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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原创]《论宝钗》(郑无极最新73万字红学专著)48
作者郑无极
标签钗黛形象的B面 红楼梦 林黛玉 论宝钗 人物形象 薛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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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批驳了由历史上拥林派一手炮制出来的所谓的“嫁祸”论以后,我们不妨再谈一谈跟滴翠亭公案有关的另外两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甲戌本和庚辰本第27回中所存在的脂批跳行的问题。我们先把与之相关的这一带脂批的原文辑录于下,其内容正好是写宝钗使用了“金蝉脱壳”之法以后,小红与坠儿之间的一段对话:

(宝钗)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甲戌、庚辰侧批:真弄婴儿,轻便如此,即余至此亦要发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谁知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甲戌、庚辰侧批:宝钗身份。】【庚辰侧批:实有这一句的。】让宝钗去远,便拉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庚辰侧批:移东挪西,任意写去,却是真有的。】坠儿听说,也半日不言语。红玉又道:“这可怎么样呢?”【甲戌、庚辰侧批:二句系黛玉身份。】坠儿道:“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庚辰侧批:勉强话。】红玉道:“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二人正说着,只见文官、香菱、司棋、侍书等上亭子来了。二人只得掩住这话,且和他们顽笑。(第27回)

按照以上正文与脂批的对应关系来看,给人一种感觉,似乎脂批又是有一点支持拥林派臆想出来的所谓的“嫁祸”论的。因为在小红所说的“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一句的旁边,脂砚斋的批语是“移东挪西,任意写去,却是真有的”,好像有那么一点强调此事具有严重后果的意味。同时,在在坠儿所说的“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一句的旁边,脂砚斋反而批了“勉强话”三个字,又仿佛是在批驳坠儿的说法,继续暗示读者此事没完,将来小红与林黛玉之间还有后续的矛盾、冲突。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自然是很符合那些坚信“嫁祸”一说的拥林派读者的胃口的。而事实上,也确实有过一些迷恋黛玉而憎恨宝钗的评红者试图利用这么一条所谓的“证据”来维护传统的“嫁祸”之论。但这种“取证”之法却明显是靠不住的。因为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发现,现存甲戌本和庚辰本在这个地方的脂批,相对于小说的正文,其实都是发生过错位的——它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绝不是脂砚斋最初作批的正确位置所在!换言之,所谓“移东挪西,任意写去,却是真有的”,还有所谓“勉强话”三字,实际上批的根本就不是上面提到小红和坠儿的那两句话,而是另有所指!如果按这些脂批现在所处的位置去理解,进而宣扬什么“嫁祸”之论,那恰恰是把脂砚斋赞美宝钗善良、机智的本意给弄颠倒了!为什么呢?因为上述脂批与正文之间现有的对应模式,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

第一,这些脂批当中,最让人一目了然,知道是放错了位置的,就是那句“二句系黛玉身份”。按现在的位置,这句脂批对应的是小红说的“这可怎么样呢”。这明显是对不上号的。正文讲的是小红自己在那里枉自担心,跟黛玉的身份有什么相关?再者,正文中也只出现了一句话,哪里来什么“二句”呢?可见,这条脂批可以肯定是放错了位置。我们往下看,小红说黛玉:“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这个地方才应当是此条脂批的正确位置。一则正文这里说的就是黛玉的刻薄和心细,符合“黛玉身份”一语,二则此处的正文也是两句话,符合“二句”之说。很显然,脂砚斋在把自己于己卯原本上的批语转录到庚辰原本的时候,仓促之间一定是看花了眼(从己卯冬月到庚辰秋月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整理和转录工作的压力肯定很大),把本该抄录于后文的脂批给错录到了前文上!而由于现存甲戌本第25回至第28回中的侧批很多又是根据庚辰原本上的脂批而补录的,故而庚辰原本一错,现存甲戌本也跟着错了。——特别说明一点:甲戌原本的定稿时间虽然早于庚辰原本,但现存甲戌本的过录时间却是晚于庚辰原本而早于现存庚辰本的。因为现存甲戌本上存在着把庚辰本的某些批语移植过来的现象,故现存甲戌本一定是晚于庚辰原本。同时,现存甲戌本又不受现存己卯本和现存庚辰本每十回一册且设立分卷目录的影响,既没有像蒙府本、戚沪本、戚宁本那样在目录里把小说分成每十回一卷,但实际装订却仍然是每四回一册,形成了“卷”与“册”的矛盾,也没有像己酉本、梦稿本那样干脆照己卯本、庚辰本的样子,装订成每十回一卷(册),把“卷”与“册”的矛盾统一到每十回一个单元之上,而是仍旧保留了每四回为一册的原始状态。由此可知,现存甲戌本的过录时间仍然是早于现存己卯本和现存庚辰本的。——当然了,有一部分拥林派论者是不承认这个地方有批语错位的情况的,他们十分勉强地把“二句系黛玉身份”解释为“[第]二句[关]系黛玉身份”。但这种曲解也明显是站不住脚的。小红这个地方分明只说了一句“这可怎么样呢”。若这算是什么“第二句”,“第一句”又该在哪里?为什么脂砚斋不指明?况小红的这句话又如何“关系”黛玉身份了?小红的不知所措就能改变黛玉的人品或者社会地位么?把明明白白的“系”字强拗成“关系”二字,也未免凭空臆造。凡此种种,都远不如老老实实地承认这句话批错了位置来的通顺!

第二,前面一句“二句系黛玉身份”批错了位置,下面的“勉强话”三字也自然不是针对坠儿的那一句“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来说的,而是应该同等地向后看——小红的后面的一句“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才是真正的“勉强话”!道理很简单,林黛玉既然并不在场,也就实际上不知情,所谓的“风声”又怎么可能从黛玉那里“走漏”呢?参看后文,直到前八十回终了,小红也再没有说过一句对黛玉不利的话,做过一件不利于黛玉的事。而见到过后三十回佚稿的脂砚斋也是一如既往地赞美宝钗,说宝钗对黛玉的关爱乃是“又恳切、又真情、又平和、又雅致、又不穿凿、又不牵强”(庚辰本第45回双行夹批),对宝钗亦无任何不敬之词。假设脂砚斋当真认为宝钗的“金蝉脱壳”造成了什么严重的后果,他(她)能是这种态度么?由此可见,脂砚斋眼中的“勉强话”绝对不是坠儿所说的“便是听了,管谁筋疼”,而恰恰应当是针对小红的“倘或走露了风声”一句!

第三,我们再往前面看,所谓“宝钗身份”和“实有这一句的”这两条脂批也不应该在现有的位置。它们所分别对应恰恰该是当时宝钗的两句心理话:“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因为宝钗的目的在于把事情“遮过去”,是意在消除小红“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的紧急情形,而不是要利用小红事后去报复打击林黛玉。因此,脂砚斋赞美这是“宝钗身份”。这跟脂砚斋赞扬“宝钗诗全是自写身份,讽刺时事”(庚辰本第37回双行夹批)的批语,在思想立场上是一脉相承的。反之,若按现在的位置,正文是:“谁知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这哪里说的是“宝钗身份”?宝钗让小红“信以为真”的是她的机智,可不是什么“身份”!同样地,所谓“实有这一句的”指的也恰恰是宝钗心里的这句“不知他二人是怎样”。前面说过,正是这句最关键的心里话,证明了宝钗绝不认为具有听见小红隐事的嫌疑就是什么“祸”!同时也可以说是反映了宝钗宅心仁厚的人性品格。故脂砚斋专门强调说“实有这一句的”,也十分顺合情理。反过来,若把这条脂批安置在小红“信以为真”四个字旁边,如何叫“实有这一句”?如果把这句话去掉,将前后文直接浓缩为“谁知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便拉坠儿道:……”那也是通顺的,不影响情节展开的。批书人又何必强调这一句呢?因而,这两条脂批还应该在更前面的位置才对!

第四,所谓“移东挪西,任意写去,却是真有的”,这条批语所对应的正文才应该是“谁知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一语。如果按现在的位置,所谓“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那不叫“移东挪西,任意写去”!这句话是前面说小红“信以为真”的必然结果,作者写的时候可一点也不“任意”。而曹雪芹所“移东挪西,任意写去”的,恰是小红“信以为真”这本身!因为小红主要怀疑黛玉,这不是宝钗事先在主观上能料知的,有一点出乎当事人的意料,所以曹雪芹在前面加上“谁知”二字,表示情节有所变化。这才是“移东挪西”,写来“任意”。而如前所述,如果脂砚斋的那句“却是真有的”当真是在强调宝钗的“金蝉脱壳”造成了什么严重的后果,不仅会使“移东挪西,任意写去”八字落空,还跟脂砚斋一贯盛赞宝钗“真情”、“恳切”的思想立场以及对于滴翠一事所谓“池边戏蝶,偶尔适兴,亭外急智脱壳,明写宝钗非拘拘然一女夫子”的事件定性明显相冲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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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帖人: 郑无极 | 只看此人 | 不看此人 | 2013/1/2 13:28:05 第 188 楼

综上所述,我们在上面引用的这么一段带脂批的原文,其中有五条脂批都发生了方位误植。而拥林派论者试图用错位以后的脂批去解读其文意,以证明所谓的“嫁祸”谬说当然是完全站不住脚的。那么,我们不禁要问: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较大面积的脂批误植呢?笔者以为其原因就在于现存庚辰本的祖本——庚辰原本上出现了一般抄本上都很容易发生的侧批同位跳行现象,而现存庚辰本由于改变了庚辰原本的行格,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这一脂批跳行的现象。关于这一点,我们只要做一个还原性的推演,便不难理解。

首先,我们把上述带脂批的原文按现存庚辰本的行格形式,用简体字整理一下,就得到了下面这第一张行格图(黑字为正文,红字为脂砚斋的侧批):

http://s5.sinaimg.cn/middle/466bb863xa37b02a2ea54&690



现在每行大约是30个字。而经过计算可以知道,庚辰原本应该是每行22字左右。我们按每行22字处理,以上原文就可以还原为第二张行格图:


http://s7.sinaimg.cn/middle/466bb863xa37b03ffbad6&690


在上图中,我们很容易发现,只要将五条脂批分别向右或向左推移一行或两行,它们就正好是处在前面分析的正确的位置!所谓“宝钗身份”和“实有这一句的”,向右跳一行,其对应的正文就是宝钗心中所想的:“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同样地,所谓“移东挪西,任意写去,却是真有的”,也向右跳一行,亦能对应正文“谁知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而所谓“二句系黛玉身份”与“勉强话”三字皆向左跳两行,其正文也恰好分别是“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和“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我们在这一过程推演一下,就可以得到第三张行格图(紫红色是发生跳行以前的脂批位置,桔黄色为发生跳行以后的脂批位置):


http://s6.sinaimg.cn/middle/466bb863xa37b06ec7905&690


这样我们可以看的很清楚,当初由于脂砚斋在正文写宝钗“心中又好笑”处又加了一条侧批——所谓“真弄婴儿,轻便如此,即余至此亦要发笑”,导致原来在己卯原本中就存在的侧批“宝钗身份”和“实有这一句的”抄不下了,于是只能将其改抄至正文左侧,等于向左跳了一行。这又影响到原来批在这里的所谓“移东挪西,任意写去,却是真有的”,也只能跟着向左跳了一行。再由于脂砚斋在仓促之间难免有疏忽、看花眼的时候,所谓“二句系黛玉身份”与“勉强话”三字又被整体向右跳了两行。这样才形成了今天脂批与正文阴差阳错的局面。现在我们可以按原来脂批所在正确的位置进行还原了,于是又有了第四张行格图。而这一张才是脂批与正文最初的对应模式:


http://s5.sinaimg.cn/middle/466bb863xa37b08715134&690


将上述第一至第四张行格图倒着推演一遍,就是历史上脂批跳行的演变过程。而根据第四张行格图,我们又可以知道,前面引述的那一段带脂批的原文,其脂批与正文最终的正确格局应是这样的:

(宝钗)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甲戌、庚辰侧批:真弄婴儿,轻便如此,即余至此亦要发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甲戌、庚辰侧批:宝钗身份。】不知他二人是怎样。【庚辰侧批:实有这一句的。】谁知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庚辰侧批:移东挪西,任意写去,却是真有的。】让宝钗去远,便拉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坠儿听说,也半日不言语。红玉又道:“这可怎么样呢?”坠儿道:“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红玉道:“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甲戌、庚辰侧批:二句系黛玉身份。】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庚辰侧批:勉强话。】怎么样呢?”二人正说着,只见文官、香菱、司棋、侍书等上亭子来了。二人只得掩住这话,且和他们顽笑。(第27回)

按照上述修正以后的脂批与正文的对应关系,我们看到,脂砚斋的批语不仅一点也不支持拥林派的所谓“嫁祸”之论,而且还恰恰对这所谓的“嫁祸”二字构成了有力的否定!很明显,脂砚斋看来,宝钗心中所想的“这件事算遮过去了”,这是很符合“宝钗身份”的一种高尚、善良的想法。而宝钗“不知他二人是怎样”,也是作者特意用来澄清宝钗绝无任何不良动机的,即“实有这一句的”。反倒是小红自己所担心的“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是一句“勉强话”!正如笔者前面所分析的那样:整个事情只会如坠儿所说“便听见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烟消云散,不会对任何人构成伤害!至此,拥林派为维护陈腐谬说而编造出来的又一个反辩的理由,就不能不再次陷入破产的境地了!

最后,我们再来说一说跟滴翠亭公案相关的又一种诬钗之论——所谓的“有意争婚”论。这一次,那些传统红学的论者是从宝钗对小红的认知上来展开论述的。按,依照《红楼梦》的原文所写,宝钗在滴翠亭边听见里面小红与坠儿的对话,她能听出“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还能意识到小红这个小丫头“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或许,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书中这样的细节,读一读也就会一带而过,因为它充其量不过是说明了宝钗认识小红,清楚宝玉的怡红院里有这么一个婢女而已。但到了这些拥林派评红家的眼中,这却竟然成了宝钗有意夺取“宝二奶奶”之位,以至于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窥探宝玉的所谓“罪证”。其具体论述无非是这样的:

小红本是宝玉房里的小丫头,宝玉又最是在女孩身上用心的,但他自己见到小红时还迷迷糊糊的问“你也是我房里的?”更不知其人品如何。但第二十七回里,滴翠亭外,宝钗隔窗一听,便知为宝玉房中的小红,并且深知小红的性格是头等的“眼空心大,刁钻古怪”。……宝钗表面看是处处远着宝玉。可揣摩起来,竟像是王夫人说的那句话,“我的眼耳心意,时时都不离了这里。”(见狰狰《不可言说冷宝钗》)

又说:

(小红)这个面目俏丽的丫头,虽也身在怡红院,却不过做些杂役,便是那一味多情的宝玉,眼中也不曾留下她的身影,偶然一见,只有陌生诧异。虽也想过提拔,却苦于又不知性情。可是,仅仅是隔窗的三两句话,宝姑娘便听出了小红丫头的身份,更有心中的一段评语——刁钻古怪,眼空心大。不是时时在意,步步留心的精细人,哪里有这番丘壑?(同上)

诸如此类的评论也曾得到过无数拥林派读者的一致叫好和齐声附和,但从逻辑上看,其错谬之处仍然是一目了然的:宝玉不知道自己手下有这么一个丫头而宝钗却知道,这就能说明宝钗是什么“时时在意,步步留心的精细人”吗?这就能说明宝钗是把什么“眼耳心意”时时刻刻地都放在怡红院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我们只要举一个反例,就能说明这种思维方式是何等偏狭阴暗!这就是笔者在《不得不说蘅芜君(为宝钗正名!)》一文中曾经举出过的原著中有关李纨亦知小红之底细的文字:

凤姐又道:“这一个丫头就好。方才两遭,说话虽不多,听那口声就简断。”说着又向红玉笑道:“你明儿伏侍我去罢。我认你作女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红玉听了,扑哧一笑。凤姐道:“你怎么笑?你说我年轻,比你能大几岁,就作你的妈了?你别作春梦呢!你打听打听,这些人头比你大的大的,赶着我叫妈,我还不理。今儿抬举了你呢!”红玉笑道:“我不是笑这个,我笑奶奶认错了辈数了。我妈是奶奶的女儿,这会子又认我作女儿。”凤姐道:“谁是你妈?”李宫裁笑道:“你原来不认得他?他是林之孝之女。”凤姐听了十分诧异,说道:“哦!原来是他的丫头。”(第27回)

这里,凤姐也同宝玉一样,不知道这个小红是谁。但李纨却能正确指出“他是林之孝之女”。按狰狰女士的逻辑,这李宫裁又是不是“时时在意,步步留心的精细人”呢?这李宫裁的胸中又有没有那种所谓的心计和“丘壑”呢?或者,更骇人听闻一点,这李纨是不是也对小叔子贾宝玉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在那里时时刻刻地窥探怡红院呢?恐怕再不喜欢李纨的拥林派论者也是不敢往这上面想的吧?既然如此,李纨尚且能知道小红其人系林之孝妇女之女,宝钗知道她是一个“眼空心大,刁钻古怪”的丫头,又有何为怪?如何就能一口咬咬定是什么时时窥探的结果呢?

其实,这里的关键就在于,贾宝玉恰恰由于他“最是在女孩身上用心的”,因而也最不可能清楚地知道在他手下还有小红这么一个伶牙俐齿且面目俏丽的丫头!原因很简单,宝玉身边的晴雯、秋纹、碧痕等大丫头为了固宠,她们会尽一切可能阻挡小红这类一心想攀高的小丫头去跟宝玉亲近的,于是在宝玉这里便恰好会形成一种“灯下黑”的效应——正因为小红是宝玉房中的人,所以宝玉反而不太容易认识到她的存在。为说明这一点,我们不妨先来看看秋纹、碧痕等人是如何压制小红的:

刚说到这句话,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着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那丫头便忙迎去接。那秋纹碧痕正对着抱怨“你湿了我的裙子”,那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房来东瞧西望,并没个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只得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便找小红,问他方才在屋里说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的?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见了,往后头找手帕子去。不想二爷要茶吃,叫姐姐们一个没有,是我进去了,才倒了茶,姐姐们便来了。”秋纹听了,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去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便是了。”秋纹道:“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第24回) 小红刚为宝玉倒了一杯茶喝,就被秋纹骂作“没脸的下流东西”,还被后者反问:“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足见怡红院的侍婢中间等级森严到何等程度!正如作者所介绍的那样:“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儿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意,心内早灰了一半。”小红欲攀宝玉的高枝尚且是插不下手去,宝玉平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丫头又何足为怪呢?

再来来晴雯、绮霰等人又是如何对付小红的:

晴雯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爖,就在外头逛。”红玉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儿的时侯,姐姐还睡觉呢。”碧痕道:“茶炉子呢?”红玉道:“今儿不该我爖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绮霰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去罢。”红玉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有。二奶奶使唤我说话取东西的。”说着将荷包举给他们看,方没言语了,大家分路走开。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一面说着去了。(第27回) 晴雯、绮霰等人一见小红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这还是在小红刚刚攀上凤姐这个高枝的时候。若是在此之前,小红受压制的情形就更是可想而知。如脂砚斋所言:“凤姐用小红,可知晴雯等埋没其人久矣,无怪有私心私情。”(甲戌本第27回回末总评)这么一个被晴雯等人所“埋没”的小丫头,贾宝玉不知道她的存在,那就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反过来,宝钗也好,李纨也好,她们的视野就不会显然不会受此影响。因为晴雯等要防止的是小红接近宝玉,而不会刻意阻挡小红与宝钗、李纨的接触。这就如同有的专权昏暗的国家,下面的情况一团假、一团糟,国君却可能全然不知实情。倒是有时候,来了几个外国客人,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倒未必见的就是这些外国客人有什么“时时在意,步步留心的精细”,只不过是他们所处的局外人的身份,使他们能较少受到层层官僚的蒙蔽罢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也!

而具体来说,宝钗之所以能够知道宝玉的房中有这么一个“眼空心大,刁钻古怪”的林红玉,在曹雪芹的原文中,这也完全是有迹可循的。作者并没有给任何“阴谋”论、“争婚”论留下任何可以置喙的空间!何也?因为书中早已明确写出,这个小红跟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是有过来往的:

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是两个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红玉掷下,回身就跑了。红玉向外问道:“倒是谁的?也等不得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红玉便赌气把那样子掷在一边,向抽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了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放在那里了?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出神,想了一会方笑道:“是了,前儿晚上莺儿拿了去了。”便向佳蕙道:“你替我取了来。”佳蕙道:“花大姐姐还等着我替他抬箱子呢,你自己取去罢。”红玉道:“他等着你,你还坐着闲打牙儿?我不叫你取去,他也不等着你了。坏透了的小蹄子!”说着,自己便出房来,出了怡红院,一径往宝钗院内来。(第26回) 莺儿向小红借过描花样的笔,这已经说明了莺儿跟小红是有一定交情的。更何况,小红还亲自跑到宝钗的蘅芜苑那里去向莺儿索还描笔。由此,宝钗能对这个丫头留下“眼空心大”和“刁钻古怪”的印象,不是很顺理成章吗?哪里还需要什么劳神费力地去“窥探”宝玉,以至于把“眼耳心意”都时时刻刻地留在怡红院那里不走呢?说到此,所有的读者都应该不难明白了:所谓的“有意争婚”论实际上也跟其它的诬钗之论一样,都不过是一种对曹雪芹原文的刻意扭曲和存心误读而已。若是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戳穿了,又都不过是一堆可悲、可怜又可鄙的学术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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