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

作者：中岛千秋 标签：文学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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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弥每天早上从客人那里回来时，都能遇到那个在茶屋门前卖花的孩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俊俏，却隐隐的给人犀利的距离感。
“你叫什么名字？”连着在他那里买了2个月的花之后，敏弥在那天早晨问道。
那孩子却没回话，只是抬眼扫了扫他，复杂的眼神说不出是鄙夷还是同情。
“呃，不想说就算了。”阴间的身份让敏弥本能的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不愿深究那孩子的眼神，敏弥回过身，急急地朝茶屋跑，希望能快一些逃离那视线。
“薰。”快进门时却又听得那孩子的声音，干脆，利落。待到敏弥回过头去，他已背过身，慢慢地走向巷子另一端。
“薰。”于是，一整个早上，敏弥都在默默的念诵那个名字。
薰，薰，薰，念着，脸上便不自觉的浮起一阵浅笑，叫坐在和室里的心夜瞧个正着。
“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吧。”平常话不多的他，今天却破天荒的问起别人的事来。
“呃，没什么事啊。”轻轻的把花放在和室中央的桌子上，敏弥的脸却兀自烫了起来。
“是吗？”心夜喝了一口茶，长长的眼睛飘过敏弥红了大半的脸。
“呃，”一向伶牙俐齿的敏弥此时却仿佛乱了阵脚，有些慌神，“哦，我刚刚上来时，看到安藤将军了。他现在…正在楼下正厅里…坐着呢。”好不容易搬出救兵，敏弥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来了。”喜怒不形与色的心夜仍然镇定地端坐着喝茶，敏弥却从他的眸子里察出了一丝笑意来.“恩！那我去楼下看看。”正要奔下楼去，背后端坐的人却又慢悠悠的吐出一句，“原来叫薰啊。”
“什么？”毫无防备的敏弥登时红了一张脸。“真不巧啊，刚刚我看见了呢。”心夜佯装无辜的轻笑，用袖子半遮了脸。“不该，不该啊。”
“你…..”一时结了舌，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敏弥只能任由心夜笑话自己。
气呼呼的走下楼梯，又一眼瞥到店外，那孩子清秀的脸便又浮到了眼前，忽远忽近。薰，原来他叫薰。
“安藤将军！”刚往门口一站，敏弥便看见了刚才提到的救兵。若是让心夜知道自己刚刚是戏他的，不知日后他又要怎么“报答”自己呢。可那将军似是没听到自己的喊声，自顾自的从门前过了，连头也没回一下。“呃….”敏弥觉得奇怪，正要拔脚去追，却被正好进门的帐房先生京给拉个正着。
“你放开！”敏弥一边张望着那将军的去向，一边用力的想挣脱京的手。
“你给我进来！”京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敏弥便到了帐房，待坐定之后，他才松了手，神秘兮兮的低声道，“你当真不知道？”“我知道什么呀我？”敏弥瞪着京脖子上晃来晃去的小金算盘嚷道。“下个月，安藤将军就要娶天皇的女儿紫姬公主为妻了。”“紫姬公主？”敏弥回想起年初皇族游行是坐在紫色花车里的那个漂亮女子，是她吗？哦！这么说来，安藤将军的本事不小啊，能和皇族攀上关系。正要和京八卦几句，一个人忽然闪入敏弥的脑里，“那心夜呢？心夜怎么办？”
京盘了腿坐定，摘下胸前的小金算盘把玩了一阵。“心夜，毕竟是个阴间，若是再叫人看见安藤将军和他来往，天皇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怎么办……”听着京的话，敏弥的心象是叫人割去了一半，硬生生的扯初里面的肉来。
“我也不知道。”
“不行！不行！心夜他会死的！会死的！”敏弥失了魂似的要往外冲，京好容易把他拉回来，却见他眼里掉出泪来。
自从5年前敏弥被卖来这间茶屋后，京就再也没见他哭过，这唯一的一次，却是为了心夜。
“你别激动啊…..”京的话到了一半，却没了下文，僵了一张口，不知如何是好。
敏弥循着他的目光，那立在门边的人，是心夜。
他的脸上仍无什么表情，那眼神却艰难的游移着。
　　　　　　　　 花　　　　嫁（2）
入夜的时候，巷子里的花楼，茶屋都亮起好看的灯来，可心夜的和室里却依旧暗的一片，没有掌灯。敏弥就着外面隐约的灯火入了内室，却被斜倚在窗边的人给吓了一跳。
“别怕，是我。”入耳的是心夜贯有的凉凉的声音，毫无起伏，犹如冻结的冰面。
“我……….”敏弥开了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只能收了声，看着心夜一口口的喝茶。
　杯盖和杯沿擦过，发出瓷器特有的鸣击声。清脆，温宛。与外面的喧嚣格格不入。
　心夜一向爱穿红色，像血那么红的红色，虽然那颜色常常衬得他原本便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就象画师们作画时用的纸一样。
　敏弥有次跟过一个画师客人，他的房间里就有那样白的纸，一大叠，薄薄的累在一起。
　“纸本无命，只是有了笔墨，才显出几许神韵来。”
　画师的话不多，寥寥数语，但敏弥却一一记在心里。后来见了心夜，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可又不是十分明白。
　“他要娶妻了。”心夜仍是一口口的喝茶，慢慢的说话，“也好，这样也好。”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屋子里，代替了以往的茶香。“偶尔喝喝花茶也不错。”
　敏弥把视线转向窗外，红红绿绿的灯火晃的眼睛生疼，似要滴出泪来。
　“那孩子，叫薰啊。”心夜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细长的凤眼睨着敏弥。
　“呃……..”许是那将军的事搅得自己心烦，敏弥的反应没白天那么激烈了，甚至从心底泛起退缩的念头。一颗心，也便无精打采起来。
　 “很漂亮啊。”心夜的嘴角勾起一屡浅笑，敏弥却清楚的看到了他眼底的泪。
　　“是啊。”敏弥低下头，怕自己也跟着落下泪来。
　　 “你还记得我刚来那天么，京都，下了第一场雪…”清风掠过，牵起眼前人的青丝。缕缕的随风轻舞。
“记得。”敏弥点点头，怎能不记得呢，心夜和甘于命运的自己不同，他是第一个因为不愿接客而挨打的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样柔弱的身体里，竟藏着如此不屈的灵魂。
“明日，许又会下雪了。”心夜的眼里已没了泪，黯黯的透出幽怨来。
敏弥回想起昔日里安藤将军在是时心夜，是怎样的愉悦美丽，而今却…他不由的在心里怨恨起那将军来。
对于茶屋里的阴间来说，到了这里，就意味着失了做人的尊严，接客，接客，笑脸迎人，日复一日。而心夜是个例外，安藤将军买了他，却只是整天的同他喝茶聊天，从未碰过他一下，起先，敏弥还以为他是怕放不下架子，日子久了，定会露出面目来，可那将军似乎真是把心夜当成了普通聊天的朋友，一毫也没动得。能碰上这样的主，敏弥心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只是感谢老天护了心夜，他本不该再此，又怎能同自己一样陷入污浊呢？
这一日，敏弥没有跟着客人出店，随便找个借口给推了，但那客人却不是个好主，硬是要带他走，敏弥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挨了一顿拳脚，才算完事。看那客人气冲冲的走出店去，敏弥的心里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快感。
默默的回到自己的和室中，敏弥点上灯，端详着铜镜里那再也熟悉不过的脸。略带青紫的颊，似是肿了一些。这样，起码有2.3天不用接客了吧。敏弥想起老板恼怒的样子，不禁轻笑起来。
可脸上虽笑着，心里却一点也不想笑，甚至苦的要滴出水来。
颤抖的指尖触上光滑的颈子时，忽如其来的哭声突地涌出喉来，堵得敏弥鼻子发酸。

第二日清晨起床时，窗外正落着细细的雪花，敏弥回想起心夜昨日里的话，不禁又要佩服他的料事入神了。
明明是清早，茶屋里却闹哄哄的，想是有什么是吧。敏弥匆匆洗了脸下楼，却见正厅里挤满了人，安藤将军站在中间，怀里好象还抱着个什么人。敏弥张望了一番，忽见的一抹红袂垂地，心中登时有了不详之感。
难道……..敏弥惊恐的挤下楼去。
……..
…….
……
…
真的，是他。
白得象纸一样的脸。
“心…夜…”敏弥轻颤地伸手去触他的脸，惊心的凉。
怎么会？…昨日里明明还在笑话自己的人….怎么会？….明明好好的和自己说着话，怎么………
“心..夜..，你醒醒！….醒醒啊！…….”轻唤了一阵，却不见那人儿回应。眼看着心夜在自己眼里渐渐模糊起来，敏弥猛的的抬头看向那另他怨恨的将军。
“是你……..是你害死他的！都是你！……..你害死他…..是你…..”歇斯底里的吼声却丝毫没唤起那将军的神志。正欲扑上去捉打，敏弥的手再次让京给抓了回去。
“心…….夜………你还我！你把他还给我！…..”敏弥的哭声震动了整间茶屋，所有的人都静默不语的观望着。
“心夜啊，我们回家了…”那将军也似失了魂，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仪态，抱着心夜念念叨叨的走出门去，满眼绝望。
门外已积了厚厚的雪，洁白一片，心夜似血的红袂，犹如艳丽的花朵般醒目。
第一场雪，成了敏弥永生不忘的一日。

“纸本纸本无命，只是有了笔墨，才显出几许神韵来。”
敏弥还是会想起心夜来，想他提到安藤将军时微红的脸颊，想他笑话自己时半掩的巧笑，想他那夜里黯然的眼神，想着一刻，心也便痛一刻。
安藤将军再也没回来，紫姬公主的事也没了下文，仿佛一切都随着那雪融去了。

开春后，敏弥依旧象以前一样，接客，接客，笑脸迎人，日复一日。只是早晨回茶屋时，不再买花。不是他不愿买，而是那叫薰的孩子，再也没来过。
偶尔走到店门口，敏弥的耳底总会响起他的声音，待回过头去，却只是空巷…
　　　　　　　　　　　　　　　　　　　　　　　（完）

记在后面的话：
　　　 人家说，人死之前，灵魂要离开肉体，然后去和自己所爱的人们告别，一一的告了别，就能安心的离开，投胎。可是，我不要，我不离开，也不投胎，因为你还在。就算是朝生夕死，我依然会感谢上苍，让我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