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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
作者一生的守侯
标签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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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于是,志翔又恢复了上课,又在素描、油画、水彩,和雕塑中度著日子,他把生活尽 量弄得忙碌,他选修了许许多多的学分,本来要用两年才修得完的学分,他集中在一年内 全选了。只有忙,可以使他忘记丹荔,只有画和雕塑,可以稍稍医治那内心深处的痛楚。 但是,即使这样,他仍然消瘦了,憔悴了,脸颊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和笑痕。深夜, 志远常被他的辗转反侧所惊醒,睁开眼睛,志远听著他的朦胧呓语。于是,志远坐起来, 燃上一支烟,这些日子,志远常被胃痛所困扰,夜里也是很难熟睡的。他吸著烟,注视著 夜色里的志翔,在窗口所透入的、微弱的灯光下,志翔那张睡不安稳的脸显得那么苦恼, 那么孤独,这会刺激了志远的神经,使他默默的出起神来。他已经拥有了忆华,他将用什 么去填补志翔心灵上的空虚?这样想著,他那内疚的情绪就又涌了上来,折腾著他,折磨 著他,折腾得他的胃都翻搅了起来。这种难以再入睡的时光里,他会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烟 ,那烟味弥漫在屋内,终于弄醒了志翔。志翔坐起身子,伸手开了灯,惊愕而担忧的望向 他:“哥,是不是胃又痛了?”

  “不,不!”他慌忙的说:“我听到你在说梦话!”

  “是吗?”志翔倒回枕上,仰躺著,把手指交叉著枕在脑后,他深思的看著天花板。 “是的,我在做梦。”

  “梦到什么?”“梦到……”他犹豫了一下。“梦到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梦里 的影子总是重叠著,交叉著出现的。梦到爸爸、妈妈,梦到我们小时候,梦到高伯伯和忆 华,梦到我的教授和雕刻,梦到……”他的声音低了,咽下去了,他眼前浮起丹荔的眼睛 ,热烈、愤恨、恼怒、而疯狂的盯著他,他猝然闭上了眼睛。志远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悄 悄的望著他。

  “听说,你的教授把你那个《少女与马》的铜雕,拿去参加今年的秋季沙龙了,是吗 ?”

  志翔震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你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志远微笑著。 “你为什么瞒著我?想得了奖之后,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吗?”

  “不,不是的。”志翔坦率的说:“我是怕得不了奖,会让你失望,还是不告诉你的 好!”

  “你不能没信心!志翔!”志远热烈的说:“你那件雕刻品又生动又自然,我相信它 会得奖!”

  “瞧!你已经开始抱希望了!”志翔担忧的微笑著。“你知道我的教授怎么说吗?他 说,以一个东方人的作品,能有资格参加这项比赛,就已经很不错了!言下之意,是不要 我对它抱什么希望!”“可是,你仍然抱了希望,是不是?”

  志翔沉默了片刻。“人生,不是就靠‘希望’两个字在活著的吗?”他低语。“如果 我说我没有抱希望,岂不是太虚伪了?”他伸手对志远说:“哥,也给我一支烟!”

  志远握住了志翔的手。

  “不,我不给你烟!烟会影响你的健康!志翔!”他深沉的,热烈的说:“我知道你 好烦好烦,我知道你有心事,我知道你不快活,告诉我,我怎样可以帮助你?”

  “噢!没有的事!”志翔懊恼的说:“大概就因为这秋季沙龙的事吧!”“放心!” 志远紧握了他一下。“你会得奖!”他又摊开志翔的手。“你有一双艺术家的手!标准的 艺术家的手!你会得奖!”志翔抽回了自己的手。

  “哥!你比我还傻气,我是闭著眼睛做梦,你是睁著眼睛做梦!”他伸手关了灯。“ 睡吧!好吗?你每次睡不够,胃病就会发!知道不许我抽烟,为什么不也管管自己呢?看 样子,我还是要让忆华来管你!”

  忆华!志远心里又一阵内疚。

  “志翔!”他小心的说:“你不会因为忆华而……”

  “哥!”志翔打断了他。“我到罗马的第一天,就知道忆华心里只有你!别谈了!咱 们睡吧!”

  志远不再说话,暗夜里,他听著志翔那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知道他也没有入睡。他有 心事,志远知道,绝对不止秋季沙龙的事情!那么,是为了那个不中不西的女孩吧!他摇 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女孩。没关系,只要志翔能得奖!这“奖”必然可以治愈各种 病痛!只要志翔能得奖!他兴奋了起来,想著那《少女与马》。那雕刻品又美又生动,那 是一个艺术家的杰作,只要评审委员稍有眼光,他一定会得奖,那么,这会是第一个在艺 术界得奖的中国人!闭上眼睛,他睡了,这夜,他也有梦,梦里是满天飞舞的奖章,奖状 ,锦旗,和银盾!十一月,消息传来,志翔落选了!非但那件作品没有得奖,它连“入选 ”的资格都没拿到,它不但落选,而且落得很惨!没有人评论它,没有人重视它。当教授 歉然的把那《少女与马》交还给志翔的时候,只说了句:

  “不要灰心!继续努力!奖并不能代表什么!”

  不能代表什么吗?对志翔来说,却代表了“失败”。坐在小屋里,他打开了志远的香 烟盒,燃起了一支,他闷坐在那儿吞云吐雾。志远焦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骂艺术沙龙, 骂评审委员,骂艺术评论,骂报纸……骂整个罗马有“种族歧视”!最后,他把手重重的 按在志翔肩上: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点点小失败就把你打倒了吗?站起来,再去画!再 去雕!再拿作品给他们看!志翔!你有天才,你有能力!你有狂热!你会成功!你一定会 成功!别这么垂头丧气,让一个秋季沙龙就把你的雄心壮志给毁了!我告诉你,秋季沙龙 得不了奖,你再参加冬季,冬季得不了,你再参加春季,春季得不了,你再参加夏季!你 做下去!画下去!雕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得到重视的!振作一点吧!志翔!”志翔把头 埋在手心里,手指插在乱发之中。半晌,他才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憔悴得让人心痛。

  “哥哥!”他安安静静的说:“你不要骂罗马的艺术界,我今天去看了那些得奖和入 选的作品,它们确实不平凡!我难过,不是为了我没得奖,而是为了我作品的本身,我距 离他们还太遥远太遥远。我的作品,只是一个外观的美,和精工的雕凿。我早就发现过我 的问题,它们缺乏生命,缺乏力的表现!而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我缺少的这些东西加进 去!”

  志远深深的凝视著志翔。

  “志翔,时间还多的是呢!你才来罗马一年多,你希望怎么样?没有一个艺术家能不 付代价就成功的!如果你知道自己问题的所在,也就是你的成功了!”

  “哥哥!”志翔仰望著志远,诚恳的、深沉的说:“在你的嗓子坏了之前,你曾经怀 疑过自己的价值吗?我的意思是说,自小,我们被认为优秀,被认为是天才,当你真正看 过这个世界,看到这么多成功的人物以后,你会不会发现自己的渺小?”志远迎视著志翔 的目光,默然不语,他沉思著。好一会儿,他才走过去,坐在志翔的对面,慢慢的,低低 的,清清楚楚的说:“我了解你的感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不再是在中学里参加 学校的比赛,我们要睁开眼睛来看别人,更看自己,越看就越可怕。我了解,志翔。你问 我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价值,我也怀疑过。可是,志翔,怀疑不是否定,你可以怀疑自己 ,不能否定自己!‘怀疑’还有机会去追寻答案,‘否定’就是推翻自己!志翔,你既然 怀疑,你就尽量去追寻答案,但是,千万别否定!”

  志翔看著志远,眼里逐渐闪耀起一抹眩惑的光芒。然后,他由衷的、崇拜的说:“哥 !你曾经让我感动,让我流泪,让我佩服,但是,从来没有一刻,你使我这么安慰!”

  志远笑了,眼眶潮湿,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鼓励的、了解的、在志翔肩膀上握了一下 ,那是大大的、重重的一握。

  志翔又埋头在他的雕塑里了,志远也努力于工作。表面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可是 ,志远却深深体会到,志翔正染上了严重的忧郁症,而这病症,却不是他或忆华,或高祖 荫所能治疗的,甚至,不是绘画和雕塑所能治疗的。

  然后,有一天黄昏,志远从营造厂下完班回来,他心里还在想著志翔,停好了自己的 小破车,他钻出车子,拿出房门钥匙,他走上了那咯吱发响的楼梯,立即,他呆住了。

  有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正坐在自己的房门口,双手抱著膝,她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 ,短发,小小的翘鼻子,薄薄的嘴唇——像志翔的雕塑品。她穿了件枣红色的绒衬衫,同 色的裙子,外面加了件纯白色的小背心,肩上披著件白外套,好出色,好漂亮。志远怔了 怔,站在那儿,心里有点儿模糊的明白,在罗马,你不容易发现东方女孩!

  那少女慢慢的抬起头来了,她依然坐在那儿不动,眼光却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志远。志 远不由自主的一震,这少女面颊白皙,眉清目秀,脸上,没有丝毫脂粉,也无丝毫血色, 她似乎在生病,苍白得像生病,可是,她那眼光,却像刀般的锐利,寒光闪闪的盯著他。

  “你就是陈志远,是吗?”她问。冷冰冰的。脸上一无表情。“是的,”他答,凝视 著她。“想必,你是朱丹荔了!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志翔?”

  “我来找你。”“找我?”他一怔,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进来谈谈,好不好?”丹 荔慢吞吞的站起身子,慢吞吞的走进了室内,她站在屋子中间,肩上的外套滑落在地板上 ,她置之不理,只像座化石般挺立在那儿。志远拾起了外套,放在沙发上,心里有点微微 的慌乱,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女孩子。尤其,是这个女孩子!她神情古怪,而面容严 肃。

  “你要喝什么?咖啡?”他问。

  “免了!”她简单的回答,眼光仍然像寒光般盯著他。“我只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走 !”

  他不由自主的站住了,呆望著她。

  “我从没想到我需要来看你,”她冷幽幽的说,声音像一股深山里流出来的清泉,清 清脆脆,却也冰冷凛冽。“我是个打败了仗的败兵,应该没有资格站在这儿和那个伟大的 胜利者说话!可是,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打败的?”她停了停。“我来这儿,只是要问你 一句,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利,让你来当一个刽子手!”“刽子手?”他愣住了。

  “是的,刽子手!”丹荔接口,冰冷的声调已转为凄苦和绝望。“是谁给了你权利, 让你来斩断我和志翔的爱情?难道你是个无心无肝无肺的冷血动物?难道你从来不知道什 么叫爱情?陈志远,”她点了点头。“有一天你也会恋爱,你也会碰到一个愿意为你活, 也愿意为你死的女孩。希望当你遇到那女孩的时候,也有个刽子手跑出来,硬把那女孩从 你身边带走!”她扬了扬头,努力遏止住眼泪。一绺短发垂在她额前,在那儿可怜兮兮的 飘动。“你就那么残忍吗?”她扬著睫毛,继续问。“我不懂,你只是他的哥哥,为什么 你不能和我和平共存?我们一定要作战吗?我到底妨碍了你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在她那悲苦的质问下有些狼狈了。

  “不是妨碍我,而是妨碍他!”他挣扎著回答。“如果你那么爱他,不该让他旷课! 不该让他沉溺于享受!一个好妻子,或是爱人,都应该有责任鼓励对方向上奋斗!尤其是 他!他是来欧洲读书的,不是来度假的!”

  她凝视他,那倔强的神色逐渐从她眼底消失,悲苦的神色就更重了,她用牙齿咬著嘴 唇,咬得紧紧的,半晌,她又开了口,嘴唇上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是这原因吗?”她问。“你可以告诉我,可以教我,我生活在另一种环境里,对‘ 奋斗’的了解太少。可能我很无知,很幼稚,可是……可是……”她的嘴唇颤抖著,眼泪 终于夺眶而出。“我的爱情是百分之百的!”她叫著:“我因他的快乐而快乐,因他的悲 哀而悲哀!如果我不懂得如何去鼓励他,你可以教我,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打进地狱?难道 我进了地狱,他就能安心奋斗了?”她再扬了一下头,转过身子,她往屋外冲去,志远追 过去,一把抓住她。“你到哪里去?”“去自杀!”他慌忙拦在门前面。“你不许走!” 他粗声的说。

  “我为什么不许走?”她愤怒的,胡乱的叫著。“你是他的哥哥,你可以去管他!你 又不是我的哥哥!”

  “是吗?”他低沉的问,深深的望著她。“迟早有一天,你也要叫我哥哥的,是不是 ?”

  她张口结舌,愕然的望著他,泪珠还在睫毛上轻颤,但是,脸庞上已经闪耀著光彩。 他对她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说了句:“我一直在鼓励他向上,但是,我治不好他的忧郁症 。丹荔,你愿意帮助我吗?”她发出一声悲喜交集的低喊,就迅速的回过头去,背对著志 远,把整个面颊都埋到手心里去了。

  于是,这天志翔下课回来,发现志远正在门口等他。

  “我有礼物送给你,志翔。”

  “礼物?”他困惑的。志远微微的推开房门,他望进去,一个女孩背对著门站在那儿 ,她慢慢的回过头来,悄然的、含羞的、带泪又带笑的抬起了睫毛……“小荔子!”他大 叫,冲了进去。

  志远一把拉上了房门,听著门里一片似哭似笑的叫闹声。他轻快的跳下那咯吱发响的 楼梯,眼眶发热,喉咙发痒,心里在唱著歌。他决定请一晚假不上班,他要去找忆华,和 忆华共享一次罗马的黄昏。

18

  生活又上了轨道。丹荔住回了她的女子公寓,当然,朱培德夫妇又双双飞来了罗马一 次,这次,他们不止见了丹荔,也见了志翔。朱培德明知丹荔已一往情深,不可挽救,只 能把她郑重的托付给志翔。“志翔,无论如何,你并不是我选的女婿!我不知道该对你说 什么好,丹荔是个宠坏了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人间忧患。本来,我把她从香港 接到瑞士,是想让她远离苦难,没想到,她却遇上了你!”

  “我是苦难的代表吗?”志翔问。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朱培德回答:“我只知道丹荔和你认识之后,就和眼泪结了 不解之缘。以前,她只懂得笑,而现在,你自己看看她吧!”

  志翔望著丹荔,是的,她变了!不再是布希丝博物馆里那个飞扬跋扈、满不在乎的小 女孩,她消瘦憔悴,苍白而痴迷,他感到心里一阵绞痛,脸上就微微变色了。

  “朱伯伯,我或者是苦难的代表。我和你不同,我身上一直扛著一根大石柱……”他 想著志远背上的石柱,觉得朱培德决不能了解这个比喻。他停了停,换了一种说法:“不 管我自己有没有苦难,请相信我,我从不想把苦难带给别人,尤其是丹荔!如果丹荔因为 我而陷入不幸……”

  丹荔一直在倾听,这时,她带著一脸近乎恐惧的神色,扑过来,拦在父亲与志翔的中 间,她站在那儿,睁著一对大大的眼睛,紧张的望著朱培德,大声的说:

  “爸爸!你少说几句好吗?我告诉你,如果志翔代表的是苦难,离开志翔代表的就是 绝望。爸,”她放低了声音,祈求的。“你让我们去吧!苦难也好,欢乐也好,都是我自 找的!我不怨任何人!爸!你发发慈悲吧,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哥哥收服……”“你还要收 服他哥哥!”朱培德又惊又怒。“我看,他是世界要人呢!”推开了女儿,他真的被触怒 了,瞪著志翔,他问:“你能保证我女儿幸福吗?”

  “不能!”志翔简短的回答。“我只能保证我爱她!幸福与否,要她自己去感受!” “爱?”朱培德涨红了脸:“人人都会说爱字!爱,只是一句空言,除了爱,你还能给她 什么?”

  “我这个人!”“你这个人很了不起吗?”

  “我这个人对你,对这世界,都没什么了不起,我只是沧海一粟。但是,对我自己或 丹荔,可能是全部!”他盯著朱培德:“我还有一样东西可以给她,但是,你也不一定珍 视这样东西!”“是什么?”“我的国籍!”

  朱培德忽然觉得被打倒了,被这年轻的、乳臭未干的“小子”打倒了!这男孩只用几 个字,就攻中了他的要害。他瞪著眼,不知该说什么好。而丹荔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抱住 父亲的脖子,她把她那柔软光润的面颊依偎在父亲的脸上,亲昵的,娇媚的,可爱的,温 柔的说:

  “好爸爸,你别生气哩!志翔这人,说话就是这么会冲人的!好爸爸,你就别再说哩 !你把他惹毛了,他就会越说越火的!好爸爸,算我不好,我给你赔罪哩!”

  这是什么话?他还会被“惹毛”呢!还会“发火”呢!朱培德又生气,又好笑,又无 可奈何!面对丹荔那份半焦灼,半哀求,半撒赖的神情,他知道大势去矣!女儿的心已经 被这男孩“掳拐”而去,做父亲的还能怎样呢?而且,当他再面对志翔那张倔强、自负的 面庞时,他对这男孩的欣赏与喜爱就又在内心中泛滥了。终于,他叹了口气,把丹荔轻轻 的推到志翔怀里,说:“好吧!志翔!你们的路还长著呢!希望你和丹荔的爱情,经得起 时间的考验!”他望向女儿:“丹荔!记住,如果受了气啊,家总是欢迎你回来的!”

  就这样,丹荔又留在罗马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在感情上,兄弟两个都情有所归,各有所爱。在生活上,却都艰 苦得可以。志翔的功课越来越重,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雕塑,绘画,艺术理论……他急 于要在暑假前,修完他的学分,拿到那张毕业证书。志远却忙于工作,他有他的想法,志 翔毕业,并不就代表“成功”,也不代表“完成学业”,他希望志翔能进一步去专攻雕塑 ,罗马有许多著名的雕刻家,都收弟子。如果志翔能得名师指导,说不定会有大成就!于 是,他工作得更苦了。三月以后,歌剧院的季节结束,他就从早到晚都在营造厂做工,从 早上八点做到晚上六点!志翔被他的“苦干”弄火了,他叫著说:

  “哥!你再这样卖命,我从明天起就休学!你近来脸色越来越黄了,胃病也不治,咳 嗽也不治,又抽烟又喝酒,你如果把身体弄垮了怎么办?我告诉你,你再不休假,我明天 就不上课!”“哈!”志远笑著。“真是物以类聚!”

  “什么意思?”志翔问。

  “你现在说话,也学会了撒赖,和丹荔一模一样!”

  志翔笑了。把手放在志远胳膊上,他认真的说:

  “别开玩笑,哥。你在营造厂等于是卖劳力,你难道不能找点教书的工作吗?”“我 没有资历教书,”志远坦白的说:“他们也不会用一个东方教员,假如我不卖劳力,我只 能去餐厅打工,那待遇又太少了。你知道,志翔,”他温和的说:“爸爸下个月过六十大 寿,我们总得寄一笔钱回去给他们光采光采,是不是?两个儿子都走了,他们唯一安慰的 时刻,就是收到我们的支票,知道我们兄弟都混得不错的时候。”

  “假如爸爸妈妈知道,这笔钱是你卖了命,挑土抬砖去赚来的……”“志翔,”志远 哑著嗓子叫,严厉的盯著志翔。“你敢写信提一个字……”“我当然不敢!”志翔接口说 。“所以,我写回家的信也越来越短了。难怪妈来信说,以前是志远一个人‘发电报’回 家,现在是和志翔两个人一起‘发电报’回家!”他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好了,也快 捱到我毕业了,等我毕了业,你总没道理再阻止我找工作,那时我们一起做事,积一点钱 ,还清家里为我们所欠的债务,也就该回家了!”

  “回家?”志远喃喃的念著这两个字,好像这是好深奥的两个字,他脸上有种做梦似 的表情。半晌,他才说:“志翔,我们到时候别吵架,你毕业之后,还是不能工作!你要 把你的雕刻完全学好!所以,我已经想过了,毕业并不能代表成功!你说的,你的雕塑缺 少很多东西,我打听了,你可以跟一位著名的雕刻家学雕刻……”

  “哥,你疯了!”志翔大叫。“你知道学费有多贵!你知道……”“我知道!我都知 道!”志远说:“可是我坚持这样做,你有天才,你学得出来!至于我呢?你看,我的肌 肉还很发达,我的身体还很健康,那一点点工作难不倒我!你如果尊重我……”“尊重! 尊重!”志翔怒冲冲的大吼了起来:“我不能再由你来摆布!我再也不听你这一套,我如 果继续这样来‘尊重’你,就等于是在谋杀你!我跟你说,我决不!决不!决不!”“志 翔!你要讲理!”“讲理?”志翔激动得脸都红了,青筋在额上跳动。“我讲理已经讲够 了!不讲理的是你!哥哥,别逼我,这两年来,我生活得太痛苦了,每想到你是在忍辱负 重的栽培我,我就觉得快要发疯了!哥哥!你讲讲理吧!你拿镜子照照,看看你自己,面 黄肌瘦,双目无神……”

  一声门响,忆华走了进来,志翔住了嘴,愤怒和激动仍然明写在他的脸上,忆华诧异 的说:

  “志翔,你们兄弟两个又在吵架吗?”

  “吵架,是的,我们在吵架!”志翔愤愤然的吼著。“忆华,你去对哥哥说,你去跟 他讲个明白!如果他再固执下去,再不爱惜他自己的身体,我告诉你!”他忍无可忍的冲 口而出:“你在没有成为我的嫂嫂之前,就先要为他披麻戴孝!”说完,他冲出了屋子, 砰然一声带上了房门。

  忆华看著志远:“这是怎么回事?”“我要他毕业后去专学雕塑。”

  忆华走近志远,她用手捧起志远的头,仔细的审视他的脸,然后,她坐在志远的身前 的地板上,把面颊轻轻的依偎在他的膝上,泪水缓缓的从她眼里溢了出来,浸透了他的长 裤。他慌忙用手揽住她的头,急急的说:

  “你怎么了?忆华?你别受志翔的影响,我好得很,我真的好得很,最近,也没犯胃 痛,也没犯咳嗽,真的!忆华!”

  忆华用手紧攥住他的手。

  “志远,我并不想劝你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她呜咽著说:“你这副沉沉重担,到 底要挑到何时为止?”

  志远用手臂环绕著忆华的头。

  “忆华,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的个性吗?”

  忆华抬起带泪的眸子瞅著他。“就因为我太了解你,我才怕……”

  “怕什么?”“怕……”她用力的、死命的抱住他。“怕志翔不幸而言中!”“笑话 !你们何苦安心咒我?”志远恼怒的说。

  “那么,”忆华祈求的注视著他:“辞掉你的工作,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和爸爸,还 有点积蓄……”

  “忆华!”志远严厉的打断了她:“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你以为我会辞去工作 ,用你父亲的血汗钱?如果我是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来爱吗?忆华!别提了,我们到此 为止!对我工作的事,不许再讨论一个字!听到了吗?”他望著忆华那对凄楚的、深情的 眸子,猝然的把她拥在胸前。“对不起,忆华,我不是安心要对你吼叫。放心吧!好吗? 我的身体结实得很,我不会让你……”他笑了,开玩笑的说:“当寡妇!”

  忆华骤然感到一阵寒颤,她一伸手,迅速的蒙住了他的嘴,脸色发白了。志远笑了笑 ,甩甩头,他说:

  “奇怪!就许你们胡说八道,我说一句,你就受不了!”他吻住她,嘴唇滑过她的面 颊,溜向她的耳边:“放心,”他低语:“我会为你长命百岁,活到我们的孙子娶儿媳妇 的时候!”

  她含著泪,却被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

  “那会是多少岁了?”“让我算一算,我今年三十四,明年和你结婚的话,后年可以 有儿子了,儿子二十岁生儿子,我五十六,孙子二十岁生儿子,我七十六,曾孙二十岁结 婚的话,我是……”他装成一个没牙老公公的声音怪腔怪调的说:“老夫是九十六的人了 !老婆子,你说咱们活到九十六,是够呀还是不够呢?”

  忆华忍俊不禁,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含羞的把头藏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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