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本校注拾零——邓遂夫(第十三回)
作者:yupeng信箱 标签:邓遂夫 庚辰本 庚辰本校注拾零 红楼梦 | 阅读次数:2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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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凤姐还欲问时,只听得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第十三回) “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扣四下”,此句之后,甲戌、甲辰本尚有“正是丧音”四字。梦稿、列藏、舒序本亦有此语,只文字略有异同:梦稿作“正是丧事”,列藏作“正是报丧因”,舒序作“正是报丧事的因”;其余有此回的本子——己卯、蒙府、戚序、戚宁——则与此本同缺。从上下文的连接看,无此语反倒更通,可见己、庚、蒙、戚、宁五种本子并非夺漏,而是有意删除。但仔细辨别即可看出,这个无论是被保留还是被删除的短句,其实并非正文,而是脂砚斋的早期批语,只不过甲戌、甲辰才是批语的原文,梦稿、列藏、舒序则有文字上的讹误及讹误后的擅改。 耐人寻味的是,这条批语被混作正文,竟连据脂砚自藏本过录的甲戌本也未能幸免;而删去此语的本子,又竟然是据作者的最后两次定本所过录的己、庚二本和据立松轩本过录的蒙、戚、宁三本。这一独特的混抄与删削现象,正清晰而典型地折射出现存脂本及其所据之原底本和原稿本的真实演变轨迹。 简言之:当初曹雪芹于甲戌年修订此书,不仅是在一个更早期经人誊录整理过的定本上进行的,而且那个本子上已然存在着诸如把“正是丧音”混作正文这样的抄误和夺漏。但由于雪芹的每次修订和脂砚的每次阅评,都往往是有所选择而非从头至尾逐一进行的,便会存在某些抄误或夺漏直到最后一次定本还依然如故的现象。加之他们在修订和阅评时,面对这么一部卷帙浩繁的作品,即便看到了这类抄误的字句,只要表面可通,也不易立即觉察或唤起相应的原文记忆。所以,混抄作正文的“正是丧音”,乃至在此书其它回目亦曾注出的某些早期稿本上的抄误和夺漏,便在脂砚自藏本和畸笏先后誊录的甲戌定本、丙子定本上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然而到了己卯年再次修订,这条混作正文的批语显然被作者发现了——大约也没有意识到是混抄的批语,而只是把它作为有损正文连贯的衍文予以删除。因此,后来过录自雪芹最后两次定本的己、庚二本便再无此语。待到雪芹、脂砚相继去世之后,畸笏曾于乙酉、丁亥两度重阅庚辰本(都有留在上面的批语为证)。但畸笏明白落款为“乙酉”的批语只有一条,落款为“丁亥”的则不计其数。说明他乙酉重阅,意不在鉴赏与作批,而极可能如本书导论第三节所述,是在为其后期增补改造甲戌定本传世作必要的核对与增删。于是在此期间,畸笏据己卯、庚辰原本(这在当时实为同一个本子)对此四字的涂抹或圈删,便把那后期增补甲戌本上的“正是丧音”也删除了。而据导论第三节所论,这个增补甲戌定本正是立松轩本的底本,立松轩对其作了进一步整理后便成了蒙、戚、宁的底本。为什么同样出自畸笏誊录甲戌定本的甲辰、列藏、舒序却未删此四字(有的只是略有抄误或擅改)呢?因为这些本子(或其所据之底本)皆源于未经畸笏后期增补的早期甲戌定本。为什么与己、庚同样出自一个丙、己、庚原本的梦稿也没有删此四字呢?因为梦稿所据之底本,是源于丙、己、庚原本尚处于丙子年刚刚誊录出来的阶段,彼时作者尚未作己卯年的修订,此语也就依然存在于该本。 可见,单是凭着“正是丧音”这条混作正文的批语在各本中的存留、讹变之迹,即可大致区分出现存脂本中哪些是出自丙子、己卯、庚辰原本,哪些是出自脂砚甲戌抄阅自藏本(顺便提一句,那个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昙花一现复又迷失无踪的靖藏本也该和甲戌本一样出自此本),哪些又是出自畸笏所誊录的早期甲戌定本或后期增补甲戌定本。故这一重要的版本现象,足可与各本大量存在的其他类似版本现象互为佐证,只不过它显得更加独特、更加典型、更加突出罢了。 (三五) 宝玉下了车,忙忙奔至挺灵﹡之室,痛哭一番,然后见过尤氏。(第十三回) “挺灵”,在此回中凡三见。此处与己卯本同,后二处更与己卯、列藏本同。其余各本皆作“停灵”。然“挺灵”之称一再出现于作者最后修订的两次稿本的直接过录本上,又同样出现在与这两次稿本皆有明显区别的列藏本上,则足见其乃历次定本之原文无疑。其余各本之异,则明系过录者改笔。反过来说,如果作者手稿原作“停灵”,则不论于情于理(包括“停”与“挺”在字形上风马牛不相及),都不大可能是原稿本抄录者(更别说是后来的过录者)的擅改或抄误。故这里只能将“挺灵”二字当作雪芹的独特原文予以保留。至于作者何以要用此称,当初他的家族中人(应该是南北口音杂糅)是否真有此语,则待考。不过以字面分析,“挺”字本有“伸直”一义,且多被引申来形容死者之躯。四川方言中便一直有“挺尸”一词(当然是多用来贬损大白天睡觉的人)。本书第六十回即有类似的说法:“趁着这会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挺床……”《醒世恒言》第二十九卷《卢太学诗酒傲王侯》中亦有云:“原来直僵僵挺在床上,不知死过几时了。”看来,以“挺尸”、“挺床”来指称死者之躯,在民间口语中是自古皆然的。但凡用“挺”字,皆指新死未入棺者,此处之“挺灵”或亦如是。后文“挺灵于会芳园”及“择准挺灵七七四十九日”,也都是在贾珍欲以珍奇“樯木”制作棺材之前。下回入殓后,送灵柩至铁槛寺存放,则谓之“寄灵”或“安灵”。不管是有意无意,似乎作者原稿中总在有意回避“停灵”二字。而此前的校订本,却尽依各本明系改笔之“停灵”来取代雪芹原稿的“挺灵”,通俗是通俗了,却与作者原文相左。 (三六) 彼时贾代儒带领﹡(原误代修)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等,都来了。(第十三回) “带领”,据甲戌本改。其余各本同误“代修”(梦稿、舒序、列藏本还在“代修”前多加一“贾”字,这就全然变成了与 “贾代儒”同辈的另一长者)。惟一不误的甲戌本,其所据之底本乃脂砚斋甲戌抄阅自藏本,该本的正文部分,是迄今各本中惟一未经另一位稿本抄录者誊抄整理的本子(稿本抄录者在脂砚去世后对该本的整理,也只是据庚辰本批语增补了一些回前回后批和眉批,未触动其正文及原有批语)。故甲戌本独异之“带领”二字,足可证明其余各本之“代修”实源于誊录甲戌定本时的抄误:“代”,乃“带”之借字(各本中常见);“修”,则是“领”之草书形讹。今新校本仍保留“代修”之名,实不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