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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回真伪辨
作者:爱不释手
标签:管监 红楼梦 梅花 清明 诗词 桃花 阅读次数:178 六十四回真伪辨 六十四、六十七两回一直是极具争议的两个回目。这两个回目在甲戌、己卯、庚辰三个早期脂本中均无或缺失。六十七回情节简陋、文字拙劣、前后不搭,明显不是曹雪芹原著;竟然还有人煞费其事去比较简文版和繁文版的优劣,真是不可思议。可见某些版本研究者刻苦有余,文字鉴赏力却不足。六十四回相比较则要高明的多,似乎可以以假乱真,也几乎以假乱真了。 红楼梦从第六十四回到六十九回,有以下两个鲜明的特点:1,起于怡红夜宴,终于桃花诗社,故事情节与大观园、贾宝玉及十二钗(除王熙凤外)毫无关系,在红楼梦的主线之外;可以作为一个分支独立存在。无论增删这一分支,对于全书没有实质影响。2,这六回以尤氏姐妹为主,描写贾珍等人与她们种种淫乱丑态,部分文字略嫌累赘、重复,与其他回合相比,艺术性稍逊少许。比如凤姐赚尤二姐入贾府时那一大篇半白半文的话语、大闹宁国府时与尤氏、贾蓉长篇累牍对话,占据了六十八回的大幅篇幅。过于偏重语言,难免会造成情节上的缺失。整整六回,不过反复写的是围绕尤氏姐妹的争风吃醋、官司诉讼,内容较为单薄。3,这六回非常注重时序,几乎每一回、每一事,都要特意标注时间。比如贾琏何时偷娶尤二姐,做了几个月夫妻;何时赴平安州,又何时再赴平安州等等。而且这些时序十分合理,与后回也很吻合,明显是作者刻意为之。 由以上三点,不难得出结论:有关红楼二尤的文字,是曹雪芹另创作而成,所以在情节、构思和写作侧重方面与其他回合略有出入;为了使二尤的故事能尽量毫无痕迹的衔接到整个红楼梦书中,作者特意加入时间坐标,以便上下文能充分融合。就文字的艺术性来说,这些回合的部分重要文字不大可能是曹雪芹晚期的写作,更有可能是早期的手笔。至于是不是脂砚斋所说的“风月宝鉴”,那就不得而知了。值得注意的是,既然红楼二尤是与大观园诸钗毫无关系的靡艳之文,就不应该与黛玉等人共列,想作者也不会将贵族小姐之文与风尘侠文两种风格迥然的文字掺杂在一起。偏偏六十四、六十七两回,都有林黛玉为回合题目和主要内容。一是“幽淑女悲题五美吟”,一是“见土仪颦卿思故里”,这两回恰恰又是令人怀疑作伪的两回,恐怕不仅仅是巧合。再加上林黛玉重建桃花社,短短六七回,林黛玉的回目就出现三次,如此频繁,焉能不让人心生蹊跷。 大凡续书、补书,必然有两个要点:一是尽量模仿原作者的 文风,使情节、人物性格尽量接近原文,合情合理;二是在文中有意和原作前文的内容相呼应,使人深信不疑。六十四回在这一点上做的非常成功,乍眼看去,不觉与原著有什么矛盾、脱离之处。如果仔细检读呢?不妨来看。这一回极力描写了宝玉对女孩子们的体贴入微,例如他看望黛玉、凤姐,和丫鬟们玩笑,尤其是和晴雯芳官等人说笑一段,文字细腻传神,人物个性鲜明,颇有曹雪芹之风。下半回对贾琏、贾蓉两个登徒子的语言和心理描写,也十分到位;贾琏和尤二姐以九龙佩传情的情节,于微妙处露骨,将两人之间的暧昧刻画的如见如闻。比起六十七回和后四十回来说,这样的文字要高明十倍。然而高明是否就代表它是曹雪芹的原笔?当然不是,六十四回的纰漏有很多处,不用心是难以发现的。这些纰漏按种类,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种: 一,因为补作者缺少创作能力,一味模仿原作,使情节重复、毫无新意而暴露的纰漏。这一回写林黛玉以瓜果为祭,实际上是从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中的这一节引申出来的: 宝玉道:“以后断不可烧纸钱。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不是孔子的遗训。以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香,一心诚虔,就可感格了。……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甚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所以说,只在敬不在虚名。以后快命他不可再烧纸。” 而六十四回里黛玉正是如此: 雪雁方说道:“我们姑娘这两日方觉身上好些了。今日饭后,三姑娘来会着要瞧二奶奶去,姑娘也没去。又不知想起了甚么来,自己伤感了一回,提笔写了好些,不知是诗是词。叫我传瓜果去时,又听叫紫鹃将屋内摆着的小琴桌上的陈设搬下来,将桌子挪在外间当地,又叫将那龙文鼒放在桌上,等瓜果来时听用。若说是请人呢,不犯先忙着把个炉摆出来。若说点香呢,我们姑娘素日屋内除摆新鲜花果木瓜之类,又不大喜熏衣服;就是点香,亦当点在常坐卧之处。难道是老婆子们把屋子熏臭了要拿香熏熏不成。究竟连我也不知何故。 ” 先不说极少露面的雪雁如何支使婆子、长篇大论,单说她说的这话,不但累赘,而且刻意提到后文。因黛玉在这一回里写了五美吟,所以雪雁说黛玉“提笔写了好多,不知是诗是词(雪雁还知道诗词,可奇可奇)”;又提到三姑娘曾来约黛玉一起去看凤姐,后文黛玉又特意说出这件事:“可巧探丫头来会我瞧凤姐姐去,我也身上懒懒的没同他去。”这种一回内短期的多番呼应,行文罗嗦,使读者生厌,以曹雪芹的功力,必然不至于如此。 早在黛玉和宝玉两人互引为知己之后,红楼梦里就再也没有二人互相猜疑、怄气的文字了。尤其是在宝玉听说黛玉要回苏州,癫狂病发作之后,二人已是心心相印。偏偏在六十四回中,又有一番多余的文字,描述宝玉和黛玉的情感错位,这种错误犯得比较低级。而黛玉的诗作在砚台下微露一角,和上一回妙玉的拜帖在砚台下如出一辙。这一大段文字情节处处与前回重复,言语淡而无味,如同嚼蜡。至于五美吟,一贯感怀自伤的林黛玉,竟然有功夫去写与她无关的“五美”,而且风格与平时悲恻缠绵的诗作大异,真是奇事。给人的感觉,补作者已是笔力穷尽,才思匮竭,纯粹以诗凑数而已。 写贾琏等男女之事时,这位补作者显然如鱼得水,一反写闺阁文字的左右困窘,下笔流利,对风月人情之事了手到拈来。例如上半回中,宝玉一手携晴雯,一手携芳官,并拥二美;笑慰袭人、就芳官手内吃茶,活脱一副多情纨绔作派。这些情节都是补作者十分擅长的描写,所以读者读来生动有趣;只是和原著相比,总有一种暧昧氤氲不散。尽管如此,在下半回里,他还是未能摆脱模仿的烙印。贾蓉在这一回里和两位姨娘见面的情节,和上一回(六十三回)几乎一模一样: 六十三回: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红了脸,骂道:“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上来撕嘴,又说:“等姐姐来家,咱们告诉他。” 六十四回:又听贾蓉和他老娘说道:“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说的,我父亲要给二姨说的姨父,就和我这叔叔的面貌身量差不多儿。老太太说好不好?”一面说着,又悄悄的用手指着贾琏和他二姨努嘴。二姐倒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见三姐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骂道:“坏透了的小猴儿崽子!没了你娘的说了!多早晚我才撕他那嘴呢!”一面说着,便赶了过来。 贾蓉第一次和尤氏姐妹见面,有尤老娘在旁;他和两位姨娘肆意调笑,惹得她们作势要打。六十四回里也是一样的套路,贾蓉旧话重提,又说起上一回给二尤说婆家的事情,最后同样是以尤三姐笑骂、“撕嘴”而结束。这样雷同的场景,对于表现人物的性格来说,恐怕是毫意义的赘笔。但是对补作者来说,在创作能力无法到达的状况下,模仿是最省力也最稳妥的办法。“浪荡子情遗九龙佩”这一节是六十四里出色的一段文字,续作者对贾琏和尤二姐之间那种情场惯客的风流老辣拿捏的非常准确。贾琏向尤二姐讨槟榔吃,专门要捡一块二姐吃剩半块的,这是一种露骨的情欲暗示;可惜上回里已经有贾蓉舔吃二姐吐到脸上的砂仁渣子,这一回尽管把砂仁换成了槟榔,还是有抄袭之嫌。贾府生活考究,似乎是从来不吃砂仁、槟榔之物的。第三十回里,贾宝玉从荷包里取出香雪润津丹来给金钏儿含着;刘姥姥二进大观园,鸳鸯还给了梅花点舌丹、紫金锭、活络丹、催生保命丹等药。吃槟榔时需要长时间咀嚼,汁液将牙齿染得血红;嚼后还要将渣子吐到地上,红色的渣子汁水淋漓,十分难堪。曹雪芹安排尤氏姐妹吃砂仁,大概是为了凸显她们粗俗的市井出身。但很难想象一对绝美的尤物,每天咀嚼槟榔的不雅模样。而且连贾琏这样的公侯子弟,竟然也要随身携带槟榔荷包,这个就更让人难以相信了。续作者惯于风月场面,对贵族生活的细节却并不是十分了解。这一点还表现在贾琏和贾珍之间。贾琏为了勾搭二姐,常借为贾珍料理家务之名去东府。贾珍手头连五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贾琏借此大献殷勤:“昨日我方得了一项银子还没有使呢,莫若给他添上,岂不省事。……再我这几日没回家了,还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请安去。到大哥那边查查家人们有无生事,再也给亲家太太请请安。”宁府管家奴仆众多,恐怕还没到需要贾琏料理家务的地步;而且排场费用都远没有荣府奢侈。在“宁国府除夕祭宗祠”一回里,贾珍并没有提到自己府中有什么经济负担,相反提到了荣府的紧绌。但是到了六十四回,宁府竟然连五百两银子都没有了。甄家远在江南,五百两打祭银如何能在短时间内送入京城,这也是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 二,与上下文脱节而产生的纰漏。这种纰漏出现的原因,大多在于续作者对整部红楼梦的脉络缺少了解、对贵族生活不熟悉、对全书的内涵把握不足,因此补文未能与原文成为一体,甚至产生矛盾。这一回的时间是第一个矛盾。书中写道,“宝玉这里不由的低头心内细想道:大约必是七月因为瓜果之节,家家都上秋祭的坟……”,而且雪雁拿着菱藕瓜果,证实是七月无疑。前两回的红香圃群芳祝寿和怡红夜宴,繁花似锦、环佩纷飞,给人以热烈之感,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六月夏天;所以到了六十四回,补作者理所当然认为该到七月,而且把贾敬的灵柩进城安排在初四。事实上,贾母等人在清明节前为老太妃守灵送葬,要一月光景方回;贾敬死在贾母等回城之前,大概在三月底到四月初之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到六、七月间的。这个时间明显与前后文无法衔接,曹雪芹不可能在时间上安排上如此失误。 第二个矛盾之处在于贾政。贾政于三十一回已经外放,七十一回方回京。但在杨藏、蒙府、甲辰三个本子里,都有贾政出现。“早有贾赦贾政率领族中人哭着迎了出来。一边一个挽了贾母,走至灵前,又有贾珍贾蓉跪着扑入贾母怀中痛哭。贾母暮年人,见此光景,亦搂了珍蓉等痛哭不已。贾赦贾政在旁苦劝,方略略止住……”。这个明显的纰漏虽在戚本和程甲本中作了修改,但已经让人怀疑,曹雪芹是否会在写作时如此粗心大意。 第三是贾敬的丧事。贾敬死于玄真观,被尤氏挪于家庙铁槛寺,天子下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参照秦可卿的葬礼,贾敬的葬礼程序应该是一样的,先在宁府举祭,然后停灵做法事,之后送殡寄灵铁槛寺。秦可卿停灵四十九日,贾敬停灵的日期大概不会少很多。六十六回里柳湘莲向贾宝玉打听尤三姐,宝玉回说,“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说明贾敬的棺柩在宁府放置约一个月,应该是五七之数。凤姐在大闹宁国府一回里也提到,“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也就是贾琏娶尤二姐,在未送殡或刚送完殡之时。在六十四回里,这部分的情节十分混乱:贾母回来才数日,就已经送殡了;贾琏为了勾搭二姐,还要在寺庙中伴宿,借口帮贾珍料理家务,时常回来。其实如果贾琏要勾搭二姐,显然留在贾府更为方便,而不是来回奔波,舍近求远。续作者设计的情节显然是经不起推敲的。按照正常的逻辑,贾琏应是在贾敬停灵期间与尤二姐日日见面,因此两人渐生恋情。贾敬一出殡,贾琏就忙不迭要抱佳人归。这一回似乎还缺失了宝玉与尤氏姐妹见面的描写。这一回还提到,“贾珍尤氏并贾蓉仍在寺中守灵,等过百日后,方扶柩回籍。”百日是三个多月,贾敬死于三月末至四月初,百日后应是七月底八月初。在后回,贾珍于腊月十二日方才扶柩回籍,又是一个时间上的冲突。 在前文已经说过,续作者对于贵族生活不够了解,因此在描写贾珍、贾琏二人时,多有偏颇。比如堂堂宁府,竟然连几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贾琏找机会接触二姐,还要借帮忙料理家务之名,这都是较为生硬的情节。比如这一节:“此时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并几个粗使的丫鬟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余婢妾,都随在寺中。外面仆妇,不过晚间巡更,日间看守门户。”偌大一个宁府,一去送殡后,竟然只剩下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宁府原本有多少下人?见第十回: ……那宁国府中婆娘媳妇闻得到齐,只见凤姐正与来升媳妇分派,众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一时看完,便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茶供饭,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人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人描赔。这八个人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人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後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帐描赔。 这一回提到的媳妇婆子们,就有一百多人;丫鬟、小厮还没有计入其中。宁府的仆人至少也有两百人。到了六十四回,宁府数百人的奴仆竟然只剩下几个,使得贾琏进宁府如入无人之境。这哪里是琏二爷进宁府,简直是应伯爵到了西门庆家。兰陵笑笑生再高明,也是写不出一个贾府的。作者的阅历和生活,对于作品的限制有时候足以致命。 另一个矛盾之处有关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六十四回里,是这样介绍张华的:“却说张华之祖,原当皇粮庄头,后来死去。至张华父亲时,仍充此役,因与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将张华与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不料遭了官司,败落了家产,弄得衣食不周,那里还娶得起媳妇呢。”皇粮庄头是皇家庄园的管理者,职务世袭,和乌进孝的身份类似,只不过后者是官庄的庄头。清代的皇庄、官庄,一般分布在京畿或者关外,换而言之,庄头都是在乡下务农为生。到了六十八回,又是这样写的:“这尤二姐之事皆已深知。原来已有了婆家的,女婿现在才十九岁, 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厂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这里不但张家败落的原因从“遭了官司”变成“在外嫖赌,家私花尽”,而且从乡下的屯庄来到了京城。前文写贾蓉唤张华父子前来退亲,后回又说这女婿并不知道退亲一事。前后矛盾之处还是比较明显的。 三,对于人物描写形似而神不似的纰漏。 比如宝玉探望凤姐一节。“正有许多执事婆子们回事毕,纷纷散出。凤姐儿正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见了宝玉,笑道:“你回来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叫他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若没什么事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再者那里人多,你那里禁得住那些气味。不想恰好你倒来了。”凤姐因为小月,身体羸弱,在家养病,家务事早就交给李纨探春处置。这里却又出现了“许多执事婆子回事”,与前文不符。凤姐对于宝玉的这一番体贴,看似合理,其实完全是宝玉的口气;而且贾敬是父辈,父辈的葬礼焉能托词回避?即便在生活中如此,写出来总是不合情的。怡红院的丫鬟一节:天长暑热,屋外的小丫头和婆子们在打盹,屋里晴雯麝月几人却在抓子玩耍,这其中还有紫绡(也作紫鹃、紫绢)。紫绡在二十七、二十八回出现过,其他回中未见;到了六十四回又突然出现,而且各本又有异文,不能不说也是一个疑点。袭人为宝玉赶制扇套这一情节十分生动,初读起来感觉和红楼梦原文十分妥帖。只是一句话露了马脚:“我见你带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的事情上作的。那个青东西除族中或亲友家夏天有丧事方带得着……”。秦可卿死于冬季,何来带扇一说?如此细致真实的情节一下子打了折扣,成了赝品。但是不能不佩服补作者的高明,实在是比后四十回续书的作者要强上百倍。晴雯对袭人的打趣也很符合本人性格:“袭人么,越发道学了,独自个在屋里面壁呢。这好一会我没进去,不知作什么呢,一些声气也听不见。你快瞧瞧去罢,或者此时参悟了,也未可定。”言语颇为风趣,足供人一笑;只是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丫鬟,晴雯又是如何懂得“道学”、“参悟“,令人不解。和雪雁懂得“诗词”是同样的失误。袭人见到宝玉,还要“连忙起身”,以袭人的身份和她与宝玉的亲密关系来说,是画蛇添足之笔。 这里提到了丫鬟们“抓子赢瓜子”。鉴于当时的保存条件,瓜子这种食物应该是时令之物,每年秋季葵花成熟后方能有,一般是冬季年节的应时小食。例如“探宝钗黛玉半含酸”里黛玉磕瓜子;“王熙凤正言弹妒意”里丫鬟们磕的一地瓜子皮,都在冬季。六十四既然是七月,怎么会有瓜子?这大概也是补作者的疏忽:因为他对于时间并没有真正的概念,否则也不会将六十四回写成七月了。 还有宝钗。她见黛玉题诗,说道,“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其余诗词,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这哪里是八面玲珑的宝姐姐,而是刻板木讷、大煞风景的女夫子。宝钗出身内务府皇商,一向对于出身是比较避忌。她曾对邢岫烟说过,“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到了这里,宝钗反而把自己与林黛玉并列类比,一反前言,这也是人物形象上的不符。接着宝钗又对黛玉的诗大发议论,不像雍容的小姐,倒像高谈阔论的腐儒。 六十四回有很多矛盾之处,这些矛盾之多且明显。如果要说它出自曹雪芹的手笔,无论如何都不能令人相信;除了六十七回,没有任何一回能有这么多疑点,让读者疑窦丛生。不过必须要承认这位补作者的功底是非常出众的,几乎可以与曹雪芹并驾齐驱;尤其是下半回写贾琏尤二姐之事,即使是曹雪芹本人,恐怕也不会比补作者写的更令人信服了。这位续作者是何人物,下笔可以到如此地步?还是有人根据曹雪芹的残稿、早期手稿整理而成了第六十四回?这些问题也许永远都是不解之谜。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版本学肯定是无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