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
作者:白骨和尚 标签:鸳鸯 | 阅读次数:1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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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倐然钻入窗棂,案上的灯光摇晃了一下,又渐渐的明亮起来.李纨驻针凝眉,面容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有些苍老.她搁下手中的活计盈盈站起,绕过黑亮的案子抬手放下了一格窗页,然后侧头望向榻上的儿子.
贾兰侧卧着,清秀的小脸静静的面向母亲,被子在脚下皱起了几折,露出半个肩膀和一只白嫩的手臂;墙上李宫裁巨大的影子随着烛光的跳跃微微蠕动着,像一个怪异的巨人在俯身凝视着熟睡中的孩子.李纨打了个寒颤,悄然走到榻边坐下,缓缓将贾兰的手放回被中,又拉起被角轻轻掖好,然后取出锦帕慢慢擦去睡梦中的儿子嘴角流下的一丝口涎.做完了这些,她怔怔的望着儿子.这孩子长得真秀气呵,真像他父亲……女人想。 一思及此,她鼻管不禁一酸,郎君啊,你为何如此早早的就去了呢?你如何忍心抛下我们就这样早早的去了呢?你看你的兄弟们,宝玉身娇体弱,链二、贾珍贪杯好色。他们都活得好好儿的,为何就偏偏是你呢?你虽也风流,却从不在外渡夜,虽也体弱,却好歹能开三石之弓,为何会是你呢?留下我一人夜夜守着这间大大的屋子,你于心何忍啊,珠郎……。 李纨细细的长叹着,悄悄走回桌边,拿起桌上的女红,端详了一下圈夹中绣好的绿叶粉荷,比了比样子,补几针,再比比,又补几针.仲怔怔的慢慢绣着,心里却想着些贾珠在时的事.那一日他心情好了,坐在边上看她做女红,手却总不肯老实,还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曼声长吟着“深一针,斗室灯黄夜影深.浅一针,寒衾寂寥思离人……。”自己便笑他的诗作得臭,他便佯怒着说要撕嘴,终于手下的帕子绣得一塌糊涂,两人也笑得一塌糊涂。想着想着,女人不觉有些面热心跳,抽针搔了搔头,平针再绣。 自珠郎去后,日子便一日长似一天了,府中众人于己虽是愈加敬重,交代下去的事却渐渐办得有些拖沓了。若在以前,府中绣娘们给兰儿做的肚兜又怎会等了这些天还绣得如此粗糙?连腰间都磨红了。思及此,又心疼的看了儿子一眼,手一错,便扎了一下。李宫裁轻轻摇摇头,吮了吮手指。老太太怕也是有些怠慢了,自己手下那两个丫头蠢笨笨的,那里及得上宝玉房中那些丫头一个个精儿尖儿的。只是脾气都被宝玉惯得跟奶奶似的,不好差遣。若是紫鹃也怕好些罢,对主子的事儿总上心些。太太对我总是淡淡的,眼里却盯得紧,她房里的人也不好指望。莺儿手倒巧,只是宝钗毕竟是外人,也不太好说呵……。她轻轻吁一口气,直起腰揉了揉颈子。 望望墙上的西洋自走钟,已近四更天了,只是这几日天有些凉了,还是赶出来让兰儿穿上罢。李纨捶了捶腿,提针又绣。这稻香村名虽风雅,只是门前好大一块田地,却是冬寒夏燥,实在不是什么好居所;兰儿又爱蹬被子,下人们又照顾得不好,顶着这个贤良的名儿又不好去数落他们……。李纨想到这里便有些怒意,凭什么就让我们娘儿倆来这个挑剩了的稻香村?太太还悄悄的教我须择了这里,将好地方尽他们挑去。黛玉、宝钗,她们谁个潇湘了?又那里蘅芜了?日间宴上就有些看不惯她们的浪样儿,会写些诗文又怎地?女人又不能考状元做府尹。还有那个湘云,醉成那个样子,有何妇道可言?只是……只是湘云也怪可怜的,难得放纵一次,这么想也不甚厚道了……。李纨心思一转,又有些同情起湘云来。 绣平了最后一个针角,再拿起样子,李纨忽尔一怔。只管想着许多心思,鸭儿戏莲竟绣成了鸳鸯戏水。自丧夫以来,便再没绣过鸳鸯,这只鸳鸯却绣的如此的斑斓灵动。竟绣得如此华彩飞扬?!轻轻抚摸着绵绵密密的针脚,她不禁心下一恸,两行清泪悄然滑下,簌簌的滴在胸前。 风又渐渐大了些,清凉婉转的空气流动着,轻轻的拨弄着李纨额前长长的刘海,一忽儿突然住了,房中又凝滞起来. 寡妇是不能绣鸳鸯的,她这样恨恨的对自己说。于是抬手取下了灯罩,缓缓的将火红的布向灯火上伸去,伸一分,心里便痛一分。布脚在灯前停滞了,李纨的手微微颤抖着,跳跃的火光照在五彩斑斓的鸳鸯上,映出些微妖异的光芒在流转。 精致的绣工在火焰的细浪中慢慢的浸做惨白的灰烬,李纨阴郁的目光也随着火光的黯淡渐渐变得空洞.她失神的盯着火盆中的烟烬发起呆来,良久,良久.忽尔灯花爆响出细微的吡啪声,李宫裁一震,仿佛从一个噩梦中挣醒似的,望望自走钟,又望一眼贾兰,迷离的眼神变得萧索起来.她站起,踩着裙裾不扬的碎步走到儿子的床边悄没声息地坐下,双手将被子拉上一些,掩住又露出在夜风中的半边小肩膀儿,然后就那样轻轻的虚按在儿子颈侧。她的手在颤抖着,双眉深蹙、目光流转不定的专注在儿子清秀的脸上,仿似那里有什么诡异的念头在诱惑着她一样。也许是烟气有些攻人,贾兰在睡梦中皱了皱细长的眉毛和温润笔挺的鼻子,转了个身,又沉沉的睡去。女人悚然一惊,连忙抬手避开儿子的脸。 一阵夜风呼啸着从麦田上卷过来,吹得庭院大门上的铃鐺叮叮轻响.悠悠细细的声响中案上的烛火摇弋着熄灭了,屋里刹时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一束月光透过屋顶的明瓦斜斜的照下来,烛台上袅袅升起的烛烟仿如一脉淡漠的溪流蜿蜒着逆月光而上.女人愣了一会儿,然后掩面垂首,沉沉的低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