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不是“也想做妾”

　　前言：之前在艺苑论坛读了一位网友（id：火山爆发）的帖子，题目是《晴雯也是想做妾的》（原文附后），不少人表示赞同。我当时看了之后，有些自己的想法，便随手回复，现在为了响应秦淮浪人朋友文本研究的号召，稍作改动，重发于此。文字内容当然都不好，口气也都是针对当时发贴的作者的，只是网上俗称的“板儿砖”而已，不过就当抛我这砖来引各位的玉吧。



　　火山爆发发帖子《晴雯也是想做妾的》。光看标题是很新颖的，比之以前“晴雯会变成赵姨娘吗？”的看法更加直接、肯定。
　　细细读完全文后，很佩服作者的细心体贴，很多对晴雯的分析，如“晴雯嫉恶但也嫉妒，直率但又狭隘”、“灵口间杂着尖刻，慧心埋伏着自误”等等都很有见地。但作者唯独对于题目——“晴雯也是想做妾”这一论断，却几乎没有任何分析与说理，在第一段指出“片面地强调风光霁月”“拔高了的虚假的晴雯”的不妥后，第二段第一句直接给出结论：“晴雯是有做宝玉之妾的意向的。”我心里不禁想：为何这样认为呢？作者没有回答。后文直接转到性格分析上了，最后的结论是性格即命运的老话。
　　所以对作者晴雯也是想做妾的看法，我是无法认同的。

　　我的看法是：晴雯不是“也想做妾”。恰恰相反，晴雯之所以是晴雯，正是因为她不想做妾。
　　古代的丫鬟，大了后无非两条路，一是“提拔”为妾。二是随便嫁个相当的人家。
　　怡红院中，一心想升为妾者，而且最接近此目标的，当然是袭人；急着出去找个好人家者，小红。其他丫鬟，也大多如此。

　　只有一个例外：晴雯。
　　从她在整部书中所有表现看，她是既不想做妾，也不想随便嫁个人家。

　　你说晴雯有不有喜欢过宝玉？我想有，十来岁的小姑娘，遇上了宝玉这样的好男孩，喜欢是很正常的。
　　但你要说晴雯有不有做妾的念头？我的回答是：没有。
　　大家知道，在古代，妾的地位是很低的。赵姨娘就是妾，但她在贾府里谁都瞧不起她，连她的女儿探春都瞧不起她，这难道是素来认为“谁又比谁高贵些”的晴雯能够接受的吗？
　　晴雯对爱是要求在平等的基础上的，她心目中理想的和宝玉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夫妻关系（如果可能的话），而绝非“妾”这种低下的不平等的身份，为妾是她不能接受的。这也是她和袭人、平儿等人最大的区别。所以叫“心比天高”。

　　作者说晴雯对袭人的种种讥诮，是在吃醋，但我觉得那更像是某种鄙夷，一种对袭人的不屑，虽然实际身份和袭人一样也是丫鬟，但晴雯“心里”其实是把自己看得高于袭人的，还是那句话：“心比天高”啊。
　　小红给凤姐办事，晴雯马上说她“攀高枝儿”，攀高枝者，就是为了某种利益，迎合讨好权贵。再回过来看袭人给宝玉做的种种，其实又何尝不是在攀宝玉这个“高枝儿”呢？晴雯是率真的、纯情的，所以在她眼中，“攀高枝儿”是为她所瞧不起的，或者说从本能上是不喜欢的。

　　再联系到宝玉厌恶功名，大骂那些把四书五经当“敲门砖”的人是禄蠹，这又和晴雯是多么“心有灵犀”啊！
　　细细思来，那些禄蠹不也正是在努力的攀“功名”这个高枝儿吗？反过来说，丫鬟取得妾的地位不也可以说是在那个社会里底层女孩所谋求的“功名”吗？

　　在大观园中，有这种思想，能体谅理解这种思想的不过区区三人：宝玉，黛玉，晴雯。只不过，作为没有文化的底层女孩，晴雯这种思想更多的来自于她的性格和本能，但精神内涵我觉得和宝黛二人完全是一致的。

　　所以，晴雯想做妾，犹如宝玉之努力考取功名，那是不可想象的！

　　晴雯死前说：“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
　　如果晴雯要是想当妾的话，早就可以和袭人一样“勾引”宝玉了，是狐狸精了。又有什么不服？晴雯的不服正说明她没有此心啊。

　　在那样的是社会环境里，以晴雯的性格，可以说晴雯是无路可走的，最后只有死路一条。这种结局，你可以看作是晴雯的性格不能“适应”当时的社会，得出的结论就是“性格即命运”；也可以看成是当时的社会不能容下这样的女孩儿。我自己更倾向于后者：晴雯的悲剧，与其说是性格使然，毋宁说是社会的悲剧，时代的必然。

　　最后，记得脂批曾说，袭人为钗副，晴雯为黛副。我也可以引申一下，如果宝钗在袭人的位置上，宝钗也会一心想当妾的；同样，如果黛玉生而为晴雯这样的丫鬟，她的结局也和晴雯是一样的。
　　所以，脂批在“芙蓉诔”回又说：“虽诔晴雯，实诔黛玉。”你能想象黛玉会想做妾吗？

　　整部红楼，曹公赞的正是晴雯“心比天高”，叹的是她“命比纸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