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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by:Hayami(1-2)
作者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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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摩擦过影子,呼吸叠加着呼吸;嘀嗒的是秒针,遗失的是分针。尤其在熙攘的街头,走过了几万年的光阴仿佛也只是指逢间的事,眨眨眼,耸耸肩说声“哦”就什么都了结了——在这一秒,这一个脚印已失却了上一秒的痕迹,任它是谁留下的也罢——这一秒踩着它的是流川的双脚——也只停留一个红灯的时间。
深冬,天很冷了,风森森地从耳边过去,满头的头发乱飞。三个月没剪了——
没钱去剪。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要到今天晚上打工的地方发工资才能拿到钱。
站在路口,流川看着眼前往来的大小车辆,水色的薄唇里牙关紧咬着。流川就是发火,脸上也是没表情的,最多像现在,眼睛没有焦点,光透进眼,一望到底,是海最深处的单纯景色。单纯是小孩的特性,连带着他的性子也有些像小孩;小孩的视野窄,只看得到眼前一条路。流川十九岁了,一心一意地只要在NBA闯出个名堂。
天生流川就是要向上走的。攀到梯子的最顶端向下看,下面的一格格踏脚统统不值一提。高中毕业后好好的职业联赛请他打,球队随他挑,还保他进大学,他不要,NBA才是理想目标。本来性子就不好,自己说话时翻两个白眼,听人说话时打三个呼噜,三两下与日本篮协弄僵了关系,一个人跑到美国。
这才知道篮球不是饭——至少现在不能一球投中个美元出来让他买面包啃。
美国的篮球手太多,自己在里面只有皮肤和长相最突出。打了一年篮球,还只是二线球员。教练对自己潜力的青眼有加是一回事,可自己仍然不过关又是一回事。
可是那不要紧,流川会向上的。攀到梯子顶,甚至再向上,把天捅个窟窿,高高地往下看。
前天教练就通知今天有场练习赛。对方是日本今年篮球职业联赛冠军球队。
“喏!这个人认识吧。”教练拿了资料与照片在流川向眼前一塞,“他们的皇牌。”
流川瞥一眼照片,头发被人揪住不放似的朝天竖着,闭着眼,似乎在想什么好事,一嘴微笑。那人在高中毕业后就应邀加入职业联赛,可是不知道球技是进步了,还是——一定是进步了,是皇牌么。
于是流川向教练点头,意即认识。
“可你还是要坐后备席。”教练耸肩说道,“但是我会安排你上场,努力!”
流川默默点头。光照进眼睛,太阳光照在海浪上似的,一波又一波闪闪浮动的涟漪,异常明亮。
要变得更强。成为第一。站在最高点。不知道是第几次转出这句话来了。不不,不是转出来,是一直在这句话中呼吸。变强是流川一口又一口吸入身体的空气。
猫嗅得出猎物的去向,流川也天生嗅得出自己的去向。



“嗨!”他在赛后对他打招呼。弯起的唇里一口杏仁似的白牙。
他向他看看,似乎他是这样的脸,可是眉目里又透着些许不似,叫人怀疑是不是两眉间宽了二公分,唇又薄了一毫米。可是他的脸上,又是上下眼皮里夹着一个瞳孔,懒厌地反射着休息室里的日光灯——是他以前比赛后的神气。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年不见了,何况他本来就是不擅言辞的;于是他只点点头。
“输了!”仙道拿起颈上的毛巾抹汗,向他笑,“你们打得真好。”
流川又点点头。
“你又进步了。”
流川朝他看看,转过身去开柜门拿衣服,闪闪的灯光随着眼一同转过去,只余了一盏盈盈的日光灯旋在屋顶。
“我会赢的。”他又转过头看着仙道说。
流川还是打替补。下半场九分十五秒时被替换上场,打的是小前锋,没和仙道正面交手。
仙道打后卫,打满全场,得二十七分,助攻六次。
流川得六分,助攻二次。
仙道的球队输了,仙道赢。他是显而易见的皇牌,是一片平地里竖起的一株大树,风吹过去,树叶的清香四处飘散,嗅在各人的鼻里——像他的球技一样扎眼。
流川的球队赢了,流川输。他在球队的一角像螺丝钉一样默默地贡献力量。不发光,不要紧,可那必须是他自己选择不发光——收放自如的理想境界——流川的目标:高山上的树。
仙道看向流川一脸严肃的表情,笑开了:“我知道,”
流川朝他瞪瞪眼,你知道什么?
“要是在你这位置,我想我也不过如此,”他歪着头说。
眼里的笑流水似的倾泻出来,弥漫了一脸。
流川哼了一声,转身换衣服。
仙道倚在墙上,垂着眼,似乎在看地上的阴影,一圈生硬的刻在流川身后,起起落落。
看得见时间流动的轨迹。
这一秒在他口里。
下一秒在他喉里。
门外突然一帮子人闹哄哄地进来,像蜜蜂看到花似的围住了仙道,把他拽了出去。
流川看看晃着的门,把套头毛衣穿上,走了出去。
外面一大圈记者围住了仙道,开合的唇里不停地说着什么;手里的相机不停地照着。
流川不感兴趣地往大门走。
一个记者窜到流川面前拦住他,大胡子下的嘴巴说出一句:“你也日本的吧?认识仙道彰吧?”
流川看看他,没听懂。
“你觉得这里和日本比怎样?”记者看了比赛,认识流川是来美国打球的。
流川看向旁边人圈中的仙道,他微笑着,可笑容像是初秋的树叶,倦怠得在枝头挂不住了。他向流川咧嘴笑,耸耸肩,一脸无奈。
“你认为自己和仙道哪个强?”流川跟前的记者又问。
“One year。”流川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便往外走。瞳孔闪亮得照得出一里外的蚂蚁,把记者吓一跳。
“等一下,”那边的仙道叫起来,三两步跑到跟前,搭住了流川的肩,回头向记者叫,“我有事和他先走!”再转回头向流川低声道:“帮帮忙,我烦他们,”
流川哼了一声,把他的手打开。
仙道跟在旁边,向身后的记者挥挥手:“别跟来,他会打人哦!”
流川白他一眼,不响。
一前一后出了门,仙道发现自己身处深冬。身上只穿了件外套,抱住了胳膊,把头缩起来:“忘记穿毛衣……”
流川一声白痴没来得及出口,眼前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长长瘦瘦像竹杆;矮的墩墩实实像木桩。
竹杆看看手里的照片,又看看流川,像在对照白垩纪的珍稀动物是否侥幸活到了二十一世纪,问流川:“你是流川枫?”
流川看看他们,不置与否。
木桩在一边补充:“我们是警察。”
再一起宣布:“请跟我们走一趟。








仙道身边的人和事是他私人花圃里的花。视野里一大片的铺开去,他不大管,它们也照样日生夜长。花开多了,郁郁葱葱的,难免会迷他的眼。只好帮这朵花修修枝、那朵花培培土。起风了,他还得去照应着花朵们。就是他懒,也要抽时间应付着——没办法,那是他园子里的花。
仙道不容易被诱惑。就像他在球场上不容易受挑拨。他可以放任自己玩、在这一分钟里走神去想自家床上的枕头——他有自信可以在下一分钟里把走神走掉的分数拿回来。
可是自信带来的只是他枕头上凹进去的一块。他可以在床上躺一天不动弹。闭上眼,不睡,什么也不想。他不好奇。就是门外被扔了流弹也不睁眼。
扔流弹的人可能会进警局,被扔流弹的却一定会进警局——报案。
仙道坐在警局走廊的长椅上,等流川出来。
他交流川的保释金,两根指头间一叠子钞票轻快地滑出去,让它自己平躺在桌上就完事了。流川犯了什么案也没兴趣问一声。
前面的门开了,流川远远过来,简短地开口:“走。”
仙道立起身,走在流川旁边。
流川脸上看不出发生什么过的痕迹。眼黑面白,像是瓷器烧成的面具。
外面风很大,流川头发乱飞,他抬起了手去撩浏海,撞到仙道。
他正躲在流川身后,缩着脖子,两手捂住了耳:“好冷!”
流川被竹杆和木桩带回警局,他看流川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也跟着来了。到警局看到流川被带到这里签个字,又被带到那里画个印,他脸上却一副冬天的气氛,看不见什么起起落落的表情。只有眼里的光,像是印在玻璃上的霓虹,一刹那间又特别的扎眼。
流川脱下身上的毛衣,递到仙道面前:“穿上。”
仙道嘻嘻一笑,拿来套上,紧绷绷的。他穿小了点。
“去哪里?”仙道问他。
“回家。”
“哦。”仙道跟在他后边。
流川奇怪了,转头看他:“你回去吧,”
“我是啊。”
流川点点头,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明天把衣服还我。”
“今天就还,我到你家里去打个电话,叫人送我的衣——”仙道看到流川皱起了眉,拖长了声调:“服来——”
流川两眼炯炯地看着他,风阵阵地过去,把眼光吹成波浪。
“好。”流川回答。



流川住在一条弄堂里,二楼。
他的房间简洁得像他的语言。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冬天,天黑得快,一室墨黑。他开了灯,白花花的光从天花板射下来,一屋空旷,仿佛是在原野上,说话听得见回声,看得见空气丝丝地蒸发出去。
“我没电话,”流川向床上拿了件外套穿,“你出去左转,到房东那里去打,”
看见仙道站在门口,微笑着打量着房间,这一目了然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不耐烦地,“喂!”
“好好,”仙道答应着往外走。
“你自己付电话钱。”流川补一句。
仙道回过身,苦笑:“我身上没带钱……”在警局时把身上仅带的一块钱打电话叫领队来交了保释金。自己则怕回去的记者招待会,骗领队说要照顾流川,留了下来。稀里糊涂地忘了问领队要些钱。
流川蹲下把鞋带散开再绑得更紧些,抬头看向仙道:“你自己付。”
“我真没带,”仙道回答,“要不你借我,明天来还?”
“我没钱。”
仙道看着流川,不响了。
流川是没钱的吧,穷。他的穷摆在他的房间里,日光灯下白茫茫的一片。可是这穷从他口里说出来,坦坦荡荡,天经地义。好象他站在高处,了望着那些穷的实体;穷的是他的房间——没有家具,穷的是他的床——没有床单、穷的是他房间里唯一一只杯子——没有水,穷的不是他。他从警局被保释出来的眼神,清澈得像清晨的海,看得见海底深处的泡沫——可是他被抓了!他犯了什么案被抓?
仙道突然间好奇起来。他冬眠的好奇心被动物刺激到,醒了。
“你做了什么?”仙道把手插进裤袋暖暖,歪起了头问他。
流川转到另一只脚绑鞋带,抬起头,不大明白似的看看仙道。
“他们抓你干嘛?”仙道想这样问可能不大好,可流川看起来听不懂婉转的问话。
流川听了静静地看了他三秒,眨了一下眼,两片嘴唇张开,清晰的回答:“虐待罪。”
仙道张张口,反应不过来。
流川低下头,绑好了鞋带站起来往门口走。
经过了仙道,回头看他:“走的时候关上门。”
“你去哪儿?”
“打工。”流川下楼。
仙道走到楼梯口往下看他,楼梯是古旧的木质结构,他一级级地往下踏去,身影投在梯上,朦朦胧胧地向四周糊去,衬得他的人异常地突兀,把他摆在这楼梯的哪一级上都不合适。
流川抬起了头,转向仙道:“保释金,分批还行么?”
“啊?”
流川转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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