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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原创]《论宝钗》(郑无极最新73万字红学专著)47
作者郑无极
标签钗黛形象的B面 红楼梦 林黛玉 论宝钗 人物形象 薛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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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明写宝钗非拘拘然一迂女夫子。”

  ——滴翠亭公案解析

  翻阅自1949年以来,尤其是从1954年红学大批判以来的诸多红学论著和红学文章,最让人感到哭笑不得的就是那些“红学红学家”们所臆造出来的形形色色的贬钗之论。这些攻击、诋毁宝钗的言论之所以会让人感觉哭笑不得,一方面是因为其荒谬不堪,只要稍加辨析,就不难发现这些说法全部都包含有逻辑上经不起推敲的致命的漏洞,诚如美国的夏志清先生所言:“除了少数有眼力的人之外,无论是传统的评论家或是当代的评论家都将宝钗与黛玉放在一起进行不利于前者的比较……这种稀奇古怪的主观反应如前面所指出的那样,部分是由于一种本能的对于感觉而非对于理智的偏爱……如果人们仔细检查一下所有被引用来证明宝钗虚伪狡猾的章节,便会发现其中任何一段都有意地被加以错误的解释。”(见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史论·红楼梦章》)另一方面,那些持有“反封建”立场和拥林派观点的官方学者虽然明知其谬,却依然乐此不疲地一再重复这些诬钗之言。更有甚者,还形成了若干“王牌罪证”,诸如“嫁祸”论(指第27回中的滴翠亭公案)、“冷酷”论(指第32回和第67回中宝钗议论金钏之死和柳湘莲出家二事)、“下毒”论(指第45回中的所谓的燕窝公案)、“炫耀”论(主要指第28回中的红麝串公案)等等。每当涉及对宝钗的形象分析,这些拥林派论者都几乎无一例外地会从这些“王牌罪证”中选取一条或数条,来支持和强化自己对于宝钗的攻击与贬斥,以至于让我们这些熟悉《红楼梦》原著原文的读者耳朵都听其出了老茧。古话说的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尽管早有人指出了这些贬钗说辞的错谬,但仍然架不住官方红学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宣传。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红楼梦》的读者群中,尤其是初入门的红学爱好者那里,仍免不了会形成积非成是的社会效应,对于后者正确理解曹雪芹笔下的薛宝钗形象造成严重的干扰和误导。有鉴于此,从本章开始直到本书第十三章,我们仍将对这些滴翠亭公案、金钏和柳湘莲二公案、燕窝公案、红麝串公案进行一番逐一的分解和剖析,通过澄清书中的客观存在的事实,分析人物行为的具体利害,来指明传统红学的错谬所在,以恢复《红楼梦》原著中薛宝钗形象的本来面貌。而本章所要重点辨析的,就是那些拥林派论者常常用来引证所谓的“嫁祸”之论的滴翠亭戏蝶一事。

  关于“滴翠亭杨妃戏彩蝶”一事,书中的情节其实至为简单,无非是说:宝钗前往潇湘馆找黛玉玩耍,因见贾宝玉先于她进入潇湘馆,想到“宝玉和林黛玉是从小儿一处长大,他兄妹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嘲笑喜怒无常;况且林黛玉素习猜忌,好弄小性儿的,此刻自己也跟了进去,一则宝玉不便,二则黛玉嫌疑,罢了,倒是回来的妙”,于是抽身返回。“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到了滴翠亭边,宝钗无意间又听见了小红跟坠儿在亭内商议她与贾芸的风流情事。刚听没几句,就忽然听见小红说:“咱们只顾说话,看有人来悄悄在外头听见。不如把这槅子都推开了,便是有人见咱们在这里,他们只当我们说顽话呢。若走到跟前,咱们也看的见,就别说了。”宝钗心想:“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于是,宝钗装作正在同黛玉嬉戏的样子,一面口中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故意放重脚步往前赶。甚至在小红、坠儿刚一推窗之际,宝钗还反向他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小红、坠儿虽然被宝钗的举动吓了一跳,却好歹是虚惊一场。惟独小红还在担心:“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可久后却什么事也没有,林黛玉既没有拿小红的隐事去刻薄她,小红也没有遭遇走露风声的尴尬。一句话,正如宝钗所言,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一场即将到来的冲突被化解于无形,一切都重归于风平浪静。由于宝钗的此次“金蝉脱壳”之举,既使自己安然过关,也没有给小红、坠儿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更没有给林黛玉带来任何不良后果,实际是一举三得的宅心仁厚之举,因而,以脂砚斋为代表的那些熟悉作者创作意图的圈内读者在读到这一段文字时,不仅压根儿没往什么“嫁祸黛玉”的方向去想,反倒是一再称赞宝钗的贞洁和机智。比如,针对宝钗的扑蝶,脂砚斋的评价是: 可是一味知书识礼女夫子行止?写宝钗无不相宜。(甲戌本第27回侧批) 对于宝钗在“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的情况下,急中生智,使出“金蝉脱壳”之法一事,脂砚斋又赞曰: 闺中弱女机变,如此之便,如此之急。(甲戌本第27回侧批)  在使完了“金蝉脱壳”之法以后,宝钗因发现小红、坠儿这两个“奸淫狗盗的人”竟然如此轻易地被她给镇住了,而心里感觉好笑。在这个地方,脂砚斋又评曰:

  真弄婴儿,轻便如此,即余至此亦要发笑。(甲戌本第27侧批)

  最后,对于整个滴翠亭戏蝶一事,脂砚斋总结并定性说:

  池边戏蝶,偶尔适兴;亭外急智脱壳。明写宝钗非拘拘然一女夫子。(甲戌本第27回回末总评)

  也全然是一片称扬和赞美的口吻。很显然,在这些《红楼梦》的早期读者眼中,作者之写宝钗的“金蝉脱壳”,不过是表现了她随机应变的能力,证明了她绝非迂腐、呆板的“女夫子”罢了。这些“圈内人”恐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段文字会被后世拥林派评红者解释成什么“嫁祸”的!

然而,大部分的现代读者却早已经不熟悉以脂砚斋为代表的这些早期圈内读者的观感了。尤其是在红学大批判以来的最近五十多年间,作为普通的红学爱好者,人们往往能看到和听到的只是各种红学文论对于宝钗戏蝶一事的铺天盖地的批判和痛骂。归纳起来,无非是两种最有代表性的说法:一种说法认为薛宝钗是有意要“推祸”给林黛玉,故意让小红同黛玉“结怨”,使前者想方设法地去打击报复后者,足见其人格如何如何“阴险”、“卑劣”云云。另一种说法虽然不认为宝钗是有意要“谋害”林黛玉,但论者仍然摆出一副道德家的面孔宣称:宝钗“明知有此嫌疑会导致小红报复或者其它不好的结果,而故意把嫌疑推给黛玉”,不管她有没有陷害黛玉的主观动机,把“己所不欲”的东西推给别人,都是“不道德”的云云。不管哪种说法,其实都脱离不了所谓的“嫁祸”二字。在没有机会接触有分量的驳论的情况下,可想而知,绝大多数读者都是不可能摆脱这种人云亦云的思维定势而明决是非的。但这是否就意味着这些所谓的“嫁祸”之论在经过了长时间、大范围、高频度的传播以后,它就会自动成为符合书中客观描写和曹雪芹本意的“真理”了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只要认真推敲,任何人都不难看出,一旦把这些所谓的“嫁祸”之论放到曹雪芹的原著原文去仔细考察,它就不能不尴尬地面对一系列使其难以自圆其说的疑问。我们不妨将这些疑问概括为四点,这便是所谓“三不一有”的问题。而具体是哪“三不一有”呢?我们说,这就是“事实上不存在”、“情理上不可能”、“主观上不曾想”和“客观上有反例”这四大致命的逻辑漏洞!

  首先,我们来说说所谓的“嫁祸”在事实上不存在的问题。其实,这本应该是一望可知的常识。自第27回的滴翠亭一事之后,小红有没有做过一件对黛玉不利的事呢?有没有说过一句伤害黛玉的话呢?截止到前八十回结束,我们在书中实在找不到有一件这样的实例!那么,到了后三十回佚稿中,小红又有没有可能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呢?应当说这也是不可能的。其一是因为不论脂批还是小说正文都未提供哪怕一条这方面的提示。其二,另一位熟悉曹雪芹创作思路的早期圈内读者——畸笏叟,他对于小红这个人物的态度变化,也足以说明后文中不可能存在小红打击报复黛玉的事例。起先,畸笏叟没注意到后三十回佚稿中有小红在“狱神庙”中帮忙营救宝玉、凤姐等故主的事,他对于小红其人的评价是很低的:“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儿,便是确证。”(庚辰本第27回眉批)后来,他知道了后文中小红的义举,于是遂改口说:“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庚辰本第27回眉批)甚至反过来为小红鸣不平:“红玉一腔委屈怨愤,系身在怡红不能遂志,看官勿错认为芸儿害相思也。”(甲戌本第26回眉批)而我们知道,畸笏叟在早期圈内读者当中是最倾向于林黛玉的一个人。他曾经因为没机会请得一绘画高手来给书中黛玉葬花的图景画像,而耿耿于怀,怅叹曰:“恨与阿颦结一笔墨之难若此!”(庚辰本第23回眉批)假使曹雪芹的佚稿中真有什么小红被人利用来打击黛玉的恶劣记录,这么一个视黛玉为仙品的评书人岂能如此轻易地改换态度,不仅饶过小红,还为之鸣冤叫屈?足见,不仅前八十回中小红没有任何伤害黛玉的事,就是到了脂评本的后三十回佚稿中那也是不可能发生的!而所谓的“嫁祸”一说,前提必须是有“祸”可“嫁”才对。林黛玉连一根汗毛都没伤到,活得好好的,哪里来的什么“祸”呢?连“祸”都没有,又哪里来的什么“嫁祸”呢?这不是向壁虚造,又是什么?

  其次,从情理上分析,所谓“嫁祸”也是根本讲不通的。关于这一点,我们又可以从人物之间的利害关系和小红的心理认知两方面来加以论述:

  我们先从人物之间利害关系上看:小红既然相信自己的把柄落到了黛玉手中,黛玉又没把她怎么样,更没把她逼上死路。你要她去攻击黛玉,在她看来,不是自取灭亡的事吗?她怎么可能事后“报复”黛玉?要知道,小红不过是一个不得势的小丫头,她连晴雯、秋纹这些直接压着她的人,她都扳不倒。林黛玉却是贾母的宝贝外孙女,她与黛玉势力相差非常悬殊,她哪还有那能耐伤害黛玉?只怕她从此以后,更加诚惶诚恐,不敢招惹黛玉,那才是真的!当然了,有人会说,小红既然认为黛玉有听见的嫌疑,那么以后若有消息泄露,她会首先怀疑是黛玉干的。但这其实也是不可能的!须知,小红是何等精细之人!当她跟坠儿在滴翠亭里商议自己的情事的时候,她尚且知道把窗子推开,以防止别人偷听:“咱们只顾说话,看有人来悄悄在外头听见。不如把这槅子都推开了,便是有人见咱们在这里,他们只当我们说顽话呢。若走到跟前,咱们也看的见,就别说了。”等到被宝钗的“金蝉脱壳”之举吓了一跳以后,她从此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对。事实上,我们也看到,小红从那以后就跟贾芸停止了往来。而既然不再往来了,又哪里来的什么消息泄露,从而怪罪到黛玉身上呢?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小红若要打击报复黛玉,都将是得不偿失,甚至于自断前途的蠢举。那显然绝不是小红这样一个有志于向上爬的精明人所能做出的事情!

  我们再从小红的心理认知上分析,也能得出近似的结论:小红本来对林黛玉还是没什么好感的,担心她“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但此事恰恰因为黛玉不在场、不知情,而不可能拿小红的隐事去刻薄她。小红本来还有所担心,但久后竟然无事。她会怎么想?就算不说她会对黛玉的容忍心生感激,起码也会把对黛玉的恶感减少一两分:原来林姑娘也不像过去想的那样坏啊!由此说起来,宝钗不仅没有把任何祸害转嫁给林黛玉,客观上还等于是给黛玉造了福,有助于黛玉名声的改善!这又怎么能说是什么“嫁祸”呢?应该叫“推福”才对!

  说到这里,可能有坚持“嫁祸”论的拥林派读者会反问说:既然宝钗并不觉得听见了小红的短儿是祸事,那她为什么还要“金蝉脱壳”,把嫌疑丢给黛玉?但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这里的关键就在于这些拥林派读者恰恰在什么是“祸”这一点上没有认清当时的形势,从而陷入了思维的误区!不错,宝钗确实不认为听见小红的隐事这本身是什么祸患,更不认为小红事后会做出什么打击报复的举动。但她为什么此时还要使出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来呢?那是因为宝钗想要避免的完全是另一种情形:在小红还未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以至于把小红逼急,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而关于这一点,书中宝钗自己的原话就是最好的说明:

  “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第27回)

  注意,宝钗所担心的根本就不是小红事后会如何如何,而完全是小红“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的问题。这里的要害就在这个“急”字上面。须知,人在应激状态之下的反应跟其冷静下来以后的思维和言行,往往是截然不同的。当时,若宝钗在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小红面前,后者完全有可能本能性地会把宝钗当成是存心来拿她们短处的告密者,这就是宝钗所说的“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在此情况下,小红迥迫之极,也就难免会出做一些让人难以应对的激烈举动。比如,她若是大喊大叫,乱闹起来,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宝钗在欺负她,把她怎么样了呢!再者,书中写明,滴翠亭是“盖造在池中水上”,万一小红惊恐之余,跳水死了,宝钗就更是说不清楚了!所以,宝钗才一面“故意放重脚步”,等于事先给小红提个醒,一面又假说自己在跟黛玉游戏,还说黛玉就在这里“蹲着弄水儿”(注意,宝钗可没说黛玉故意站在那里偷听!),她才一路追着找过来,用这种合情合理的解释来消除小红的敌意,免得她在恐惧之中把宝钗当成前来“捉奸”的人,从而做出非理性的刁钻之举。这才是宝钗使出“金禅脱壳”之计的本质!也符合“金禅脱壳”一语的本意:制造或利用假象脱身溜走,使对方不能及时发觉。若按某些拥林派论者的说法,宝钗竟然要在一个不入流的小丫头身上打主意,要她去打击报复有贾母做靠山的林黛玉大小姐,则未免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至于宝钗的“金蝉脱壳”为何要借黛玉之名,这也很好解释:因为宝钗也只有借黛玉之名,才最容易使小红相信。按书中所写,当时大观园群芳均聚集在一起玩耍,惟有黛玉是不在那里的:

  且说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等并巧姐、大姐、香菱与众丫鬟们在园内玩耍,独不见林黛玉。迎春因说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宝钗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他来。”说着便丢下了众人,一直往潇湘馆来。正走着,只见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也来了,上来问了好,说了一回闲话。宝钗回身指道:“他们都在那里呢,你们找他们去罢。我叫林姑娘去就来。”说着便逶迤往潇湘馆来。(第27回)

  书中的众小姐、众丫鬟都聚在一起玩耍,惟有黛玉没有跟大家在一起。宝钗既然是说她在跟人嬉戏,不说黛玉,还能说谁?若说其他人,万一被小红看见过她和众人在一起,小红还能信宝钗说的话吗?更何况,宝钗正是去潇湘馆寻找黛玉回来的路上,才遇着滴翠亭里小红和坠儿议论她们的风流情事的。这滴翠亭也势必地近潇湘馆。宝钗说自己跟黛玉在这里弄水、捉迷藏,不是很顺理成章吗?如果一定要说宝钗借黛玉之名以脱身就是“谋害”后者,则如前面所言,幻想一个连晴雯等也斗不过的小丫头,去攻击黛玉这样的主子姑娘,那实在是太荒诞可笑了。

其三,我们手里还有一个非常有力的证据,足以说明宝钗主观上从未有过什么“移祸”于他人的想法。而这对于传统红学所一再宣扬的所谓“嫁祸”之论来说,又不啻于釜底抽薪的要命一击!这个证据就是在使用了“金蝉脱壳”之法以后,宝钗的心理活动。曹雪芹的原文是这样写的:

  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第27回)  我们逐字逐句地进行分析:所谓“心中又好笑”这五个字已经点明:紧接在其后的内容写的都是宝钗的心理活动,不是她对别人的说的话。这就足以保证那些文字都是宝钗内心里真实的想法,而不可能是一部分拥林派论者所说的“撒谎”、“欺诈”等情形。因为宝钗在这个地方显然不会自己骗自己。接下来,所谓“这件事算遮过去了”,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这显然是说一场即将到来的冲突已经被宝钗给化解了,后患消除了,宝钗、小红、黛玉三方都安全了。当然了,相信所谓“嫁祸”论的拥林派读者一定不认为黛玉此时是安全的。我们先暂不讨论,接着往下看:所谓“不知他二人是怎样”,这一句又说明了什么呢?很明显,宝钗的意思是说她并不清楚小红事后的反应,不知道小红究竟是怀疑黛玉,还是怀疑她自己,或者是两个一起怀疑。按,不管宝钗使用不使用这个“金蝉脱壳”之法,她都是明明白白地站在滴翠亭的窗口前为小红所看见的。即使在宝钗使用了这个“金蝉脱壳”之法以后,充其量也不过是把黛玉也添加为嫌疑人而已,并不能保证宝钗自己的嫌疑被消除了。因此,宝钗是“不知”小红和坠儿二人的态度究竟如何。不然的话,也就不叫“不知他二人是怎样”了。而这样一来,问题也就出来了:宝钗是在并没有把自己的嫌疑给洗干净的情况下,依然断定自己安全了,不会有后患了。按拥林派的说法,宝钗是什么“明知有此嫌疑会导致小红报复或者其它不好的结果,而故意把嫌疑推给黛玉”。若依此论,宝钗自己尚有此嫌疑,至少她主观上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将此嫌疑排除干净了,她就不怕小红报复她自己或者招致“其它不好的结果”吗?那不是等于把她自己也放置于跟黛玉同等的危险当中吗?为什么她接下来不采取一些后续行动,以绝后患,比如,将小红除掉,或者设法确保其只针对黛玉而不针对自己呢?难道是为了“嫁祸”给黛玉,就不惜让自己也去冒同样的风险?以拥林派观点为核心的传统红学向来喜欢将薛宝钗描绘成什么“阴谋家”、“巧伪人”,但以上述情形观之,又哪里有半点“阴险”、“狡诈”的影子呢?简直跟三岁小孩玩过家家的水平差不多!难不成拥林派心目中的“大奸大恶”就该是这种童稚不如的智力水准?显而易见,在这个地方合理的解释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宝钗根本就不认为有此嫌疑就是什么“祸”,或者会有什么“其它不好的结果”,更不认为以小红的实力可以去报复她和黛玉这样的贵家小姐。而她之所以要使出“金蝉脱壳”之法,不过是要避免突然出现在小红面前,把后者逼急,以至于“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罢了。等到小红事后冷静下来一想,以其小丫头的身份对阵钗、黛这样有势力、有靠山的主子姑娘,她会那样鲁莽地自取灭亡吗?这又何患之有呢?因此,不管小红怀疑的是谁,她都构不成对钗、黛的威胁。黛玉和宝钗自己都是安全的。惟其如此,宝钗才敢于在“不知他二人是怎样”的情况下,依然认定“这件事算遮过去了”!若一定要按照拥林派的“嫁祸”思维推开去,宝钗在自己的嫌疑尚不能确保排除的情况下就敢于这么做而不采取任何后续行动,那简直是“祸”到自己头上都放任不管的蠢举了!

  当然了,那些坚信“嫁祸”之论的拥林派论者也一定会站出来反驳,顽抗到底。比如,有人就声称宝钗的“金蝉脱壳”就是要拉黛玉“陪葬”,甚至干脆说:“宝钗就是死,也要拉黛玉垫背。”但这种说法除了让人感觉这些拥林派论者心虚胆怯以外,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如上面所言,如果宝钗真认为有了听见小红隐事的嫌疑就是什么“祸”,她只要采取一点后续行动,比如将小红除掉或者设法确保其只针对黛玉而不针对自己,就可以保证她自己“不死”。世界上哪有这种型号的“阴谋家”:自己可以不“死”,却偏要拉人一起去“死”?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拥林派读者眼中的“阴谋家”、“巧伪人”总是那么一副智力发育不足的形象!此外,还有人试图从当时钗、黛所处的具体位置着眼,来断言宝钗可以判定小红只会单怀疑黛玉而不会怀疑她。这种说法的主要依据就是宝钗对小红说的:“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持这种观点的论者认为,按宝钗所言,“黛玉和宝钗区别是蹲在窗子底下,能听的清清楚楚”。言下之意,宝钗主观上早就设计好了,可以使小红只会怀疑黛玉而不可能怀疑宝钗。但这种伪分析其实也是徒劳的。若宝钗真能事先料准小红只针对黛玉,她还能是“不知他二人是怎样”吗?况,即使从当时钗、黛所处的具体位置上说,以宝钗的主观视角来看,也丝毫得不出黛玉能比宝钗听得更清楚的结论。这里的关键就在于宝钗所说的“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根本就不是拥林派所声称的林黛玉“蹲在窗子底下”的意思!此处的“这里”二字是指整个滴翠亭这个大范围的地理概念,根本就不可能是说什么“窗子底下”。因为书中早已写明:“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第27回)那林黛玉只有蹲在亭子四面的游廊曲桥上才玩得了水!如果是蹲在窗子底下,四面都是游廊曲桥,能玩得了水吗?正如一位网友所反驳的那样:“难不成你要把林黛玉当成是长爪鼠怪?”(见西风有理《哈!垃圾黛鼠弱智造谣言论一览》)前面已经说了,宝钗是明明白白地出现在窗口的。而依照宝钗的说法,黛玉不过是蹲在亭子四面的游廊曲桥边上玩水。谁更能“听的清清楚楚”呢?很显然,还是宝钗!当然了,由于黛玉素有“刻薄”之名,所以实际上小红事后主要还是担心黛玉。但那也不是宝钗主观上预料的到的。事实上,作者在写及小红对黛玉的担心时,也在前面加上了“谁知”二字:“谁知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让宝钗去远,便拉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第27回)此一“谁知”二字,就有“岂能料到”、“谁也不能预知”的意思。这就更是把问题给讲清楚了:这种情况并不是宝钗主观上能料想得到的。而如前所述,宝钗主观上在尚不能判断小红是怀疑黛玉还是怀疑她的情况下,仍旧断定“这件事算遮过去了”,这就只能说明一点:宝钗自始至终都不认为有那种嫌疑就是什么“祸”!

  综合以上两段来看,宝钗自己都不认为在小红那里留下了听见其隐事的嫌疑就是什么“祸”,这又哪里来的什么“嫁祸”一说呢?所谓的“己所不欲,推给别人”,就更是滑稽可笑的说法!已经说了,宝钗真正“不欲”的,乃是突然出现,把小红逼急!而林黛玉根本不在现场,她又岂能顶替宝钗去把小红逼急呢?完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却被用来证明是宝钗在道德上的所谓的“污点”。恐怕这世界上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离谱的事了!

  其四,在《红楼梦》中还有若干个反例,在客观上足以说明拥林派所谓的“嫁祸”论不过是一种玩弄双重标准的文字游戏。而这其中最典型的又莫过于贾宝玉也拿林黛玉做“挡箭牌”一事:

  正胡思间,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发出,将雀儿惊飞。宝玉吃一大惊,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去回奶奶们去,仔细你的肉!”宝玉听了,益发疑惑起来,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宝玉忙问道:“你与谁烧纸钱?快不要在这里烧。你或是为父母兄弟,你告诉我姓名,外头去叫小厮们打了包袱写上名姓去烧。”藕官见了宝玉,只不作一声。宝玉数问不答,忽见一婆子恶恨恨走来拉藕官,口内说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了不得。”藕官听了,终是孩气,怕辱没了没脸,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如今还比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地方儿。"指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规矩呢,你是什么阿物儿,跑来胡闹。怕也不中用,跟我快走罢!”宝玉忙道:“他并没烧纸钱,原是林妹妹叫他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真,反错告了他。”藕官正没了主意,见了宝玉,也正添了畏惧,忽听他反掩饰,心内转忧成喜,也便硬着口说道:“你很看真是纸钱了么?我烧的是林姑娘写坏了的字纸!”(第58回)

  藕官在大观园内烧纸,遭到婆子的训斥。贾宝玉欲为藕官开脱,遂也祭起林黛玉做“挡箭牌”,称藕官烧纸的违规行为是林黛玉指使的。按拥林派的逻辑,不管有没有对黛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只要是把某种嫌疑丢给了林黛玉,就算是“嫁祸”于黛玉。这个地方,贾宝玉已经把违规烧纸的嫌疑丢给了林黛玉。但这些拥林派论者为什么不说贾宝玉“嫁祸”林黛玉呢?

  再看看凤姐及其手下的丰儿也拿林黛玉做“挡箭牌”的事例:

  那边邢夫人因问凤姐儿鸳鸯的父母,凤姐因回说:“他爹的名字叫金彩,两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从不大上京。他哥哥金文翔现在是老太太那边的买办。他嫂子也是老太太那边浆洗的头儿。”邢夫人便令人叫了他嫂子金文翔媳妇来,细细说与他。金家媳妇自是喜欢,兴兴头头找鸳鸯,只望一说必妥,不想被鸳鸯抢白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说了几句,羞恼回来,便对邢夫人说:“不中用,他倒骂了我一场。”因凤姐儿在旁,不敢提平儿,只说:“袭人也帮着他抢白我,也说了许多不知好歹的话,回不得主子的。太太和老爷商议再买罢。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邢夫人听了,因说道:“又与袭人什么相干?他们如何知道的?”又问:“还有谁在跟前?”金家的道:“还有平姑娘。”凤姐儿忙道:“你不该拿嘴巴子打他回来?我一出了门,他就逛去了;回家来连一个影儿也摸不着他!他必定也帮着说什么呢!”金家的道:“平姑娘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象是他,可也不真切,不过是我白忖度。”凤姐便命人去:“快打了他来,告诉他我来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他来帮个忙儿。”丰儿忙上来回道:“林姑娘打发了人下请字请了三四次,他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他去的。林姑娘说:‘告诉你奶奶,我烦他有事呢。’”凤姐儿听了方罢,故意的还说:“天天烦他,有些什么事!”(第46回) 

  按,邢夫人命鸳鸯的嫂子——金文翔媳妇去劝鸳鸯安心嫁予贾赦为妾,没想到鸳鸯反而痛骂了她嫂子一顿,平儿、袭人也在一旁帮腔。于是,这金文翔媳妇干脆告到邢夫人那里,虽然因为凤姐在场而不敢直接告平儿的黑状,但由于她毕竟当着邢夫人的面说出了平姑娘也在现场的话,这就难免引得邢夫人迁怒于平儿。以邢夫人平时愚顽的作风的来看,一场针对平儿的劈头盖脸的训斥,似乎难以避免。而凤姐及其手下的丰儿又怎样设法保护平儿的呢?这还是拿林黛玉作了“挡箭牌”——两个人故意一问一答演双簧,一个人假称平儿被林黛玉叫去了,另一个还故意撒谎说林黛玉天天麻烦平儿有事!依拥林派“嫁祸”论的逻辑,这又是不是凤姐、丰儿“嫁祸”黛玉,有意向邢夫人暗示平儿的言行系由黛玉指使呢?看起来,不仅是贾宝玉要“嫁祸”林黛玉,连凤姐、丰儿也跟这位林姑娘有些过不去!只是怎么书中人人都要“嫁祸”黛玉呢?是书中这些人物都有问题,还是拥林派自己的思维出了问题?

  其实,贾宝玉也好,凤姐及其手下的丰儿也好,他们都不过是要借林黛玉之名消祸而已。他们都知道,林黛玉有贾母宠着,别人都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要把事情推到黛玉身上,千种矛盾万种冲突都自然到此为止。在贾府中,谁又敢轻易冒犯史老太君的“天威”呢?这跟宝钗借黛玉之名来“金蝉脱壳”,以避免将小红逼急,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硬说薛宝钗把某种嫌疑加到了林黛玉的头上就是“嫁祸”于后者,贾宝玉亦同样将嫌疑丢给了林黛玉,这又是否意味着贾宝玉此刻是要“嫁祸”给他最心爱的人呢?

而事实上,如果一定说什么“嫁祸”,在书中林黛玉倒不折不扣地具有嫁祸宝钗的恶劣记录!这就是第29回的林黛玉“冷笑进谗”一事:

  且说宝玉在楼上,坐在贾母旁边,因叫个小丫头子捧着方才那一盘子贺物,将自己的玉带上,用手翻弄寻拨,一件一件的挑与贾母看。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贾母道:“是云儿有这个。”宝玉道:“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探春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第29回)

  这里,林黛玉攻击宝钗是“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可书中写明,林黛玉自己才是一个“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的人:

  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第32回) 

  林黛玉自己看邪书入了迷,而且看见“人带的东西”,竟然就联想到什么“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上!其实,宝钗倒是无所不留心,没特别在意这些,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如探春所说:“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可林黛玉呢?一上来就是什么“风流佳事”,并试图当着贾母、王夫人等家长的面,攻击宝钗是一个不守礼法的女子!这不是贼喊捉贼又是什么?我们不妨比较一下宝钗的“金蝉脱壳”和黛玉的“冷笑进谗”。前者不过是宝钗躲也躲不及的情况下使出的不得已的办法,后者却是黛玉存心要贬低、陷害宝钗。宝钗的“金蝉脱壳”充其量不过是让一个小丫头对黛玉一时有所担心而已,可黛玉的“冷笑进谗”却意在抓住机会让贾母、王夫人等家长对宝钗心生恶感。如果一定要说什么“阴险狡诈”等语,宝钗的迫不得已能有黛玉的存心陷害那样用心险恶吗?假若不能不提什么“卑劣无耻”之谓,宝钗的利人利己又能有黛玉的贼喊捉贼那样恬不知耻吗?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的红学研究却偏偏抓住滴翠亭公案对宝钗痛诋不休,惟独对林黛玉的冷笑进谗一事干脆选择性地失明了呢?恰如一位自称喜爱黛玉、不喜欢宝钗的红楼爱好者所感叹的那样:“说到这里,不禁想起宝钗扑蝶蒙冤来。两件事一对比,一个有心贬低,一个无意嫁祸,而读者的品评月旦,何如此反乱乃尔?”(见顺德笨鸟《红楼梦问源·宝钗形象演变小史》)而在笔者看来,这种颠倒黑白且轻重失衡的所谓“嫁祸”之论,恐怕也不过是那种“一林障目而不见红楼”的狭儒心态所导致的无知妄言吧!区别仅仅在于1954年以来的红学大批判又给这种阴暗心态涂抹上一层所谓的“革命”、“反封建”的政治油彩,从而导致长期以来无人敢于戳穿其背后的真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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