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初恋情人

春天的汁液感染了校园，枝头便冒出许多新生的芽叶。

不知不觉，高二已经过去大半了。楚剑和张哲也的关系，自从那次同学会之后，仿佛有所修复，又渐行渐近，回复旧日一同上下学的景象，惹得刚接收了日本耽美文化感染的先锋女青年们一阵猜疑。
只不过高中时代的张哲也，还不知道同人女这种奇特生物的存在。在单纯普通的高中生眼里，女生是与早恋联系起来的，这种游戏虽然危险而且很容易粉身碎骨，但总有人乐此不疲。好在新班主任程老师对此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所以二班很快成为情侣的乐园。
为此，二十九中的校长多次找她谈话，不过管早恋毕竟是班主任的事，班主任不管，家长若不插手，也很难有人提意见。庄冬一点子最多，提议举行“论早恋是否有害”的班会，邀请校长和家长到场，找了同学现身说法，引经据典地亮出“谈恋爱决不会影响学习”和“过分约束早恋反而导致悲剧”的看法，前车之鉴的楚剑同学碍于旧日校友的面子尴尬地接受了阐述后一个观点的任务。张哲也则负责为楚剑提供一个比较适合家长老师接收的“洁本”爱情故事。
最后，主题班会胜利落幕。大多数同学站在了庄冬一一边。
校长虽有不情愿，不得不接受了“时代风气已经不同”这样一个事实。陈老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得出她这些日子承受的压力的确很大。家长们则对楚剑多有好奇，几乎缠住他不放，倒不是为爱情故事感动，而是好奇他如何在兼顾吉他的同时取得市模考第三的好成绩。
楚剑在张哲也灿烂笑容的斡旋下，终于成功逃脱了阴影，发誓把庄冬一碎尸万段，外加再也不相信此人。
张哲也在班会结束之后，留给家长们一个苍白的微笑。他倚在走廊的窗户旁，夕阳将他染成金色，那束投向操场的，寂寞的，迷茫的，怅惘的目光，没有人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秘密，张哲也想，一个注定会烂在箱底的秘密。

四月一日的早晨，张哲也刚刚英语课下课，和大家一样倚在走廊上聊天，忽然听见四周骚动起来，不断地有人向窗外的操场看去。张哲也愣了一下，心跳微微加速。他匆忙向窗外看去——除了阳光什么也没有。
不断地有人聚集过来，张哲也木愣愣地，拉住旁边的人问：
“出什么事了？”
“说是有人看到校外有人拿着一大捧玫瑰花走进来，不知道是送谁的。”

张哲也心脏悬在半空，急急忙忙做了个向后跳的动作，像是要逃开什么，结果撞到化学老师李老师的身上。
“李老师？怎么你也想看热闹？”他瞪大眼睛地问。
李老师尴尬地笑了笑：“我——刚好路过。”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小个子的男生冲上楼梯，带着胜利归来的喜悦，女生不断围拢过去，接着，看见女生们都带着羡慕而激动的神色跑出来，跑到熟悉的人身边，贴着耳朵轻轻低喃。听到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带着不相信的表情问：“真的？”
终于有消息传到张哲也耳朵里：“是程老师，有人来学校向她求婚哦。”
张哲也怔了一下，心脏落地的声音在胸膛里回响。他无奈地望着对方笑：“你们也不怕坏了程老师的好事。”
“记得语文课问她要喜糖，”女孩叮嘱着，乐颠颠地去告诉下一个人。
张哲也有些没趣地站着，像是被迫掺合了一场不想加入的群众运动，又不好意思置身其外。他看见庄冬一从他面前走过，心里终于好受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愉快地向他打招呼：“喂，庄冬一，有人向程老师求婚艾。你是活跃分子，语文课记得向她要喜糖啊。”
庄冬一只是冷冷地走过，挑眉看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张哲也突然讨了没趣，所有的兴致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难受地站着，不知所措。许久，他慢慢地向教室走去。
“对不起，”庄冬一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张哲也抬了抬眼睛，迎上庄冬一恳切的目光，忽然明白了其中意义。他用另一只手伏住庄冬一的肩膀，低声说：“会过去的。”
好像男人间的秘密誓言。

后来的日子，张哲也不知道庄冬一是怎么挺过来的。
那天的下一节就是语文课。上课铃一响，班里就炸开了。程老师在同学的追问下，大方地承认了即将举行婚礼的事实。到底是高中生，大家都因为遥远的故事突然拉近，表现出少有的团结与兴奋，热心一片地参与其中，也不顾幼稚的行动会给婚礼带来怎样的麻烦。
过不了多久，陈老师信守承诺给大家带来了喜糖。虽然有些意外，但她还是高兴地接受了全班同学合送的礼物。之后她甚至告诉大家，自己打算暑假时去云南度蜜月，还许诺带云南风光给大家看。有个调皮的男生提出想参加婚礼，陈老师的脸上有些为难，这时，在整个过程中一直保持出奇的沉默的庄冬一吼了一句：“办酒席要很多钱的，请全班同学怎么请得起？”
张哲也看见程老师向庄冬一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庄冬一低着头，没有搭理。程老师就像个小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张哲也无奈地微微叹气，说：“上课吧，程老师。”
“好，现在开始上课，”她轻轻笑着，用清脆有力的声音喊：“上课！”
全班起立。
张哲也再也没能看清庄冬一的表情。
那个年纪的孩子，眼神已经不再清澈，总是藏着或大或小的秘密，很难看清——至少对张哲也来说。
张哲也想，这是否是长大的代价：神秘的成人世界向他们张开怀抱，但当他们欣欣然向她跑去时，她却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们一个决绝的背影。

高二的结束，仿佛一出不肯落幕的戏剧，在平淡了快两年之后，突然变得精彩起来。
当黄梅雨季再度席卷城市的某个下午，张哲也和楚剑打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
“哲也，”楚剑突然停住了脚步，“有件事我一直不想说——”
楚剑显得很镇定，又有些强作镇定似的紧张。张哲也仿佛有预感似地张了张嘴：“她——”
“上个星期的时候，我碰见罗丽奈了。”

张哲也的心里“啊呀”了一声。

“她——”张哲也语无伦次地紧张着：“还好么？”
“大概吧，我没问，”楚剑的语气有些古怪，像是竭力要隐瞒什么。
“怎么了，难道你们没——”
“她和男朋友在一起。”
“哦。”
张哲也当时想，原来早上眼皮跳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