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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可以乱讲吗——批评于丹之二
作者望江亭
标签韩愈 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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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丹还在44页上引用了《论语·为政》上的一段话: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力,行寡悔,禄在其中矣。于丹在解释这段话最后一句“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时说:“一个人如果在说话里面少了指责、抱怨,在行为中少了很多让自己后悔的经验,这个人出去做官做事,就能成功了。”接着她又强调说:“这段话多实用!言寡尤,行寡悔’这六个字,对我们今天不是照样有用吗?”随后她意犹未尽,又讲了一段寓言,并说:“这个寓言,可以用来解读《论语》中的‘言寡尤,行寡悔’这句话。”
  于丹费了这么多笔墨去讲这六个字,却不知她将“尤”字讲错,“尤”在此处应当“过错”讲,而不能当“指责、抱怨”讲。因此“言寡尤,行寡悔”,应解释成:“说话过错少,行动悔恨少”。
  于丹在书的47页,引用了《论语·子罕》的一段话: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于丹这样解释:“孔子很重视日常生活中的礼节。他尊礼,守礼,行礼,并不是做给别人看,而是一种自我修养。
  当做官的人,穿丧服的人,还有盲人,路过他面前,不管这个人多么年轻,他也一定要站起来;如果他要从这些人面前经过,他就小步快走,这表示对这些人的一种尊敬。
  对有官位的人,应该表示尊敬;对身上戴孝的人,他们是遭遇不幸者,也应该表示尊敬。对盲人,用今天的话来说,叫‘弱势群体’,更应该表示尊敬。你不要打扰他们太久,不要惊扰了他们的伤痛,你应该悄悄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于丹误将“冕衣裳者”当成“做官的人”、“有官位的人”,或许于丹女士官本位思想过于严重,见到冕就想到官帽子。这段话按照先后顺序排列,原文是将“齐衰”排在“冕衣裳者”之前,译成白话也应该是“穿丧服的人”在前。但于丹却特意将“做官的人”放在“穿丧服的人”之前,可见于丹女士对“官”是情有独钟的,在她心目中“官”比任何人都有分量和地位。
  于丹在书的47页中写道:“孔子的学生子路曾经问他的老师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君子。孔子告诉他说:‘修己以敬’。好好修炼自己,保持着严肃恭敬的态度。子路一听,做到这四个字就能当君子了?不会这么简单吧?于是又追问,说:‘如斯而己乎?’这样就行了吗?
  孔子又补充了一点说:‘修己以安人。’在修炼好自己的前提下,再想法让别人安乐。”于丹将“修己以敬。”解释成“好好修炼自己,保持着严肃恭敬的态度。”错在没有解释出“敬”的正确含义。“敬”在这里不应当成“恭敬的态度”,而应当成“恭慎做事”之意。
  我认为于丹在这儿解释成“恭敬的态度”是为了贴近她全书的主题,也许她本人也觉得这么解释是有些牵强,但她更知道突出主题的重要性。主题才是她读《论语》的主要心得,才是她出书、在“百家讲坛”上演讲的目的。她的主要心得在该书的6页上如是说:“《论语》终极传递的是一种态度,是一种朴素的、温暖的生活态度,孔夫子正是以此来影响他的弟子。”于是“恭敬的态度”就和“朴素的、温暖的生活态度”合拍了。 
  于丹还将“修己以安人”曲解成“在修炼好自己的前提下,再想法让别人安乐。”其实词句上的本意只是“修养自己而安抚别人。”“安”是当“安抚”讲,不能当“安乐”讲,何乐之有?“乐”是于丹教授强加上去的,这种“强加”,是有意为之,虽牵强,但还是为了这本书的主题服务。
  主题是:“孔夫子能够教给我们的快乐秘诀”,就是《论语》所传递的“一种朴素的、温暖的生活态度。”只要学会,每个人都能获得“内心的安宁”和“清亮的欢乐”。“这种欢乐,不会被贫困的生活所剥夺,他也不会因为富贵而骄奢,他依然是内心快乐富足、彬彬有礼的君子。”你们看,于丹教授给我们描绘出一幅怎样美妙的人生挂图呀!
  欢乐、快乐、安宁将日夜环绕在我们身边,不能没有乐,不能没有!如果实在没有,那就设法加上,好在还有个“安”字在,那就在后面加上“乐”,好在还真有一个可爱的词叫“安乐”。对了,于丹一定知道还有一个歌呢!里面有一句歌词也提到了安乐,那歌词是“大雁在草原上飞翔,是为了寻找安乐。”
  我们按照于丹大作的从前到后的顺序,挑她的曲解《论语》之处,已经到了她大作的56页。在这一页上,于教授写道:“孔子曾经直截了当地跟他的学生子夏说:‘女(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论语·雍也》)就是说,你要想着提高修养,不要老惦记眼前的一点点私利。”
  于教授的毛病又犯了,又向上加东西了,加上她的私货了。其实孔子的“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就是说:“你要做一个有修养的儒者,不要做一个无修养的儒者。”很简单很明了,没别的意思。于教授为何要加上“不要老惦记眼前的一点点私利”?还是为主题思想服务吗?
  当然是要为主题思想服务了!于教授写此书不完全是为赚稿费,还要用她的思想引导读者呢!她是要引导广大读者修身养性的,她不愿“听到有人抱怨社会不公,抱怨处世艰难”,当然也就更不愿意看到有人“惦记眼前的一点点私利”了,她强调指出:“如果我们真的能做到把握分寸,谨言慎行,礼行天下,修身养性,我们会少很多烦恼,就自然会懂得为人处世之道。”这一页上于丹教授还引用了(《论语·宪问》)上的话:“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她的解释是:“古人学习是为了提高自己,今人学习是为了炫耀于人,取悦于人。”
  从字面上看,这种解释也无不可,但是因孔子此处是讲“内圣”之学的,所以孔子的“为己”是讲一种身心受用的学问,一种自我修行之功。“提高自己”只是一种空泛的不准确的注释。因此,孔子的这句话应解为:“古人学习着重的是自己身心的修养,今人学习是为了装点门面,给别人看。”
  我这样给于丹教授挑毛病,似乎有“鸡蛋里挑骨头”之嫌,但是孔子的语录不能仅仅从字面上讲,要从他整个思想的高度上去理解,才更为准确。
  到59页了,于丹教授写道:“但孔子认为谋求个人利益的时候不能不走正路,一心想走捷径,一心想贪小便宜。孔夫子认为,走正路还是走捷径,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
  他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义’就是‘宜’,也就是说,君子走的始终是一条适宜的正路。而小人则一心看重私利,在一己私利驱使下很容易走上邪路。”
  孔子讲的这句话已经成为格言在民间流传,意思很简单,说的就是“君子知道的是义,小人知道的是“利”。“义”在这儿应当一种德行来讲,是作人应有的一种德行。于教授是当“宜”来解,从字面上看虽是可以的,但“宜”的具体形象是模糊不清的,远不如“德行”清晰。“宜”并不能涵容公平正道,要求别人公平待我,我也要公平待人等道德内容。因此用“宜”并不准确。于教授用“宜”,是为了说:“走的是一条适宜的正路。”以衬托出“小人则一心看重私利,在一己私利驱使下很容易走上邪路”。
  《论语》上多次提到“义”,孔子并没有给“义”下过定义。到了唐代,韩愈在《原道》中给义下了定义,他说“行而宜之之谓义”。于教授用“宜”解“义”,显然是从韩愈这儿来的。韩愈的定义很难说能得到孔子的认同。我认为“义”是指的一种德行,是因为“义”的繁体字是“義”,是由羊和我两个字合成的。在孔子的时代合成“義”字的“羊”是一种装饰品,就像如今也有人把羊头挂在家里的墙上一样。在古代那“羊”是放在人的头上的,就是一种面具,面具放在“我”之上,成为假我。别人若能透过面具看清真我,那目光就是公正的,公正就是一种德行。《论语》中多次提到“义”的地方,只有当“德行”讲才能讲通,当“适宜”讲就不通了。
  例如《论语·宪问》中写道: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例如《论语·季氏》中写道: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还例如《论语·子张》中写道: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以上我举的三例中的“义”都是当“一种德行”讲的,不能当“宜”讲。于丹大约真的要引导广大读者跟上她“走一条适宜的正路”,所以硬是将“义”解成“宜”,不是为读者想,仍是为主题服务,为思想服务,于教授可不是缺乏思想的索隐派,于教授也不会没道理地强词夺理。于教授“从二十一岁读先秦文学硕士开始,几乎泡在中华版的书堆里长大”,怎么会是没思想没道理的凡妇俗女呢?我们很快就要谈到她的思想和道理,只不过要在给她挑了曲解《论语》之错之后,请读者拭目以待吧!
  对了,别忘了于教授还特别喜欢适宜的温度! 就连她这本书的后记的题目都是《〈论语〉的温度》,多么温暖的题目啊! 是“适宜的温度”令于教授将“义”解释成“宜”。啊!多么美妙的适宜的温度啊!“可以让千古人群温暖地浸润其中,在每一个生命个体中,以不同的感悟延展了殊途同归的价值。”(此段话选自于教授的《〈论语〉的温度》,只有于教授才能在这样枯燥的后记中流露出充满诗意的语言,她也该感谢那适宜的温度了!)
  书归正传,还是给予教授继续挑错吧!于教授在她的著作的60页上写道:“君子还有第三个标准,就是‘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论语·卫灵公》)。
  就是说:“君子是合群的,虽然他内心里庄重、庄严不可侵犯,但他在一大群人里头却从来不争,他也决不拉帮结派,谋取私利。”孔子所说的“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很好懂,也很好解,孔子就是说:“君子庄重自尊不与人争,合群却不结党拉派。”
  孔子的这句话丝毫没有“谋取私利”之意,“谋取私利”是于教授强加上去的私货。因为“结党”并不见得为“营私”,“结党”与“营私”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于教授加进“谋取私利”,还是要为她的主题服务,她是要劝读者抛弃私利的,不加进去,又怎么抛掉呢?
  还是在60页,于教授写道:“这也就是孔子所说的‘君子和而不同’(《论语·子路》)。举个例子,许多人在一起,大家的观点肯定会不完全一样,当各自说出自己的观点时,一个真君子是会认真倾听的,他能够理解和尊重每一个人观点的合理性,同时又能够坚持自己的观点。这样就既保证了集体的和谐,又保留了不同的声音。我们今天说要构建和谐社会,就是要把每一个人的不同的声音和谐地融入到大的集体的声音中。
  小人则刚好相反,他是‘同而不和’(《论语·子路》)。生活中经常会看见这样的场面:大家讨论一件事情的时候,领导的话还没说完,马上就会有人跳出来说,对对对,领导说得真好,什么高屋建瓴、深谋远虑之类的溢美之词说了一大箩筐;可是到会后他转脸就会对别人说,哎,这个领导说的都是什么啊?我一点都不同意他的观点!”
  于教授举了例子反而把简单的内容复杂化了,把格言式的语录世俗化了。孔子说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其实在说:“君子调和而不混同,小人混同而不调和。”
  于教授所谓:“把每一个人的不同的声音和谐地融入到大的集体的声音中。”正是“不同而和”,与君子的“和而不同”恰恰意思相反。“小人同而不和”不是说当面同意,背后又不同意。于教授也许弄不清这句话的真正原意,就用世俗化方式举例来打比方。我以为“和”指的是调和,“同”指的是“等同”。用而今的方式来讲,和就是矛盾的统一,同则是绝对的统一。孔子之所以主张“和”而反对“同”,是主张在等级制度的基础上进行调和,不同意将等级取消并混同之。
  《论语》有几处提到这种观点,例如《论语·学而》中写道: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有子的这段话是说:“礼的施行,以和谐为贵。前代圣王的治道,好在这儿,大小事都遵照这一原则。有行不通的时候,知和谐为贵而求和,不用礼仪来节制,也是不可行的。”在这里,“礼”就是区别尊卑贵贱的等级制度及相应的礼节仪式,其主要作用是区别差异。在礼的前提下进行调和,而不是将等级取消进行混同。有子的这段话与孔子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是一个意思。《论语》中还有一处孔子的话,与它们有相同的意思。那就是:“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于教授在解释这句话的时候,她在61页上写道:关于君子和小人行事的不同,孔子还有一个表述,叫做“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论语·为政》)。
  “周”就是能够团结照顾到很多人,他以道义为准则与人交往,所以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个真君子不管他有多少朋友,他都会像空气里的氧气一样,让朋友们感觉到很欢欣,感受到照应。
  “比”这个字,字形像两个人紧挨着站在一起。这句意思是说,小人喜欢结成圈子,他不会融入大集体。
  比如说开一个Party,一个君子会让这里面远近亲疏所有人都觉得很舒服;但是小人呢,他会和他最要好的人躲到一个角落去嘀嘀咕咕,好像他们两个人好得不得了。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同呢?还是因为君子和小人的道德境界不同。
  于丹教授以为“比”的意思是“两个人紧挨着站在一起”,“紧挨”就结成了小圈子。所以她将“小人比而不周”解释成:“小人喜欢结成小圈子,他不会融入大集体。”而“君子周而不比”在她的解释下,成为了“君子能够团结照顾到很多人,融入大集体,而从来不结小圈子。”这样君子与小人的差别就在于是否结小圈子了。
  如果将“比”当成“齐”与“同”来讲,全句就可以解释成“君子调和却不混同,小人混同却不调合。”意思就与“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相近了。这两段话从内容上应该是相近的,讲的是同一件事。  
  于丹教授在63页上写道:孔子十分讨厌那些夸夸其谈的人,他说:“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他认为,真正的君子应该“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表面上可能是木讷的,少言寡语,但他的内心无比坚定、刚毅。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已经成为民间格言,4岁就读《论语》的于丹教授一定知道这句话的解释是:“君子想要在说话上谨慎迟钝,在行动上敏捷。”这与孔子说:“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速也。”是意思相近的。
  然而于丹教授特意不提“行动的敏捷”,却偏说:“内心无比坚定、刚毅”。这显然又是于丹教授加上去的。“内心”与“行动”是两个没有关联的词组。《论语》原文根本没提到“内心”。又是于丹教授在偷梁换柱,将“行动”偷换成“内心”。这种有意曲解不同于她的无意曲解,无意曲解是因她的理解有误而造成,而有意曲解则是明知故犯。为何明知故犯?
  还是为了她的主题服务!于丹教授具备女性普遍具有的内心精细的特点,无论有意曲解时,还是无意曲解时都念念不忘她的主题。她的主题是要让广大读者得到内心的平安。这在当前的商品社会、物质时代之中,是多么伟大的创举啊!内心!内心!她不提“内心”行吗?她感兴趣的不是行动!将不感兴趣的换成她孜孜以求的东西,她并不以为是个错误。
  在64页,于丹写道:在孔子看来,君子所承担的社会责任是比职业主义更高一层的理想主义。君子从来不是固定在某个职业中,他说:“君子不器。”(《论语·为政》)君子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作为一个容器存在的。容器是什么呢?就是你合格地中规矩地摆在那儿做一份职业而已。
  “君子不器”四字被于丹教授实解了,解释成“一份职业”,殊不知《论语》上这四个字是一种比喻,是说君子不要像各有其用的器皿一样,用固有的模式来局限自己才德的发挥。用这个比喻强调君子全方位发展的重要性。就像孔子在《论语》中说:“觚不觚,觚哉!觚哉!”孔子用觚的变形来喻道的变异。于丹教授可能过于执着她四岁学《论语》时的记忆,没有弄得明白,记得我四岁学《论语》时先是背诵,就连“觚”字也是写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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