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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是大观园吗?——读“红楼梦的两个世界”

作者爱不释手 标签红楼梦 阅读次数:609

从大观园着手,探索红楼梦所要表达的精神世界,无疑是一条非常有意义的路径。很早以前,有关方面的研究就不断地给红楼梦的阅读者带来着思想的启发和深思。——尤其对于我,一个不求甚解的红迷来说,这些关于理想的生动论述,更使我感受到红楼梦的艺术精妙和内蕴深刻所在。

大观园作为一个属于书中人物的理想居所,无论形式和内在都和其外部的污浊世界形成了鲜明的界限和对比。应该承认,事实上它是区别于丑恶现实而存在的另一个世界。不仅仅大观园是远离世俗的,红楼梦里另一个地方也同样丝毫不玷俗尘。而且,与大观园相比更具有超现实的含义--它就是太虚幻境。顾名思义,“太虚幻境”虽是境地却终不免虚幻,只是一个石头或他人口中所描述的神话归宿。虽然它带有仙境般的色彩,但充其量只在贾宝玉的梦中正面出现过。幻境入梦境,梦境是幻境,人生如梦,梦如人生——庄周梦蝶式的飘渺蒙昧、难分难辨,尽显曹雪芹有意处还无意的绝妙走笔。把太虚幻境当成一个独立的可以与现实抗衡的世界来无限发掘,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但是,武断地将它归入大观园,更是对作者写作意图的误解和歪曲。

余英时为了使红楼梦里存在“两个世界”的观点合理,拒绝将太虚幻境作为独立的空间另行深究。不仅如此,还下断言说,“大观园就是太虚幻境”。——的确,大观园仙境般的美好和作者似曾相识的暗示,都给读者留下了似是而非的与太虚幻境重叠的印象。但是一旦细查就会发现,两者之间的关系并非二合为一。大观园是一个理想境地,但在书中是真实存在的现实。它不但有名字,有来由,有细致的图示,有具体的建筑,还有与之共同生活的有血有肉的人物。作者在创造大观园的时候耗尽笔墨,正是希望它能够完美而令人信服;而太虚幻境更象是一个只具有象征意义的单幕场景:风景是大而话之的写意,人物也只是影影绰绰只闻其人不见其貌的仙子们。唯一出面的警幻,也是没有性格特征的预言先知。如此比较,大观园当然不等同于太虚幻境。余英时是这样论证“大观园就是太虚幻境”的:“第五回宝玉随可卿‘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书清溪。真是人迹稀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到,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这个所在其实就是后来的大观园。怎么证明呢?就风景而言,第十七回宝玉随贾政入大观园,行至沁芳亭一带,书中所描写的恰恰就是‘朱栏白石绿树清溪’八个字的加详和放大。就心情而言,我们应该记得第二十三回宝玉初住进大观园时,作者写道:‘且说宝玉字进园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细心的读者只要把前后的文字加以比较,就不难看出太虚幻境和大观园是一种什么关系了。”——显然余先生没有仔细读过第五回。第五回里,贾宝玉由秦氏带领入梦,至一所在。这一所在确实和大观园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是这里是太虚幻境么?书中自有明白解释:贾宝玉向警幻打听此处是何所在,警幻回答:“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这已经点明,警幻来自太虚幻境,前来“此处”只是来查看孽缘,“此处”并非太虚幻境。紧接着警幻又说,“此离吾境不远……”,更进一步明确指出,贾宝玉在梦中初到的地方,并非太虚幻境。读过全书后回头再看,我们很容易理解,“此处”乃是大观园。至于离仙境不远,乃是梦境的游离跳跃,也是作者为情节而使用的艺术处理。当宝玉来到太虚幻境,眼中所见的先是一座“宫门”,然后是二层门内的“两边配殿”,这种建筑构造显然不是大观园的园林样子。而且,在配殿中的柜子里“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可见,太虚幻境绝不仅仅是与大观园同等范畴的境地,它是一个范围相当广泛的、预示世间所有女性结局的象征环境,是宿命和预言的结合,是一种以曲折的美好愿望表达出来的死亡。和大观园不同,它并不是一个理想,而是理想没落之后的无奈归处。它在书中仅仅是线索般的宿命警示,不具有有任何现实意义。尤三姐死后托梦给二姐,说“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它更强烈的带有终结或者审判的意味,冥冥中又与因果善恶的的传统理论相连接了。

那么我们又该如何理解曹雪芹给我们的暗示?贾宝玉随父亲入园,来到省亲别墅的玉石牌坊之下时,“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象那里见过的一般”。读者很容易领会作者的意思:牌坊和宝玉梦中所见的太虚幻境的宫门是一样的。但是这一暗示绝不是要使大观园和太虚幻境合二为一。这只不过是曹雪芹爱用的预示伎俩罢了。大观园的初竣发生在元春被封为贵妃的背景之下,贾家上下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之中。贾政率领众人游园,也是为即将到来的省亲的繁华高潮做开幕。在走向富贵顶峰的情节中,曹雪芹于其中插入散发着衰败的命运预言,而且让贾宝玉感受到这种悲观的模糊预示,是力证和提示读者太虚幻境预言的惊人准确。太虚幻境和大观园某一地方的吻合,不过是曹雪芹对书中人物所注定悲剧命运的又一次强调。

太虚幻境所展示的深邃涵义,绝不仅仅是预言或悲剧人生。它以神话的外壳寄居了曹雪芹深藏的内心。太虚幻境的主人警幻仙子,又是以爱情女神的新奇形象出现的、满载着作者情感结晶的使者。中国神话里有专管婚姻的月老,大概也可以算是本土的爱情之神。可是当爱情完全由婚姻来代表时,就大大减低了爱情本身的丰富内涵和人生的复杂性。就象作者借跛足道人之口所说:“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警幻仙子却只管“掌尘世之女怨男痴”,专门“布散相思”,使爱情脱离于婚姻而单独存在,无疑是“爱情至上”,是作者崇拜爱情并从中得到多层次的人生感悟的体现。警幻仙子拥有举世无双的美貌和高洁气质,代表着曹雪芹心目中的爱情:美丽,圣洁,不容侵犯。但是这一爱情女神又是无情的。她作歌劝喻世人:“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还教晓贾宝玉云雨之情,以图用肉欲挽救他于单纯爱情的的狂澜之中。 分明是司爱情之神,却又称爱情为“闲愁”,推行肉欲,也正是作者的思想矛盾之处:爱情本身固然是美好的,但现实中的爱情往往给人以无情打击,甚至关乎于命运——红楼梦里的一众人物正是因“女怨男痴”而种“孽缘”,促使人生走向悲剧。曹雪芹对爱情的消极崇拜,通过见惯风月、阅尽悲欢的警幻仙子传递出来。西方的爱神丘比特多以携带弓箭的孩童形象出现,表达了人们对捉弄人的爱情的又爱又恼;红楼梦中的警幻则以美好严肃而又冷漠、看透世情的形象,表达了曹雪芹本人对爱情深切渴求却又无奈进至绝望的复杂心态。尽管如此,爱情还是这样值得令人沉醉和细心呵护的:太虚幻境和大观园一样,都被曹雪芹设计成为一个只有女性存在的洁净之地。而众所周知,女性在红楼梦中是美的化身。即便是“度脱”“一干风流孽鬼”的重大使命,都交由男性的僧、道二人去完成。而在他们身上,更多的肩负着作者所赋予的宗教内涵。他们的度脱的对象也不仅仅限于因深涉伦理爱情无法自拔的男女。比如甄士隐的看破红尘,比柳湘莲的削发出家有更复杂的意味。同样我们也可以预知,贾宝玉“悬崖撒手”推动力也不会只是来自林黛玉的死亡。爱情也好,人情也罢,他们的看破是属于男性的看破——在险恶世俗中不堪风浪、不能保存和到达理想的极度失望。与黑暗社会交战过的心灵,都不得不到足以进入太虚幻境的资格。只有那些单纯无邪、生活在闺阁里的女儿们,才被曹雪芹小心翼翼的放置在神话里——就象长恨歌中的杨贵妃被诗人安置在“海外仙山”的仙境中一样,都是对她们的惋惜和对死亡的藐视。即使这样的世界也是不允许男性染指的——曹雪芹在生命消逝后的苍茫里依然固执的坚持着自己对美、对纯洁的珍爱。

——其实如果一定要划分,红楼梦又何止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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