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隔代遗传》
警局大院都知道,王其实他妈这辈子,最疼的儿子,不姓王,姓燕。
王其实和燕飞是吃同一个妈的奶长大的,王其实吃了九个月,燕飞却吃了足有一年。
没别的,就俩字,心疼。
王妈妈心疼这孩子,打小就可爱,水灵灵的,漂亮,像洋娃娃似的。脾气也好,不哭不闹还爱笑,不像她那亲儿子,又混又淘又脏,亚赛煤堆里爬出来的。
警局大院当年有两大美女,一个是刑警队长老包的老婆,一个就是燕飞他妈。
王妈妈不喜欢老包那口子,太傲气,还娇气,不是一路人。燕子他妈可不一样,人家是京剧团的刀马旦,耍花枪跟玩似的,家务活也拿手,绣的门帘是昭君出塞,那眉眼,简直就是对着镜子描出来的。
刀马旦生了孩子不下奶,眼瞅着胖乎乎的大小子,没几天瘦得跟个猫崽子一样,燕飞他爹急得一把一把揪头发。
王妈妈那时候正喂着二儿子,二话不说把儿子丢一边,把燕子抱过来就把奶头塞过去,燕飞咕嘟嘟地吃得欢,被冷落的王其实大哭着一脚踹过去。
就这样燕子都没撒嘴,拼了命地吃,嘴巴一耸一耸,吃得太急,差点没呛死。
王其实在一边委屈地啃手指头。
大概就是这样,燕飞就欠了王其实一辈子。
……
那天,燕飞他妈从幼儿园把孩子接回来,刚走出拐角就碰了车,女人把孩子推到了树后头,自己却没能躲过去。
司机是酒后驾车,一路撞过来,燕飞他妈妈是最后一个被撞的——车撞在了树上,中间夹着个女人,树后是女人的儿子,血溅了一脸。
惨,很惨。
燕飞他爹是条汉子,见了儿子只说了一句话——把今天的事情都忘了,全部都忘了!
儿子很听话,真的就全部都忘掉了,到后来,连他妈长什么模样都忘了。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岁,忘了也是正常的。
王其实跟燕飞说过,我妈就是你妈。燕飞点头,笑得开心。
好多年以后,燕飞叫了一声‘妈’,叫得老太太眼泪都下来了,拉着手就不松开,把燕飞窘得脖子后头都红了。
老太太疼燕飞疼到什么地步了呢?就连儿子跟她说这辈子再也不娶媳妇了,也只叹一口气,说了三个字——作孽哦……
想当年,两个女人坐在一起绣花活。指着肚子订了亲事,你家小燕子要给我们家当媳妇。
好啊,你可得说话算话啊。
等到燕飞呱呱坠地,两个人谁都没想起来那个玩笑——直到这么多年以后,老太太想起来,才知道,玩笑开不得,说话得算话。
后来大儿子也领回来一个,老太太就不乐意了,她有仨儿子了,惦记着来个闺女,闺女好,贴身贴心小棉袄。包仁杰那孩子长得倒是秀气,可再秀气也不能是小棉袄,充其量是个棉裤头,暖不了头也暖不了脚,还不如个热水袋好使。
后来老太太也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爱谁谁吧。
再后来儿子们又领回来俩孙子,虎头虎脑的招人疼,老太太就更懒得操心了。
儿子工作忙,四个儿子,都忙。
领回孙子来也是为了给老两口做个伴,谁家的老人都稀得孙子,儿子们想着,老太太一定也不例外。
可儿子们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妈,王家老太太,那是一般人么?
老太太也疼孙子,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吝惜,大把大把地买。老太太不心疼钱,别人家老人存钱是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子,她就是存也没处花去。
可是老太太心疼孙子,就是不带孙子。坚决不带,儿子再忙,老两口再有空,也不给带。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老太太把这句话,贯彻得很彻底。
工作忙?忙还不吃饭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带,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老太太不侍候!
眼看着儿子们焦头烂额,手忙脚乱,老太太哈哈笑,笑得儿子们直出汗。
就这么笑着,一年,一年,又一年。
……
过大年,包饺子,贴春联,放鞭炮。
老太太贴了门神,一个秦叔宝一个尉迟恭,横眉立目,门楣上请了写春联的老先生提了四个字——警察世家。
一万响的大盘炮仗,俩孙子滴溜起来就放,一点不含糊,震得老太太心脏病差点没犯了。
四个儿子顾不上管教孩子,忙着在屋里包饺子——六个大人,俩胖小子,至少得包上二百个才够呢。
王志文当了局长,忙得陀螺似的,过年能回家吃饭就算是给面子了,刚包了两个就接了八个电话,全是拜年的。
包仁杰什么也不会干,只能打打下手,收拾桌子擦擦地,干得倒是满欢实。
王其实是不用说了,那就是个‘吃货’。
于是所有的活全落到了燕飞头上,剁肉、拌馅、和面、擀皮、包饺子煮饺子调佐料……忙得汗都顾不上擦。
老太太看够了孙子放炮仗,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热火朝天的画面,登时那脸就黑下来了。
偏偏俩儿子还没什么眼力价儿,接电话的接电话等着吃的等着吃,看见老娘进来了也不知道收敛,简直就是擎等着挨骂。
老太太没开骂,大过年的,讲究个家和万事兴。坐下来一块儿包饺子,燕飞拌了两种馅,素的是韭菜鸡蛋,荤的是羊肉白菜,味儿都不重,可鲜。
六个大人,俩胖小子,吃了整整二百五十个饺子——撇开战斗力相对薄弱的二老二小,光那俩‘吃货’就干掉了一百二十个!
俩孩子没吃几口就嚷嚷着饱了要出去玩,家长们没在意,玩就玩呗,反正过年的零食多,少吃口饺子也饿不着。
吃着饺子几个儿子开始聊天,燕飞基本不说话,王其实跟小包聊得火热,王志文继续打电话。
王其实跟小包聊的是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这个问题很头疼。
王其实跟小包抱怨,你说爱国那孩子咋就那么不叫人省心呢?居然弄了块臭豆腐糊在了暖气片上,大冬天的……搞得幼儿园只好提前放假过年,你说这缺德主意他怎么想出来的!
包仁杰愣愣地说你们教的呗,这种坏主意一看就是你出的。
王其实鼻子差点没气歪了。
王志文拿着电话挨个拜年,给儿子王文杰的老师也拜了一个,老师在电话里严肃地谈到儿子的教育问题,给小家伙下了个时髦的定义——问题儿童!
王局长放下电话就抽凉气,牙疼,饺子吃多了,有点上火。
燕飞凉凉地问,要不要给你儿子提供心理辅导课?问题儿童,是潜在的社会不安定因素,不提早重视是要出大事的。
‘问题’俩字咬得特狠,王大局长的牙疼得更厉害了,咔咔作响。
王其实吃饱了,乐呵呵地去舀了两碗饺子汤端过来孝敬老太太,妈,您喝汤,原汤化原食。
老太太白了儿子一眼,没看见我正嚼着口香糖么?
老太太的习惯,饭后必是一颗口香糖,绿箭,超强薄荷味,要的就是这个冲劲儿,别的味道从来不沾。
一转脸把汤推给了包仁杰,笑得一脸慈祥,小包,喝吧。
包仁杰识相地跳起来,洗碗去了。
王其实吃吃地乐,乐完了想起儿子的臭豆腐,又乐不出来了。
外面的鞭炮声响个不停,很热闹,俩臭小子快乐的声音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家长们有点担心了,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我们得说,这几名家长对自己儿子还是很了解的,没一会就听见外面闹哄哄地乱起来,大人叫孩子哭的,俩臭小子的声音夹在里面,分外刺耳。
几个人赶紧冲了出去。
路灯下,几个孩子打架,王家哥儿俩带头,打对过那一伙的小胖子。小孩子打架没章法,扭在一起扯得难解难分。
几个家长赶紧冲上去把儿子扯回来,还好,处置得当出警及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就是小胖子的胳膊被王文杰扭了一下,红红的一个印。
王志文很生气,为什么打架?!
他们欺负隔壁二丫,抢她的糖葫芦,还有小花炮!王爱国指着小胖子,义正辞严嫉恶如仇地皱了一下鼻子,我最看不得欺负女孩子的了!
王其实哈了一声,刚想叫个好,被燕飞瞪了回去。
小胖子的妈这个时候冲了出来,一看宝贝儿子的胳膊就急了眼,泼口就骂了出来,骂得很难听。几个家长一开始还道歉,架不住人家不依不饶没完没了越骂越难听,到后来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又不好跟个女人家一般见识,忍气吞声地拉着儿子回去。
老太太站在另一边的小汽车旁边,笑眯眯地看热闹,邻居二大妈出来劝架,拉着老太太的袖子说你快去劝劝吧,那女人是两口子开车带着孩子来婆家过年的……哟,就是这个车。她大概不知道,她老公还是你家王志文的下属呢,这要是闹起来,两边都不好看。
老太太还是笑眯眯,谁的儿子归谁管,我才不掺和呢,谁叫他们不把孩子看好了?活该挨骂。
小胖子的妈这个时候越发地得意,越骂越出圈,一张嘴没个遮拦——有爹生没娘教……
王其实的拳头腾地就举起来了,燕飞一把拦住了他,也是气得脸煞白。
用侯宝林老先生的话说,这就快打起来了。
老太太走了过去,脸上挂着寒霜,燕飞你把王其实放开,是我的儿子就给我长点脸,别叫人看扁了!
王其实一拳头下去——王志文的小汽车,顶棚被砸了个大坑,哇哇的警报声叫得那个惨哪。
包仁杰心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那辆崭新的马自达买回来才三天,下午刚上的牌。
女人立刻哑巴了,干张着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老太太指着燕飞说,谁的儿子归谁管,我的儿子归我管。欺负我孙子可以,那是他们自己爹的事。欺负我儿子,我跟她没完!
几个儿子赶紧强拉着把老太太架了回去,女人的老公这个时候冲了出来,一把拦下了老婆,忙不迭地跟王志文道歉,回头喝斥着老婆孩子,胡闹什么!
一场闹剧勉强平息,两边偃旗息鼓,互相忙不迭地赔礼道歉,这事儿闹的!
好不容易风波过去,小胖子一家三口也觉得没趣,年也不过了匆匆开车要走,却发现,车钥匙怎么也捅不进去。
仔细一看,不知道谁那么缺德,一团口香糖被塞进了锁孔,被冷风吹得又干又硬。
弄了半天也弄不出来,大过年的,连修理厂也联系不上,唉,算了,还是留下来陪着公公婆婆吧。
……
屋里,王志文和王其实正在管教孩子,怒发冲冠,叫你打架!叫你惹事!
老太太喝着热茶,笑眯眯地看春节晚会,任凭儿子叫孙子哭老伴唉声叹气。
另一边,包仁杰偷偷跟燕飞嘀咕,我冤枉王其实了,那坏主意不是他出的。
什么坏主意?燕飞有点糊涂,他没听见之前小包和王其实的对话。
你不知道就算了。包仁杰吐吐舌头,笑得脸都抽了筋,反正啊,我跟你说啊,这就是个遗传,绝对是遗传!
我们知道,包仁杰对遗传学其实是一知半解的,可是,燕老师为什么会点头?我们就不知道了。
燕飞大力地点头称是,没错,没错,就是个遗传。
隔、代、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