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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乏味”的故事-“清虚观”里演的是什么戏?
作者sunxiaowei
标签红楼梦 时间 玩笑 王熙凤 元春 脂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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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乏味”的故事
---“清虚观”里演的是什么戏
  
《红楼梦》不好懂,读不明白的地方到处都是,而清虚观里上演的一出出莫名其妙的戏,尤其让人看了摸不着头脑,所以可以拿来作为这不好懂的一个范例。
清虚观是一个道观,说的是第二十九回的事情。这回的题目是“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重情女情重愈斟情”,其中上半回讲的就是在清虚观里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的事。下半回“重情女情重愈斟情”是宝玉和黛玉言情的故事,这一部分还算意思明了,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理解的地方,暂且不去说它。关键是上半回,文字不是太长 但内容相当复杂 ,从开始筹划如何去清虚观,谁去谁不去,一路上的排场,贾母、熙凤、贾珍等各色人物的种种表演,然后是围绕着张道士罗列的一大堆琐碎的东西,继而是贾母听戏,亲朋们来送礼,贾母又如何因为宝玉黛玉的事,不愿再到观里去了等等等等,头绪繁杂,读来一头雾水,十分费力。每回读红楼一到这儿就犯难,没法,只好硬着头皮啃,权当是复习功课吧。何以如此费力呢?细想起来,个中原因既不是里面事情太多、人物太多、线索太乱,也不是这些事本身明面上有不好理解的地方,也不是文字有什么艰深之处,问题的根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事情讲了半天不知到底要说明些什么,搞不清作者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脂本《红楼梦》中,在正文中间有时往往还夹杂着大量的红笔写的所谓“脂批”,有些段落甚至点评的文字比正文还多,可偏偏在这很不好懂的地方,正是需要有人从旁点拨的时候,文章中间竟无一字评语,仅在回前回后有两句总批。是脂砚斋忽略了这一回,没来的及批字,还是有意不点明,把研红的这点悬念和乐趣留给后人呢,这现在已是无从知晓了。
“清虚观”这一段文章不是单单只是为了刻画人物性格或是展示贾府如何富贵气派的,如果仅仅就这样就事论事的话,那么此回也就太简单、太贫乏,怨不得读者不喜欢看了。
小说和电视剧是一个道理,都是靠情节和悬念作为推动力,没有了情节其它东西再多也不管用。清虚观里所发生的事情并不象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它不是一笔笔的流水帐,而是有一条明确的情节主线从头至尾贯穿下来。各色人物种种奇怪的言谈举止,背后都隐藏着个人的心机,只不过全文上下并无一字明说他们到观里来到底要干什么,每个人心里有什么想法谁也没自己说出来,甚至连题目中所说的“享福人”也很难一下看出指的是谁。曹雪芹一定是希望我们这些后人自己从中看出玄机来,而不要让他出来一一点明,如果什么都写明了的话,《红楼梦》也就不再是《红楼梦》了。
  那么,围绕着清虚观的里里外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通过这些看起来琐碎的事情究竟能传达给读者什么信息呢?
按照书中的叙事顺序,先将这回开头的一小段文字摘引下来,看看能从里面读出些什么来。之所以抄下这篇文字,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觉得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枯燥乏味”的典型,且看它是怎么写的:
“一时,凤姐儿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遂约着宝钗、宝玉、黛玉等看戏去。宝钗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了。”凤姐儿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的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贾母听说,笑道:“既这么着,我同你去。”凤姐听说,笑道:“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只是我又不得受用了。”贾母道:“到明儿,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也不用到我这边来立规矩,可好不好?”凤姐儿笑道:“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贾母因又对宝钗道:“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只得答应着。 贾母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贾母如今这样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因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这个话一传开了,别人都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子,听了这话,谁不要去。便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他也百般撺掇了去,因此李宫裁等都说去。贾母越发心中喜欢,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都不必细说”。
的确是不能再细说了,至此已让人昏昏欲睡了。这一篇文字要是拍成了电视剧,恐怕还不如看广告有意思,全是些可有可无的琐屑之事,谈不上有什么情节,更毫无戏剧性可言,实在是沉闷的很。但是且慢,如果只看表面文章可能的确是这样,然而只要看出了它背后所隐藏的玄机,那么其引人入胜之处,说不定能胜过一篇侦探小说。
这一段说的是,元春娘娘从宫里传下话来,要在清虚观里打三天所谓“平安谯”,唱戏献贡,烧香拜佛,趁着眼前平安无事时多作点斋事,别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以防日后真有了什么事情再拜佛就不灵了,然后就是刚才所摘引的那一段文字中宝钗、熙凤、贾母等谁不愿意去,谁又想去的事了。它平铺直叙,拉拉杂杂的讲了一大套,其实中心意思只有一个:除了贾母以外,谁也不想到清虚观里去。
先说王熙凤,凤姐压根就不信什么神了佛了道的,这回去清虚观只是想趁着机会去热闹一下,好好的玩两天,这才约着姐妹们和宝玉同去。一旦她不能痛快玩了,立马就会换成另外一副嘴脸。
再看其它人是个什么态度:大观园的女儿们对到观里作斋事根本就没有兴趣,而且这一天是阴历五月初一,相当于阳历的六月中旬左右,天气已经相当炎热了,所以宝钗才说出那样的话来:“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不去”,这里只写了宝钗对去清虚观的态度,而没有写黛玉等人,这是让宝钗当姐妹们的代表,一向温厚者尚如此说,尖酸刻薄如黛玉者就可想而知了。
只有贾母是真正想去的,一来是喜欢热闹,另外也确有为全家人祷福之意,所以一听说之后,马上就张罗着要去。熙凤原来兴高彩烈的,见贾母要去,自己无法尽情享乐,便顿时没了兴致,那句玩笑话“只是我又不得受用了”不全是在开玩笑,而是熙凤内心真实想法不经意间的流露。这一句话还没有完全把真实面目暴露出来,随着情节的展开,再往后一点就看出这句话不是简单的一句玩笑了。
王夫人不想去,但不能直接说,于是找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薛姨妈让贾母拉着没办法,不去不行,宝钗无法也只得跟着去。尤氏婆媳这里没有提到,后面才写,是不催不动,直到斋事快作完了才姗姗而来。为了让大观园里的女儿们都到清虚观里去,曹雪芹又不得不安排了一个让丫鬟们撺掇着各自的主子们都去了的情节,要不是让丫鬟们催着,宝玉黛玉及姐妹们哪能自己就去呢。
从贾府到清虚观的一路上自然是一派遮天蔽日的排场,不必细说。然而大肆渲染后却添了这么一句话,说众人一路上是“鸦雀无闻”,这个词不是随便写的,整本书里一共就出现了三次,另外两次出现是在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和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里面,这三处都是在形容人们对所办的事情毫无兴趣,心不在焉。《红楼梦》版本很多,有的版本没有用“雅雀无闻”这个词,而是用了不少的笔墨描写丫鬟们“叽叽呱呱,说笑不绝”,而这是一种更暗的笔法,它是从另一面反衬主子们的“雅雀无闻”,这种写法看起来更象是曹雪芹的原笔。
别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总之人是都到齐了,贾府的一大家子人到了清虚观后,接着是一段描述贾母和王熙凤的情节,这一段里,贾母的慈祥和王熙凤的暴戾恰成鲜明对照,读来颇感生动,总算在沉闷的气氛中吹来了一缕清风。这一回能给人留下印象的恐怕也就是这一小段情节了。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尽管文字生动,描写老太太和凤姐这二人的性格仍然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借此写这二人在清虚观里截然不同的心态。实际上刚才在来清虚观之前这一层意思已经写过了,此处再写是在更深的层面上进一步展开。为了方便起见把这段具体的内容再简单叙述一遍如下:
先出场的是贾母:“贾母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贾母在轿内因看见有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当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圣像,便命住轿”。这一句话想说的是什么呢?这里说的还是贾母的态度,贾母来此是虔心拜佛来了,所以才毕恭毕敬早早的就下了轿。那么再看看王熙凤与此有什么不同:有一个小道士,年纪只有十二三岁,没来的及躲出去,急着往外跑,不小心一头撞在凤姐怀里,熙凤气急败坏照着小道士迎面就是一巴掌,把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王熙凤这个坏女人,其暴虐的性格这一巴掌下去也就展露无遗了,但作者让她打小道士的用意并不是为了要描写人物性格,而是在暗写凤姐此时此刻的心境。熙凤本不想来,憋着一肚子火,正好小道士撞了过来,于是便拿小孩子当了出气筒。接着又转回来写贾母,贾母见小孩挨了打忙说怪可怜见的,命贾珍好生带出去,还给钱买果子吃。老人家心怀虔敬自然是慈祥有加了。
在没来清虚观之前的准备活动中贾母和熙凤已心迹微露,至此,这祖孙二人,尤其是熙凤,其内心所思所想便昭然若揭了。
老太太命贾珍照顾好小道士,这样顺势就带出了贾珍的戏。看看他是如何表演的:贾珍领了一家之主的命岂敢有违,只好老老实实的照办。可刚打发完小孩子,一回头吩咐起管家林之孝来气色就有些不对,再过了一会儿见了贾蓉,一股子无名之火便全发了出来,无端寻了贾蓉的不是,让小厮照脸便啐。这些做法与刚才王熙凤打小道士完全是异曲同工,贾珍心里只有吃喝玩乐这四样事情,大热天莫名其妙的跑到道观里来祷福难免不让他上火。
以上这些,说的是众人对“祷福”的态度,曹雪芹为什么要写这些人的态度?背后最终想说的话到底是什么?先不忙解释,放一放再说,先讲清虚观里的一个最重要的角色,张道士。贾府众人到清虚观里是做斋事来了,主持道观中诸项祷福仪式的便是张道士。老先生乍看起来很是了得,书中给他加上了一大套眼花撩乱的头衔:“是当日荣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这位八十多岁神仙似的老道士按理说应行事稳重,受人尊敬才是,可老爷子是怎么讲话的呢?他不论说什么,一开口不是“呵呵笑道”,就是“哈哈大笑”,一点也显不出稳重的样子来。张道士是什么脾性,能有什么担当,让他来祷福可靠不可靠,一是看他怎么个说话办事法,另外还有一条很重要,就是看别人对他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讲张道士的用意是什么,也暂且先放一下,后面再谈。先看看大家对他具体是个什么态度:最先见到张道士的是贾珍,贾珍请张道士进到观里来,书中明讲是“不敢轻慢”,可贾珍是怎么“不敢轻慢”的呢?他是这样“请”张道士的:“再多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揪了呢!还不跟我进来。”对一个有身份而又稳重的人,谁敢这么随便讲话呢。接下来贾母见张老爷子时还算好,贾母毕竟是慈祥明事理之人,没有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而轮到宝玉与他见面时,情形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宝玉是解手出去了才回来,这一细节很不起眼,轻描淡写,一笔代过。写宝玉解手在全书里只出现了两次,这两次都有些很不寻常的意味。解手显然不是因为水喝多了,这是作者在用十分隐晦手法来写宝玉对张道士的轻慢、不满甚至是愤怒。宝玉之所以是这个态度,是因为张道士见了贾母后,给宝玉介绍了一个对象,而贾母正是借着这个由头明确宣布了宝玉和黛玉情缘的终结。黛玉失却了情缘,所以自此回之后便名存实亡了,这当然是题外之话,而且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讲清楚的,须另多写些字才好说明,这里就不再多罗索了。
接着是熙凤让张道士给女儿换寄名符,这和刚才一样,也是以第三者的视角来从旁观察张道士。但此处的笔法十分晦暗,不细读是看不出来的,原文是这样写的:“张道士方欲抱过大姐儿来,只见凤姐笑道,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用个盘子托着”。这句话写的十分平淡,很容易忽略过去,但稍仔细一读发现它一点逻辑性也没有。这句话需要“翻译”一下,它的意思是,张道士想抱过大姐儿来,而熙凤打心眼儿里信不过他,不愿意让他抱,怕他把大姐儿的福给冲了。但又不好明说,便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给岔开了。最后到底让没让抱也不了了之,没了下文,但显然是没抱成。
贾母到清虚观是来祷福来的,首先不是为自己祷福,老太太已然是福寿双全了,再祷也祷不出太多的名堂来,贾母是为儿孙后代着想,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选择了给大姐儿换寄名符和宝玉接受道士们的庆贺作为给儿孙们祷福的两件具体事例。
回到前边的一个问题,“享福人福深还祷福”,这里的“享福人”究竟是谁呢?可以这样说,贾府的人从元春、贾母到宝玉、大姐儿等等都是享福之人,他们一个个的哪一位福都不浅,但福深不嫌深,还要祷福。《红楼梦》中象这样一题多指的情况并非仅此一处,类似的地方还有许多。
大姐儿换了寄名符,宝玉接受完道士们的贺礼,正经斋事也就结束了,正事办完便开始了演节目。第一出戏是《白蛇传》,讲的是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的故事,这正暗合了贾家的发家史。第二出是《满床笏》,笏是大臣上朝时手里拿的板子,“满床笏”是说家里当大官的人很多,这和贾府眼下荣华富贵的景象也相一致,所以贾母看了这出甚是高兴,说,“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然而戏单子翻到第三部时,味道就开始变了,第三本叫做《南柯梦》,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说现在的荣华富贵,将如过眼烟云一般,风吹即散,不过就是南柯一梦吗?贾母一看是这戏,哪里还高兴的起来。书中对贾母的反应写的非常简洁而又平淡,只有一句话,“贾母听了便不言语”。这也就是老人家行事稳重,换个人说不定早就大发雷霆了。《红楼梦》就是这样,越是要紧的地方反而越是写的轻、写的淡,读的稍快一点就滑过去了。
按原来安排好的计划,清虚观里的斋事是要作三天时间的,而贾母只头一天去完了,剩下的两天便再也不去了。本来老太太是最积极的,为何只去了一天就兴头全无呢?作者为贾母找到两个理由,一是惊动了亲朋:“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于是“贾母才后悔起来”。二是因为宝玉心中不自在,黛玉又中了暑,书中说,“因此二事,贾母便执意不去了”。
但是,打平安谯是元春娘娘让来的,怎么能说不是正经斋事呢,显然,这头一条理由很难成立,第二条理由不消说,更不是个正经理由。
其实,清虚观里不肖子孙们一个个玩事不恭的态度,张道士不靠谱的祷福,就连唱戏都竟然唱出了南柯一梦,这哪一样又能让老太太还有心思再去呢。
《南柯梦》不过是一出戏,顶多是不吉利罢了,真正让贾母忧心的是一大家子人并没有一个真能管事的,全都是些个败家子,这一点连张道士都看出来了。宝玉是家族事业的继承人,是贾府未来希望的所在,可头一个不成器的就是他,再加上一个黛玉,整天狐媚餍道的,完全没有个体统,对宝玉不可能有什么好影响,只能是雪上加霜。贾母以前曾在暗中警告过二人,但全让他俩给当成了耳旁风,不予理会。这次,考虑到家族的长远利益,贾母终于痛下决心,亲自出马,做了一件令《红楼梦》的所有读者扼腕叹息之事:斩断了宝黛二人的情缘。也许,这就是清虚观里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情,这样一来,下半回写“重情女情重愈斟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作者 孙小卫(北京) sunxiaowei57@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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