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速之客

　　展昭才刚掠至大堂门外，就听到了马汉的声音：“我绝对不会允许你伤害大人！”
　　紧接着，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冷然响了起来：“想不到开封府竟然是如此行径，果然是虚名在外，其实骨子里还不是和那些尸位素餐之辈一样，在下算是看走了眼……”
　　“住口！”急性子的赵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人的话，“你不要胡乱说话，开封府不是你信口污蔑的对象！”
　　展昭定睛望去，却见开封府四大校尉的腰间长刀都已出鞘，围住了一个身穿红衣的瘦削身影，王朝与马汉手中的刀指住了那人的胸口，张龙与赵虎制住了那人的后心。开封府尹包拯却一身浅褐色的常服，静静地立于王朝与马汉的身后。
　　那人手中一柄淡青色剑鞘的长剑出鞘半尺，雪亮的剑锋在略显阴暗的大堂上只得一线，眩目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而且，那人似乎是奔波了很长时间的样子，身上红衣已经大半被汗水湿透，水迹片片。
　　“到底出了什么事？”展昭连忙问道。
　　“展大人，你可回来了！”一向比较老成持重的王朝连忙对着展昭点了点头，手中出鞘的腰刀却丝毫不敢放松，依旧指着身前那人的胸口。
　　“这位朋友……”展昭见那身红衣委实眼熟，加上那个清冷的声音他也似乎并不陌生，因此他一边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一边先用话语稳住局势，“展某不知开封府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能否大家放下刀剑，好好谈谈？”
　　“展大人自边关归来，一路辛苦。”那人的声音依旧清冷如霜，“本来在下也不想让包大人和展大人难做，但今日如果开封府不能给在下一个交代……说不得，在下只好得罪了。”
　　“这位朋友可是有什么冤情……”展昭怕大家说僵了要动手，脚尖一点，已经掠至那人身前，同时将包拯的身形挡在自己身后。但当他看清那人的面孔后，却不由大吃一惊：“叶捕头，怎么是你？”
　　“正是在下，今日特来向开封府讨还一个公道。”那人淡淡地继续说道，“展大人您来了也好，免得在下继续被这几位开封府的校尉当作行刺包大人的刺客。”
　　“王朝，你让大家都放下兵器。”展昭的声音不高，但却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信服感，“这位是刑部京畿路的总捕头叶青叶大人，绝对不会是刺客。”
　　“可是……”赵虎还要分辩，却被展昭一个近乎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四人只好收刀归鞘。
　　叶青手中长剑也同时入鞘，而他身上那身红衣也似乎又湿了几分，只见他抱剑对着展昭一揖，年轻清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苍白着脸，淡然道：“多谢展大人。”
　　“好说。但不知道叶捕头今日来到开封府，有何见教？”展昭不由暗怪自己，叶青身上那件红衣分明就是本朝正五品武官的官服，只因叶青并未戴着官帽，只是用一根黑底红纹的发带系住了头发，再加上叶青那身官服的花纹不知为何有些模糊，以至于自己居然一时认不出来，也实在是……
　　“见教不敢当，在下只不过想讨个公道而已。”说到这里，叶青对着包拯也是一揖，继续淡然道，“包大人身为开封府尹，京畿路开封府的父母官，可还记得数日前，您曾经答应过在下什么？”
　　“……本府有负叶捕头所托，实在惭愧。”包拯叹息一声，如此说道。
　　“既然包大人承认您并未完成在下交托的事情，那么就请您在杜大人伤势无碍后，亲至刑部向杜大人道歉。”叶青半步不让。
　　“叶捕头，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凭什么让包大人去道歉？”赵虎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叫起来。
　　“在下自认并无任何过分与失礼之处，此事本就是贵府包大人的不是，倘若说开封府的父母官连这点责任都不愿意负起，又如何让开封府的百万百姓视其为青天？”叶青的脸色愈发苍白，数缕极淡的青灰色，从他那白皙的脸颊上隐隐透出。
　　展昭眼见双方马上就要说僵，而他才从外面赶回，根本不了解前因后果，他皱了皱眉，对王朝说道：“王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叶捕头会来到开封府？”
　　“抱歉……或许还是由在下来说明比较好，王校尉也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叶青提着长剑的左手突然紧了紧，纤细的剑眉也极快地皱了一下，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原来一个月前，展昭为了追查那刺杀官家赵祯的凶案线索而出京后不久，汴梁并没有就此太平，一日叶青接到线报，说汴京城中西南角有一处闲置的民宅，有人曾经看到里面有人影出没，并且不多久，就有一个外地来到京城的大户人家买下了那所民宅，但奇怪的是他们既不请工匠修缮宅子，也不请仆人婢女来伺候，成日大门紧锁，不知在做些什么。
　　叶青本来不以为然，毕竟有些大户人家的行为也很古怪，别人不请下人，也不代表就有问题，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让刑部下属的数名机灵的捕快穿上平民的衣服，去那里看个究竟。之所以不穿官服，是怕如果那里真有什么事情，打草惊蛇就不好了。毕竟汴京城中，天子脚下，出了点什么差错谁也担待不起。
　　但出乎叶青的预料，那几名捕快就此一去不回，叶青心中登时大起疑问——那所宅子里肯定有古怪。
　　当晚三更天的时候，叶青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寻常平民布衣，暗中潜入那宅子里想探个究竟，但令他大为吃惊的是——这里竟然有西夏人出没！
　　叶青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可没有忘记今年六月西夏才派贵族李文贵来汴梁议和，虽然官家同意双方暂时罢兵，但正式的谈判要到明年才能进行。再联想起七夕之时官家微服出宫，却遭遇刺客的情形……叶青只觉得不寒而栗。
　　——只怕西夏人根本就无心议和，而是假借议和之名令大宋放松警惕，实际上却仍是要叩边犯境！
　　而这所宅子，说不定就是西夏人在汴京的一个活动地点。
　　想到此处，叶青反倒冷静下来了，既然要将西夏人的活动据点连根拔除，此时就不宜打草惊蛇，而且他们在城外也必有接应的地方，否则单凭汴京这里一个地点，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当下叶青决定继续藏匿在宅子里，等待他们有人出城，到时候知道了城外的地点，再出动人手去消灭也不迟。
　　工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有人赶了一辆马车，出了那所宅子的后门，直向戴楼门方向驶去。叶青趁着马车转弯减速之时，轻易地掠到车底，手指扣住了底板，跟着那马车一起出了城。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到了城郊的一处宅院后门，无声无息地驶了进去。叶青依旧攀在车底，耐心等到车夫和车里坐的人都离开了后，叶青才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臂，从车底悄悄钻出。
　　叶青暗中在这里查探了一番，越发吃惊——西夏人为了达到侵宋的目的，竟派出了刺客，想暗中潜入汴梁，意图刺杀京中高官，引起混乱！而这所城外的宅院，就是他们的主要活动场所。
　　而这所宅院里的西夏高手，定然为数不少——短短两个时辰之中，叶青已经看到了至少六位西夏好手，倘若这群人真是潜入了汴梁，简直就是大宋的灾难！
　　想到这里，叶青一步也不敢停留，迅速离开那所宅院，施展轻功全力赶回汴梁城！
　　回到刑部后他立刻吩咐手下，迅速将京畿路捕快里的好手都召集到刑部，同时他火速报告了自己的上司——刑部尚书杜衍。
　　杜衍听到此事也是吃惊不小，一边立刻准备进宫面圣，一边让叶青赶快调集刑部好手去剿灭那些西夏奸细。
　　但叶青却是不敢将全部的好手都带出去，万一已经有刺客潜入汴梁，那杜衍的生命安全……
　　他才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杜衍——留下部分好手保护杜衍，剩下的人手他带走——就被他这位顶头上司一顿好批。
　　“是消灭西夏刺客重要还是我的性命重要？大宋如杜某这样的官员可以车载斗量，但晏同叔、范希文、韩稚圭、富彦国*他们都是国之栋梁，万一有什么损伤，有谁能顶替他们？糊涂！”杜衍毫不客气地骂道。
　　本来叶青还想向其他地方求援，但西夏的刺客非同小可，皇宫的禁军要优先保护官家和皇宫里的太后、娘娘等人，根本脱不开身；而其他各部的防御力量，恐怕只能勉强自保，根本抽不出人来。
　　叶青在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于开封府——好歹开封府也是负责汴梁治安的，这个任务交给开封府，并不为过。
　　但此时展昭已经远赴西夏追查袭击官家之刺客的线索，白玉堂听说这个消息后也跟了过去，一时哪能回来。叶青见到如此情景，知道开封府也人手不足，正要放弃。包拯却知杜衍也是一名清廉好官，平日虽然来往不多，但杜衍为官清正廉明，在汴梁也是有口皆碑，于是答应叶青，开封府可以保护杜衍的安全。
　　叶青稍微放了下心，但他见开封府的人手实在是捉襟见肘，只怕如果真的刺客到来，这点人根本不够对方砍的，于是拼着忤逆杜衍的命令，还是留下了数名最精干的好手暗中护着杜衍和包拯，这才放心离去。
　　城郊一战，杀得极其惨烈，叶青带去的人手本就不多，又要让其他人围住宅院不让西夏人逃跑，其艰难可想而知。
　　而等到叶青好不容易干掉了所有敌人，回到汴梁后，竟然听说杜衍遇刺重伤的消息！
　　真是担心什么，什么就来……叶青一边换下自己身上那身在城郊一战中已经破烂不堪、无法再穿的衣服，穿上大红的官服，一边暗恨自己为什么不多留些人手下来……
　　在请了汴京数一数二的名医、济民堂的周海凌周大夫来为杜衍诊治，好不容易保住了杜衍的命之后，叶青吩咐那些没受伤的手下好生保护杜衍，就立刻来到开封府，向包拯讨还公道了。

　　“所以，叶捕头今日来到开封府，为的就是这个？”展昭看着叶青那瘦削的身形，若有所思。
　　“正是，贵府包大人有负在下所托，致使杜大人为西夏刺客所伤，至今依旧重伤昏迷。在下今日来意，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叶青的唇似乎也有些发青，脸色更是苍白如月。
　　“本府未能尽责，理当等杜尚书康复之后，亲自登门道歉。叶捕头所言句句在理，本府先向你赔个不是。”说着，包拯抱拳，对着叶青一揖。
　　“既是如此，那今日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包大人海涵……”叶青见包拯施礼，也抱剑回了一礼，随即转身要走。
　　谁知一直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热闹的白玉堂却突然道：“猫儿，别让他走！”
　　“什么？”展昭一愣，但他也立刻反应过来了，“叶捕头请留步！”
　　叶青听到展昭的这句话，左手一紧，似乎是想要拔剑，但他此时已经是力不从心。只见他本来挺立如修竹的身影晃了一下，随即栽倒了下去，展昭连忙伸手将他倒下的身躯扶住，让他慢慢坐倒在地，却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温热湿滑——
　　翻过手来，一片血红。
　　展昭的脸色骤变，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伸手就撕开了叶青身上的大红官服，却见里面原本应是洁白的中衣，如今却红得与外面的官服一般无二，背心、左肋与右肩三处更是完全被鲜血浸透，轻轻一碰，鲜血就毫无阻碍地流淌下来，开封府的地面，登时红了一大片。
　　鲜血从叶青身上每一处伤口涌出，染红了展昭的衣服。
　　——难怪叶青要穿着一身大红官服，原来是为了掩饰他这一身的伤！那些看似汗水的水渍，都是从里面透出来的血渍！
　　“猫儿，我看这位叶捕头，好像跟你很像啊……”白玉堂抓起叶青的左手腕，右手三指搭了上去，“不妙，这家伙还中了毒，如果不赶快救治，你们就可以直接帮他买棺材了！”

* 晏同叔=晏殊、范希文=范仲淹、韩稚圭=韩琦、富彦国=富弼，皆是北宋庆历年间的名臣。


第三章后记：
　　写这一章的时候，本来想着从正史里可以很轻松地查出资料来，但我死活也查不到庆历二年的刑部尚书到底是谁，只能从《宋史》和《续资治通鉴》中查到康定元年（1040年）的刑部侍郎是杜衍，但这家伙调任的速度简直是让人眼花缭乱——康定元年他本来是权知永兴军，然后当年的三月被调回京畿，权知开封府（得，这就坐上包大人的位置了），当年八月又变成了刑部侍郎，随即转调成枢密副使……让我orz一下这个调任的速度先~~~~另外，康定元年的刑部员外郎是高若讷，但这家伙也在当年的四月知永兴军去了……orz……果然永兴军是个好地方，后来神宗熙宁年间，司马光也曾经跑到那里去转悠了一圈……
　　话题扯远了，虽然正史上查不到庆历二年的刑部尚书，但文章还是得写……没办法，只能把杜衍拉来凑数，所以也就对不起杜衍大人了——还请您在庆历二年的时候，坐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吧……至于什么枢密副使，自有晏相他们去搞定……刑部侍郎也麻烦那位叫做高若讷的大人客串一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按照正史，这时候刑部应该是有个“权知审刑院”的官职的，而且MS还可以骑在刑部尚书的头上……算了，还是PIA飞这个莫名其妙的官职，刑部有个尚书已经就够烦的了……
　　交代完历史，再转过头来说说叶青这个超级麻烦的家伙——本来我也不知道到底这个所谓“京畿路总捕头”到底是几品的武官，但想到开封府那四大门柱……啊不，是四大校尉也好歹是个正六品，叶青身为京畿路的总捕头，怎么也该比那四个家伙的官职要高一些吧，但又不能让他高过展昭……于是弄了个正五品，所以……我们的叶青叶大捕头也就不得不身穿一身他最讨厌的红色衣服，在读者面前闪亮登场……可怜的家伙。
　　这家伙日后会帮猫儿解决一堆问题……这倒不是说叶青比猫儿能干，而是因为展昭的身份太过特殊，很多事情，叶青能做，他不能做；很多情况下，叶青能够下得了狠手，而展昭不行。
　　不过，请读者们放心，本文中，官场上的任何人都别想欺负到开封府和刑部的头上来，在其他的同人文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诸如其他一堆官员联手打压开封府的场景，恐怕是再难看到的了。
　　其实我觉得这才是比较真实的情况，好歹包拯也当了那么多年的京官（如果我们假设他是景祐元年就知开封府的话），展昭更是在江湖和官场都混了这么多年，如果说还没学会如何在官场保护自己，那他们简直就不是文曲星君和御猫，而是两只大笨蛋了。
　　身在官场，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能更好地为百姓谋福。倘若说动辄就被罢官甚至身陷囹圄，怎么能让治下的百姓有安全感？
　　而且说句实话，在北宋一朝，绝少会出现《七侠五义》电视剧里的那些罢官和杀头的镜头，更不要说什么被那三口铡刀处死了……宋太祖早就留下祖训“不杀士大夫”，因此除了谋反和大不敬这两条罪名外，官员哪怕是犯了再大的过失，最多也只是个流放边疆的结局，根本不会被杀。而宋朝的死刑也不是谁都可以判的，除去“不杀士大夫”外，平民的死刑也不能马虎，不但需要层层上报，更需要大理寺的审批与复核，而就算大理寺判了死刑，如果犯人不服，还可以上诉，这时候提点刑狱司就得出马来审核，或者是发回重审……总之，要合法地杀人，不是包大人在公堂上扔下一根签，抬出狗头铡就可以当场动手的。
　　我写文，一向是本着尽量尊重历史的原则，尽管《七侠五义》中的包大人可以威风八面地说铡人就铡人，官家赵祯可以在朝堂上当场下令把展昭打进大牢，但在我的笔下——我可以很明确地说一句，不可以。因为他们是北宋的君主，北宋的官员，而不是满清的蛮酋和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