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天空——The Very Beginning（下）

作者：未然是好孩子 标签：浩浩 佑佑

阅读次数：35

佑赫拖着一只小板凳在家门口靠着墙壁坐下。手肘抵着大腿，双手托着下巴。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第三天的太阳照样升起来，可是胜浩还是没有回来。索性就这样眼巴巴地瞪着人来人往的过道等他吧，总好过在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耳朵往门口的方向伸得老长、但最想做的还是团团转。

笨重的黑漆漆的落地钟刚当当当当当敲了五下。隐约听见胜浩最喜欢的动画片已经开始在播主题曲。可是胜浩他人呢？影子看不到，佑赫很喜欢很喜欢的软软甜甜的声音，虽然自小养成习惯在人前压低音量还是甜得让人不觉微笑，现在一样也听不到。他已经消失了两天，也连带错过两天的动画片，难不成他还想错过第三天的？

难不成，他还想让佑赫继续很不舒服地等他第三天？

想一想佑赫就更加不舒服了，眉头皱得就像姐姐写小说用的“打了好几个死结”。抬头望见窗外晚霞满天，通红通红的，让他想起胜浩快乐时或害羞时红苹果一样红扑扑的脸，可爱得佑赫很想咬一口确认是不是像看起来一样的甜。可是，现在，那红红的颜色它却是在说，胜浩离开的第三天的太阳将要落了。然后是月亮升上来，然后月亮也落下去。佑赫今天还是要一个人看动画一个人写作业一个人背课文一个人睡。没有胜浩在，夏天的夜晚居然冷得那么可怕。

佑赫隐约能感受到多一个很深很深的词语，叫做“寂寞”。

（可是，佑佑啊，“寂寞”，不是因为少了一个人，反而恰是因为多了一个人——心里面多了一个人……你又能不能知晓？）

眼前曾经指给胜浩的、用所知道的词汇描绘给胜浩的、换得胜浩甜甜一笑的美丽景色，突然变得好讨厌好讨厌。讨厌了，却很奇怪的，觉得眼眶和鼻子酸了起来。佑赫是好孩子，所以不会学别的小朋友轻易无理取闹讨厌什么的。可是这个时候就不一样了。

因为胜浩不在身边。

佑佑的浩浩不在佑佑身边。

愤愤地低头数地上的蚂蚁。小蚂蚁们排成两行，一个过来一个过去。相遇了就会用头上的触角碰碰对方的。佑赫看着有小小的难受。想起自己发烧时，浩浩学妈妈用额头贴住佑佑的，佑佑你还难受么，小小的询问声中透着和佑佑一样的浓浓鼻音。可是，现在没有人会那么体贴地问佑佑难不难受了。因为，佑佑的浩浩不在佑佑身边。

表弟在元过来拽拽佑赫的衣服，佑佑哥哥，陪我玩。佑赫不理他，依然酸酸地瞪着来人的方向。想着，听到的为什么不是佑佑我来陪你玩。突然看到在元和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差一点那很酸又很凶的眼神就瞪到在元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平常的声音，佑佑哥哥今天没有办法陪你玩啊，是真的没有办法啊。因为，佑佑的浩浩不在佑佑身边。

妈妈轻轻地喊佑赫，佑佑，先洗澡吧快开饭了。佑赫回应了一声，也是轻轻地，有气无力。还是一动也不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对不起啊妈妈，佑佑不是故意这么懒的也不是故意不听话的。只是佑佑一点也不想洗澡也不想吃饭。佑佑已经难过了两天了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也做不了。因为，佑佑的浩浩不在佑佑身边。

佑赫的姐姐走过来，将家里最讨佑佑和浩浩喜欢的长毛猫猫塞进佑赫怀里。蹲下身来跟佑赫平视。学佑赫双手托着脸。

半是玩笑的戏谑半是认真的感叹，佑佑，你现在真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狗狗耶。

佑佑，佑佑才不是小狗狗！浩浩说，浩浩说佑佑是像一只小猫咪的！

还有！还有！佑佑才没有被人丢弃！佑佑才不是被人丢弃的小狗狗！！

只是，只是！只是猫咪佑赫等不到他的胜浩小猴子而已！！

小猴子才没有丢弃他的猫咪！他只是，他只是还有事回不来而已！！

姐姐吓了一跳，又笑着平和下来。张家上下，几时看过佑赫这个样子。眼眶红通通，脸颊挂了成行的泪，还“很没有礼貌”地嚷嚷着辩驳。就像每个寻常的孩子一样。

“张佑赫”从来都是懂事有礼，对人友好和善，乖巧得令大人赞不绝口，又聪明伶俐得不像个孩子。让年龄大他许多的兄姐都无法找到空子占他便宜。除非，除非是碰到了“他的”浩浩，他才会表现出一点原本年龄该有的情绪特征出来。

但是，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就这样哭了出来。连他还是小婴儿无法用言语表达意愿的时候也没见他哭得这么凄凉。

想要摸摸佑赫的头，他却躲了开，把脸埋进怀里的猫猫长长软软的毛发里。继续小小声啜泣着。

哪个孩子伤心难过了，是可以忍住不哭的？而经常，是因为得不到想要的，才会哭得更加忘形。

胜浩不是没有眼泪的。只是遇见佑赫之前不被允许有。遇见佑赫之后被别人允许了，却是自己不允许自己轻易滥用。佑赫给他那么多，给他温暖给他甜蜜给他保护，要他把一切美的好的都小心收好，并不是为了骗他眼泪哭哭啼啼的。

佑赫也不是没有眼泪的。只是遇见胜浩之前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遇见胜浩之后就更加没有这个需要。胜浩给他那么多，连一直积存的眼泪也一起给了他，他把所有都小心收好，只拿出更好的回报给胜浩。佑赫要保护胜浩，保护是坚强而眼泪是软弱，佑赫怎么可能动用到？

浩浩出现之后，佑佑就把所有的坚强给了他。现在浩浩都不在了佑佑要坚强还有什么用？佑佑只要浩浩！

没有坚强，没有浩浩，只好动用到眼泪。

一旦动用到，就是像佑赫现在这副模样，让人心疼又无奈的，一发不可收拾。

姐姐看着闻声出来的爸爸妈妈他们。大家只能面面相觑。大家都是疼惜而束手无策的。大家也挂心胜浩，更清楚胜浩不在佑赫会是多么难过。可是能够帮得到什么呢？大人爱顾虑，他们从来都是“谨慎”。

所以只能喋喋凭空安慰，对对，是我们不好是我们不对，浩浩才没有不要佑佑了，浩浩只是还有事回不来而已，浩浩不会要佑佑继续难过地等很久的，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回到佑佑身边来的……

所以，佑佑只要再耐心等一等，等一等就好……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每家门前和走廊过道楼梯都亮起了灯。回家的人不会找错门，没有方向感的钥匙不会因为黑暗丢失它的锁孔。佑赫的哭泣随着一盏一盏亮起的灯渐渐停了。只是还是把怀里的猫猫抱得死紧。

四周开始安静。有一个“问题”也像幽幽的灯火一样在佑佑小小的心头重新升起来。

就是妈妈昨天提到的，——“死亡”。

佑赫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死亡对于一个和平年代、衣食饱暖的孩子来说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但是现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正是佑赫。因为这个问题事关佑佑最宝贝的浩浩。

死亡，并不是没有听说过。电影电视的一个桥段。童话中从不明确提出，人鱼公主化作泡沫，白雪公主的后母最后穿着烙红的铁舞鞋一直跳舞，这样的终点，都指向大人们以为孩子不会知晓的死。但即使是大人，在亲身经历面对之前，又有多少人是明确通晓其中内蕴涵义呢？

妈妈说，死亡，可以是一切天大的转折。好的从此变坏，坏的从此变好；又或者根本毫无助益，不过是从故事人物名单中划去一个角色而已。

佑赫每字每句都听得清楚而明白。但他不晓得，这与他和浩浩有什么干系。

妈妈叹口气，继续问，佑佑，你姓什么，浩浩他又姓什么。

佑佑自三岁起，便与浩浩在一起生活，整整七年。佑佑与他的家人姓“张”。浩浩自三岁起，就与佑佑一起在佑佑家生活，整整七年。浩浩始终姓“安”。

“张”与“安”的区别。只是一个姓氏。又不只是一个姓氏。

浩浩还是有一群姓“安”的亲人。别于佑佑家，那些人是“安胜浩”的“血亲”。

胜浩父母双全的时候，就被交给佑赫家照顾。而佑赫家这一照顾胜浩，就是七年。七年是多么漫长的光阴啊，长得一些“法律”都可以自动产生“效用”，也可以自动失去“效用”。但是，胜浩的父母从来没有明确说一句不要胜浩，所以胜浩从来不真正是“佑佑家的浩浩”。

现在，其中一个胜浩要叫一声“爸爸”的人死了，谁都不知道，经过这样一个“转折”，一切将作如何的改变。

佑赫还是不晓得，这与他和他的浩浩到底有什么干系。太过迷惑懵懂，这一次，他是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来。

佑赫，妈妈的声音慎重得沉重，借由“死亡”说再见，你至今仍没有体会，但胜浩他正在体验。

没有人知道胜浩剩下的血亲经过这次“死亡”，会对胜浩如何重新处置。

会不会，经过这次“死别”，胜浩便必须与佑赫“生离”。

不是平日里让佑佑不舒服的一天两天，不是平日里佑佑觉得很遥远其实只是在同一个小区不得见面。会有多长的时间会有多远的距离，习惯了两个小人儿的如胶似漆，妈妈想象着也不忍。

最后的话妈妈没有说出口。佑赫从妈妈的眼神里就读懂了。没有多加质问也没有吵闹。他只是用小板凳垫脚爬高，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脸蹭着妈妈的脸。妈妈妈妈不要难过。浩浩会回来的。他答应我他会很快回来的。浩浩答应了我他是我的浩浩，浩浩答应了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们是打过勾勾的。所以……

妈妈妈妈，你不要哭。

佑佑不要哭。妈妈也不可以哭。妈妈你不可以……惹不哭的佑佑哭。

可是，为什么，佑佑的眼眶现在又酸酸热热的？佑佑看到的东西又是像隔着水一样模模糊糊的？佑佑的脸又像刚才一样湿湿凉凉的？

鼻子也塞住了。比起感冒久久不好还要难受一百倍。生病难受的时候，浩浩陪在佑佑身边给佑佑抱抱佑佑就会好过许多。现在比生病还难受，佑佑的浩浩却不在……原来姐姐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说的“难受得快要死掉了”是真的。佑佑现在就是了。

佑佑得不到浩浩的抱抱，只有把浩浩喜欢的猫猫抱得更紧。可是可是，浩浩浩浩，你喜欢的猫猫在这里，你的佑佑在这里，你又是在哪里？

怀里一直乖巧安静、一动也不动任佑赫抱着的猫猫，突然舔了舔佑赫湿漉漉的小脸蛋。彩色玻璃珠般漂亮的瞳定定地审视着佑赫。尖尖的耳朵动了动，挣扎着跳下佑赫的怀抱，跑开了。佑赫原本就不满的怀抱一下子空荡荡的。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是佑赫和胜浩一起绑在它脖子上的铃铛，渐渐远离了眼泪还在一直往下掉的佑赫。

连浩浩喜欢的猫猫也不要佑佑了……

他们都不要佑佑了……

才要更伤心，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回来了。越来越近，伴随着的还有人的脚步声和东西在地上拖拽的声音。

塞住的鼻子突然通了，闻到一种粉粉的、嫩嫩的、香香的、软软的、甜甜的味道，像果汁牛奶又比果汁牛奶好闻一百倍。很熟悉。熟悉得无时不刻连做梦的时候都不会消散的味道。

佑赫莫名其妙地觉得不难受了。好像又是莫名其妙地更难受了。有些发呆。眼里噙住的最大的也是最后的一滴眼泪直接掉到水泥地板上，似乎还听得见“啪嗒”的声音。

太，呆，了！呆到猫猫看着都觉得不能忍。跳上佑赫的膝盖，往他的双颊都舔了两下，喵喵喵地叫唤，有点凶巴巴恶狠狠的。

醒醒啦！你这个平时精到要人命在不恰当的时候又呆到要人命的呆子！！

不过~显然~是助益不大的~~~……

佑赫蒙蒙的眼睛先是看到一双黑色的新簇簇的小皮鞋。很像妈妈最近买给他的那双。嗯，妈妈也有买给胜浩一模一样的一双。

目光往上，是深蓝色的牛仔背带裤。很像自己喜欢的那一条。嗯，浩浩也有一条，而且走的时候似乎穿的就是这个。

再往上，是天蓝色的仿水手服。佑赫最喜欢的颜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变样，不过佑赫是不会错认的，佑佑身上穿的也是这个。嗯，浩浩走的时候穿的也是这个。

再往上，是佑佑熟悉到不能用熟悉来形容的脸，挂着佑佑熟悉到不能用熟悉来形容的笑容。嗯，就像浩浩的一样。

不过，为什么头发有些不一样，拖着一只大袋子，还在比自己高的地方？

佑佑还在很可爱的持续发呆状态，那张他熟悉到不能用熟悉形容的脸，挂着他熟悉到不能用熟悉形容的笑容，慢慢降了下来，在比他低一点的位置停住。那是佑佑熟悉到不能用熟悉形容的位置。

“佑佑，我回来了。”很雀跃很兴奋很高兴地。

“哦。”还是持续发呆地。

佑佑眼睁睁看着来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干净洁白的手帕，接着就是脸上一阵软软柔柔，细心的擦拭就连他的眼角鼻下都没漏下。

“佑佑，我不用再走了呢。这一次是真的不用再走了！”

“不用再走了……”

胜浩也有些发呆。虽然经常看到佑赫对自己的傻笑已经习惯了，不过这么呆的状态还是第一次见识。呆到，让胜浩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被传染得差不多了。

胜浩歪着头再想一想，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只蹲在那里陪很可爱的佑佑发很可爱的呆了。好吧就算佑佑今天是打算一直呆到变成石膏像，浩浩的脚脚可是已经很可怜地蹲到不止一点点的麻了。

“喂喂？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请35中队的张佑赫中队长接收！第7小队的安胜浩小队长已经归营！请确认接收！”

佑赫还没消化完一大堆游戏用语，就被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怀抱密实包围住了。下意识立即反手抱住胜浩。

“已确认接收！”真实的感觉回来了，佑赫的一切机能就恢复正常工作了。

呃……大概吧……

“佑佑的浩浩回来了？”小小声小小声地，就像在玩小偷游戏一样。

“嗯嗯！佑佑的浩浩回来了！”大大声地，为了防止某人一个不小心就又“很可爱地发呆了”。

“佑佑的浩浩不走了？”小小声小小声地，继续小偷游戏中。

“对对！佑佑的浩浩不走了！”大大声地，某人再要发呆也没辙了。

“那，佑佑接下来要做什么？”小小声小小声地，还是……唉……

“佑佑接下来要带很累的浩浩一起去吃饭一起去洗澡一起去睡觉觉……”声音还是小下来了，因为胜浩已经觉得自己快没力气了。

“那佑佑还可以帮浩浩做什么？”

“给浩浩讲着三天的动画片当睡前故事好了。”

“可是我今天一直在等你所以都没有看耶。不过在元有看，我去叫他来跟你讲好了。”

“可是现在这么晚在元应该已经睡着了耶。”

“没关系。我把他叫起来跟你讲完之后再让他睡。”

“会不会惹他不高兴啊？”

“大不了明天的点心我多给他一块饼干就好了。”

“…………”很甜地笑。

“…………”习惯性地对着那很甜的笑傻笑。

“佑佑，我回来了呢。”

“浩浩，欢迎回家来。”

猫猫一直在他们的脚边绕圈圈，时不时还蹭到他们小腿上。如果猫猫行走的轨迹能够化成线，红色的线，他们两人必定被绑在一起，牢牢地。牢不可破。

………………

………………

如果我们还是小孩子。

那时我们还不够大还很小，小到不知道如何去表达“思念”，也不知道“寂寞”究竟是什么。只是当对方不在我们视线范围的时候，我们鼻子会酸，眼睛会红。我们因为对方得到那么多的笑容，我们也会因为对方付出那么多的泪。

因为我们足够小，小到用笑和泪去表达所有就足够。“所有”包括那思念和寂寞。还有，是“我”对“他”是多么在乎多么爱。

当风雨突袭的时候，当大人们那么心事重重或忧心忡忡的时候，我们把所有的烦恼担忧都摊开来——这里这里笑一笑就过去了，那里那里哭一哭就过去了。我们的手始终牵得那么牢，我们知晓只有对方的怀抱里才有我们想要的温暖。我们在这温暖里继续笑继续成长。继续爱。抬一抬头望一望，天仍然是蓝，我们仍然是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他哭的时候我可以帮他擦干眼泪更可以陪他一起哭。他高兴了开怀了想笑了我们要数齐了一二三一起笑。他指给我一方天空，我抬头就望见彩虹。都是很简单很简单的，放晴了天空就应该有彩虹。

在我们的天空理应当如此。

这是在我们仍然年少时才可轻而易举获取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