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凉风带着一抹金黄，和几片枯叶，从大敞开的窗子外飘进来，叶子落在床边，留下几声低吟。然而此刻的亚都已无暇欣赏这略带悲戚的秋景，望着四周灰白的墙壁，她不禁有些惘然——哦，对了，我被车子撞了！那这里是医院？

        亚都揉揉太阳穴：这里是医院？我睡了多久？是睡把我送进来的？不知道——

        她身上穿的是医院的衣服，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椅子旁边放的是她的衣服，还叠得很整齐。她笑了笑，换上自己的毛衣和牛仔裤。被车撞到的盆骨有点生生发疼，但也没什么大碍，具体来说，除了左胯有一块拳头般大的瘀青外，什么外伤内伤都不算严重。其实她也不是被车撞晕的，而是饿晕的，两天没进一粒饭的感觉哈真是糟糕。之所以没吃东西，绝对不是因为要减肥。亚都一点也不胖，甚至还有点瘦，但想吃饭却办不到，理由很简单——没钱。

         房间的门锁着有些闷。亚都这才发现她住的是单间的病房，这家医院还真是大方！
        她毫不忧郁地走到窗口，还好，只是二楼，不算太高。加上天黑漆漆的，大概晚上8、9点钟的样子，来往的人少之又少。她小心翼翼地越过窗沿，踏在一楼突出的遮雨台上，瞄准了一块比较完整的草地，这才跳将下来。虽是安全着陆，但是饥肠漉漉的，看东西难免有些恍惚。基本上，路还是分的清的……

         离开医院，理由有二。首先，亚都没钱付医药费，谁知道送她来的人是不是撞倒她的人，就算是，对方也未必会乖乖地奉上医疗费，能送她来已算不错了；再就是，7点钟还有一份快餐点服务生的打工，上次她已经把一盘装有辣椒粉的炒面涂到一个客人脸上了，这次再迟到，她怕是会吃上正宗的“抄鱿鱼”。

         从医院到快餐店的路有点远，有点黑，有点凉，还有些奇怪的声音。亚都很小心地走着，双手抱在胸前，上身有些绻着。她不是很怕冷，只是这样做会让她觉得比较安全。

        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远远看见快餐店的招牌，亚都忙加快步子。却见老板娘有如门神一般，插着腰立在柜台前。
         “哟，知道来了呀~~~”老板娘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发了财，不想干了呢！”
        “怎么会？我只是刚才被车撞了，来晚了~~”亚都傻傻地笑着，“不在你这干，我可就没饭吃了。”
        “让你在这干我才没饭吃呢！”老板娘拉下脸，“你上次赶跑了客人，我也是看你做了这么久的份上不计较了。你倒好，说不来就不来……”
        “我这不是来了吗——你都说了，我也干了这么久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亚都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灿烂得有些发光。
        “没机会。”老板娘把脸一黑，丢给她一个信封，“你这个月的工钱，扣除你上次浪费的那份炒面和砸盘子的钱，就这么多了。”
        亚都愣了愣，“真的要抄我！”
       “你要留下可以，只是我不会再付你工钱，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老板娘已走到柜台后，脸都不朝着这边了。

       亚都打开信封，瞅见里面还是有两三张百元钞，她于是“哦”了一声，收好钱，又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出快餐店。
       天低低的，快下雨的样子。街上依然车来车往的，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亚都将衣领翻起来，想盖住自己的脸，盖住那嘈杂的声音。无奈，衣领本就是不够长的。乍一个雷，行人惊呼着，四处奔散开，再不敢在这街上逗留，很快的，人行道变得十分空荡，似乎只剩下她，和左右摇摆的树。

        她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在想事情。她在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去哪在找一份可以让她只是晚上上班、收入尚可的正经工作？如果找不到，剩下的钱还可供她吃多久？如果找一份全天工，学业又怎么办？她又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想起爸妈因为是私奔，家里没有一个亲戚走动过；想起爸爸的车祸，妈妈的改嫁；被遗弃给妈妈的朋友的自己；想起妈妈的朋友嫁去了外国，她变成了一个人；想起妈妈跟她说“不要来找我，我的丈夫不知道我有你这个女儿”；想起妈妈瞒着继父，偶尔寄来的生活费，妈妈还说“数目大了，他会起疑心”……很久了，不见妈妈的信，是不是被发现了？

        亚都想着，不知觉间，雨已下了起来，湿了她的头，她的肩，她的身，她的眼……她继续走着，仍是按着那不知所然的节奏，直到她发现鞋带已松了。她缓缓地蹲下来，缓缓地摆弄着她的鞋带。雨水顺着发束往下淌着，打在她的鞋尖上，溅起一片冰凉。

         “再向前走50米，有一个小小的咖啡店可以避雨。”

        对这只有雷声和雨声的10分钟后插进来的一句话，亚都着实感到吃惊。

        “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那人又开口了。亚都这才仰起头来：哇——他好高！不对，是她蹲下了，才显得他高，然而她又不愿站起来。
        他看了看她，突然蹲下来：“你不会听我说的话吗？你是日本人？韩语听得懂吧？”
        “我是中国人！”她说。她发现他也没打伞，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你认识我？”
        他摇摇头，“我要去避雨，看到你在这里，顺便叫你一起去。”
        亚都“呵呵”一笑，心道：这人八成有点秀逗。
        “走吗——再淋下去，真的会感冒的。”他说。亚都抹了抹脸上的水，站了起来，“走吧！”
        她于是向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咖啡店那种地方不适合囊中羞涩的她，不知家附近那家小吃店关了没，她或许可以先去那里吃点填肚的。回头望了望，那人还在跟着她。

        “我要回家了。”亚都头也不回地说，希望对方能识趣。
        “你刚才在哭吗？”那人却似没听到她的说话，“你有困难吗？”
        “不关你事！”亚都打定主意不理他。
        “说出来我或许可以帮你。”
        “……”
        “说出来嘛！”他带着点小孩撒娇的语气。
        亚都依然不说话。雨渐渐停了，天还没有亮，马路依旧车来车往。

        走了很久，过了许多条街，他还跟在她后面。
        “你住在这附近啊？”他问，“那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打工呢？”
        亚都回过头来，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打工的地方？”
        “啊？我不知道你在快餐店打工啊——”那人说着，又惊觉自己说溜了嘴，忙用手捂住嘴，用两只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快餐店打工？”
        “猜的。”
        “你跟踪我？”
        “只是恰巧看见。”
        “看见什么？”
       “你被老板娘抄鱿鱼……”他顿了顿，看看亚都的脸色，“我刚才坐在那家快餐店里……”
       亚都盯着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再说，自己也没什么钱……不对，原先是没有，可现在——亚都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口袋里的信封。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他笑着说，“只是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那是你的事。”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刚才已经问了很多了。”
        “你只需回答这一个。”他一脸认真，却也是稚气未脱。亚都只想把他早早打发了，“问吧！”
        “你现在幸福吗？”
        “这是什么问卷调查？”
        “你只需回答就行了。”
        “好，我与幸福无缘！”亚都无奈地吐了一句，心里已有些发闷。
        “真的！”他的语气溢出兴奋。
        “你那么开心干嘛？”她皱起眉头，“幸灾乐祸！”
        “不，不是的！”他急忙说，“我想我可以帮你得到幸福……”
        “你以为你是天使啊！”亚都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
        “不是以为，我本来就是天使。”他笑起来，带着一丝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