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猺歌》里读梅山
漏船载酒
莫猺自生长,名字无符籍。
市易杂鲛人,婚姻通木客。
星居占泉眼,火种开山脊。
夜渡千仞谿,含沙不能射。
此即刘禹锡《莫猺歌》。安化有史志界前辈曾称其为描写唐代梅山峒蛮之作。我对此研究路径深表认同。但对理解原诗及其与梅山文化之关联另有浅见。
莫猺,亦称莫徭,本义为“不承担徭役”。史载,“武陵蛮”居住在以古长沙国为中心的鄂、湘西一带,所以又称为长沙“五陵蛮”。“武陵蛮”是畲耕民族的主要来源。唐宋时期的畲耕民族中,有一支称为莫徭(猺)。莫徭很早就居住在今湖南到四川一带,《梁书•张缵传》卷三四:“(湘)州界零陵、衡阳等郡,有莫徭蛮者,依山险为居。” 据《安化县志》记载,安化曾经存在过莫猺人。安化有人认为莫猺人是瑶族的祖先;而学术界也有人认为莫徭就是后来苗族的祖先。因此,可以初步断定,莫徭人是畲耕民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梅山峒蛮是莫徭人的一支,而畲耕则是苗、瑶等少数民族先民的主要生存范式。
莫徭的主要生产方式是畲耕,即以刀耕火种为主要特征的农耕方式。畲耕实质上是人类生产方式从狩猎、采集等原始农业向传统农业进化过程中的过渡阶段。商周时期就已有关于畲耕方式的记载。《诗经•周颂•臣工》中有“嗟嗟保介,维莫之春,亦又何求,如何新畲”。古代辞书也将“畲”解释为“火种”或“烧榛种田”。也有人认为“畲”代表田地间窝棚,其意为“此地已耕”。根据唐宋的描述,所谓畲耕,即山民先将山间树木砍倒干燥,再通过占卜确定雨来之前放火烧山,将焚烧后的火土灰当作肥料,然后播种并以土覆种。安化山村至今还存在这种畲耕方式,种植的主要作物是粟、芝麻等,有的地方甚至在播种之后连土都不覆,直待秋季收获。畲耕的另一大特征就是不纳税、不承担徭役。《隋书•地理志下》卷三一:“长沙郡又杂夷蜑,名曰莫徭,自云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因此,莫徭人虽然曾经自由自在地生活,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文化,但其历史命运注定是悲剧性的。因为随着历史的发展,开发范围扩大,可用于畲耕的土地逐步减少;同时,“赋少畲田热”(张孝祥《罢归呈同官》),朝庭也不会任由畲耕民族长期不受中央王朝控制。这样就必然引起冲突,而代表落后生产力的畲耕文化必然被传统农耕文化所替代。
湖南全境,大抵战国、秦代还是蛮荒之地,因而才成为楚国流放屈原的地方;汉至五代期间,湖南有长沙国和郡县的设置,洞庭湖等平原地区得以逐步开发;有唐一代,开发的范围也不过涉及怀化、永州等地。因此,到宋熙宁年间,湖南还保有一块完全未开发的南蛮之地,这就是 “上下梅山峒蛮,其地千里,东接潭(长沙),南接邵(邵阳),其西则辰(沅陵),其北则鼎(常德)”。也就是说,唐代湖南其他已经开发的地区(包括朗州即今常德)大多采用了传统农业耕作方式,只有梅山及附近地区是保留畲耕方式的典型地域。而刘禹锡被贬朗州司马,所处之地正是梅山东北;如果写诗之时可以确定在801-840年之间,则此诗必写安化先民无疑。
刘禹锡《莫猺》诗形象描绘了梅山先民的生产生活:
——莫猺自生长,名字无符籍。正因为莫徭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梅山地区,以畲耕为主,不须承担徭役、交纳钱粮,所以他们没有户口,官方也没有他们的名字。
——市易杂鲛人,婚姻通木客。梅山人并非“旧不与中国通”,而是至少在唐代,梅山人已经与外界有比较频繁的贸易往来。他们在市场交易中,已经可以用木材、山货交换“鲛人”织的精美布料(“鲛人”即人鱼,居海底织“绡”,眼泪可以化为珍珠);一些采伐或贩运木材的客商,甚至与梅山的姑娘通婚。
——星居占泉眼,火种开山脊。由于畲耕的土地最多两三年就荒芜贫瘠,因此梅山人对生产用地的需求甚大,居住十分星散,且往往傍着天然的山泉水之源,聚族而居。
——夜渡千仞谿,含沙不能射。由于常年在山里生活,梅山人练就了山居的过人本领,他们能在夜里走人迹罕至的山路,跳过很深的峡谷,也不怕山里的瘴气、毒虫和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