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2
作者:海杰哥哥 标签:海杰 贺兰山 摇滚 | 阅读次数: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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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8月8日晚,我的心情抑郁并且愤怒,抑郁是因为我白天在银川没有找到我那几年不见的姐姐,愤怒的是那晚门口的警察们多了一项检查,他们翻开我的背包,检查凶器时拿走了我的打火机。因为是最后一场,他们异常加强了警戒,我没能靠近舞台,就只能站在后面的山坡上看了。因为前一天看亚洲杯而放弃摇滚的人们都来了,尽管检查很严格,但还是有很多人把打火机带进来了,他们把打火机放到最亮,像是很多明灯,那是种温暖的感觉。 在远处的探照灯台下,一个少女手里拿着一堆棒球帽,前面织有五角星,谁买她的帽子,她就给谁一个拥抱,显然她有些吃力,因为她的个子很小。后来那个少女成了孤独的舞者,在何勇唱歌的时候,她只穿着件肚兜,头上顶着一面红纱巾,她是那么疯狂,那么悲伤,她的姿态引来了1000多人围观,人们给了她很多镜头。 那晚将注定是一个悲伤的夜晚。 第一个出场的是混在北京的宁夏本土乐队布衣乐队,他们曾自己刻录过名叫《布衣》的专辑,布衣的出场是很有创意的,他们把自己乐队的名字写在两个类似于包青天审案时题写“肃静”二字的宽布上,用京剧走场的方式让人们知道那就是布衣乐队。显然这个出场是很有效果的,台下报以热烈的欢呼。 他们像苏阳的乐队一样,也唱了一首《宁夏川》来提气,主唱吴宁越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向宁夏的观众说,他们回来了。他接着唱的是《世事难料》,这首歌很多人比较熟悉,何况布衣据说在北京混了一批铁托,而这些铁托在那晚都来了,所以他的《世事难料》也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也是布衣乐队第一时间向观众透露了那天正好是此次音乐节的策划人黄燎原的生日,所以他们给黄燎原献上了一首歌(那晚,几乎所有的乐队都这样做了),那首歌的名字我忘了,但是那里面的音乐有如滴水般的静谧,我觉得那才是安魂曲。布衣乐队让观众做出一个手指打击手掌发出像下雨一样的声音,布衣的做法也似乎在宣布,最后一晚将是技术的夜晚和技巧的夜晚。而那晚也同样让我们突然发现,原来重金属就在我们眼前,并且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但后来的《追日》,布衣的主唱显然力不从心了,他变了好几次音调,直到《你是我的希望》结束,他们依然那样。 左小诅咒出场了,他的出场让我感觉到像是老舍的《骆驼祥子》话剧版在上演。他的脖子上搭着白色的浴巾,头戴以往的礼帽,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敞着胸脯,从上面看像双旗镇的有钱刀客,从下面看像店小二。他一出场就拿黄燎原开起了玩笑,“我黄老五又回来了,今天是我过生日,大伙让我高兴点”,他开始撕裂自己的嗓子了,观众也不由多了几分担心,但是他越撕裂观众越没有反应,其间他的音乐种出现了像兰州太平鼓一样的整齐划一和驯马者的放肆叫喊。一曲终了,左小诅咒对音响师说,把声音开大点,顺便擦脸上的汗,他要过瘾,他说“我黄老五不容易”,无论如何,大伙得给这位兢兢业业的劳动者捧场了。他开始玩起了即兴,倒是这些让观众大为惊喜,人们的嗓子被震开了,他们也喊起来,他们喊的是左小诅咒的名字,因为事先好多人不知道他是左小诅咒还是黄燎原,这玩笑真是开大了。 对于这样的一支乐队来说,评判他已经不是靠观众的大多数了,而是那些嗜乐者,他们是最有效的。 “此刻火鸟的心情燃烧着,爱人的列车八点到达北京”,左小诅咒唱起着,前面的观众打开矿泉水瓶子向高空洒水,那些散开的水花美丽得让人感动,观众被诅咒的歌词触动了,他们跟着唱起来,他们仍掉了瓶子,扔掉了打火机,甚至扔掉了手链,凡是能让他们高兴的他们都扔了。 “新疆人会把我的腿打断,因为我是汉族人”这是左小诅咒的语言,他低着头一丝不苟,他还不时迈着大步,从左至右。人们喊着《平安大道》,我看见一个女孩子喊着喊着哭了,她摔着自己的长发,但双手高高举起,有节奏地摔打着。悲伤而抒情的风琴把悲伤加重了,没有人跳舞,更多的人在沉默,他们神情肃穆而且无奈。左小诅咒唱起了《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当左小诅咒不再开玩笑,当左小诅咒不再那样要求音量,当左小诅咒不再擦汗,当左小诅咒把头低下,当主音吉他也开始变得悲伤,那一句突然降落的“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就已经让最后一晚的摇滚变成了悲伤的海洋,那些无助的人们,那些需要爱的孩子,那些寻找安慰的男人们,他们像听到灵歌一样无限忧伤,泪如雨下。 人们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时候,瘦人出场了,这支自始至终倾注于做秀的乐队只是带来了杂技般的欢乐,他出场便喊“耶,耶,贺兰山,噢,耶,贺兰山”,我想,如果他们玩主流音乐,会前途无量。但他们依然玩摇滚,这我们也没有办法,现在谁都想玩摇滚。他们先后演唱了《说说》、《故乡》、《伤口》,其中一首歌是献给黄燎原的,他喊观众,有没有内蒙古的,中间的举起了手,他们唐朝的丁武在吗?王勇在吗?老五在吗?他说他很喜欢叫出他们的名字。随后他叫灯光师关掉所有灯,他玩起了喷火。他们唱《瘦人》,跪倒在地上,他们也瞎起哄,大喊“牛比”,不知道这牛比是凭什么喊的。他们下场了,但他们一会儿又回来了,向人群里扔自己的唱片。 令人忍俊不禁的二手玫瑰出场了,他们像往常一样男扮女装,但充满了仪式感,简短的唢呐独奏之后,主唱梁龙大喊“大哥,你玩摇滚,玩他有啥用啊”,开始了东北二人转,他们多以日常色情为语境来强调日常生活,“因为爱情,我臭名昭著;因为善良,我虎口脱险”,一首《因为所以》使观众精神振奋,这支特牛比的乐队,他收缩自如,无论是在音乐还是舞台发挥都做得滴水不漏,下面有人喊“梁龙”,许多人听懂了歌词,喜笑颜开,并告诉了周围的好友,他们显然快乐无比。接着,梁龙说,“我就是梁龙”,下面是《结婚启事》:“男人为啥结婚,想通了,女人为啥结婚,想开了;男人为啥离婚了,知道深浅了,女人为啥离婚了,知道长短了”,他说,“我梁龙是不深不浅,不长不短”,演唱中间,他大吼一声“是不是拔出来就软了”,观众也大吼,“软了”。这支和子曰一样,都主张剑走偏锋的乐队,始终从词语上下手,追求类比和派生,他“容许部分艺术家先富起来”,“容许我家的佣人先富起来”,他问这里的北京姑娘多不多,人群中一阵尖叫。他说,你们嫁人就嫁个艺术家。就像梁龙说的那样,二手玫瑰是一支倾向于述说的乐队,他的音乐不是用来蹦迪的。其间,他说做一个广告,左小诅咒在舞台左边买唱片,有人要买,赶紧去,找对象的倒舞台右边集合。他是8号晚上从演出开始唯一一支使观众保持轻松和兴奋的乐队。当晚,我再次碰见了我第一晚上碰见的那位北京的姓朝的朋友,他说“牛比”。 节目单上,只剩下何勇和崔建了,无论如何,观众都有了耐心等这两支乐队或者说这两个人,崔健是老大,何勇已经好几年没有露面了,人们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乐器准备花了好长时间,人们大声喊着“何勇”,台上想起了《幽灵》,原以为是何勇要出场了,结果是投石问路,但这石激起千层浪。人们原想何勇会很安静地出来,但他是跑着出来的,绕着舞台跑了两圈,他比几年前明显胖了好多,黑色的短裤显得身体轻盈。他问“银川的姑娘来了吗?”下面回应来了,他问“北京的姑娘来了吗?”回答是一样的,只是地方不同,他嘶叫一声“我疯了”,人们知道他要唱《姑娘漂亮》,但那声嘶叫对他来说总是个谶语。人人齐声大喊姑娘漂亮,就连警察们也喊起了“警察警察,你拿着手枪”,那会儿谁也顾不得歌词了,只要能喊,都在喊,摄影师们部分已经忘记了拍照,在没有好音乐的夜晚,他们拍照,骂人,在象这样的夜晚,他们显然要享受了。何勇的出场和左小诅咒一样,都带来了悲伤,他郑重其事地说,“经过这么多年总结出经验,是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最后想还是交个养狗的女朋友”,这会,他停了停,神情严肃,他提起了已去世的前唐朝成员张炬,他说,明年是他的十年,他为此写了首新歌,是写给张炬的,头一次给人唱,他用臧克家的《有的人》来表示对张炬的怀念:“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我们想念他”,多年前,我在听他的《幽灵》的时候,他还是这句。多年后,他依然没有变,这首歌的名字叫《风铃》,其实对观众来说,何勇的新歌和老歌都一样精彩,对于这样一位将摇滚和生命连在一起的乐手,我们还能对他有什么要求,倾听是再好不过了。他演唱了新歌《虚伪》,“虚伪就是条内裤,人人都得穿,脏了要换,你的虚伪如此简单,你的虚伪我喜欢”,在唱了《头上的包》之后,何勇脱掉了上衣,带给人们的是《垃圾场》,当他跪在地上结束这首歌时,许多人都说,原先的何勇回来了,还是那么可爱。他在唱《钟鼓楼》时,专门介绍了乐队的一位特殊成员,那就是何勇的父亲,何勇感叹“钟鼓楼没变,我们长大了”,人们没喊《非洲梦》,但他们知道何勇一定会唱。他们太了解何勇了。 我下面要说的是,崔健的到来依然具有史的意义。他在表达和表演上的无可比拟依然将摇滚推倒先锋的位置,崔健没来时,人们喊崔健出来,崔健来了之后唱完走了时,人们开始喊“崔健,你他妈的给我出来”,他们没有别的意思,他们只想要他出来,让历史面对面。 崔健能不出来? 崔健出来之前,现场增加了三面旗,一个横幅,其中一面五星红旗,一面上有类似于切·格瓦拉的崔健的头像的红旗,一面什么也没有的红旗,横幅上写着“长征路上假行僧,贺兰山下撒点野”,歌迷们也很快换上了印有崔健头像的红色文化衫。这一切似乎表明,当晚红色将会铺天盖地。崔健的后援团也来了,站在十分显眼的位置。 崔健出来了,穿着华丽的大衣,带着棒球帽,他的出场表明他还年轻,还是那么先锋。贺兰山下的最名副其实的重金属音乐就是他带来的。他说,朋友们,你们想飞起来吗?像沙漠上的摩托(那几天同时是国际摩托车旅游节),语速极快的hip-hop,抖动不已的舞台动作,跨越时光隧道的黄金组合,虽然说他已经不能再创造一个时代,但他依然能推动一个时代的步伐,这在我看来不是夸夸其谈。 “你们喜欢这个节日吗?”崔健自己也开始沉醉了,观众说喜欢。“有多少人喜欢春节晚会?有多少人不喜欢?”,观众违心地说:“都不看”,崔健显得很高兴,他可以为他的歌找佐料了,他唱的第一首歌是关于春节晚会的,崔健我不知道有没有上过春节联欢晚会,但他对春节晚会的反对是彻底的,“一年一次机会,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节晚会,像个伟大英雄,原来他妈的我们是在浪费时间”,之后,他脱掉大衣,越发振奋,唱《红旗下的蛋》, 崔健也不忘唱几首新歌,他从新专辑里选了三首代表三种颜色的歌,其中一首歌名我没有听清楚,其他两首歌分别是《红先生》和《滚动的蛋》,观众有些意见了,崔健怎么这么多蛋?要知道蛋永远不会碰过石头。崔健解释说,西方有滚石,那是石头,咱们滚的是蛋,有人说中国摇滚怎么怎么,我不这么认为,只要滚,总会滚出希望的。有人喊“崔健,你小子拽”,《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把现场推向了高潮,人们给崔健的人浪快感要比给中国足球要真实,要排山倒海,但真正让摇滚普及的还是《一无所有》,每个人都会唱,每个人都在唱,那四万个喉咙在贺兰山下同时发出声响,这是真正的节日,在没有英雄的时代,我只想做个人,每个人都在为个体的完全解放而目空一切,他们心中只有一个英雄,那就是自由。一个完成从群体话语质疑到个体内心诉求的转变的大龄青年依然以火的势头向心灵更深处蔓延。“我的理想在哪儿,我的身体在这儿”,崔健终于做到对理想的搁置和对身体的关照和重视。崔健下场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人们不走,同样毫不犹豫。这是一种等待,也是一种对峙。 喊不出崔健,就等,五分钟之后,崔健出来了,二话没说,就是《解决》,当一切注定结束,也就没有什么留恋了,就如同他们明白这个节日总有结束的那一刻。 在摇滚音乐变成黄燎原生日献歌时我们还能听到好多不错的歌曲已经很幸运了,作为中国摇滚的四世同堂,这次的演出也算祖孙俱全了,但这或许还只是一个开始。 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中国原本没有摇滚,摇得多了……,摇得多了,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但路得走下去,在这个不知道是群魔乱舞,还是群星辉耀的摇滚年代,暧昧与决裂同在,思想与泡沫共存,但令人心灵温暖的是有几个人还奋斗不息,有那么多人穷追不舍,孜孜以求,把自己的喉咙点亮成内心的灯火,那么我只能希望中国的摇滚能像南中国的文字一样,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 2004年8月7-8月10日银川-兰州 风哗啦啦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