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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是老刘开车,整整一车的录像磁碟。王文杰怀里紧紧抱着一箱子,坐在副驾位置上,像来时路上老刘那样,闭目养神。
老刘打开了音响,CD机里是王爱国忘下的京胡欣赏:《夜深沉》。
夜深沉,汉兵已掠境,四面楚歌声。
王文杰靠在座位里,双眼紧闭双眉紧锁,似乎是被那抑扬顿挫爱恨交织堆积在胸口的弦索胡琴纠结得难受,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刘瞥他一眼,还没到‘君王意气尽’的地步呢,犯不着唱 ‘霸王别姬’。
不由分说就换了张碟,好花不常开啊好景不常在……
王文杰无奈睁开了眼,苦笑一声,刘队长还真是很喜欢邓丽君。
老刘没搭理他,跟着邓丽君哼起来,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王文杰有点想把耳朵捂起来,又舍不得怀里紧紧抱住的箱子,只好忍了。
老刘忽然来了兴致,若有所思地跟王文杰讨论起案情来,你说……这案子,会是什么人做的呢?
不知道。王文杰缓缓摇头,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回去看看监控录像不就清楚了?
那样的警戒条件,在卫兵眼皮子底下,如入无人之境……能有这本事的,我只知道一个人……老刘思索着,眼睛里闪着一点精光。
谁?王文杰坐直了身子,怀里仍然紧紧抱着箱子。
二十多年前,本市曾经出过一个大盗,飞檐走壁,身手了得,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
王文杰冷冷地说那是张飞张翼德。
老刘不以为忤,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个人确实有那个本事——那时候你大概还在穿开裆裤呢……那一年,某开发商的手下把拆迁户打死了,市里迟迟不处理,把老百姓惹毛了,在市政府大门堵了,市里调了武警部队来……那阵势你是没见着,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那戒备程度比这个厉害多了。按说,那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结果怎么样?市长办公室愣就被偷了,市长跟二奶上床的照片飞得满大街都是……
王文杰说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听着耳熟。
可惜啊,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老刘怀念地继续说下去,那时候,全市的警察焦头烂额,我们埋伏了好几个月,连根毛都没碰着。要不是他一时大意栽到那个谁手里……
栽到谁手里?王文杰扭头看向窗外,漠不关心地问。路边的风景像拉洋片,呼啦啦地拉过去,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老刘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王文杰也没再问,话题突然就这么中断了。
老刘忽然换了一张CD,王文杰塞到最角落里的谭咏麟的老歌,《一生中最爱》——如果痴痴地等某日终于可等到一生中最爱,谁介意你我这段情每每碰上了意外不清楚未来……
老刘皱了眉,嘀咕了一句,粤语歌?听不懂。
话是那么说,却也没把碟子换了,谭咏麟温暖的歌声在车厢内流淌,就像窗外微微的暖风拂面——
宁愿一生中都不说话都不想讲假话欺骗你,留意到你我这段情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一点点距离……一点点,是多少?王文杰不知道。
他从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学生,文不能测字武不能卖拳。不知道纳米和千米有多少区别,不知道宏观和微观有多少联系。有时候他觉得那距离很远很远,远得隔了万水千山。有时候他又觉得那距离很近很近,近得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可是,他就是跨越不过去。
……
王文杰就那么默默地瞪着窗外的风景,想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前边路口大塞车,洋片停下来,风景定格在街角的花园——老人打着太极拳,年轻人在散步,小孩子玩游戏,遛着狗女人款款走过,踩滑板的中学生背着书包飞奔,阳光洒下来,杨花纷纷,柳絮飘飘。
王文杰对花粉有些过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啊……嚏!很响。手里的箱子被震得往下一滑,王文杰赶紧扶稳了,抱在胸口,没一会儿又放下来,搁在腿上,想想不放心,于是又抱起来……
老刘看不下去了,你不至于吧,非得就这么抱着?放下来吧,丢不了,这东西就这么重要?
是,很重要。王文杰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把怀里的箱子抱得更紧了一点。
箱子里,是从那个科研所调来的录像磁碟中的一部分,日期正是林烨出事的那一天。
前方的车流还是凝固着一动不动,老刘干脆熄了火,瞟了一眼那箱子,接起了刚才的话题,“唉,可惜他已经死了20多年了,不然的话,这次这案子铁定是他干的!”
“那确实是很可惜。”王文杰苦笑地点头附和,一只手偷偷地揉了揉摔伤的腿。
老刘却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惜的,那种人死不足惜。”
这话刺耳得让人有些难受,王文杰没搭腔。
“不过……我听说,那个人还有后人,算起来,也早该成人了。”老刘笑得有一些狡黠,“不知道,是不是也像他爸爸一样……好身手?”
王文杰还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敷衍了事地答了一句,“哦,回去查查看吧。”
老刘忽然话锋一转,劈头问过来,“我说,你的腿,真是早上迟到摔伤的?”
王文杰有些不耐烦了。“刘队长,我还真不知道,您原来这么多话的,我一直以为,你跟我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是从前,”堵塞的车流有了松动,刘队长发动车子起步,利索地换档踩油门,“从前我还真看不上你,跟你这毛头小伙子,没话说。”
“我知道。”王文杰意料之中地点头,“你是看我爸的面子。”
“我那时候说你,和你老子不一样。现在看来,你和你老子,还真就是不一样。”老刘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老粗的大手拍了拍王文杰的脑袋,“王局那个人,打死他也整不出这么些花花肠子,那可是个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花岗岩脑袋!”
王文杰苦笑了一下,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被窗口飘进来的杨花迷了眼睛,惊天动地的几个喷嚏打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