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 史将 特技
背景 三国演义 PC版
首页 -> 精彩文章 -> 文章
巧姐的故事——西岭雪
作者光子
标签巧姐
阅读次数:347
巧 姐
文/西岭雪
板儿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特别的男子。
他同我说话不会说“是,小姐”“好,小姐”,却常会说“巧儿,你不懂”,“巧儿,你错了”,他同我说话时就像我是一个大人似的,认真又温和;他会带我做许多有趣的事,他懂得很多,拍一拍就知道西瓜熟了几成,闻一闻就猜出野物走出多远,他甚至可以从蝴蝶飞舞的姿势判断出那是一只雌蝶或雄蝶,他的知识比博闻强记的宝玉二叔还多还杂。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记忆。他的陪伴冲淡了母亲去逝带给我的忧伤。母亲王熙凤是大观园里有名的厉害人,可她一死,第一个站起来欺负她后人的却是她的亲兄弟,我的亲舅舅王仁。
舅舅王仁不愧名叫了“忘仁”,真的是忘恩负义,泯灭天良,竟想把我卖了骗钱,幸亏平儿和刘姥姥救了我,把我藏在乡下,才好险躲过这一劫。
在乡下,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刘姥姥的两个外孙板儿和青儿。他们带我玩遍了我在大观园里玩不到的游戏,真让我乐而忘返。
玩累了,我便倚坐在树下剥吃板儿采来的各类野果,一边看他在田间操作。他裸着的背脊黝黑油亮,汗珠亮晶晶地反射着阳光,如此的青春而真切,真切得灼痛我的眼睛。
“板儿。”我轻轻地叫,心里充满难言的温柔与感动。这一刻忽然感觉,我过去生活中的一切及我自己,是都太过复杂了,而面前的这个少年却是多么的单纯而真实,没有利欲贪心,没有清规戒律,同他在一起,一切都自然而随意,我终于可以在阳光下任性奔跑,享受一个男人对我无条件的宠爱。
我同青儿两个刺绣,她绣了瓜果鱼虫,我绣了一个侧身的美人望月燃香,美人的面目看不清楚,但是美人的头发,美人的头发是真的头发,是我自己的青丝剪下绣成。青儿拍着手说好看,向我讨要,我不允,问板儿好不好看,板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搔搔头说:“女娃娃的玩意儿,偏是麻烦。”
我嗔怒,劈手夺过绣架转身走开。青儿跟进来问我怎么了,我只是不说话,无缘无故地流下泪来。青儿坐了坐也就走了,隐隐似乎听见她在同板儿说什么,姐弟两个嘀咕了半天。等一会儿板儿就进来了,我赌气面朝里只装看不见,板儿在地下站着,半晌不说话,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正瞅着我发愣,我一赌气又翻过身来,只听板儿在身后吞吞吐吐地说:“我刚才说错话了,你绣的真是很好看。你别生气,你要不生气,就把绣花儿给了我吧,我会好好收着的。”
我咬着被角儿偷偷笑了,却只是不回过身去。便又听那傻子慌慌地说:“我又说错话,你不愿给我,没关系,你自己收着吧,我走了。”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回身叫住:“慢着。”他回过身来了,仍是瞅着我发愣,我死命地剜了他一眼,从花架上扯下绣帕来抛给他:“你说的,好好儿收着,收丢了,我不依的。”看他愣愣的傻样儿,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要是不要啊?你不要,我收回来了。”板儿忙忙抢过去攥在手里:“要,要!”我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大笑起来。板儿直着眼睛呆呆地说:“巧儿,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我背了身,心里“扑扑”地跳,这个傻子,他终于知道我的好看了么?
第二天一早起来,刚开门,就见门坎边上搁满了草编的玩艺儿,也有蚂蚱儿,也有蜻蜓儿,也有桌子椅子,也有筐儿篮儿,我低呼一声跪在地上,一股脑儿将这些宝贝揽在怀里,眼睛里忽然充满泪水。我知道,我得到了世上最珍贵最美好的一份礼物。
我陶醉在青草的芬芳里,不知今昔何夕。直到父亲派人来接我回去。走的那天,青儿哭得两眼红肿,板儿一大早就下了地,直到车要开了才跑着赶来,背篓里装满了新鲜瓜果,不出声地往车里塞。我瞅着他不说话,却把脚边一个篮子上的罩布撩了撩,露出里面的草编玩艺儿,板儿眼圈儿立刻红了,冲我重重一点头,又用力摁了摁自己的胸口。我低下头,放下车帘子,禁不住泪流满面。
我又回到了大观园。父亲和平儿一齐迎了上来,如今我已经不能再管平儿叫平儿,而要改口叫母亲了。
平儿母亲打发我洗澡熏香,又里里外外给我换了一身新。
氤氲的香气中,乡间的一切都远了,淡了。当我躺在大而舒适漂满花瓣的杨木浴盆里,浑身搽满香脂洗去一路风尘时,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到乡村。我其实离不开大观园里小姐生活可以予我的诸多最琐碎最真实的贴身享受。我想起夜晚同青儿两个背了人跑到林里小河边擦身的情景,河水的清凉不是不惬意的,却毕竟同我有那么点儿格格不入。这重帘绣阁豪门深处的我,虽然落寞如星幽怨如月,却反而是份真真实实的存在。乡下的花草阳光于我,不过是一次暂时的逃难屈就而已,如何可能真的一辈子置身其间?
我把那些草虫儿寻出来,叫丫头们拿出去找作坊巧匠照样儿打造个格屉,放在案头作个摆设儿。姐妹们见了都说好看精巧,问我何处得来的。我只笑着不说。绣帕的故事已远,这辈子都会埋在心底了。大观园有大观园的游戏规则,简单的东西总要有个不简单的包装,吃茄子还要吃出鸡味儿呢,何况几只草虫玩艺儿。
过节时,刘姥姥又来了。我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交待同板儿那一段无言的约盟,想精明的姥姥不会不知道的。不过她于我有恩,不出去招呼总是于理不合。我略作收拾,还是出去了,特意先命丫头开了礼单 我送了姥姥一份厚礼,我想她也许会轻视我,但我也只能有这一点报答。见了面,姥姥拉了我的手连连念佛:“几日不见,姐儿可又发福了,出脱得比先前越发齐整了。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哪!”竟于乡下的话一句也不提起。见了我送的大礼,又连声念佛,赶着我道谢,一付喜出望外乐不可支相。
奴才到底是奴才,至此我彻底放下心来。但到底还是记挂板儿,吃过饭,我拉了姥姥到我房中略坐,同她闲话家常。她却只是淡淡,满口寒暄,并无一句实在话。看到我屉上的草虫儿,她点着头儿感叹:“到底是大家里做出的事儿可人敬,我们乡下天天玩这个,只没这里玩得出样,这样子配它一个格屉儿,可好看得多哩!”我无奈,用过茶点,也就送姥姥出去了。

晚间,我从屉上取下草虫儿把玩,却见屉底压着一个布包,抽出打开来,是一张绣帕,我自己绣的那个。






本贴由西岭雪作于2000年7月23日10:20:03在〖和阿特聊天〗发表


浙ICP备06020153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