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真故事(上编&第二部)--周汝昌
| 作者:隔帘听雨 标签:红楼梦 | 阅读次数: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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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部
(一)祸不单行 贾元春之死,由于政治变故。她并不是一个操纵政治洛动的人物,却成了政治牺牲品。但这对荣府来说,无异抽掉了一根主心骨。雪芹再三表白,他的书不敢干渺朝廷政事,但书中的大事又实与政局息息相关;于是他只好运用极其隐约的笔法来逗漏点滴隐现的消息,而不敢一笔正写。尽管如此,书中有两派势力在暗斗,却又分明昭著。 江南的甄家,派势非凡,不但是贾府的至交,来往亲切,而且另有关系。不知由于何等“罪名”,只听见忽传甄家抄家了! 抄家在清代是经常使用的办法,既严厉又残酷,顷刻之间,一切财产物事,生活必需,统统不属于己,变成一个赤贫而无告的“阳世阴魂”,谁也不敢慰问解救。其处境之惨,无以复加。然而罪发之时,甄家还有婆子慌张失色地秘至贾府,似乎有所嘱托甚至移寄的东西(在盖造省亲别墅时,贾府是向甄家支取寄存的二万银子的)。 京中的北静王,与荣府关系不同一般,虽政治身份悬殊,却因他们上辈是“同难同荣”的,亦即患难之交、祸福与共的情谊,连“国礼”都是可以“不讲”的,所以宝玉一个小孩子竟可以往北府里去跑去玩!忠顺王府迷失了小旦蒋玉菡,派官到荣府寻讨,说是宝玉勾引藏匿了他。但是,蒋玉菡初会宝玉,解下汗巾子为赠,那巾子竟是北静王刚刚赠他的!再说,宝玉知道蒋玉菡已在离城二十里的“紫檀堡”置买了房产,隐在那里了。请问,这个宝玉向柳湘莲诉过,他惦着给秦钟修坟,但自己无权无钱,也不能自己随便出门——那么,他会能够为蒋玉菡在城郊二十里外去置办房产吗?原来这一切,就是北静王(一位风流绝世的小王,与宝玉“同类”的人物)一手主办的! 可知,北静王与忠顺王两府之间的关系,是很紧张而不相通款的了。 这一切,都在暗写政局上一直酝酿着巨大深刻的较量与风潮。 贾府不仅仅是死去了一位已有初步地位的贵人元春,更是在王爷级的斗争漩涡中被裹进去,难以自拔自免。 还有,贾雨村这条线上也出了大麻烦。 书中后来已然写明了,贾雨村官运亨通,已升任“大司马”的高位,即兵部尚书,全国最高军事部门的长官了。害死迎春的“中山狼”孙绍祖,也在兵部“待选”,无疑他与雨村日后成了臭味相投的一党。 清人旗籍,是个军、政、民三者一体的特殊制度,子弟们必须“披甲”当兵服役。书中的贾兰,自幼喜欢骑射,他在园子里就拿小弓箭射鹿玩耍,长大后,自然也就从军作战,也受了贾雨村的提拔重用。他们先立了功,可是最后惹了乱子。 贾家的事,自从元春卒后,连三并五,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接连连的灾难都逼上门来了。 二)老太太归天 贾母已经庆过了八旬大寿,这位老人家体质不错,没有什么大病,有时偶感风寒或饮食肠胃失调,但俱未有别的毛病出现。 她是个极有教养、精明过人的八旗高级典型式的家庭主妇,老夫人,老封君。她一生十分不幸,丧夫,折子,失孙,嫁到荣府后,五十四年间经历了人所难知的大惊大险(政治事故、朝局变化给她家带来的灾难)。她心之深处隐藏着难言之隐,也时刻担心着不知何时又会有新的祸端忽然自天而降。书中尽写她晚景暮年老人喜欢笑乐之事,这正是以表面来掩盖内心,即借景遣怀,聊以消忧罢了。一般很容易把她看妄了,以为她是个只知寻享乐、听顺耳之言的受愚者,其实错了。 可是,她的心绪,确实在勉强排遣中越来越不好了。事情乱子多起来,使她生气不愉快的家庭琐事,不断增加了。她的健康渐不如前了。 一次,老人贪嘴,又吃了不合宜的菜果之类,又引起了腹泻。这回比往常厉害。请老王太医,其人因故不能来,只得另觅生疏之大夫来诊。这新来之人医道欠精,又不谙悉府里老少的体质病情的历史特点,用药有误。老太太的高龄已禁不起这种折磨,情况日益可忧。 正在危急中,忽然元春的大事故发生了。若按常规,有不吉之事是不敢向老太太明报的。可是这时候家下已乱。凤姐病着,王夫人本即并没有掌理全家大局的干材,况闻知元春噩耗,悲痛使她更加无力理事。贾母身边,举足重轻的,实际只有鸳鸯一人了。 邢夫人往常并无真孝心以待老太太,这时却借了机会,表示尽孝,天天来探动静,她是暗贾母一死,好来分争遗财遗物的。此时鸳鸯日夜焦劳,忘餐废寝,一力照料老太太的病,邢夫人却开始向她寻衅,歪派鸳鸯的不是。 鸳鸯是个烈性人,尽知其意,便毫无畏惧,与之抗争。这儿有激烈惊心的场面。 这已使病榻上的贾母不得安生了,但已无力号令指麾。这一日,忽然邢夫人手下的婆子,又来打着主子的旗号,向鸳鸯逼索东西,鸳鸯斥骂,二人斗口,婆子就说出了宫里的元妃丧命,用以吓唬鸳鸯。 老太太一下子隔屋听见了这话! 她一阵惊痛交加,呼吸骤止……。 等到鸳鸯对付走了婆子,回屋榻前看时,只见老太太的面色大变,人已气绝……。 (三)巨变的展开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又道是:“破鼓乱人捶。”这时的荣国府,家里家外,巨变叠生,府第的支柱一根一根倒下去。往时按兵不动的敌对,投井下石的帮凶,乘机倒戈的两面派,一齐动手进攻了。府墙外有外敌,府墙内有有内祟——这“忽喇喇大厦倾”的危势,不是需要久渐方显,而是立时即判了。 贾赦的罪状,一条一款地被人告发了。 他于贾母亡故之后,私用严弄拷逼,诬陷鸳鸯的“奸”、“盗”之罪,活活害死了她。 他因强买古董,抄了人的家,逼死了物主。 他的儿媳王熙凤,受贿三千两,坏人婚姻,至使男女二人自尽身亡。 她又支使官府,诬害原告张华,并遣人伏击欲置之死地以灭口。 贾政纵子窝藏王府优伶,窝藏罪家之女,假作女尼,包庇纵容,伤风败俗。 …… 一串串真假罪名罪迹,被揭发参奏了。 当然也就株连上东府,贾珍葬媳,竟敢取用获罪在案的义忠亲王的棺木。 这又钩连上了尤二姐、尤三姐两条命案……。 还有,贾家与甄家的戚党关系……。 还有我们一时弄不清的“罪”,一时并发! 这就好比说书唱戏常见的:“圣上闻奏,龙颜大怒”,一点儿也不假。皇帝命下,抄家拿问! 上面因提甄家获罪时,已然说过:那时的抄家,实在是严厉可怖,残酷至极的一种政治毒计。清代官档,就记录分明,因抄家,一门妻妾有都上吊自尽的,幼儿竟至于“怖死”! 荣国府的末局,虽未必即如那般之至极,然其惨境也就不难推知大概了。 〖注〗 抄家是“扫地出门”,一切东西,纤毫不许擅动,造详册列明,加以封固,听候处置(发落变卖),并非像有些剧本所写的“见东西就砸”。人口也在入官或变卖之列。 (四)家亡人散各奔腾 在荣宁未几之先,预感巨变将临的只有秦可卿与王熙凤两位少妇,其余的--特别是男人们无一远虑长筹之人,都只知安富尊荣,每日高乐不足,还要生事。 秦可卿临终,警戒凤姐,有云:婶婶,你是脂粉队里的英雄,怎么忘记了古训和那常听说的“树倒猢狲散”那名俗话? 这句话,原来就是作者雪芹家里祖传的一句亦庄亦谐的老话:他爷爷曹寅在世,正当贵盛繁华之际,就常举此言(源出宋代)以儆示座客和家人。 到这时,大树已倒,众猢狲们--倚势寄生的,趋炎附势的,赖衣求食的,效忠服役的……,一下子都纷纷散去,避之唯恐不及了。自己家里上上下下,也是如此。刁奴恶仆,勾结外敌,也来一齐趁火打劫。 小红早就说过: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又说:不过三五年后,就会“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这时,一一应验。 在此之先,已经有迎春之嫁,睛雯之死,司棋之逐,宝钗之迁,……大观园早非往年盛景,已是一派凄凉寂寞的气息了,接下去的,就是探春的远嫁,黛玉的自沉,袭人的遭遣,小红的配婚,五儿的惨局,惜春的出家,妙玉的落难,……一个接一个,正是第二十三回里象征的: 落红成阵 花落水流红 流水落花春去也 水流花谢两无情 也就是秦可卿向熙凤永诀时念的: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五)一帆风雨路三千 “抄家”是俗常的口头话,官书上的文词叫做“籍没”——即查抄造册登记没收的意思。在贾府真被籍没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发生,不是一下子直线发展,一泻到底的形势。先说元春死后,姊妹中能有作为、可望暂支危厦的人材,只有探春一个了。有她在,委以实任真权,还能转危为安,救亡收散。可是她也必须离开骨肉家园,远远地别去了。 探春是朵玫瑰花,又香又艳,只是有刺儿扎手,不好惹。她又是杏花,命中主得贵婿,嫁为某地的王妃,一去无归。 她离去的时候是清明佳节,送行的在江边上,探春要乘坐一艘大舰远行了,彼此临别都悲怀涕泣。 这都是怎样一个事由呢? 原来,她和《二度梅》里的陈杏元有些相似,是一位“和番”之女。 清代的中国是个极大的帝王之国,历史的条件使大清国拥有毗邻的藩属之邦、区。藩属在政治名义上奉清廷为主国,但各有独立的主权。藩属有的提出向皇家求婚通好,为了邦交,这种求婚都是要应付的。于是,指派哪个皇女去远嫁藩王,便成为一个很伤脑盘的难题。 皇家在百难之中,生出一条秘计:让一个“替身”女冒了宫主、郡主之保,前往应婚就嫁,有愿者予以特恩,赦免相当的过错或负担,并加表面上的宠锡。 但实际上,谁个贵家大臣的家女,也是万万不忍让她去作“王昭君”的,大家都怕这种命运会落到自家头上来。 这时荣府败势已显,正在岌岌可危之际,贾政已由内线探知,籍家之祸将不可免,惶急不可终日。忽然出了这个暗暗悬赏寻访愿嫁的旗家少女,而这又不仅仅是个“自愿”的问题可了,还必须少女本人的才貌出众,胆识过人,方堪此任。 这时,便出来了两位献策的“贵人”:一个是南安王老太妃,一个是北静王嫡妃,她们在贾母寿筵上亲见了贾府的四位小姐,即薛、林、湘、探。她们建议传唤贾政,授意自择。 贾政闻命后,回来计议,——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薛、林、史,都是亲戚,不属贾府所主,只有一个,就是三姑娘探春了。 贾政夫妇,在这种奇特罕有的事件上,一筹莫展,若向探春启齿,生怕不能如愿,反致难题更大。这儿,还有一赵姨娘,哭哭啼啼,死活不让他“葬送”自己的亲生女! 谁知,这消息很快传到了秋爽斋,是翠墨从上房大丫头彩云等那儿听来的。 探春知后,先是一惊。随即拿定主意,挺身而出,来到父亲面前,陈情说自己愿 往。 贾政闻言,万分意外——又喜又悲,就告诉女儿此去的艰难处境的不易,以及家人骨肉的难舍之情……,不知如何是好的五内煎熬……。 探春说,这些,孩儿已思虑再四,才敢出头的。因为,我一走,可换来特恩宽赦,家事可保:我自己虽远嫁不幸,总比抄家之后没入官家给人去做奴婢要强得多。所以我这一去,可望家里外头勉图各保平安,不致大灾大祸。如此,只得请父母暂舍不忍之心,别无他路可走了! 这就正是所说的“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的十个字的真正内涵,这也就是探春大义超常、舍身救众的“脂粉英雄”之本色! 她的“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的悲叹情怀,是一般人所不易理解和想像的。 至于四姑娘惜春,年小性孤眼见一切变迁,更将世事看破,也怕自己会有没官为奴的危运,见三姐姐一走,她也就毅然决然地自剃了青丝,到一座庙里去了——有人见她穿着一件破旧的僧衣,到人家门前,诵念佛号,化缘乞食。 迎春不久也让孙绍祖折磨死了。 贾府四春,就是这般的“原应叹息”(元迎探惜)! 至于“三春去后诸芳尽”的诸芳呢?她们一个个的命途惨遇,又是如何? 当然要待我在下文试述,此刻仍请你再听歌句,道是:“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 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