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经典成立史》)
佛教经典的含义
在这种情况下,九分教和十二分教一律被称为“经”。佛的说法被归纳整编为五部或四阿含等,它们总称为“阿含经”[1] ,后世又称作《经藏》。“经藏”即经典的集录之意。
五部、四阿含是现存最古老的佛教经典,是将释尊的说法加以集录、分类的原始经典。其中,五部就是五阿含,是在南传佛教地区传承的以叫作巴利语的印度语所书写的经典。四阿含则是汉译经典。
……
此外,佛教的法宝中,除了汇总经典而成的《经藏》外,还有许多叙述出家教团的生活规则——通常叫作戒律的典籍,这些后来被称为《律藏》,与《经藏》并列。佛灭后,佛教专家们开始钻研经典,将佛的说法从神学的、哲学的方面加以组织整理,写成了通常称作“阿毗达磨”(Abhidhamma)的哲学书籍,这些即被称为《论藏》(阿毗达磨藏)。
就这样,经过原始佛教时代,到了部派佛教(小乘佛教)时期,《经藏》、《律藏》、《论藏》三种被视为佛教的法宝,并称为“三藏”。其中《经藏》的内容即一般所说的“经”或者“经典”。
第一次经典结集
这里说的“结集”就是佛典编集会议。那些流传至今的经典,都是历经数次“结集”整理而成的。第一次结集在释尊入灭后不久,由最杰出的佛弟子们举行,就此把佛的说法集录出来。至于为什么要举行这样一个会议,那是由下列事件引起的。
释尊已届八十高龄,挂念着他是否将要临终的摩诃迦叶(Mahākāśyapa),一路追随释尊,从南边的摩揭陀国(Magadha)率领着五百比丘不断地向北赶。那时,释尊最为倚重的两位大弟子——舍利弗(Śāriputra)和目犍连(Mahāmaudgalyāyana)——已于前一年相继去世,由于这个原因,释尊力量消落,感到自己的死期似乎也近了。
从舍利弗、目犍连往下,当推摩诃迦叶为佛弟子的代表。
挂念释尊安否的摩诃迦叶来到波婆村(Pāvā)。这时恰好有一个邪命外道自北而来,也到了波婆村,摩诃迦叶向他打听释尊(沙门乔答摩)的消息。邪命出家者回答,乔答摩(Gautama)一周前已经在拘尸那揭罗城(Kuśinagara)去世了,自己手上的这朵花正是用来供养遗体、之后自己求取分得的。
听到这个消息,以摩诃迦叶为首的众比丘皆大悲叹!那些已经开悟的人,依照诸行无常的道理,知道生者无法否定死亡,那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勉强忍住悲痛。而那些于身于世皆未觉悟的人,则辗转反侧、苦闷悲痛。
目睹此情此景,一位老僧(晚年出家者)对他们说:“这有什么好悲痛叹息的呢?那个唠唠叨叨的大沙门(即释尊)总是这样不可以、那样不可以,唠叨个不停,束缚我们、困住我们。现在大沙门去世了,从今往后即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说悲伤了,高兴都来不及,不是吗?”他这样宣称。
摩诃迦叶听闻此语,心想:若是任由这种无惭无愧的破戒恶比丘恣意妄为的话,非法非律必将滋盛繁荣,释尊正教必将迅速湮灭;若要抑制这些恶比丘滋盛繁荣,就必须确立正法。于是下定决心要结集正法。
在摩诃迦叶的主持安排下,释尊的葬仪顺利举行完毕。随即召集大众,提出了结集正法的动议。在得到一致赞同后,从大众中选推出最卓越的五百位阿罗汉(获得最高觉悟的人)为代表,决定于三个月后的雨季,在摩揭陀国首都王舍城(Rājagṛha)举行结集会议。
这五百位比丘除了阿难之外都是阿罗汉,唯有阿难尚未达到最高的觉悟。但是阿难作为常随侍者,在释尊后半生的二十五年里不离佛左右,期间佛的说法巨细靡遗尽皆听闻,并全部牢记于心。若以智慧论,阿难或许不如其他大弟子,可是正如所谓“多闻第一”,在记忆力方面可说是无出其右者。而且在他担任侍者之前的二十年间佛的说法,他也从别的弟子们那里打听来并牢记于心。如果阿难不参加结集的话,要将佛四十五年的说法完整保存下来是不可能的。总之,没有阿难参加,结集的目的就无法实现,所以阿难虽然是有学(关于觉悟的学问还残有未完之事)圣者,还是必须让他参加结集会议。
对阿难而言,如果事实上不是阿罗汉,那就没有参加会议的资格,所以在开会日期到来以前,无论如何要努力达到最后的觉悟。然而直到会议开始前的最后一晚,他还在为最后的努力而苦恼着,无论怎样精进都不得觉悟。据说,在无奈之下,那天夜里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他在头沾枕席的那一瞬间,开悟成为阿罗汉。
终于,在王舍城郊外的七叶窟,五百人的会议开始了。会议由摩诃迦叶担任议长,阿难诵出作为佛的说法的“法”(即“经”),持律第一的优波离(Upāli)诵出作为教团规则的“律”。阿难在大众前专设的佛的座席上坐定,“如此这般我所亲闻,尔时佛于某地某处居止”云云,凭记忆将释尊的说法一一唱诵出来。
每诵出一段,大众即表示赞同,“诚然如是”云云,一致通过而没有异议。那些被大众承认的佛的说法,就作为经典而成立了。其时阿难所说的“如此这般我所亲闻”即“如是我闻”,被置于所有经典的开头,从此流传于世。
现存的阿含经
传承原始佛教的现存的阿含经,主要是巴利语经典和汉译经典。梵语和藏语译本中多少也有属于阿含经的内容,但只是部分内容。巴利和汉译的阿含经各由五部(五阿含)和四阿含组成,列表如下,以备通览。
上座部的巴利五部非常完整,不像汉译四阿含那样不是同一个部派的文献。一一阿含分属不同的部派,在偶然被译出后以四阿含的形式存在,彼此之间看不出巴利五部那样的相互关联。另外,现存的汉译《杂阿含经》五十卷也不是当初汉译的原貌,译出后它的卷次就被打乱了,其中两卷遗失,再从阿含以外的其他经典补入,不像巴利《相应部》[2] 完整有序。
此外,汉译《增一阿含经》五十一卷包含许多大乘思想,许多经典无法与巴利《增支部》一一对应,还有其他阿含经中见不到的由复数经组合而成的复合经典,还有巴利《增支部》的注释书中出现的释尊和弟子们的故事,譬喻、本生等过去世的故事,佛像制作的故事,以及预言佛灭后佛教状态的经典等等,包含许多后世成立的经典,完全无法推定其所属部派。
另外,汉译部分,除下表列出的阿含经以外,还有小集录性质的《别译杂阿含经》十六卷(三百六十四经),由二十七经组成的一卷本《杂阿含经》,由四十七经组成的《七处三观经》等,另外与四阿含中的经典都能一一对应的单经也有百数十经。
总而言之,四部、四阿含中:《长部》、《长阿含》收集了约三十部较长的经典;《中部》、《中阿含》收集了中等长度的经典,其中汉译本比巴利本多出七十经,这七十经,巴利本大多包含在《增支部》中,一部分包含在《长部》中。
其次,《相应部》、《杂阿含》分类收取了佛教的种种基本教理和修行实践等方面的内容。汉译本缺乏组织,而巴利语本则在全体五分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细分为五十六相应[3] ,每一相应(部类)中同类经典或十经一合、或二十经一合、或五十经一合、或百经一合,最多的收取了二百零七经,就这样把记述佛教的基本教理和修行方法等的大量经典做了分类整理。所以,如果要研究原始佛教的中心思想,《相应部》是非常重要的资料。汉译《杂阿含》,如上所述,既有缺漏,且组织混乱,但内容上与巴利《相应部》能对应的经典非常多,因此就教理研究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资料。[4]
顺便提一下,不能说长、中、增一等其他阿含没有记述思想信仰和教理实践等方面的内容,其中也详细记述了教理和行法等内容,注释的内容和特殊的教说散布其中,因此都是极其珍贵的。特别是在《长部》、《长阿含》中包含许多经典,它们展示了释尊和佛教的卓越精彩之处,因此有人说《长部》最令人感动、最能体现佛教的特征。而《相应部》、《杂阿含》的特色更在于收录了全部的基本教义。
其次,《增支部》、《增一阿含》,将佛的说法中与法数有关的经典集合起来,从讲与一法有关的经典开始,二法、三法循序渐进,直到讲十一法的经典为止,按法数的顺序收录了许多经典(巴利两千八百九十八经,汉译四百七十三经)。汉译《增一阿含》,如上所述[5] ,虽然也有与巴利对应的、属于远古层面的部分,但也有许多包含大乘思想的属于后期的新成立的经典,因此作为原始佛教的研究资料而言,具有不可信赖的一面。
把这些巴利与汉译的四部、四阿含概括起来看,则《长部》、《长阿含》与《相应部》、《杂阿含》所包含的总体上多为古老层面的内容,《中部》、《中阿含》及《增支部》、《增一阿含》或将简单的经典详加注释说明,或将教理学说加以整理,包含属于新近层面的经典。而汉译《增一阿含》的此种情况愈显极端,故应将其视为例外。
以上四部、四阿含介绍完毕。接着简单浏览一下作为巴利第五部的《小部经》的情况。《小部》(Khuddakanikāya)集合了特殊的前四部的分类中所未收取的十五篇,其中作为诗偈的集录包含比四阿含的成立更为古老的、或者与四阿含中的诗偈同时代成立的偈颂,例如《经集》(Suttanipāta)、《法句经》(Dhammapada)、《自说经》(Udāna)、《长老偈》(Theragāthā)、《长老尼偈》(Therīgāthā)、《本生经偈》(Jātaka)等。其中《经集》中的《义品》和《彼岸道品》等诗偈集在释尊在世的时候已经成立,而且比丘们似乎非常喜欢诵读,在《阿含经》和《律藏》等中都有举其名称而引用的内容。上述种种诗偈集的类别,即使在其他部派,好像也是另外包含在第五阿含即阿含以外的《杂藏》这一部类的圣典中的,不过缺乏详细具体的记录。[6]
总之,古老的诗偈集在四阿含之外流传,像后面介绍的那样,已知各部派印度语的《法句经》有五种之多,这是一点。另外还发现了其他部派的上述《经集》中《义品》的残片,上面可以找出这些诗偈集的名字,在大、小乘的各种文献中这些诗偈被频繁引用,从这一点也可以推知。
另外,《小部经》十五篇中,除了上面列举的诗偈集外,还包含比四部、四阿含更新的、在部派成立后巴利佛教内部制作的内容。这里面有《譬喻经》,讲的是佛弟子们的前生故事;《本生经》,讲的是释尊在过去世做菩萨时的种种修行故事;还有对阿含经的经典文句形式的定义说明;还有全面整理组织经典所说的教理和修法的作为阿毗达磨(研究“法”的佛教哲学)前身的文献等。不过这些内容都已经脱离原始佛教,向部派佛教的领域行去了。
这种意味的、部派时期成立的《譬喻经》和《本生经》所讲的佛弟子和释尊现世和过去世的种种故事,以及作为释尊传记的佛传文学,在汉译经典中十分多见。它们作为阿含经以外的内容都被收在《大正藏经》“阿含部”后面的“本缘部”里。这些在各部派中作为第五阿含的《小部》(杂部)大约都是以《杂藏》的形式发展起来的。
如上可见,阿含经是佛所说法的中心,以四阿含或五部集录而成,佛的思想信仰和教理实践主要留存在阿含经里。而后世流传的阿含经,作为经、律、论三藏中的《经藏》,由各部派各自持有,所以在流传的过程中也加入了部派的思想,不再是佛说的本来面目,这一点前面已有论述。但是基本的佛教立场仍被保存下来,倘若去除那少许的部派色彩的话,佛教的正确理论和实践就会显现出来。
……
而阿含经的佛说之所以如此鲜明,全靠阿含经及其注释书齐备的巴利语经典。南传上座部的巴利阿含较现存的汉译和已知的其他部派的诸阿含更加古老,由此可知它也能更加忠实地流传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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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含(Āgama),亦作“阿笈摩”等,本义“来”,转义“传来”、“圣教”,谓自佛陀及圣弟子处传来的教法;或言“归”,“归附”、“归结”义,谓佛法之总汇。又,此名佛世已出,佛灭后集为五部(Nikāya)。
[2] 相应部(Saṃyuttanikāya),亦作“杂部”、“杂尼迦耶”等,与汉译《杂阿含经》对应。
[3] 相应(Saṃyutta),古译多作“杂”,聚集、聚合义。《瑜伽师地论》卷85(大·30·772c):“即彼一切事相应教间厕鸠集,是故说名杂阿笈摩。”《僧祇律》卷32(大·22·491c):“文句杂者集为《杂阿含》,所谓根杂、力杂、觉杂、道杂,如是比等名为‘杂’。”
[4] 汉译五十卷本《杂阿含经》的缺卷和部帙混乱等问题在上世纪初由日本姉崎正治博士首次发现,至二十年代初,中国学者吕澂在整理《瑜伽师地论》时发现《杂阿含经》“修多罗分”的《本母》(注释),由此展开专题研究,著《杂阿含经刊定记》(1923),首次揭示了《杂阿含经》卷次颠倒、缺失、误补的真相,并对此作了纲要性的复原。时隔六十年,释印顺会勘《本母》,又对《杂阿含经》作了全面整顿,著《杂阿含经论会编》(1983)。再三十年后,王建伟、金晖著《杂阿含经校释》(八册)(2014)出版,该书对照巴利五部等,对全经作了精校详注,并调整部帙、补足缺卷,后附《杂阿含经词典》三册。经过中外数代人近一个世纪的努力,汉译五十卷本《杂阿含经》已复全貌。
[5] 上文云:“在汉译《增一阿含经》中,大乘的语句和大乘的教理都经常被提到。另外,在序品的结偈中也有‘世尊所说各各异,菩萨发意(发菩提心)趣大乘,如来说此种种别,人尊说六度无极(六波罗蜜)’,以及‘方等大乘义玄邃,及诸契经为杂藏’等句。不止于此,在其他的结集传中也几次说到,在第一次结集的时候,咒藏和菩萨藏等这类大乘经典也被集录,所以那就成了释尊有过大乘说法的证据。但是,汉译《增一阿含经》是被后世大乘系统的人动过手脚的,把第一次结集时结集了大乘的说法和其他诸传混杂在一起,所以不能作为原本的历史事实予以接纳。”
[6] 巴利经藏《小部》十五篇为“小诵、法句、优陀那、如是语、经集、天宫事、饿鬼事、长老偈、长老尼偈、本生、义释、无碍解道、譬喻、佛种姓、所行藏(Khuddakapāṭho, Dhammapadaṃ, Udānaṃ, Itivuttakaṃ, Suttanipāto, Vimānavatthu, Petavatthu, Theragāthā, Therīgāthā, Jātakaṃ, Niddeso, Paṭisambhidā, Apadānaṃ, Buddhavaṃso, Cariyāpiṭakaṃ)”。五阿含中第五部《杂藏》诸经经名,《四分律》卷54(大·22·968b)作“生经、本经、善因缘经、方等经、未曾有经、譬喻经、优婆提舍经、句义经、法句经、波罗延经、杂难经、圣偈经”。杂藏(梵Kṣudrakapiṭaka),是四阿含外所集诸经,南传名“小部(巴Khuddakanikāya)”,有《法句经》等十余种。杂(巴Khuddaka,梵Kṣudraka),亦作“小”、“杂事”,音译“屈陀伽”,谓零杂碎小。
来源:阿含学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