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梅山山歌的古韵味
苏峥嵘
任何一种文化现象,都有它的历史背景和渊源。
我曾经对梅山挽歌的歌场、歌郞、本经作了一个简略的诠释,但对梅山挽歌的古韵味从来没有用心品味过。我现在回想起在湖南省梅山蚩尤文化研究委员会主任李新吾家唱挽歌(主任不迷信,我当时是征求了他的意见,他说百无禁忌我才唱的)给著名民俗学家北京师范大学陈子艾教授及其他几位学者听的时候,当我唱完一落腔,教授就连连说:“古声古调的,真难得!苏峥嵘,请你到我们学院去讲课。”那一种惊奇的神情让我一直难忘。梅山地区这些特殊的古文化现象,一展现到有深入造诣的历史民俗学家和艺术家面前,他们就一定就会从它的载体上去考虑它的历史渊源和沿革,才会惊讶于它的艺术风味。
梅山山歌,我在五十多年前就听唱过。那时是解放初,当时在我冷水江即现“梅山蚩尤文化保护基地”,还有一些年轻人在山头上对唱。例如《郎在高山打鸟(diao)hai(玩)》,还被新化(当时冷水江属新化县)的歌手唱到了北京,唱进了怀仁堂。
我现在探讨梅山山歌,是因为去年十月在新化举办的中国第四届梅山蚩尤文化学术研讨会期间,在冷水江市看了一场名为梅山《苏氏傩坛》的傩戏。在傩戏表演中,有一场表现稻作文化遗存的舞春牛的古代傩舞。在表演水稻耕作的傩舞过程中,有一个插曲,即古代山民的男女山歌对唱。就是因为这些山歌的古声古调的旋律和古老朴实的歌词内容,激发了我这个音乐外行,非起个兴,出个丑不可。
在这个舞春牛的古代傩舞山歌对唱中,第一个山歌是一个逗情的山歌,题目叫作《打紧篱笆练紧桩》。它的歌词是:“一片茶叶啊耶两面唵黄,郎要寻你(en)少年妹妹啊借耶个五啊六啊啊样……”。歌词一开头就用了“比兴”的手法,我们教学生古代名作“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过是如此而已。接下来唱:“一要寻你(en)少年妹妹啊借个糖包粉啊,二要寻你(en)少年妹妹几借个粉包糖唵,三要寻你(en)少年妹妹借个鸳鸯龙凤枕唵,四要寻你(en)少年妹妹借个牡丹狮子啊福耶啊啊花啊啊床,五要寻你(en)少年妹妹几借个磨刀石啊,六要寻你(en)少年妹妹借个救命王。”以上六借又是用了比兴和排比的艺术手法,不会梅山山歌的人谁也不知道他要向少年妹妹借个什么。
女唱:“哥哥几啊,我个亲亲丈夫啦冒有开糖铺,哪里又有个糖包粉?我个亲亲丈夫啦冒有开粉铺咧,哪里又有个粉包糖唵?我个亲亲丈夫啦冒哩作裁缝唵,哪里又有个鸳鸯龙凤枕啊?我个亲亲丈夫冒哩作木匠,哪里又有个牡丹狮子啊福耶啊啊花啊啊床唵?我个亲亲丈夫冒哩作石(xa)匠,哪里又有个磨刀石(xa)啊?我个亲亲丈夫啦冒哩开药铺,哪里又有个救啊命唵啊王唵”。女的对唱完了,如果我们不懂这梅山文化的,还是不知道男的要向女的借的到底是个什么。这是一种造成悬念、欲擒故纵的手法。到最后男的歌唱点明,我们才明白。
男唱:“妹妹几啊,恩个搞舌子尖尖啦就是郎个糖包粉咧。恩个搞奶户柔柔啦就是郎个搞粉包啦糖唵。恩个搞手巴子弯弯就是郎个搞鸳鸯龙凤枕哪,恩个搞一身四体啊也就是郎个搞牡円狮子啊福啊啊啊花啊床唵。恩个搞大腿巴子嫩嫩啦就是郎个搞磨刀石(xa)啦,恩个搞罗裙底哈啊耶,就是郎个搞救啊啊啊命唵王唵。”
这山歌的表现手法是绝妙的,艺术结构也是天衣无缝的。在演唱的过程中,这梅山山歌绝对的只能用梅山的土著语言,它的发音一定要古声古韵,它的行腔一定要古声古调,要高低错纵,特别是要求声音的优美、悠扬。绝对不能用普通话的语音去造作。如“郎在高山打屌嘿”唱成个“郎在高山打鸟玩”那就是东施效颦了。又如“恩恩个罗裙底哈”,如果唱成个“罗裙底下”的话就过于直白,听来很丑了。
第二个偷情暴露挨打的歌我就不细说了。我是个声乐的外行,但是我会比。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
在下我要例举《半个月亮爬上来》和《三十里铺》这两支名曲与不见经传的梅山山歌《十二个时辰》中的“辰时”来比较一下。如果我会记乐谱就更能说明问题。但是我只会唱一点。如:“半个月亮爬上来,照着我的姑娘梳妆台,请把你的纱窗快打开,再把你那玫瑰摘一朵,轻轻地扔下来。”它用美声唱法,宫庭似地含蓄地调情,它没有什么比兴而是平淡叙述,行腔也只有靠歌手的表现了。
又如《三十里铺》“三哥哥今年十九,四妹子今年一十六,人人说咱二人天配就,你把我闪在半路口。”,就象黄土高原一样的浑浑噩噩,平平板板,没有高低起伏的变化,这也只有靠陕北民歌手行的高腔炫耀了。梅山的山歌,它没有经过专业作者的精雕玉琢,是朴实天然的。如《辰时》:“辰时日头红耶,姐在搞绣房唵中。好想相交啦我个姐姐几啊,姐耶耶,可叹路不啊通。”它的开头就是一个比,以比兴开头,比喻这繁衍后代的兴致,犹如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生气勃勃的。照土著的话说是,“清早起,卵栽树,八百斤的铁锁綯不住”。姐在绣房中,直率地说,我好想相交,那一股热情、亲密的劲头。语言明朗活泼,行腔高低错杂 优美悠扬,洞透力很强。旋律犹如梅山地势,山峦起伏,水道弯弯,高山流水如沅湘间的河流千姿百态,真令人赏心悦耳。
这些古朴浑然的古梅山山歌,在一般人看来,它似乎是脱离不了低级淫秽之嫌。但是,对于有深入造诣的历史学家、民俗学家和艺术家来说,就象考古学家发现了遗存沉淀得很深的古代瑰宝一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历史学家从它的载体看到它的古远,民俗学家看到古人类在旧石器时期遗留下来的太阳崇拜,生殖崇拜,音乐家看到了它的艺术殿堂,诗人看到的,当然就是它那古诗一样的,语言文学的古声古韵的古韵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