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湘云的婚姻和感情结局

　　关于湘云婚姻和感情的结局，有以下几个方面：

　　1 湘云嫁卫若兰之说。最直接的证据是“因麒麟伏白首双星”那一回的脂批：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正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戚序回后）。就是说，此回宝玉所遗失之麒麟，由于某种原因，最后流转到了宝玉好友卫若兰手里，与湘云所佩，凑成一对。说明湘云与卫若兰有一段姻缘。

　　结合湘云判词：“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以及红楼梦十二支曲之《乐中悲》：“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推断湘云与卫若兰有短暂的幸福婚姻，但时光应很短暂。

　　2 湘云与宝玉白头偕老之说。证据主要也是第三十一回的金麒麟。因为有一个“白首双星”的说法，而且至前八十回结束，此金麒麟一直为宝玉所有。持此观点者根据判词里的水涸、水逝、云散、云飞等字眼，认为卫若兰早死，不可能与湘云“白头偕老”，因此判断一对金麒麟成就的姻缘，不在卫若兰与湘云之间，而是湘云与宝玉之间。结论是：湘云早嫁卫若兰，但卫若兰很快死去，颠沛流离中的湘云，与沦为更夫的宝玉晚年相依为命。因此有金麒麟伏白首双星之说。

　　但这种说法面临的困难很多：如己卯回前批:“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就是说宝玉和宝钗金玉姻缘早已确定，这里又来一个金麒麟，是衬托写法，不是宝玉与湘云真的有缘。至于引起黛玉的误解，那是另外一回事了。这里的脂批直接否定了所谓宝玉与湘云之缘。而且除此之外，全书再无一点有关宝玉和湘云姻缘的暗示或证据。

　　因此我判断上述说法成立的可能性不大，基本可以排除。

　　3 近有研究者提出，水溶与湘云，未来可能产生某种非正式的感情。我通读并分析了全书绝大部分的湘云诗词、酒令、谜语以后，发现很难找到有关“水溶”的信息和直接证据，除了判词中“水涸湘江”，“湘江水逝”这两句以外。而这两句，我觉得应该作为整体来解读，取巫山云雨之典，意思是说湘云与其丈夫因天各一方，已无夫妻之分（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注解》也持此说），成为事实上的寡妇。而句中出现的湘江之水，也是为了带出一个“湘”字。就是说，湘云与丈夫的姻缘，并不一定是卫若兰早死，而更有可能是山水阻隔，有生之年几无重聚之可能。这样也就否定了第二种观点所依据的卫若兰早死之说。

　　如果要分开解读的话，水逝，水涸。只能理解为水溶死去。那么湘云判词里就只有她与水溶的关系，没有卫若兰的份。那样整个金麒麟带动的姻缘，就全然落空。恐怕也无法解释。而且，这样一来，“提纲伏于此回中，正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的说法，更无法解释了。

　　4 但的确不能忽视湘云白海棠和菊花诗中透露出来的某种意蕴。

　　以下举例逐一说明：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湘云不是那种囿于传统封建道德的女子，如果发生前述的卫若兰远徙重聚无望，而感情逐渐淡忘消失的情形，也许她是不会甘于寂寞，孤守青春的。不甘寂寞，不是说湘云会主动勾引他人，而是说，她不像薛宝钗，不会愚守所谓的妇德的。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正在空房寂寞之时，新的爱情降临了；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对方的出处，出身，来由，是“别圃移来”，大概是有妇之夫吧。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湘云的性格，从无“傲世”之说。要说黛玉傲世，还差不多。那么此处是什么意思呢。应该是湘云的新感情，为世人舆论所不称道，故她和爱人心里对世人（春风桃李）的风言风语、指指点点不屑，故有傲世之感。第四十回的牙牌令里，湘云有“闲花落地听无声”之句，印证了她对闲话听之任之，我行我素的态度。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隐秘而又甜蜜的爱情。

　　综合以上信息和推理，我判断湘云的婚姻和感情结局应是：

　　a 史家早年曾向宝玉提亲，但为贾母所婉拒。原因前已述及，不再重复。

　　b 后嫁给公子卫若兰，二人有过一段甜蜜美满的婚姻生活，但很短暂，大概只有一个秋天的光阴。

　　我们知道，宝钗诗句判词中多次提到“重阳”，因此可以判断她与宝玉的婚礼，必在重阳节附近举办；探春诗句判词中一再出现“清明”，借此也可以说探春远嫁的日期，应是清明节前后。同样，湘云的诗句中也频频出现“秋”的字样，如：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咏白海棠其二》）。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对菊》）。所以，我认为湘云与卫若兰的美满婚姻生活，只维持了一个秋天。到秋末的时候，二人就被迫分离了，而且是永别。

　　由于卫若兰远徙，湘云成为事实上的寡居，独守空房，青春寂寞。如在其《咏白海棠其一》中，有“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之句，在其二中，又有“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的句子。以上两句从诗歌所借用的典故，引用的人物，营造的氛围来说，完全是深闺孤妇的意境。而且己卯本在上述第一句诗旁还有脂批“又不脱自己将来形景”，证明这些诗句的确有预示人物未来结局归宿之用意。

　　c 寡居的湘云后又与某男子产生感情。但关系是隐秘不公开的，为世人所不称道。

　　d 但我不认为曹雪芹一定会把上面的c点写进红楼梦的后三十回里。从构建一个内容完整、结构紧凑、主旨明确的作品的角度来讲，湘云结局的a、b两点已经完整而且与红楼梦的主旨、结尾的气氛也完全契合，同时还满足了第五回里对人物命运结局的预示。也就是说，作为小说，写到湘云寡居，她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不应再有新的发展和变数。然而小说虽已收尾，生活却还在继续，所以我相信“湘云”的第二次感情仍然发生了，那么发生在谁身上了呢？答案就是：湘云的人物原型身上。这是一个非常复杂不易讲清楚的问题。红楼梦的一个很大特点就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深深地沉浸在那种“抚今追昔”沉痛感情里无法自拔，以致于他常常不能清楚地区分小说和现实的界限。所以我推断曹雪芹在写湘云这个人物时，虽然为其设计、裁剪了适当的情节（嫁卫若兰，短暂的幸福，永久的别离，孤苦的寡居），但仍然有意无意，若隐若现地在小说诗词中透露了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原型的生活和命运（隐秘的第二次感情）。湘云的大量诗词、谜语、联句、酒令里面蕴含的那些读来常常让人感觉突兀的内容，就是这样的一个例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