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不完整的事物补足,乃是理性活动的一个最基本的本领.这种本领源于知觉活动所遵循的整体性原则,这一原则要求我们越过可见部分的界限,继续向不可见的部分延伸.对于读者来说,由于在观看中受到作者事件安排的限制,所感知到的事件并非完整,其中有许多空白断裂之处,但是却照样能够获得这些事件的整体.由此可以看出,如何安排这些空白断裂,乃是衡量一个作家创造能力的标志.莫泊桑的小说<<项链>>在这一方面就是一个杰出的范例.其中的空白将整个小说分为极为明显的两部分,即公园相见与前一部分.但是,通过作者对卢瓦裁夫人衰老的描写,我们却分明想象到了她是如何咬着牙节衣缩食,拼命干活偿债的悲惨情景,这一情景又将前后两部分得以合乎逻辑地联系成一体.这一情景既是丢失项链需还债务的合理发展,又是导致衰老苍白的验证.(只有这样才会造成如此结果)从而在知觉中这两部分尽管有空白却仍然被感知成一个整体.空白既可使作者从把十年的劳累情景加以复述这一枯燥而无效的活动中解脱出来,又为它装上想象的翅膀.但是,运用空白依赖于空白联结的两部分即空白之前的事件意象与空白之后的事件意象必须在逻辑上如此一致和连贯,以致于整个事件本身虽然是断裂的,但我们在知觉中照样能把它组织成一个整体.

　　　由于知觉具有这种认识功能,所以在很多情况下,即使是事件的缺席或隐匿部分(在哲学上谓之"虚"或"无"),也会成为知觉对象的一个积极的或肯定的成分.(在哲学上谓之"实"或"有").空白不仅节省了作者的笔墨,而且它自身所具有的紧张力强烈地诱惑着我们去想象,去体验.空白的大量运用会造成一种跳跃的艺术节奏,那些为人熟悉的或较为枯燥平淡的阶段全被舍去,隐蔽或越过,只将少数几个精缩的阶段呈现出来,让观看者自己将它组成一个整体.(所谓蒙太奇,意识流手法的哲学基础就在于此).现代小说有许多这样的作品,但却必须合乎可然律或必然律,否则,就很难组织成一个整体.

　　　我想,事实上在上面这一节中,我已经涉及到了美学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则---虚实相生.由虚实相生可以派生出断与续,隐与露,疏与密,缺与全等对立同一的原则,这些原则都是艺术创作和欣赏必须遵循的.任何艺术作品都是有限的.要想在有限的篇幅之中反映出广阔的生活,表现出复杂的感情,使人感受到无限丰富的内容,艺术家就必须节省笔墨与空间,抓住那些最动人最传神写意之处,加以突出渲染,使之虚实相生.清初笪重光<<画筌>>里有一段话谈到了"虚实相生"的道理:

　　　"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

　　　知觉与记忆之间的最有用和最普遍的相互作用是发生在对眼前事物的识认活动中."过去"获得的知觉认识不仅有助于知觉去觉察或发现在注意领域中某一事件或行为的性质,而且能为眼前出现的事物规定在构成我们总的知觉世界的各种事件的类别(或等级)中,为它分配到一个恰当的位置.这使得每一次知觉都成为一种把某一特定对象归入到某一知觉概念(系统)之中的活动,这也是知觉思维中最为典型的一种活动.

　　　这样一种"归类"活动的发生,只有当知觉中首先形成了关于被归类事物的"概念"(或质的意象)时,才有可能.被归类事物并非如某些人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一种"知觉对象由之生成的感性材料".这就是说,心灵决不会为一种本身无质的形式赋予质的形式.人们或许认为,无定形的材料,可以使心灵最自由无碍地把自己拥有的现成概念强加于它.但事实上正好相反,在完全不成形的知觉材料(如乱画,噪音)面前,心灵的反应是微弱的和倦怠的;只有当这些材料以各种清晰的形式呈现时,才能使心灵对其作出认识性的反应.因为清晰的形式才是具有质的形式.显然,识认性活动要想产生,首先必须要有能够被识认的事物的呈现.

　　　只有当下面两个条件同时得到满足时,一个知觉对象才能够在瞬间被自动地归入到某一类别中.这两个条件分别是:知觉对象必须较为清晰地把事物客观地呈现出来,(忠实于客体),同时又必须与其相应的种类的记忆意象高度相似.一旦这两个条件得到满足时,看到一起正义事件,才会判定它是一起正义事件,才会把它归入到所有正义的事件的类别中.这两个条件的实质其实只是一条原则,相似性原则.

　　　因此,从总的来看,一次完整的识认活动其实是一次高水平的知觉活动.它所遵循的仍然是知觉的两大原则:整体性原则上和相似性原则.没有整体性原则,也就抹杀了事件的质的(概念)的区别,也就从根本上(哲学意义上)否定了识认活动的可能性.概念是从对形式的整体性把握中产生的,没有相似性原则,也就没有质的形式相似,也就没有概念的一致.识认活动也就根本无法进行.这两条原则上密不可分,相互依赖.

　　　在本章中我们讨论了感知与记忆的相互作用及事件在记忆中的运动.我们看到,在感知中形成的一系列生活意象,在这一运动过程中开始变形,并且越来越脱离原有的客观事件意象(形式).换句话说,作者可以根据自身的理解和过去经验对感知意象进行改变.但是我们相信,这种改变是有原则的,是服务于主题(概念)表达需要的.它将使得这些意象变得更易把握,更易理解,因为正是这种内在动力越来越有力地使这些生活意象变成清晰的包含着普遍性(本质)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