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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后半夜,王家的刑事侦缉课却还开得热闹。王大局长难得心血来潮要点拨点拨儿子,王家爷儿俩也难得这么严肃认真地坐在一起探讨分析——关于案情,关于证据,关于侦查方向……这在王文杰的成长史上算是件里程碑式的大事件,就是从这会儿起——这会儿,这年这月这日这时,王志文王大局长把儿子,收了徒。
所以王文杰听得很认真,他知道能被老爹认可是件不容易的事;他也知道,自己要想干出点名堂来,就必须踏踏实实地学,踏踏实实地干,只能这样,也只有这样,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样,一个讲一个听,讲得头头是道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包仁杰也披上衣服爬了起来,烧了开水沏一壶茶,坐在旁边陪读。
“这个案子怎么就证据不充分了?你看你看,这证据链衔接得多完整啊,简直就是丝丝入扣天衣无缝!”当学生的还是对案子被打回来感到很不服气,人证、物证全都扣得上,凭什么一个‘不充分’就给否了!
当老师的摇了头,孺子不可教也!“就因为太天衣无缝了!这可是人命案,持刀伤人血肉横飞,110出现场的时候地上都还留着一大滩血俩手指头呢,在场的目击证人咋就那么镇静?说的讲的论的全都跟复印出来的一个样,居然就没有一个被吓到的——他们是看电影呢还是看凶杀案呢!”
一席话驳得王文杰张口结舌,心里这个恨哪——老头你早干嘛去了?早点说这话我能至于绕这么大弯儿嘛!
恨归恨,也不得不承认‘老师’说的有道理,没别的,推倒重来吧,唉!
王大局长有日子没上过课了,这回算是过足了瘾,呷一口小包捧过来的香茶,兴致盎然精神抖擞,正打算乘胜追击给儿子多露个几手啥的,却被一个极突然的电话给搅了兴致……
电话是王其实打来的,就一句话——哥!快上网看看,出大乱子了!
一句话就把王大局长的头发根儿都拽起来了,没别的,就这一声‘哥!’,这乱子就真的小不了——要知道他这个弟弟这辈子也没把这个字叫得这么重过。
果然是出了大乱子,打开互联网,生生把三个人惊得手脚冰凉——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警察局长打死人’的大字报,黑黑的粗体字,‘林烨’两个字分外地醒目和刺眼。
大字报的内容煽动性极强,一边倒地强调‘公安局长目无法纪打死无辜百姓’的所谓‘事实’,不光公布了林烨的姓名地址身份职务,甚至连林烨的爷爷也被牵扯了进来——网上的帖子里特别指明了,该警察局长是某高官的‘衙内’,靠着当厅长的爷爷的势力,所以才爬得这么快,所以才敢这么无法无天,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滥杀无辜……
王文杰越看心越惊,看得眼睛都瞪出了血,对手怎么可以如此不择手段,不分青红皂白把脏水泼过来!
王大局长倒是处变不惊,不在乎地一声冷笑,这点手段算什么?想当初泼到我头上的脏水比这黑了去了,怕什么!
包仁杰也忙不迭地点头,就是就是,变戏法的瞒不过敲锣的,他当初那威风你是没见过!
王文杰苦笑着挠了挠脑袋,老爷子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当年的威风,还真是让人十分地不习惯。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呢?”乖学生举手发言,两只眼睛满是崇拜、信赖和希翼。
“怎么办?凉拌!”局长老师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后脑勺上,“都TMD几点了,赶紧睡觉,明天早上再说!”
“那怎么行!”王文杰讶异地喊起来,“网上闹成这个样子,不赶紧想对策是要出大事的!”
“能出什么大事?”王大局长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哼得极其轻蔑,“不就是一帮人在网上瞎吵吵几句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他们吵吵去呗,听狼叫还不吃羊了?”
“爸!你不能低估了网络的力量!”王文杰是真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爹会如此轻敌,“别忘了,前不久那场疫情,不就是依靠燕叔叔在网络上发布消息,才得以控制……”
“瞎比方什么!”王志文不耐烦了,他很听不惯儿子把‘燕叔叔’三个字叫得这么亲,“那个跟这个能比吗?燕飞那是实话实说,这个是诽谤!污蔑!捏造!惟恐天下不乱!这能是一回事吗!”
王文杰不服气地还要辩驳几句,被包仁杰拉住了袖子,别说了,当心他那高血压。
王文杰于是只好偃旗息鼓,摸摸鼻子不再说话,洗洗睡下了。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像烙烧饼一样地在床上翻腾,窗外的树影在路灯下摇晃,张牙舞爪,披头散发,像鬼。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革命军人一定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王文杰差点被惊得掉到床下去。
是王爱国,很着急地说哥你上网了没有,网上都闹翻天了!林烨的事……是真的吗?
王文杰愣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实在的,就是在刚才,他也还在想,这一切——是真的吗?怎么好像做梦一样?
电话那边,王爱国还在问,哥,是真的吗?是吗?
是。王文杰点了头,虽然他很想说不是的不是的弟弟你在做梦咱们都在做梦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家都好着呢……
可是,他只能点头,说——是。
我不信!王爱国说,林烨怎么会杀人?不可能!
王文杰只好苦笑,看看表跟弟弟说,这么晚了,睡吧,明天、明天再说。
这话其实不对,天已经快亮了,‘明天’早就来了。
王志文咆哮地砸儿子的房门,快,出事了,死者家属纠集了群众闹事,林厅长、他……
王文杰猎豹一般跳起来,拉开门冲出去,窜上了车,拉上警报往外冲。
冲了几步又回来了,有点尴尬地打开车门,呃……爸,您上车。
王志文光着一只脚,手里拎着皮鞋上了车,没好气地抱怨,你小子毛毛躁躁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
先别说那个,指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磨磨蹭蹭的!
王大局长被训得眼睛瞪得老大,摸摸鼻子,说了地址。
老厅长的家住在城东郊的一个别墅区,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环境幽雅,很僻静的地方——不过这会儿可一点也不静,上百人围堵在院门外,吵嚷叫嚣着,闹得不可开交,情绪激动,一触即发。
好在大批警力已经赶到,把人群隔离开来,市局的领导们都到了,力图把局面控制下来……看见王志文赶来,局领导很是恼火——王志文!你怎么搞的,这一片儿正是你们局的管辖范围,为什么这会儿才来!
王局长满头的汗,我失职,是我太麻痹大意,没有预见到后果,我太轻敌了!
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局领导手一指,老厅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没完!
厅长他……情况怎么样?王志文的汗更多了,小心翼翼地问。
突发脑溢血,正送医院抢救呢!局领导恨恨地跺了一脚。
院外的人群仍在骚动,局势越来越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