民间曲艺自演自唱。在正白旗村邻近的四王府内娘娘庙的房檐下还绘有《红楼梦》中的故事,保留至今。该庙现为四王府小学。据故宫文物专家徐邦达考据,认为此画绘于清光绪年间。真不知何处群众对曹雪芹传闻之多有出于香山地区之上者。

  为此,1963年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吴世昌、吴恩裕等人前来采风,录到张永海老人一段口碑资料:曹雪芹按拨旗归营的惯例来到香山,有一位叫鄂(ào,下同)比的人和他交往甚密,竟能背讲全部《红楼梦》。鄂比曾送曹公一副对联:“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有,疏亲慢友因财绝义世间多。”(《有关曹雪芹十种》,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109页)这次调查,发掘出来的张永海先生的资料,专家们作了很好的处理,尤其是吴恩裕先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便写出文章,予以发表,为世人所知。但传说的资料是否带有客观性,几乎很难印证。民族的史前传说、历史的口头传说,都是人类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都是一种文化的表现形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它视作非物质文化的一种存在方式是非常明智而富有远见的决定。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保管部所管的库房杂档中,发现了香山麻叔亮打夯歌的部分文字资料和健锐营正白旗资料。这些材料统统装在车王府的档案中,中国历史博物馆车王府的材料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由该馆马非百、史树青先生在北京红锣厂附近收购的,从而证明了有的口头传说是可以得到印证的。得到证明的材料便应具有不容置疑的客观性。去年3月,我又回历史博物馆查找这些久违的老材料。

  原列宁格勒收藏的《石头记》六十七回中贾宝玉对袭人说:“你就是会评事的一个公道老儿!”“公道老儿”是一句很有意思的当地俗话。“公道老儿”本应是指人而言,但香山确有一种草,名叫“公道老儿”。过去香山一带的田地若设立界碑都可能因土地纠纷而被毁、被移动,所以当地人便发现并种植一种草,这种草扎根很深,又带有一种菌,挖了它,拔了它,第二年又在原地长出,是划分地界最公正的信物。其公正、公道大胜于人。所以贾宝玉才会对貌似公允的袭人说这句话。这段掌故是香山普安淀张振明老人讲给严宽听的。
张振明老人还说,自今天的万安公墓以东,玉泉山以西,中间的平坦良田沃土有五六千亩。八旗时期这里被整片整片地划出等份土地,如这片地是十亩份,那片地是八亩份,又一片是七亩份、五亩份等面积。旗营的兵将按照等级,如参领、副参领、校、长、士兵(披甲、马甲)的等级职务分别占有不同地亩的土地,成为所有者,但他们不种地,雇汉人来耕种。这是父系氏族公社分配土地的一种方式,就是我国历史上所说的井田制,但香山的井田制已有浓厚的等级观念。

  这一有趣的民俗历史现象,马克思、恩格斯也有论述。他们把这种划分的土地叫做棋盘形土地。马克思说,他的父亲还给他介绍过,他们特列尔家乡的农村还有这种遗俗。马克思晚年给俄国女革命家查苏理奇的三封信中就说过:“如果你在某一个地方看到有陇沟痕迹的小块土地组成的棋盘耕地,那你就不必怀疑这就是已经消失的农业公社的地产!”(《马恩全集》第19卷第452页)恩格斯曾写过一篇《马尔克》的文章,专讲这种土地制度,并说此制度一直保留到十九世纪初期德国巴伐利亚的莱茵普法尔茨。我国云南的西双版纳在民主改革之前,傣族的土地制度也保留了这种形式。1995年我到新疆,看到锡伯族居住的查布察尔县广阔的旱地耕作也有这种遗风。恩格斯在《资本论》第三卷也说到矿业劳动组合,“在那里每个股份都享有同等的一份利益,并且像马尔克成员的份地一样,每个股份的权利义务也可以分割。”(《马恩全集》第25卷第1020页)

  在研究曹雪芹问题中,能把“公道老儿”和张振明、严宽同志传说的香山民俗、旗人占有土地的形式、井田制、马尔克公社及马恩著作联系起来也真是一大喜事,从而不但证明了“公道老儿”掌故传说的科学性和真实性,也从中说明了列藏本《石头记》的文化价值。但张永海老人对曹雪芹传说的主要核心部分能否得到充分的文物证明呢?似乎比较渺茫。

  第二环节是正白旗村题壁诗的发现。

  北京香山两翼的山麓之下,至今还有正白旗村、红旗村、镶红旗车站、正蓝旗车站的地名。这是过去清朝八旗军营的旧址,可以说整个香山八个旗营的遗址现在都清晰存在。

  正白旗村三十九号是一所非常别致的院落,《曹雪芹在西山》一文对此院作了详细的描述。在这优美的环境中,欣赏香山一带的山川景色、花鸟草木,置身在风吹摆柳、月上枝头的山村里,定会惬意非常。如果是一位熟悉生活又才华出众的人,一定会才思如泉,挥笔如涌,写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类生动的作品。

  谁曾料到,1971年,这家旗下老屋的西小间西墙壁的墙皮脱落,露出了里面的一层白墙皮,竟有墨书的文字出现。经房主人三天细心的剥揭,最后揭出了满墙排列有序的八组诗文。诗文面积占整个西墙壁百分之六十以上。

  八组诗文,有两处落款——“学题拙笔”、“岁在丙寅清和月下旬,偶录于抗风轩之南几,拙笔学书”。八组诗文有两种笔体,出于“拙笔”之手的就有七组。以后又清理出一些灰墙皮,其中的文字有一字的、两字的、三字的,最多者为四字,此外还有画有兰草、花箭、兰叶的灰皮残片。

  尤其有重要意义的发现,就是西墙题壁诗文的中心位置书写的即是张永海老人所说的那副对联,但文字稍有不同,“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少,疏亲慢友因财而散世间多。真不错。”文字排成菱形,并注明此房为抗风轩。这是有意保护的一面题壁诗。诗壁外糊一层“”字不断头的团花纸,再用一层白灰涂抹掩盖,因年代久远,团花纸已钙化印在外墙皮的内侧。应该说这是研究曹雪芹生平活动的一项重大发现。至此,张永海先生对曹雪芹对联的记述有了确切的文字依据,从而大大提高了这位老人对曹雪芹传说的学术价值。第一环节和第二环节完全可以联系起来,传说和文物的一致性是无人能作伪的。

  第三环节是曹雪芹书箱的发现。

  1977年,吴恩裕同志曾著文论及北京工人张行的一对黄松木书箱。第一个书箱右下角刻有怪石兰花一丛,箱上部刻诗一首为《题芹溪处士句》:“并蒂花呈瑞,同心友谊真;一拳顽石下,时得露华新。”这是一件了不起、破天荒的发现。芹溪即曹雪芹的号,这是关于曹雪芹生前有名字记录的珍贵文物的第一次发现。是否有伪呢?再看第二个书箱,第二个书箱左下角亦刻兰花一丛,箱上部刻有两行小字:“清香沁诗脾,花国第一芳”。年款为“乾隆二十五年岁在庚辰上巳”,右下角镌有“拙笔写兰”四字。竟然又是“拙笔”!此处“拙笔”和题壁诗“拙笔”的笔法、笔迹完全一致。可惜有关曹雪芹确切、又被公认并带有姓名的文物在此之前还无一件,若有便可以参合对校辨伪了。但有了“拙笔”这一人物,这一问题就可能得以解决。拙笔这里仍是泛称和谦称,但其意义已大大不同了。署“拙笔”落款之人,不管自己如何自谦,别人如何认为是泛指,但必有其具体一人,原来认为拙笔对抗风轩主 人十分尊重,不但对自己称拙笔,还进一步把自己的文字水平视为拙笔的学题、学书,可知谦恭到何等地步。那副对联也是他对抗风轩主人的由衷赞美,并附以“真不错”的评价。

  张永海老人关于赞美曹雪芹的口传的对联,及拙笔书写的对联,已经说明了曹雪芹和拙笔有一定的关系。书箱的发现则完全揭示了曹雪芹和拙笔是一对好朋友,而且关系非常密切。

  结论就是“拙笔”不但把他送给曹雪芹的对联书写到曹家的墙壁上,而且还在书箱上为曹“题句”、“写兰”。因此,我们可以说,拙笔在题壁诗和书箱的出现就把第二环节和第三环节联系起来,坐实了拙笔和曹雪芹的关系,曹雪芹写作的工作间,就叫抗风轩。

  “拙笔”一人坐实,书箱中又出现“芳卿”一女性。箱中还有工整的五行楷书:“为芳卿编织纹样所拟诀语稿本”,“为芳卿所绘彩图稿本”,“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一”,“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二”,“芳卿自绘织锦纹样草图稿本”。以上说的关于编织、编锦纹样等五条目录的稿本,写在那对黄松木书箱中一块可以开合的木板背面,据吴恩裕先生考证,这是曹雪芹的手书。敦诚的悼曹诗中确有曹的“寡妇”、“新妇”的文字记录。这些新材料又当何解?和曹有无关系呢?

  第四环节是《废艺斋集稿》的发现。

  吴恩裕先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经孔祥泽先生介绍,就开始研究曹雪芹〖BF〗《废艺斋集稿》一书。〖BFQ〗《废艺斋集稿》有八册本。第一册镌刻金石,名为《蔽芾馆鉴印章金石集》。第二册讲扎糊风筝,名为《南鹞北鸢考工志》。第三册至第六册讲编织、脱胎、印染、宫灯、宫扇、竹器。第七册讲园林建筑艺术,名为《岫里湖中琐艺》。第八册讲烹调,名为《斯园膏脂摘录》。这均为孔祥泽先生向吴恩裕教授提供的材料,并见诸发表的文字,现又经孔老订正。他说在该书中“有一册是专讲编织的,编锦和织锦都是在一册里面的,……据说那册书里纹样很多,如万字不断锦、回纹锦、福寿联绵锦、鹿鹤回春锦、仙寿百龄锦、鸳鸯戏水锦、吉祥如意锦、世世平安锦、盘古锦等等。……到了曹雪芹手里,就把他们的做法编成书,目的是为了教给没有生活出路的盲人们,学会一种谋生手艺”(《曹雪芹佚著浅探》,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6页)。可见曹雪芹对编织、编锦、织锦是多么熟悉,多么内行。

  据此,吴先生认为黄松木书箱中曹雪芹手书的编织纹样目录和其他文字,“可以证明我们过去发现的《废艺斋集稿》残篇确是曹雪芹的著作,无可置疑”(《曹雪芹佚著浅探》第7页)。我同意吴先生的分析,只作简略补充。

  黄松木书箱编织稿本目录(下文简称稿本)的发现,说明曹雪芹和芳卿正在编写一本新作。稿本和《废艺斋集稿》专讲编织内容的第三册相比,二者行业相同,专业一样。曹家三代四人任管理皇家内务府江宁织造署之职,曹雪芹自幼耳濡目染,自应对绫罗绸缎的编 织、纹样不陌生,也可能十分熟悉内行。《红楼梦》中第一次写到荣国府荣禧堂的威严气 势,最荣耀的就是“万几宸翰之宝”,最有趣的就是乌木联牌镶着鎏金字迹的一副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珠玑黼黻能否表现三代江宁织造世家的一些氛围呢?“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不也是对皇家织造的自讽吗?这是以真实的稿本求证《废艺斋集稿》真实性的证据之一。

  稿本讲的编织品和《南鹞北鸢考工志》(下文称《考工志》)讲的风筝都是手工制品。两者的工艺制作流程都有歌诀和图案作说明。歌诀在稿本中称之为“诀语”。在《考工志》中,风筝的制作则有“扎糊诀”和“画诀”之分。稿本风筝的制作有图案化、拟人画的画技,稿本中也有“彩绘图稿本”、“芳卿自绘编锦(织锦)纹样草图稿本”。两者工艺流程有雷同之处,且“纹样”等用语也相同或相似,因此可以起到互相印证真实性的作用。此为证据之二。
稿本和《废艺斋集稿》的创作意图十分明确,并且一致。《废艺斋集稿》创作目的是使“废疾而无告者,谋其有以自养之道也”(《考工志》自序)。稿本的创作意图同样如此。芳卿深受曹雪芹影响,她的编织技艺很好,能自编自绘很多图样,常以汉班昭曹大家(ɡū)为著书榜样,又睥鄙南齐苏蕙以“回文璇玑图诗”哀劝丈夫窦滔的举止。苏蕙并不是坏女人,她同样是位才女。只是芳卿瞧不起苏蕙的全部精神世界,心中只有丈夫一人。她的“回文诗”只是期待丈夫不要遗弃她,她何错之有?可见芳卿也是一个心比天高,个性极强,常和曹公开玩笑,又那么执着地追随曹公事业的女性。请看她的悼亡诗:
不怨糟糠怨杜康,乩诼玄羊重 伤。
睹物思情理陈箧,停君待殓鬻嫁裳。
织锦意深睥苏女,续书才浅愧班 。
谁识戏语终成谶,窀穸何处葬刘郎!

  这又是一例互证真伪的根据。可作证据之三。 《考工志》的风筝歌诀绝不是简单的儿戏之作,其诗文的通俗、自然、优美、活泼自不待言而且作者还能把他的心绪爱好、工艺诀窍写进诗中,请看作者写的“半瘦燕画诀”:
新燕至秋羽初丰,貌拟少年弱冠容。
黄口犹存童稚意,青衿已具成人形。
神凝两目澄秋水,气贯双眉耸剑峰。
世事未谙多棱角,胸怀坦荡喜争雄。
清晨戏蝶翻花圃,黄昏逐蝠入云层。
邀集新雨觅仙境,会同故友访武陵。
奋翼千仞冲宵汉,展翅万里乘长风。
宇内翱翔无所羁,明春北返忆归程。

  作者把长大成形的新燕比作青衿少年,剑峰棱角,坦荡争雄。人们都爱已知的曹雪芹,而未知的曹雪芹,人们未必注意。我认为这就是曹雪芹的其人其诗,任何人很难模仿。曹雪芹还打破陈腐的审美观念,又制作出“富非所望不忧贫”的七字风筝,表现了他的人生态度。这是《废艺斋集稿》自身的内证,可作证据之四。

  有此四例证据,既有外证,又有内证,还可互证,书箱编织稿本目录的第三环节就可以和《废艺斋集稿》的第四环节联系起来,两者并无不可调合的对立矛盾。但红学界响应此说的并不多,很多人认为《废艺斋集稿》为曹雪芹所著证据不足,有人干脆就说此材料来源不可靠,书箱也好,《废艺斋集稿》也好,都是伪作,都是假古董。

  第五环节是南京江宁织造署“蔽芾官斋”诗句的考证。

  吴恩裕先生说:“《废艺斋集稿》的第一册就是讲印章金石的。现在得知这一册原题名为《蔽芾馆鉴印章金石集》。‘蔽芾’是‘弼废’的谐音,也就是帮助有废疾的人之意。……乃是他认为刻图章也可以作为一种维生手艺。”(《曹雪芹佚著浅探》第72页)

  到底什么是“蔽芾”?其意除去“弼废”之意外,对于曹雪芹这种一喉两歌、一手两牍的文字大师来讲还有什么别的用意?这一问题,是我的老朋友、海淀文物管理所的干部严宽同志给予了圆满回答。他考证出曹寅在江宁织造署中就有一处与蔽芾有关的建筑,且有“楝亭夜话图”为证。

  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张见阳为曹寅作“楝亭夜话图”,画中有当时不少名家题诗。诗画既是为曹玺手植楝树成荫而作,也是为曹寅重修楝亭所写。徐乾学为此写诗跋云:

秣陵开府泽仍留,济美吴阊地忘优。
频想风流馀涕泪,即看戟是弓裘。
低回手植成佳话,蔽芾官斋记昔游。
交分纪群殊不浅,欲题奇木思悠悠。
徐秉义诗跋句云:
蔽芾桑麻繁四境。

吴 有《题曹子清工部楝亭》诗云:
江东厅事楝花繁,薄紫嫣红出缭垣。
生意贯依双戟影,清荫新满五侯门。
角弓不忘看嘉树,蔽芾犹存记旧恩。
恰似小苏官吏散,自栽衫竹向东轩。

  毛奇龄在《楝亭诗和荔轩曹使君作》诗序中言道:“曹使君典织署,其尊人旧任时,手植楝树,蔽芾成阴。”

  蔽芾之典出于《诗经·召南·甘棠》篇,其曰:“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由此可知,“蔽芾甘棠”系后人纪念召伯遗泽的爱戴之语。

  《废艺斋集稿》第一册为《蔽芾馆鉴印章金石集》,很明确作者对“蔽芾”的寓意是追念三代先祖。严宽认为“楝树、楝亭、楝亭图就是曹寅家鼎盛繁华的象征与见证,雪芹焉有诗文不吟不记之理?”“楝树的果实可以洗衣浣纱,这在江宁织造署来说当然是不可或缺的东西。”我认为严宽说得很对,把红学家没有联想到的、没有深究透的问题解答了。因此第四环节的《废艺斋集稿》和第五环节的江宁织造署又可通畅相连,印证了《废艺斋集稿》的真实性。

  第六环节是对曹雪芹祖居的确认。

  曹氏三代四人世袭江宁织造,妻室儿女可以同往同住。但“蔽芾甘棠”的衙署毕竟不是曹家的故乡,只是曹玺、曹寅祖辈们的官宦之所、当差之地。
作者在《卧游终日似家山》一文提到,曹寅在北京还有一所在诗文中称作“西堂”的家那里临近北京的西山、玉泉山,南临永定河,当地百姓又叫“浑河”。周围一派丛柳、僻路、寒泉、长渠、白石、苍苔、古井、沙堤、翠竹的山村景色。那里离畅春园不远,可能就在三山五园的皇家园林范围之内。曹寅就有《畅春苑张灯赐宴归舍》《雪晴踏月归西堂》等诗,均是在三山五园参加赐宴之后的回家之作:“放仗几家笼蜜炬,缓归骑马月中村。”“沙堤好让灯笼去,自爱银尘送马蹄。”几句自然描白的诗句,道出曹寅回家轻松喜悦的心情。那里还是一座军营,曹寅的《楝亭集》写到北京的西堂,说到住在西堂的曹荃(子猷)兄弟诸人,都联系到“旧营”、“射堂”、“绳量马道”、“画鼓冬冬”、“黄獐命舞”。

  该处营房究竟何在呢?就在现在香山的正白旗一带。为何?旗人素以东北盛京为第一故乡,以北京为第二故乡。尤其清朝建都北京以后,旗人对第二故乡的情感便大大超过东北盛京的第一故乡,真正成为他们的家乡。曹寅在二十余年官宦当差的生涯中,对北京的家乡恋恋不舍,魂牵梦绕,其《楝亭集》中多次提及他的北京家乡——“家山”一词。

  “家山”何在呢?作者在《卧游终日似家山》一文中,把“家山”锁定在北京西郊西山一带。在西山何处呢?曹寅晚年有诗一首,几乎把“家山”的确切位置完全说清楚了。其诗为《江阁晓起对金山》(《楝亭集?别集》卷三),诗曰:

淮海维扬衽席间,卧游终日似家山。
破窗风影千帆尽,欹案茶香六梦删。
绝好夕阳明矶,无边新涨听潺 。
从谁绚写惊人句,聚石盘盂亦解颜。

  恰好香山正白旗村后之山明代亦称“金山”,山中有一寺,亦为“金山寺”,山前有普安淀、高水湖、昆明湖、万泉河、大小海淀涌起的新涨潺NFEA2之波亦可听、可观,活像镇江之金山。两座金山对曹寅所梦所思的“家山”而言,其景、其名、其人文地貌均有相同之处,我把它比作数学中的最大公约数,北京全境只有这么一座“金山”,那么西山这座“金山”就应是曹寅眷念的家山,退一步而言,西山这座“金山”也应是“家山”的最小公倍数。否则还有什么地方的山,可作曹寅的家山呢?所以我认为此诗是确定曹寅在北京居处的有力佐证,这座居处还是在正白旗旗营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畅春苑张灯赐宴归舍》《雪晴踏月归西堂》顺理成章的诗文吟唱和行踪去向。

  近年来北京史的研究空前活跃。日前我参观了“皇城艺术馆”,有资料说明内务府中的三旗包衣营,在顺治年间便有设立护军营的记载,前锋营设立最晚,为乾隆十三年(《皇城》,皇城艺术馆2003年编,第137页)。

  这些情况和分析无形之中便把江宁蔽芾官斋中曹寅的活动思想的第五环节和香山地区金山脚下的曹寅老住所的第六环节的联系打通了。这还说明了香山老人传说中一再说到的曹雪芹回到香山,是拨旗归营,是“回家”,住的是“祖居”,是可以互相证明的。曹雪芹不但回到其祖居,而且还完成了他祖父热衷文学、保护文化的遗愿和遐想:“从谁绚写惊人句,聚石盘盂亦解颜”,创作了《石头记》。“聚石盘盂”就是在石头上写书呀!

  第七环节是清朝的八旗制度对曹雪芹的影响。

  有人可能要问,像曹寅这样四次接驾的朝廷大臣,是否会有像大观园那样的住宅?他不是军人,为何会在军营里住家?又为何非住正白旗的营房不可?
满洲的八旗制度和其原始父系血缘氏族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努尔哈赤建立八旗组织时,有着浓厚血缘关系的父系氏族(满语为“牛录”),便是其军民合一的基层组织。八旗组织在封建化的过程中,父系氏族还有着巨大的血缘凝聚力,仍然是军民合一的基层组织,其头领叫牛录章京。当八旗组织完全封建化后,父系血缘关系的氏族逐渐地瓦解,牛录日益演化为最基层的军政、军民组织。牛录章京的汉译名就是佐领。牛录章京或佐领管理属下的户口、田宅、兵籍和诉讼。

  牛录章京或佐领,虽然在八旗制度中是最基层、最低级的官吏,但他却有着特殊的身份和权力。所谓旗人就是旗下人,完整地说就是某某旗的佐领下人。作为清代的统治民族,只有皇帝一人是佐领上人,是总领八旗的旗主,其余的人,不管是贝勒王公,还是封疆大臣都是佐领下人。他们的户籍、钱粮、生老病死的档案都由其佐领保存管理。比如说敦诚甲申《挽曹雪芹》诗中说:“孤儿渺漠魂应逐,新妇飘零目岂瞑?”曹雪芹癸未除夕去世,他的新妇,也就是黄松木书箱上说的芳卿为何飘零出走,不能吃寡妇钱粮呢?道理简单,她不是旗人,没有户口,旗档花名册中没有她的姓名,只能被迫离去。再如,有人引用敦氏兄弟的诗“卖画钱来付酒家”,“举家食粥酒常赊”,说曹雪芹已穷困潦倒,不得不卖画为生,只能“日望西山餐暮霞”。其实也是以汉人社会的习惯,揣度旗人。不错,曹是生活贫穷,但他毕竟还是满州军营一分子,仍有钱粮可维持生活,但不免寅吃卯粮,怎么生活呢?一是赊账,下月关了钱粮再还酒家。二是曹公“爱将笔墨逞风流”。他的字、画优秀有人赏识,可以卖,但旗人不能做买卖,更没有公开卖画一说,不过可以通过酒家这一中介去卖。曹雪芹固穷,但绝不会摆摊卖画为生,正如白家疃白媪所言:“每有人自京城来求画,以是,里中巨室,亦多求购者,雪芹固贫,饔飧有时不继;然非其人,虽重酬不应也。”其人风骨伟哉。再比之于敦诚“佩刀质酒歌”便可以更为明了了,绝不是“佩刀买酒歌”。老舍先生的《正红旗下》一书完全可以说明这一问题。这是八旗制度使然。

  曹寅、曹宜及其子曹颀都是内务府正白旗参领兼佐领。他们都是军人,住在军营是顺理成章的。他们又都可以在朝中做官,或在内务府当差,可以在军营里留有住房,也可以在京有房产,外放时也可置田产,但其八旗身份的户口仍要在其佐领管理的文书档案中注册。曹寅在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就是以郎中差苏州织造,后改江宁织造,连任二十年。

  八旗制度十分复杂,既有满、蒙、汉三大系列,又有归旗、抬旗、拨旗、出旗、降旗之说。顺治七年以后又有内务府上三旗。内务府的满文意思就是家内奴仆组成的牛录。曹雪芹作为内务府正白旗的包衣,是否就不能进入正式旗营呢?如果他有自己祖上居住过的房产,他当然可以回旗。如果他的祖上已无房产,作为包衣的他依然能回正白旗,而且只能回正白旗。这方面的论述,请看我写的《香山曹雪芹故居所在的研讨》一文。

  我引证了国家第一档案馆《内务府都虞司0088》文档,就清楚记明有两个内务府正白旗人住香山。第三位是郭连科老人,也是内务府正白旗人,他家世居香山,还是世袭佐领。今年春节,我整理舒成勋先生的录音讲话,真巧,他也说到正白旗在辛亥革命之后还住有三户内务府正白旗之人,1921年左右逐渐搬走。

  再往上推,乾隆十八年健锐营增设了水师教习、汉侍卫十人,又从各处送来水手数十名,附隶于内务府正黄旗包衣佐领下(《曹雪芹小传》,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143页)。这不正好证明香山最精锐的八旗部队中有内务府旗人吗?无论如何不能认为这是首例,而是自有包衣身份组成的旗鼓佐领组织以来便有的制度。

  据此,我认为曹雪芹祖居的第六环节和八旗制度的第七环节可以吻合是没有问题的。对其祖居的发现更说明了曹雪芹著书香山正白旗的合理性。(未完待续)

注:本书生僻字全由空格代替,请读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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