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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H]移民(下)
作者:克劳克罗
标签:kh 阅读次数:81 董老板开一片中国餐馆,口味纯正口碑好,Z国人和中国人都爱光顾。老K把小H介绍过去的时候,董老板只轻轻扫了H一眼:“惹事精,得,我替你收着罢。” H就像一件货品一样被领了进去,在一份合同上签了字,签完董老板赞许:“小样字倒写得不错,比老K强多了。” 老K站在外面,一颗烟头掉在地上。 老K和H租的房子也是董老板的,阁楼,堆杂物的地方,整理出来给他们住。老K和H的床放在屋角斜边的地方,抬头撞着屋顶。 H喜欢看老K猫着身子爬到床上来。 过不了几天钻进来一只猫,老K有经验,一看说是母的,H白眼说怎么是母的就往你这儿钻?老K把猫向H身上一丢:“给你,看它冲你还是冲我!” 猫成了这里的长住户。 也不是天天来,天气好的时候,去外面找伴儿,就忘了回家。 老K天天在家骂它没良心。 有一回猫又回来了,H一高兴,把冰箱里的肉糜拿给猫吃了。老K回家,看见冰箱空了,问H。H指着猫肚子,白色的肚皮敞着,懒洋洋打着盹儿。 晚饭吃不成了,老K摇摇头:“下馆子去罢。” H瞪大了眼睛:“你当真?” 新街口二号,也不知老K怎么的又认识了老板。熟人不给打折,但量足,价格公道。老K和H各要了一碗河粉,哗啦啦地吃着。 白人总嫌中国人没有吃相,有Z国人的时候,H吃东西总提着心眼儿,到这里才畅快。 还喝了点黄酒。 老K在国内应该是南方人,H也是。H没好意思问他哪里人。 家乡对偷渡者是个忌讳。 H喝得醉醺醺地趴在老K背上,唱着不成调的歌。 “小笨蛋,嗓子不错么?”老K捏了捏H的小屁股,提着嗓子跟着哼:“这调儿我熟,以前国内泡MM的时候常用,啊啊啊啊~~~~~~~~~~” “别唱了难听死了,丢人……”H口齿模糊地说。 “我呸,我老K当年是K歌之王。” “K歌鬼见愁的大魔王……” 巷子里飘了雨,青石板被踩得咯咯地响。 最近新街口都是T的消息。T和S谈判成功,和平时代即将来临;T去米兰教聚集区和宗教首领会面;T取消禁止米兰教妇女穿戴头巾的法规;取消宵禁。 那么些个新政策接二连三地出台,大家心理都觉得,好日子又要来了。 连白人报纸也大肆撰文,怀念当年民族混居的开放时代。 新街口的华人,被小小的爱国心激荡着,都昂起头颅,为T的成就骄傲着——虽然拿着Z国的绿卡,华人到底还是爱国的。 时局稍稍安定些了,H去买了生平第一份的保险。 保险其实也就和平时代买个心安,到了乱世,保险公司关门还来不及,谁保谁还不知道。 Z国的保险卖得很便宜,十几欧一个月,但好久没人买了。 和平时代,保险是白人的保护伞。早年光景好的时候,他们吃喝拉撒都有保险公司担着,连开车撞了人也是保险公司陪。H记得Z国乱了之后,保险公司门前排了好长的队伍,都是索赔的白人。保险公司关门大吉,外面骂声一片。那骂声在H的记忆里还未消退,现在白人又开始排队了,是为了买保险。 真不长教训,H想。 但他还想买。他是第一年有资格买保险,以前非法的时候,就怕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是怕死,是怕进医院看不起病,拖着等死又不痛快。 H记得有那么一回,他端盘子的时候突然闹肚子疼,盘子里的被子哗啦啦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董老板看见就骂,骂着骂着,H没了声响,惨白着脸,倒了下去。董老板顿时着了荒,急忙叫来老K。 “别是吃什么吃坏了罢?”董老板问。 他心里有些心虚:昨儿个剩下的海鲜,的确有些不新鲜,他记得H吃了不少。 老K把H拖回家的时候,H的脑子略略清醒些了,直接往厕所里钻。 老K站在外面骂,一会儿“白痴,看见吃的就不知道收敛,这会儿活该了吧?”,或是“快点!臭死我了!” H先还有点力气和老K对骂,渐渐地肚子里空了,身上的力气好像跟着拉完了,没了声响。 他昏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额头上是老K的手,居然是冰凉的。 “烧得挺厉害,我去弄点药来。再烧下去,怕是得去医院。” H顿时醒了,嘶哑着嗓子喊: “白痴!我没保险,”他说,“去医院?你想穷死?” 老K不理他,顾自跑了出去。 看见老K出门H就开始哭,没什么力气,哭得断断续续的。他忽然觉得自己被老K抛弃了,像个包袱一样扔在了阁楼里,而后又觉得自己的确像个包袱,打个工也打不好,还生病,惹事。这么想着他就怕起来,怕老K一去不回。 热度渐渐高起来,他做了一会儿乱梦,隐约听见猫叫声。 猫叫也远去了,他睡了过去。 醒来老K递给他几片黄连素。中药到底便宜些,也不禁售,没什么处方药不处方药的,不去医院就能买到。 H吞下药,又见着了老K,心里顿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猫来过了?”老K看见地上梅花爪印,问。 H点了点头。 “她倒知道探病,”老K嘿嘿地笑,“明天赏她点鱼腥儿。” H也跟着笑,笑得模模糊糊,婉婉约约。老K看着他:“你就生病的时候老实。” 他不争辩,他乐意这样笑下去。 虚惊一场,总算是把病给躺了过去。 H赶一大早,抢先排了号,拿到了第一份保险合同。 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紧张得乱跳。 S还是那身熟悉的黑衣服,看到H,乐呵呵地截住了他的路。 “怎么,赶着去哪儿?很久不见了,你还好罢?” H慌得没处躲,支吾着:“还——好。” 他恨自己嘴笨。 “还为老K的事恨我?”S略带嘲讽地看着他。 H不语。他心里闪过自己拔出弹簧刀迅速刺出的画面。但他没带刀。 他的脸涨得通红。 “要知道,新街口的老大始终是我,”S说,“局势好不了多久,等着瞧罢。” S走了,H努力说服自己刚才不是软弱。 刚拿到的保险合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回到家,窗是看着的。猫爪印从窗口一直延续到床单上。 H想不起自己走之前是为什么开的窗,他微微发愣,看向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他想起来,他走的时候,明明白白检查过,窗子是关着的。 新街口小偷多,这么多年了,他早养成了临走关窗的习惯。 他心下慌了。他知道是谁干的。 日子刚刚好起来。 虽然还是乱,但H能稍稍打份工,加上老K赚的,已经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子了。 那时候日子最好过的就是华人区。 做自己人的生意,占自己人的便宜,华人区在哪里都与世隔绝,我自岿然不动。 H住久了,也知道那家中国超市的东西便宜,哪家有新鲜的鱼虾,渐渐觉得和在中国没什么两样。老K虽然偶尔抱怨黑人加入毒品生意,坏了规矩,但中国人明显更懂得放长线调大鱼的道理,老K吃了一阵子明亏,就轮到黑人吃暗亏了。 就这当儿,S看到了H。 回想起来H就怨自己笨。 什么活儿不好干,非在外面端盘子。 抛头露面就算了,这么巧地,就那天遇上S来店里吃饭,他又恰好在S面前打翻了盘子。 他拿大眼睛瞪着S,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的脑海里开始回放那个妓女被扔进海里的样子。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慌忙跪下去拣盘子。 从S身旁跪下去,S的手把他下巴支起来。 “居然是男孩子?长得真漂亮,”他说,“在我地儿上卖的,可比你差多了。” H敏感地知道大事不好。 他迅速地拣了碎片,快步走进厨房里,把碎片统统扔进垃圾桶。手上多了道血口子,他也浑然不觉。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把话咽进了肚子里。他想如果有些事不可避免地发生的话,还是不要让老K知道的好。 如果不让老K卷进来,他天真地想,大不了牺牲一下,等S兴趣过去了就好了。 他忘了一件事:S的情人,若不为他做事,就只有死路一条。 作为老大,S很清楚身边不能留太多的人。 还有,老K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日子继续走下去。 H在毫无防备之下遇到了T。 走近看的时候,他觉得T还像个孩子。纤细的身体,白皙的皮肤,眼睛里有一点羞涩。大概是为了证明亚裔的身份,他深褐色的头发染成了纯黑色,在风中不自然地飘着。 没有了周围的保镖,他怎么也没法把眼前的T和政客联系起来。 “我认识你,H,”他对H说,“你和老K的事,我听说了。” H皱起眉。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有些不光彩。 “一切都过去了。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保证。”T的眼里有一些光彩,好像阳光一样,覆盖在H的身上,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不愧是T,他想。董老板说他是做大事的人,真是没错。 H羞愧地低下头去。 “H……”T轻轻地唤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漂亮?” H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谢谢!”他僵硬地回答,飞快跑开去。 那不是他心目中的T。 S第二次出现在餐馆的时候,H求救地望向董老板。 董老板什么表情也没有。 不能让老K知道,他想。他硬着头皮向S走过去。 “我刚和老K提起你,”S眯着眼睛,微笑着看着他:“你是偷渡过来的吧。这么个人物,我居然没听说过。老K还真能藏。” H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为什么他永远是最无力反抗的那一个?他问自己。 这世界真不公平。 晚上H回家的时候,发现枕头底下多了个信封。 窗是关着的,门是锁着的。 他慢慢拿起信封,对着月亮拆开。 “星期五晚上 八点半 Kinderstraat(儿童大街) 2号。不用害怕,什么也不必带。你不会受到伤害。” H打开窗户,把纸片撕碎,破碎的字条在月光下起舞,消失。 他明明已经是合法移民了啊,为什么还是这样? “老K,你不必为我担心,这是我的命!”H嘟囔着,有些神经质的笑着。 “我是发廊的理发师的时候,也得和老板上床。” “有时候还和客人。” “情况好的时候钱来得很快。” “老板嫉妒也没用,和我上床的人都比他有地位。” “不过我杀老板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救我。” “谁也救不了我,老K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 “够了。”老K生气地打断他。 H没说话,他哭了起来,哭得很响。 老K背对着他,抽着烟。 半晌,老K顿了顿,说:“走,我们去F国。” H瞪大了眼睛。 那是他们非法滞留Z国7年零八个月的时候。 月光很好,奶白色的像果冻一样涂在瓦片上,泛着柔软的光。 H是第一次到白人区,有点胆怯。 白人区比中国城安静多了。到了晚上,一盏灯也没有,一幢幢形状各异的小楼像坟冢般矗立着。 H轻着脚步赶路,抬头看见顶上的摄像头,有些害怕,虽然他知道这些摄像头不能把他怎么样。他是合法居民,合法走在Z国夜晚的大道上。 终于找到了。 他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门吱吱呀呀响起来。 “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是T。 “对不起,必须让你到这儿来。白人比中国人安全得多,只要你有钱,他们不管你的事。”T说。H再次怀疑电视里曾经见到听到过的T。 他们很安静地在屋里做爱。 T是个好床伴,很温柔也很体贴,小心地问H,这样会不会弄痛他。 H摇头,努力分开双腿。狭窄的入口不停地收缩,一点一点,渐渐让自己达到高潮。 稍稍有一点疼,不过H不想说。 屋里太黑,两个人做完,T才开了灯,看见床上的血,很内疚:“对不起。” H抬头看T。黑圈里的眼眸子在灯光下呈微褐色。T的皮肤,白得稍有些过分。 “你是混血儿?”他问。 T点头:“1/4的。我妈妈是日俄混血,还是难民。” H没有往下问。他沉默着。 “H,做混血儿很难,无论在华人社会还是白人社会,什么都不是。这和你们这些难民是一样的。” “虽然Z国人不排斥同性恋,但华人社会会,我爸爸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T说。 H点点头,搂过T,把他搂在怀里。电视里那么能干的T,现在就隈在他怀里,就像孩子隈着妈妈一样。他心里多少有一些温暖。 “我得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大家的承认。” “H,你的命太苦了,我的也是,”T说。 夜像水一样流过。 逃亡的计划被小心地策划着。 老K找到董老板,董老板找到肖老板,肖老板找到王老板,最后,他们异口同声地告诉老K和H:“没可能。” “现在不比以往了,随便弄条船就能上路,”老板们解释说,“现在Z国正乱,从Z国出去的船,哪里都查得特别严。” “那我手上的毒品又是怎么贩出去的?”老K问。 老板们没吱声。 “怕S就直说,”老K说,“能不能走我还不知道?” “老K,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用奇怪的目光瞟了一眼H。 H低下头,明白里面的意思:惹事精。 H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再没和老K说话。 老K出事是两周以后的事。奇怪的是,动手的不是黑道上的人——也就是说S的手下。 老K是以贩毒罪被警察逮捕的。 Z国的警察,已经很久没逮捕过重大的罪犯了。 有线人在交易时偷偷录了音。证据确凿,加上K乃非法移民,法庭判处立刻驱逐出境。 没人提H的名字。 H坐在法庭上,看见老K老远地被从里面压出来,脸上有些青紫,像是被打过。而后是漫长的律师辩论。老K一方的律师是法庭请的,算国际法律援助。律师很年轻,认真地用国际人道法说明Z国没有权利给老K判刑,以及不能在狱中殴打罪犯的问题。 大家都安静地坐着,等他把话说完,原告律师接着呈述自己的观点,法官对被告方律师的控诉没提半个字,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最后K被判立即驱逐出境。 离席的时候H看见老K对他这里看了一眼,张嘴好像要说什么。 H远远地,费力地辨认口型,终于看懂了。 老K说:“活下去。” 老K没有成功出境。 他的尸体在边境上被发现。发现的时候已经腐烂,刀子切割过的地方有被动物啃噬的痕迹。 董老板告诉H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带点哀求的神色。 H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搭理。 现在说报仇,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想活下去。 突然传来T被刺杀的消息。 H在打工的地方听见了T被刺杀的消息。据警方揣测,谋杀者是米兰教激进分子,不满T温和的种族融合政策,认为这是对纯正米兰教义的亵渎。 另有消息说,激进分子不满的另一个原因是,和米兰教领袖亲切握手的T,隐瞒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同性恋者与米兰教宗握手被认为是对真主的亵渎。 T正在抢救中。 T抢救无效,于X月X日X点X分死亡。 新政似乎到了头,新政府的班底内无法选出合适的替代T的移民大臣。 最后为表示对暗杀者的不满,政府集体辞职,提前举行大选。 刚刚看到希望的新移民们,六神无主地商议着,眼神里充满了慌张的神色。 右翼,左翼,民族融合,民族隔离…… H麻利地喂饱了猫。 猫摊开肚皮。Z国难得的晴朗天气,阳光洒在白色的毛皮上,香喷喷像麦草一样。 她眯起了眼睛。 有那么一刻,H盯着猫端详了一会儿——猫眯着眼睛打盹儿的神态,和老K一摸一样。 H打开窗户,大步走了出去。 他觉得,是时候去找S了。 成功与否,都不重要了。 远远地传来一群孩子的嬉闹声:“抓非劳啦~~~~~~~~” 另一群孩子开始奔跑。 清脆的童声快速地跑远。 【完】 也许合理的结局: H四肢乏力地走在街上。 他没想过他能真的杀了S。 上床的时候他怕了一下,爬下床的时候他又怕了一下。 他努力镇定情绪走进厨房,拿起水果刀。 “你想杀了我?”S走到他的背后,握住他的手腕,一阵剧痛传来:“可能吗?” H缓缓放下刀,S拿下H手里的刀,把手搭在他肩上。 S直摇头:“到底是混床上出身,真没用。” 他一个巴掌打在H脸上。 H坐在地上的一刻,他倒不那么怕了。一旦确认失败,那么死就是无所谓的事了。 他突然瞥见了桌子底下的手枪。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手枪里的子弹把S的身体打了八个孔,孔里流出鲜血,好像自来水一样。 会死吗?H问自己。 他拿着枪,跌跌撞撞地走出门。 S的手下犹豫着要不要开枪。 走到大街上,远远地听见孩子的喊声:“抓非劳啦~~~~~~~~~~” 那是孩子们的游戏。 他抽搐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想跑。 跑出几步,倒在地上。 脸扁向一遍,睁着一双大眼睛。血和脑浆从后面流到地上。 “又要大选了,真好,”他想,“真想一年一年这样选下去。” 他幸福地闭上眼睛。 后记: 累死,总算写完~~~~~~~~~ 前半是移民有感,后半变成黑社会仇杀,寒。又把老肯同学拔高了,把Sa写成了反面,惯性的力量……别问我为什么一个黑社会的老大会这么白痴把枪藏在桌底下,小说是人编的,所以叫“也许合理的结局”。 无论如何,总算是写完了。 对不住,26号对我的难度,就像在这会儿想阿姆斯特丹找到合适的房子一样。 明天继续找房。 这样的日子,真想把它过到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