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之蝴蝶(故事散文)

作者：锦瑟无弦 标签：文学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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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生命实际上是从看见那只蝴蝶开始的。
　　当时她正坐在窗前，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影洒落在门前。清儿手里拿着绣花针，按照母亲的吩咐绣一幅牡丹。她最喜欢坐在门旁，有风吹过就会把丝线轻轻拂起，她下针便如行云流水般，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感觉。
　　看她这么爱绣蝴蝶，真让人怀疑她前世是只蝴蝶呢。每当她把绣好的蝴蝶交给娘，娘都是眼睛一亮，然后叹口气，拿出去给人家换些钱。近来日子越发艰难。爹娘脸上难得见着笑容，哥和弟也是唉声叹气的。她不敢问，就没日没夜地绣下去，每绣好一幅娘的神色都好些，有时还叫哥去买点米粮回来，爹见了也不问只坐在一边发呆。她知道爹在发愁，可她也没法子。她小时候家道还不错，哥和弟甚至还上了学堂，她也自由自在地绣些花呀草呀之类的。直到这几年，先是哥和弟不念书了，后来她和娘开始给人家绣窗帘、嫁妆来挣钱，可生活却日渐艰难。
　　她这样想着，一走神针扎了手，一滴血滴在白布上，她用嘴吮了吮，正想绣个什么花样把血迹遮住，却发现一只活生生的蝴蝶不知何时落在那滴血旁，正振动着翅膀。她有点吃惊，她这可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好看的蝴蝶。这只蝴蝶停了一会儿，忽然飞起来，又折回来，象招呼她跟它走一样。她随着蝴蝶走到院门前，蝴蝶飞过墙去，她打开门找，却只见对面站着一个男人，穿着和蝴蝶一样的蓝衣服，恍惚间仿佛便是那只蝴蝶，她抓紧门框定了定神，四下里看了看，那只蝴蝶真的不见了，只有那个蝴蝶般的男人在对面等她，她像着了魔似地就要走过去，爹从外边过来，问她：“哪儿去？”她不敢说实话，只答：“没事。”爹说：“那就回家去。”她顺从地跟他进了院，关门时回头再看，那个人已不见踪迹，她的心立时不知所以地痛起来。
　　那年她十六岁，从爹娘的谈话里她隐约听出爹娘正在给她找婆家，哥都十八了，还没定亲，爹很着急，说今年说什么都不能再拖了，弟也不小了。每当此时她都把头低得低低的，不停地绣她的蝴蝶，那一只只直欲破布飞出的蝶儿……那个男人是蝶儿变的来接她到蝶儿的国度去的么？只是她还有爹、有娘、有哥、有弟，她不能去。
　　事儿很快就定下来了，是远在城里的表婶给找的，据说是个大户人家，知书识礼的那种，因为老夫人抱孙心切，要给唯一的少爷讨小。聘礼很多，算来足够给哥娶亲，剩下的连弟也差不多少了。爹先没说话，娘不知说什么好，她站起来走到院里，她知道爹也是没法子，她只能这样。表婶还说了人家怎么好，就是待下人也是好的，等有了一男半女还会吃亏么？
　　于是选定良辰吉日，她就嫁了过去。娘抹着眼泪，给她穿上自己绣的嫁衣，又叮嘱一番，要她千万别跟少夫人争，小心吃着亏，她都应了。陪嫁也只有她用惯了的绣花工具，临上轿前她还打量着窗外，窗外有两只蝴蝶在飞，却都不是那一只。她在这天嫁入徐家，到了才知道同时进站的还有一个张姓的姑娘。两个人给老夫人、少爷、少夫人行了礼就回到各自的房间，老夫人派了个丫头侍奉她。晚了，丫头叫她睡下，她想着娘告诉的，想问少爷怎么没来又不敢就睡下了，整夜都有蝴蝶在梦里飞。
　　第二天早上，丫头领她给老夫人请安，张姑娘和少爷一起来的，脸上带着喜气。她是第一次见到少爷少夫人的脸，仓促间只觉得少爷的个子很高。少爷跟老夫人说了几句什么，老夫人点头便叫她先跟着少夫人学学规矩。少夫人实在是个美人，比她和张姑娘都美得多，而且她新盘了髻，本来就不大好看，不自在起来更难瞧。少夫人倒不严厉，随口问了几句，听她说会绣花，就让她给绣两个帕子。先定花样她便开始在自己房间里绣起来，少夫人有时叫她过去问话，看她绣出来说不错，又找了两样东西让她绣。她忍不住绣了只蝴蝶，但没用蓝线，倒似蓝蝶儿只是她一个人的一般。少夫人不大叫她去，她便像在家时一样，整天坐在窗前，丫头已经熟了，她还绣了东西送她，把她哄得很高兴。
　　她这般日夜不停地绣，有天晚上把老夫人的丫头引来了，她忙站了起来，原来老夫人听说她房里的灯总是很晚才熄，特地叫人来看看她做什么。丫头告诉她老夫人吩咐早熄灯，大户人家规矩，妇道人家不兴这样，还看了看她给自己绣的蝴蝶。以后她不再在晚上绣，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睁大眼睛，似乎蝴蝶就在眼前。有天老夫人突然把她叫到面前，说：“你蝴蝶绣得不错？”她忙垂下头，说都是绣着玩儿的，老夫人说：“绣点别的，蝴蝶――倒不吉利的。”她答应是，眼里的光黯淡下来。
　　张姑娘怀了孩子，老夫人大喜，叫准备孩子的衣物，她也绣了几件衣服，红打底，用金线绣出麒麟、老虎。少爷出门参加乡试，少夫人总闷坐在房中，她不也再绣蝶儿，只把那幅绣了一半的手帕放在枕下，小小的院落静静的，不像有人烟。等到少爷中了乡试，孩子已经差一个多月就要生了，张罗着起名字，一片忙碌，没想到孩子还没出生，大夫又给老夫人道喜，说少夫人也有了喜，老夫人的高兴自不用再说，一时间全家忙得不可开交，只她的院子里寂静如常。
　　这天她终于捱不过诱惑，拿出那幅帕子绣起来，她的心思，这时候是不会有人注意她在做什么的，连丫头都跑去各处帮忙了。她只顾着绣，竟不知少爷何时走进来站在她身旁的――她忙站了起来，低下头，这是她第一次离少爷这么近。少爷俯身看她绣的这对蝶儿：一只粉蝶随着一只蓝蝶翩翩飞舞，她想起老夫人的话，连忙道：“那是绣着玩的。”少爷没答话，扯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叫她继续绣。她的心乱乱的，又是害怕，又是着急，只绣了没几针就扎了手，她的脸也红了，才要自己吮一吮，少爷却握住她的手，轻轻拉过去，放在口边，她一时呆住，想抽回手却又不敢，少爷说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她的蝶儿绣得这么她就叫她蝶儿吧。她又低下头，少爷问她几岁，家中还有什么人，她一一回答，手里紧握着她的帕子，她蝶儿，院子仍是寂静的，有几只蝶儿在盘旋飞舞，绕得她头都晕了。到晚上少爷把她拥入怀中时她仍未明白，夜里醒来她无声地哭了，她的蝶儿这下飞得远了，只怕今生今世都不会再飞回来了。
　　少爷对她是好的，还让她绣蝴蝶，把她绣的蝴蝶穿戴在身上。她现在不怕他了，还跟他学写字，看他在一旁读那些她不明白的诗文。她已经多少了解了他一些。他不想娶妾，虽然他不喜欢少夫人，但他也一样不喜欢张姑娘，他只是满足母亲的愿望。有时他会望着她微笑，说：“老天毕竟待我不
薄。”她总低下头去，怕见到他身上的蝶儿。
　　少爷把她小小的房子填得满满的，什么东西都送过来，好像全家只有他们俩个，丫头很替她兴奋，她自己却快活不起来。终于有天少爷问她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她回答说想嫁给蝴蝶，少爷笑了，说傻丫头，人怎么能嫁给蝴蝶？你还是别想蝴蝶了，想想怎么给我生个小宝宝吧。她听了竟哭起来，少爷阴着脸走了，为此很久不来。她的心更乱，蝶儿也绣不下去。少爷再来时，她已经确认有了孩子。她瘦了许多，神情变得恍惚，仍然绣她的蝴蝶，少爷因她有了孩子，也就尽弃前嫌了。没多久，她早产了，孩子活过来，她却不行了，口里只是叫着“蝶儿”“蝶儿”，少爷抱着她，伤心欲绝，说这一世他和她相遇太晚，她只爱她的蝶儿，如果来世她能如愿嫁给那个蝴蝶一样的男人，他希望再下一世他能和她再次相遇，不仅要嫁给他，还要爱上他。他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