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俳优6

作者农场经理 标签文学漫步 阅读次数:1



  “倘若不下笔,就什么都无法成形。存在于大脑海马体中的物象是各种各样的流体,因此记录的过程就是加入琼脂,制作成意识布丁的过程。”
  说完结语恰好音乐声铃响起,我就合上手册,这是在宣布“今天到此为止”前的固定动作,就好象列兵在使用他的男中音报告军情之前的立正。只可惜我的手册无法发出皮靴后跟碰撞出的那“啪”的一声,如果能够如此那就完美了。
  

  几乎是无意识地,我微微侧头望了一眼依然坐在后排角落里的优,他动人的眼睛里此刻却一团出神的云雾。哦,轻声,不要打搅了他神秘的旅程。尽管我今天还无法与你同行,但终有一天,我会驾驶着那小小的蔚蓝色的飞艇降落到你的星球上去,穿过那片云雾——先是浓浓的灰白色,后来越来越轻薄就化为雪白,浮动在湛蓝的气层中云雾,然后在你的那颗小小的惑星上着陆,目睹从未有人见过的奇景。但是在我尚未到来之前,就让这些可爱的云翳保护你吧,就是他们曾保护过西藏的神圣穹顶,让亵渎的飞机撞上洁白山峰,犹如被苍蝇拍残害的飞虫,肢体四分五裂(优,多奇怪,我一写到你就开始压韵,回顾检查时才发觉我只能为你一人写成诗歌。但丁的灵感估计也来源于此,所以看在我这但丁之梦的情面上,请你在看完后忘记下面诚实记载的一些风流往事吧,如果能够顺便把这个括号也宽恕了吧。)

  “今天到此为止。”我说,随后一阵喷洒了青春香水的喧哗声陪伴我出了门,穿过走廊,最后被隔绝在电梯闪烁着残酷的金属色的自动门之后。走出从没数过到底有多少层的涉谷文化中心用楼,当我再次将手伸往口袋找出手册,看看是否和谁有过约定。其实我不用看也知道,可事先确认的毛病却早就根植难化了。周五独生女的妻子要奢侈地乘新干线回大阪的娘家看望父母,周六早上回来。所以雅人如果希望见我,通常选在周五。

  妻子虽然对我比较放心,但也会询问起周五我为何不常和她同去。我则大可大胆地告诉她,我和弟弟要一起吃饭。因为虽然妻子的年龄比雅人还小5岁,对雅人却时常显露出一种类似姐姐溺爱幼弟的态度。大概比起严肃的公公,这个与公公不和,生计时常需要人操心的花花公子,善于逢迎女人,来哥哥家吃便饭也必带鲜花的小叔更值得亲近。又或者,我这妻子的心中现在还保留着孩提时要有个小弟弟的愿望吧。她简直不允许自己不信任这位风度翩翩的“雅人君”,讽刺地却是她的“雅人君”却一直在欺骗着他。

  周四下午大学没有课,雅人就把电话打到我书房来。
  “这星期没有预定吧。”
  “没有。”
  他的喉咙里滚动着一些难以用词汇描写的,灼热却浑浊的东西让话语有点潮湿。
  “我遇见一个孩子,志愿考入东美,已经落榜三次啦。他画日本画,画得很不时髦,不过也许也有值得看的地方。你不是对日本画有些研究吗?拜托了,帮他看看如何?”
  “我的专业是现代文学。”
  “我又没让你装成专家,只要像个职业鉴赏家或者画廊经理的样子就行,随便对他说两句就行。怎样?是你喜欢的类型哟。”
  在怎样的后面,雅人还用了几声短促低沉的笑,我的眼前立刻就出现了他对我惯用的那种嘲弄的笑脸。
  “那,香川大厦知道吗?一楼的咖啡厅,6点。”
  然后“咯”地一响,随后是悠长的信号音,他把电话挂了。


  雅人在给我介绍年轻人方面异常挑剔,但这种挑剔却并非处于对兄长的爱或者重视,他在以这种奇特的方式满足自己。这倒不是说他犹如无所事事的中产阶级妇女以撮合未婚女友和与自己多少有关的青年为乐,对付这种妇人如果不在见面之后绝口称赞女方,她就要非常不愉快甚至对你的审美水平产生质疑。但如果我在与那些不出名的男演员,落魄的艺术家或者银座同性恋酒吧的侍应生见面后不对他们大加职责,并抱怨弟弟所荐非人的话,雅人就要大大的生气了,说不定在下一次我们夫妇招待他的小聚会上,他还要说些让我尴尬的话作为报复。相反,如果我这样做了,雅人就会诚恳地向我道歉,似乎是家将未完成主君的任务似的,更认真勤勉地完成下一次工作,顺便眼中带透露出被责任感激发的充实快乐的光芒。 


  这次的准东美生面色青白,两颊消瘦,如果不是头发显然很久米整理过,简直是旧电影中出现的乡下憨厚朴实的青年,他是男主角幼年的青梅竹马,却常常不幸与朋友同时爱上一位姑娘。美术青年眼神里微弱地燃烧着静止的哀愁,这造成一种与世无争的温柔,但他的几乎隔疼我的肋骨,却尖锐地对营养不良的生活予以了无声的谴责。我不喜欢身体病态的苍白的人,连大卫白色大理石的身体,我也觉得应该找人为他染上色彩——麦色、淡粉红色、古铜色都可以,然而青白色只能让人联想到死亡。讽刺地是,这个轻度贫血者的名字是健,雅人恶意地叫他小健,我则称呼他北川先生。


  与香川酒店咖啡室俗气的装潢毫不搭配的他,只坐了用金色纯丝织物做面椅垫的前小半部,上身过直以致显得僵硬,回答简单的寒暄也常常语无伦次或者干脆含糊不清。如果不是过于畏缩,估计就是个异常害羞的人。如雅人所料,正是他像暴风雨中在窄窄的屋檐下避雨的鸽子般瑟缩的姿态,令我很是心动。
  “那……如果信得过在下的眼光,能否去大师的画室参观一下?”显然“大师”的称呼给了我们的小鸽子一些温暖的力量,但他还有些犹豫。
  “我没有钱租画室,画都放在住所的阁楼上,灰尘很多……现在又很晚了,能不能……”
  我自然要无视他甜蜜的拒绝,转而对雅人说:“长赖那家伙总催促我买一些装饰他下一次展览的日本画呢,你现在把大师介绍给我真是太好了,我正不堪其扰呢。那么,如何?雅人也一起去?”
  雅人末梢上翘的眼睛中露出讽刺的光,脸上的笑容却带着些遗憾。“我晚上还有事,绘画也不懂,等你挑好了画记得给我看看就行了。”
  “那,我先走一步,失礼啦。”他站起来对北川说的,说完,突然弯下腰,吻了我的左脸颊,然后迅速地走开了。我无奈地为弟弟的恶作剧向身体更僵直的北川道歉:“他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虽然还有个妹妹,可还是把他宠坏了。”
  北川的回答却只是僵硬地笑了笑,这个难看的笑容尖酸地说好象在雨后给花草松土时大泥块的平移运动。事后我就是这么形容给雅人听的,他笑得差点把意大利面从鼻子喷出来。

  我们坐出租车到志愿画家的住所,意外地是并不是如各位想象的一团混乱,不是因为主人整洁,而是东西实在太少了。生活必须品只有一张矮桌,一只电热壶,两个杯子一个碗一副筷子,一个似乎从垃圾收集处拣回来的台式电风扇(虽然还不是使用的时候却也担负着承载灰尘的使命放在二叠的房间里),几条旧毛巾和不知道是干净还是脏的袜子放在一起,另一个墙角塞着些成团的衣服。橱柜的纸门也相当脏而且长有梅雨季节的纪念斑点,我怀疑里面的棉被是否也发霉了。北川烧了些热水泡了陈年的茶叶招待我,我推说要马上看到画才避免继续喝茶。
  顺着吱吱叫唤的梯子,我跟着他从房顶木版上的一个方形的洞钻入了阁楼。这时我多么感谢雅人呀,多亏他的提醒,我到了中年还没有啤酒肚,否则钻入这里就会有卡在当中的危险了。青年人敏捷地爬上去,打开了被电线吊着摇摇欲坠的灯泡,于是当我登上刚才还需要仰视的木板的一瞬,就立刻被一片温暖的颜色包围了:秋末阳光的金色,初春桃花的粉红,盛夏的竹林被霞光蒸融,暮冬觅食的水鸟,用鲜红的脚拨弄残雪。一切都那么鲜明,富有生气,甚至连跟这些画在一起的健,也显得生气勃勃,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这是哪里的风景,那是何时何地的完成的。刚才的拘束羞涩似乎不曾存在过一样……
  可惜我不懂绘画,但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这孩子也许一辈子也无法成为画家。诚然他擅长发现美,也有足够的技巧再现他们,日本画透明的颜色也适合他所喜爱的题材,不过不幸的是他米发现一点:画中丝毫也感受不到作者本人。过分宣扬作者自身意志的话有时候令人费解困惑,不过让观者感受不到这是人所画的艺术品,而不是宣传用的风景画的话,就不容易获得理解和感动了。健只是一个急于把所发现的钻石拿给大人获得称赞的孩子,却不知道钻石需要切割打磨才能呈现摄人的光芒。

  我米告诉他这些,因为我不想破坏只持续一夜的享乐,并且在我决定买下几张风景画并说是个某私人画廊购买的时候,我被他的快乐征服了。
  “第一次有人肯出这么多钱买我的画……”他羞涩的说,“日本画的颜料和熬颜料用的明胶,以及纸张的价格都不便宜,我常常不得不廉价地买掉一些画给小餐馆、书店、咖啡厅、蛋糕店什么的或者应人的要求画一些复制品来买材料和支付房租。但即使这样,工作还是很不容易获得……这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喜欢我的画而购买,所以真是非常感谢您。”
  他的声音比一般变声后的青年略高,富于少年风味,加之又长了张娃娃脸,很难相信他已经快22岁。
  “我觉得这次一定能考上,这三年我的确进步了很多,您喜欢的都是我最近完成的作品,是您给了我这样的自信。”
  我表示,如果以后有了新作品要通知我,他听完,今晚第一次真正地笑了。不是泥土板结地移动,而是严密的肌肉运动逐渐展开的一个奇妙的变化,愉悦的光从他上翘的嘴角,微微膨胀的两颊,显得细长清澈的眼睛四周发散而出,引起我喉咙里一种熟悉的微微刺痛的躁热。我被他好不掩饰的真诚的快乐征服了。
  “一开始我以为您买我的画只是为了……”他脸上忽然掠过一层尴尬的红晕,“我为这种卑鄙的想法向您道歉。”他吞吞吐吐地述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沉默地带我下了这间令人伸不直腰的阁楼。看着他先爬下梯子,不怎么柔顺的头发未曾经过任何染色烫发等不自然的修饰,肆意生长,竟然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抚慰这只小鸽子却没有给他飞翔的信心来的容易,原因是这惨白的生命总有些抑制不住要为了什么牺牲的冲动。
  我想现在他的心正沉醉在为艺术牺牲和对我略微的好感的矛盾中:要成为艺术的殉教者他需要无理由地厌恶我,我对于他越是恶心的东西就越能增加祭坛中牺牲鲜血的分量和马上要降临在他自己头上的圣者光环的亮度。但失败的是,我不是个恶棍,相反我奉承他的艺术,我假装了解他的艺术,我似乎能作为灵媒让他与艺术之神沟通,我承诺让世人奉他为传达绘画之神神谕的使徒。他的理智要他爱上我,他潜在的意识却想要厌恶我。再这样的矛盾中,无论我如何抚慰这小小的鸟雀,他都不愿意抬起他羞涩的头,一望阴暗森林之外欲望的世界。
  他抱出我,他的汗是冷的,粘呼呼令人不适。
  “您可以……您可以……直接地……”
  我知道他的意思。小鸽子一样害怕的你真希望这样的伤害吗?还是,这是另一条妥协了的牺牲之路呢?但我不是虐待狂,世界上没有比暴力地谋取更下作和无趣的了,单方面的快乐毫无意义。
  “我不想伤害你,如果可以,你可以用这个吗?”抓住他同样汗津津的,磨有拇指和小指外侧磨有厚厚茧子的手,想让他用它把那些要伤害他的欲望从我身上剔除。他遵从了我的话,而拒绝了自我戕害的欲望,不过他实在做的很笨拙,很久那白色的东西才释放了出来。22岁的少年却因紧张累坏了,我让他的头枕在我的胳膊上,把他抱在怀了,裹着果然发霉了的棉被。这是一个温暖和慈爱的姿势,他很快睡着了,我却听了很久窗外传来的电车的声音,一边在心中哼哼着《托斯卡》著名的咏叹调,《为艺术,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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