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偏偏流川这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耕耘外国田。赛事打了一圈,湖人八胜三负;这次又对上了夏洛特黄蜂。基于流川在上几场比赛中的上佳表现,教练仍旧让流川首发上场,盯牢泽北。
流川虽说输了几场比赛,却似乎没什么感觉,也没听他和谁提起。只有仙道偶然说起时,他哼了一声,也没下文了。眼光是阳光下的浪涛,流光溢彩。他全身都是兴奋的气息,周围五尺的空气都紧绷起来,缩小了呼吸的尺寸。
仙道开他玩笑:“放松一点啦,都不能呼吸了。”
流川回答他:“憋死你。”
仙道伸手撸了撸他的黑发,笑起来。
“比完这场去理个发吧。”仙道说,“前面长得都看不清东西了。”
流川伸手拉了拉自己的浏海,两眼朝上翻着看了看,点点头。然后瞥瞥仙道,哼了一声。
“呵呵,你这小子。”仙道知道他在想什么,笑起来,“好啦好啦,我也一起去咔嚓两刀好啦。我等你散场吧。”
于是仙道现在坐在看台上。他那个怪头让人不注意也难,注意了就发现了身份,发现了就引起轰动。尤其是流川亲卫队,笑的哭的不哭不笑却叫的和不哭不笑不叫跑过来的,俨然丈母娘看女婿的派头。可是女婿不识抬举,倒不甚中意丈母娘;仙道脸上时而出现的笑像冬日的阳光,薄到让人觉得白白接近一场。想着那握到手心里的总该暖和了,可还只觉得凉嗖嗖的,直从手心里泻了出去——原来冬日的阳光竟是这样的清冷,清冷得像是照在月亮上的阳光。
好象流川和他是专供瞻仰的生物——那么只好集体瞻仰。
体育馆闹哄哄的,只见人头躜动;灯光亮得像落了几万颗流星一般。
赛程已经过半,湖人客场落后黄蜂五分。流川任后卫,每节比赛上场五分钟左右。泽北也是后卫,基本打满每节。这时候正是第三节开场。
仙道这次表现上佳,直到这时候才开始走他走神的第一秒。他是第一次用一个局外人的眼去观看一场球赛;无须他亲自左右什么,也无须他从旁关注什么。身份给了他充分享受发呆走神的自由。
也许是灯光太亮了,他的双眼分外清楚的看到球场上来来往往的身影争球、运球、投球,脑袋里跟着本能的判断——假动作——封堵——突破——补位——跳投——卡位——一切顺理成章——仙道把身体调整到更舒适的姿势——这篮球像是程式化的东西——眼光胶在篮圈上拉不下来。那篮圈涂了一层桔红色的油漆,色泽饱满的有引人害色盲的嫌疑,大概是隔一段时间就叫人涂一次。某人用刷子涂油漆为生。某人把球投到某人涂了油漆的篮圈里为生。
仙道笑了一声。原来篮球,是饭碗。
是——饭碗?
那篮圈圆圆的正如一个悬得高高的碗口,要跳,要抢——抢篮板!
流川抢到篮板。
(仙道由我来打败!)
流川运球进攻。
(比赛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的!)
流川传球助攻。
(分数又拉开了!)
流川防守。
(和这小子比赛果然很有意思!)
流川挤位。
(这都是为了打败你!)
流川抢篮板。
(这小子真了不起!)
流川罚球。
(和我比赛吧!)
流川卡位。
(你并没把那种才能很好的发挥!)
流川汗透全身。
……
第三节结束。
湖人94 :90落后。
仙道有些愣的回不过神。曾几何时,自己也曾以这样的姿态流过这样的汗……是樱花开着的时候?是夕阳落下的时候?……是那时候。是他看到了道路,却双脚泥泞的时候;是他扬起了翅,却遗落了羽毛的时候。
是篮球,还未成饭碗的时候。
仙道闭上眼。
第四节比赛开始。
“你怎么不发力?”泽北突然问流川。
流川哼一声:“你怎么不发力?”
泽北眨眨眼。
“流川,我们是来这里做皇牌的吧?”泽北弯低了腰笑了笑说。
流川白他一眼。
开球。
球马上到了泽北手里。
流川弓下身。
泽北晃。
流川跟。
45°角。
泽北急停跳起。
流川封堵。
泽北出手。
得分。
96 :90
全场欢呼如夏日里下午一点的密林蝉声。
“哼!流川还他一球!”奥尼尔不屑泽北。
“白痴。”流川不屑奥尼尔。
“啊?你说啥!”这两个日文奥尼尔还是听得懂的——呜!这小子不识好人心……
开球。
流川得球。
泽北封堵。
45°角。
流川跳投。
泽北封。
流川转手传球。
奥尼尔跳起。
空中接力,入樽。
96 :92
奥尼尔指指流川示意好。
流川翻翻白眼,算是回礼。
湖人个个都是进攻高手,可是各自为政;人家结一树大小均匀的果子,它营养不匀的东结一个圆的,西挂一只扁的。太阳零零星星的切割成几块施舍着光明。需要有人疏通道路,把阳光匀匀的洒上一层——需要有人组织。
流川组织。可是他初来乍到,配合不熟。有几场比赛就因为这不熟送掉了半熟的鸭子。
黄蜂队不乏人穿针引线,就是穿了半天绣不出龙凤来——太匀,匀得都成了凡鸟。泽北做龙凤。
流川与泽北的角色根本不同。
所以这场比赛是田忌赛马。
98 :95
99 :100
104 :100
107:110
112:110
终场:112 :110
黄蜂主场以2分胜出。
主场观众庆祝国家成立似的欢呼。流川亲卫队讨伐邻国失败,大标语军旗也萎靡不振了。垂头丧气的志愿者们不约而同的想看看仙道的表情,四处一看,仙道居然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于是一片哄闹声里,双方队员握手道别。
“季后赛见。”泽北笑着对流川说。
流川“哼”,翻了一记白眼,再说:“白痴。”
赛后流川与泽北照例被拎去参加新闻发布会。
“论个人能力的话,流川与泽北先生还有些微、些微差距。不过流川意识非常好。假以时日,流川先生会成长为一个令人感到非常恐怖的选手。”黄蜂队教练严肃得像在做政府工作报告,好象宣布的是什么未暴光而将暴光的国家一级机密一样。
记者对日后令人感到非常恐怖的选手提问:“你对自己这场比赛的表现有何评价?”
“等着看好了。”流川无表情的说出世纪大预言。
“什么?”记者们真是笨得无愧于吃烟火长大的,居然听不懂。
流川不理,偏偏对记者们身后的什么东西起了兴趣,居然瞪了瞪眼。
记者们忙不迭地回头寻找兴趣来源:仙道倚着门正喝着饮料,看见流川瞪他,他歪起了头,朝他懒洋洋的笑起来。
二十二
流川丢下一句“去理发”就和仙道走了。记者们咋舌不下,突然猛的一起省悟过来:这是模范情人首次在公开场合一起亮相。哗!赶快对着两人的背影大拍其照;就是背影也无比契合,似乎他们从背部的弧线到迈步的速度都是全宇宙最完美的典范,多二毫米就是白了的头发,少一厘米就是剪了的指甲。围绕这最经典背影又可以作出四五百字不等的文章了。
可经典本身似乎不甚在乎经不经典。仙道慢慢吞吞的,一路走在流川后面。
流川不耐烦说:“快点。”
“流川,赢了还是输了?”仙道在后面问。
流川白仙道一眼,回过头继续走。
“喂,我真不知道啊。”仙道笑起来,“半途走开解渴去了。”
“输了。”
“唔。”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在一排敞亮的路灯里。灯光太亮了,连影子都看得见发肤,它跟着自己的主人迈着步子。听见行人一秒的心跳、一秒的心跳、一秒的心跳……擦肩而过的心跳。
也许在某一秒某人的心跳与某人的心跳以某个数字相等,经过了某一秒后又以某个数字不等,可是某人和某人却永不知道,只是一秒再一秒的擦肩而过。也许再亮的灯光,再短的路途,再近的呼吸也抵不了这相差一秒的心跳的距离……
流川突然回头看着仙道,灯光下两眼像冬夜的月亮。
“仙道,和我比赛吧。”流川说。
“哪有球啊!”仙道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起来。
流川变戏法似的从ADIDAS包里掏出一只球。
仙道对着球瞪瞪眼,拿过放在指尖上转起圈来:“哎呀,你要抱着它吃抱着它睡,它是你的饭碗你的枕头。是吧?”一个一个字轻轻巧巧的一点厚度都没有。
流川抢回球,拉了他掉头走。
仙道懒懒的被他拖着。
两人一直走回流川比赛的那个体育馆。一个人都没了,流川开了六盏灯,把球抛给仙道,自己弓下身。仙道看看他的眼,看看手里的球,嘴角不断的向上,向上,花费30秒弯成了一个笑。
“来吧。”仙道说。
流川屏息。
仙道游走。
球声与心跳同步。
回响。回响。
四秒。
流川矮身盗球。
仙道掩球侧身。
十一秒。
手再次抄向离地三十点五厘米的篮球。
中指指尖离球二毫米。
仙道换手。
流川瞳孔如镜,映出仙道的笑。
十八秒。
仙道侧身向前。
流川封堵。
二十秒。
仙道急停。
流川多移四分之一右脚。
仙道直起身,笑了。
流川哼了一声,也站直了身子,拉起了领口擦汗。
“如果是泽北就会出手投篮,是吧。”仙道拍着球笑。
“你就不一定。”流川接着说。
仙道不置可否的笑着投了个三分球。
“流川,你不觉得传球比硬梆梆的投篮好玩?一个好的传球可以同时骗过五个人的眼睛,很有成就感呢!”仙道歪过头向流川笑着。
流川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没说话。
“干什么?是不是在回味当初怎么被我骗啊?”仙道把手伸到流川面前晃来晃去。
流川一掌打掉他的手:“白痴。”
隔了三秒,流川不紧不慢的说:“我会超过你们。”
仙道收了笑容,盯住他看。流川毫不客气的回盯。
……有什么沉没了,有什么萌芽了。
一瞬长如岁。
“怎么我看着你的时候……”仙道缓缓的开口。
流川等着他往下说,他却不响了。
哼,不说拉倒。流川迈开了步子要去捡球。
仙道拖住他手臂,拦腰抱住他。
“啧!放开!”流川一愣,抬起手肘捅仙道。
仙道侧了头蹭着流川耳边的发鬓,低声笑道:“我看着你时,就觉得篮球,是理想。”
“白痴。”讲的什么怪话。
“呵呵。你第二节比赛第四个传球才是白痴。”
“你倒传传看,”流川大不屑。
“我传左路,你们的八号三分投得准。”
“他们篮底又没中锋防守,干嘛不能传?!”流川侧过脸反驳。
“八号投进就能打平结束第二节嘛,这对第三节比赛很重要。”仙道往流川耳旁亲了一口,坐在地下,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向流川示意,“而且他们那里有两个……”
“嗤!我们这里也……”流川故意擦擦被亲过的地方,(仙道垂下眉毛,呜!)也坐下画起来。
……
一分钟就是一天一地的光阴。
他们似乎是真的经典。要求他们呼吸一致也好,心律一致也好,他们还真的一致了。说呆在一起是惩罚,他们便似乎对这惩罚心安理得的承受着。裂痕也许有,可只要把两个指头捻捻眼睛,捻落两根睫毛,就是从天裂到地也能视而不见;预期中的血未触目惊心的滩在眼前,没有命案发生。打扫的人们白白守候一场。爱如城堡,比童话还童话,好象所有现实的惩罚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的遥不可及——但愿不要镜花水月一般的易碎——却无人祈祷。
另一边,勉强流川去与虎谋皮的可能性、以及与哪只虎谋皮,怎样谋皮,谋什么皮都要回美国与流川商量了才能决定,彩子决定先放一放不想它了——唉!流川百分百回绝的……
宫城见机不可失,诚邀彩子去家里去视察,结果去的是一帮。并且彩子只和晴子嘀嘀咕咕,好象根本忘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宫城看着反客为主的众人,实在无处发泄。不好意思没来头的打别人,只好打樱木;踹了他一屁股,居然没反应。问他,他只傻乎乎的抓头。
“干什么?又不是向我表白!”宫城怒火冲天。
“不不不是啦,彩彩彩子在问晴晴晴子喜不喜欢欢我。”樱木脸红红的回答。
“她要喜欢你,彩子就喜欢我。”宫城不知所云。
难兄难弟看着自得其乐的樱木军团发呆。
“洋平在哪里?”难得樱木还看得出少了灵魂人物。
高宫回答:“打工啦,刚好排到他。”
“洋平在打什么工?”彩子突然插口问。
“全是零工。东打打西打打,再把打来的钱去打小钢珠,打光了再去东打打西打打。”大楠笑。
“樱木还欠他一大笔小钢珠钱哩!”野间摸摸小胡子补充。
樱木连自我辩护也不做了,只愣愣的看着阳台上晴子脸红的把彩子推一下。
“咦!良田,你的书怎么那么新?读了两年的吧?”彩子顺势进到房间里,翻着写字桌上的一叠叠的医学教科书问。
高宫推推精光咋然闪现的眼镜片,食指冲天一指,摆了个讲话的预备动作,被野间一把捂住嘴。
晴子笑着转身进了洗手间。
彩子点着头颇有意味的看向宫城。
宫城要讲话,樱木先冲过去轻声问彩子:“晴晴子怎么说?”
“她说什么关你什么事?”彩子奇怪。
“耶!你不是是在问她喜不喜欢我?不然她干干嘛脸红?是不是喜欢欢我?”
“她脸红是因为我跟她说流川的事。”彩子瞪樱木一眼,“自做多情!”
“啊!?你不是在问她喜不喜欢我?”刺激得连结巴都忘了。
“咦!她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我来问?你叫我问过吗?”
“啊!!我以为你在问嘛……”樱木举起两手捂住头。
宫城冲过来拖了樱木的后领口把他摆到大门外边。樱木军团唱起歌洒起纸跟了出去。
“阿彩……”宫城奔回来对着彩子摸着头,脸红。
“咦!樱木他们呢?”晴子出来问。
彩子歪着头,一下一下点着脚看着宫城。
晴子捂着笑靥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窗外两只不知是什么鸟的鸟一路吱吱喳喳,热热闹闹的锻炼着翅膀。那羽毛拂走的是一寸一寸西下的时光,蹉跎了的是少年脸上的笑容。这个时候,会觉得似乎世界就该是这个样子。似乎在耀目的阳光里,所有逆光的东西都能视而不见,就是见了,也没人不在乎它究竟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