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by:Hayami(7-11)
作者:商别 标签:收藏 | 阅读次数:1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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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流川侧着头伏在他肩上,仙道低哑的声音像是从他口里不打弯地笔直冲进耳朵:“流川,”他收紧了困住流川的臂膀,又语音低沉地说了两声:“流川,流川,” 流川又困起来——本来也没十分醒。 仙道弯起的唇在灰暗的夜色里咧开了;他微笑起来。 流川突然轻轻叫了一声,扭了扭头,好象很痛的样子,皱起了眉。 仙道在那里咬他。 流川抬手去推:“放开。” 仙道不动。 流川火大了:“放开!”手上加力,把他推在眼前;自己站了起来。 车窗外两只金铃铛反射到他眼里,一闪一灭、嗖地一声过去了——叮叮咚、叮叮咚的节奏,在耳边的,在眼前的。 他立起来,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凑到流川面前,歪着头打量着他,就是在暗光里也看得出他笑得很开心。 流川倒有些愣了。 仙道伸出手,在空气里停留了五秒,突然向前,一把把流川揽了过去。 他低下头向他的唇吻去。 两人的唇都冰凉的,覆在了一起;传达不到神经末梢,让吻自己在那里一步步地前进,一秒,走一格;一格,再走一秒。 车子在拐弯,晃得厉害。流川想挣开他,趄趔了两步;被仙道的手臂箍紧了抵在车壁上,只听见身后的铃声铮铮的过去,从左耳到右耳——是拨着琴弦一路滑了过去。不绝如缕的吻。 流川从两人身体的缝隙中抬高手,抓住仙道的头发往后扯,逼他的唇离开。两眼能源大増,加倍的亮;流川的眼像是夜里的猫眼。 仙道对着流川把两手撑住了车壁,舌头抵在上面的牙上,两眼如月的笑起来。 “笑什么。”流川脸上倒是没表情,声音也没什么抑扬顿挫的语调。 “嘴唇真凉。”仙道低低地笑道。 “嗤。”流川哼一声。推开仙道的手,坐到椅上。车铃在响,风在吹,什么都一样——流川也一样。他的唇吻过了,也和没吻过一样。 仙道回身倚在车壁上,歪着头看流川,唇向着一边勾了起来:“你在挑拨我呢`。” 流川不理他。 这就是挑拨。流川的不动容是一种诱惑。对仙道来说,是在茫茫的月亮表面发现了人的脚印;一个隐在沙砾中的浅痕。长久独居在月上的仙道未免有些发现同类的兴奋。流川——流川是和他一样的动物。就是吻了,两人也都不动容。铃声过去了、风声过去了、街上缀着花环的新屋旧屋全过去了、他们浮在唇上的吻也过去了——这吻也许只不过是体温的一次短暂交集。 “MERRY CHRISMIS,MERRY CHRISMIS!”不知哪里传来轻轻飘飘的歌声,和着车上司机带浓重鼻音的叫声:“终点站到了!” 老司机又过来看他们:“你们乘了三圈了!” 仙道只朝瞪着自己的流川安静地笑着。 圣诞夜的这个吻不着痕迹。他们两个回家,一样在床的两边睡去,在床的两边醒来;那个吻仿佛已随着圣诞的钟声敲碎在晚风里,一片大的、三片小的,都看不见了;连微小的碎片也被吹得失却了踪迹——没人再提及过那个吻。 流川一心准备着圣诞后的选秀赛。他很兴奋——看他的眼就知道——也只有从他的眼才能知道。看着仙道时,他双眼定定的,一如当年两人对垒时一往直前的神气。追踪已久的猎物就要到眼前,只等着他去伸手了,不兴奋也难吧——那是动物身体里天生的激素。 仙道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仙道不曾体验过这种类似的兴奋——就是体验过的也忘了。他想对他说些什么,话到口边又觉得是多余的——流川无需言语。他体内的什么地方似乎有个源源不断出产动力的出口,推得他一直向前跑——加速、再加速! 仙道想起自己,他该回国了。圣诞过后就是新年,国内有太多事有要亲自处理。他与流川一同出门,他去体育馆,他去机场。 “……”仙道看着流川笑,没有话讲,可又粘着不走。 流川白他一眼,转头想走。 “猫……”仙道在身后叫。 流川回头看他,哼了一声:“不用你管了。” 仙道垂下眉毛:“呜!” “走了!”流川似乎脸上有些微的笑痕,转身走远了。 仙道笑开了,他转头看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八 仙道一回国就开大会——“明年还要拿冠军!”教练在会上信誓旦旦。拿了敌队资料硬塞给大家看。 “注意他们明年要引进的新球员!” 仙道依言注意,照片上赫然一个鲜亮的红头。 “樱木。”仙道挑起了一边眉毛笑道。 教练如此长如此短说了一串,最后要仙道多加防范。 “容易的,”仙道回答。 “容易什么?” “他没搭挡嘛!”仙道耸肩。 他的搭挡现在在美国。他们在一起的确是厉害的——前几年的IH赛上是让人防不胜防的组合——只要他们不打架。那个时候……!仙道微笑起来。 他的思念用微笑写在脸上。可这思念也不过就粗枝大叶的几笔,嘴唇弯上去又放下来的间隙,就写光了;连吻自己都回忆不起自己曾交换过的温度,分开后的温度更是消散得有如七月的阵雨。日本的新年够他忙的——是新年了! 然而愈是忙乱就愈是仙道不想动弹的时候。房里暖气开太足了,他躺在床上,脸上烘得烧起来火辣辣的一块。衬得心里冰凉的,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熔了,只剩了个满是灰烬的收梢。……拿起身下的报纸瞎翻。了无生趣的文字印在了无生趣的纸上。一版又一版的过去,瞳孔一无所获。 仙道扔了报纸,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乎想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睁开眼瞥过去,正好一张照片映入眼底。那人头发黑乎乎的,遮住了脸庞——是流川。 是流川!仙道拿过报纸,第一个念头就是流川这小子毕竟是成功了。 仙道笑起来,看照片下的报道。报道篇幅挺大——上半场的明星——下半场的流星。 流川伤了右手腕。 “耶!”仙道张张口。 电话铃叮叮地响了。 是日本篮协新年的例行酒会。 “好好……”仙道叹气答应。 他关门出去,那报纸被风一带,飘到床下的哪个角落去了——仙道脑中的哪个角落。 酒会是新年的惯例,无聊是酒会的惯例;半途而废是仙道的惯例。可因为他是“日本新生代球员的代表”,所以免不了要上台讲几句。他在台上讲,底下篮协的老头官员们神情肃然;仙道突然间就黯然,似乎留过的汗,跑过的鞋印,蒸发的呼吸,统统地不知其目的了。 我一个人在月亮上干什么?——眼底下的也未见得是好风景。剩下的时间仙道默默然。酒会到一半时仙道照例溜走。 到门口时看见篮协主席在和什么人讲话,窃窃的仿佛声音说大了地球就会爆炸一般;看见仙道朝他笑笑,把手往背后一塞。仙道眼尖,已看见了那手里的是张报纸,也不以为意,自管自出去。 到了外面要拦车,篮协主席叫住他,和颜悦色地说些有的没的——仙道现在是日本篮球界的瑰宝,所以要非常敷衍一番。仙道心里不耐烦,深冬的夜光下他脸庞白溕溕的一片,把面目都遮模糊了;勉强应了两声,拦了车就要上去。 篮协主席向他说再见,顺便故意不着痕迹的把手里的报纸往垃圾桶里一扔。 仙道弯身上车的一瞬间瞥到那报纸上的照片,黑白分明的正是流川的脸。 “呀,”仙道一拍额,忘记打个电话给他。 “能给个签名?”前面的司机笑容可掬地开口:“我儿子想要。” “喔……”仙道笑起来。 流川家是没电话的,仙道打到他房东家里。 “不在,”房东干脆地回答:“打工去了。” “他不是伤了手?” “是呀,扎着纱布哩!天天门口一堆记者……我这老房子倒成了利市了……” 仙道放下电话,笑起来。打工去了——上纱布了——一堆记者了,流川是呼吸在月上,可身旁就是人间呢。那会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最近坐飞机就像传球一样多,最后仙道这样想。 九 流川看见仙道,倒也没什么表情。他右手扎着纱布,左手拿了钥匙开门,对不准眼子;仙道在身边笑:“我来。”伸手去拿钥匙,流川哼了一声,不给,自己继续努力。仙道在冷风里吹得久了,等不及,抓住流川的手要抢钥匙。流川手指冰得各自有了生命,不听他大脑的指挥,被仙道一把握住了,触感木木的,感觉不到皮肤与皮肤的接触。 “好冷!”仙道握着他的手放到口前呵气。 流川一把挣开了。 “好啦好啦!”仙道笑着,拿过钥匙开了门。 “你房东说每天都有很多记者啊,”仙道探头看看窗外,一棵寂廖得失去了叶子的梧桐独自矗立着,并没什么人在周围。 “谁管。”流川一只手困难地解着外套上的钮扣。也许是手太冰了,滑了几下,老拿不住扣子。他脸上却没什么神色,好象扣子解四下是法律明文规定,喜不喜欢的都只消遵守便是;仙道想起以前他从警局里出来时如出一辙的表情,微微笑起来。 流川脱了外套,取了瓶药水放桌上;卷起毛衣右边的袖子,腕上缠着纱布,高起来一大圈。 仙道“哦”了一声:“伤得很厉害啊,” “我来,”仙道上去挡开了流川准备拆纱布的手。 流川倒不坚持,由仙道一圈圈地解开纱布。手腕红红的,粗了两圈。 仙道轻轻按了一下:“痛么?” 流川摇摇头。 “待会去看看那只独眼猫,”仙道涂上药水,“趁记者没来围攻之前。” “猫跑了。” “啊?” 流川默默看着自己手腕,不响了。 仙道看着他,他在光线里坐着,光通透到眼珠子里,一层层波涛汹涌的浪起起落落,瞳孔是海中间无人的荒岛,独自屹立着。浪涌上来划个弧度,铺下一个皱纹,一个笑纹。 “什么?”仙道突然问。 流川的眼分明在那里自言自语。快乐了、气愤了,浪头高高低低,闪闪烁烁。 “猫怎么跑了?”仙道扎紧纱布。 流川却答得有些文不对题:“那只猫,眼睛是我缝上的。” 那猫一只绿盈盈的眼,仙道住着的时候,好几天夜里看着那点绿光一会近了,一会远了,一会闪动着月的光华,一会又不见了;那时只觉得有些恐怖——毕竟是不大见得到独眼猫的,尤其是在夜里。可几天下来,习惯了,倒觉得那猫只可以长一只眼——舍此无它。可猫的眼竟是流川缝上的,究竟是有点吃惊的。 仙道看着流川,他眼里一块巨石定定地屹立着,就是翻上了几千层浪也见得到斑斑的岩壁;然而浪就是意犹未尽的翻涌着。 “还有呢?”仙道笑着看他。 “哼。”流川鼻里出气。 “明白了,”仙道笑着点点头。哼,受伤了?——受伤了,那就养好,重来。什么也拖垮不了他,什么也打击不了他。若理想是他的宗教,他就是殉道者。 流川见仙道裹好了纱布,便放下袖子,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想睡一会了。他做事只能用一只手,打起工来不免就累一些。 仙道饿了。飞机上一路睡了多去,滴水未进;流川家又是真空包装的栖息点——仙道非自己出去卖食品不可。他下楼走出大门,“喀嚓!”,同时眼前一片莹白,仙道抬手一挡,后退两步;知道是遇上记者了。 记者还不是一般的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照相机高高低低地闪着像是在拍什么外星生物——看见仙道,倒真像是看见了外星人。 他们要拍的是流川,哪知道又平空多了另一个东方少年来。仙道应付记者次数多了,笑笑地也不多话,转身想上楼。 “仙道!”一个记者想起来,“是上次来打练习赛的日本皇牌!” 于是又一片闪亮。 仙道上了楼梯,只听见一片“喀喀”!自己的身影在眼前的墙上明明灭灭的像是舞厅里的魅影,不禁回头看去,颇无奈的笑了。 底下的一帮人见他笑了,拍得更起劲。 “请问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你是流川的朋友?” “你和流川熟不熟?” …… …… “老天爷。”仙道摇摇头。 他把大门关上。房东倒闻声蹭蹭地跑下来,这房东是个中年妇人,脸上花花绿绿涂了一整片,嘴巴大大的,现出一往无前的演讲功力。她开了门,吱吱哇哇地讲起来:“这个流川啊……” 十 好奇心是使猴子变成人的重要激素,愈是看不到的星,愈是想一窥究竟;看到了,就是手上的自来火,一划一根,蓝芯红瓣的小花枯了,一丢一把。眼前满是看厌的废弃品。NBA球星多、新闻多,人们天天看,日日闻,彩色片也成了黑白片。 流川从默默无闻到在选秀赛上显露锋芒,新闻界看到了一个新出炉的瓷器。不但球好,人往场上一站,活脱一个偶像品种——女生倒地一片。记者采访,他不闻不理,仿佛是看不起人工商品;倒惹得人去调查,发现他是一个人远渡重洋来寻梦的,而且是与日本篮协闹僵了的——背后不知有多少新闻可供挖掘。 还有一条:他年轻。不但打球有潜力,日后的新闻价值更是无数。何况不少教练如此评价:前途不可限量。所以伤则伤矣,倒颇有些球队看中他了。 记者们采访不到流川,只好旁敲侧击问别人,东说一句,西置一词,弄得愈来愈神秘;连他的独眼猫也受宠,被狂拍滥照了几天,受不了跑掉了。 可是流川一切如旧,意识不到自己成了抢手货;猫是当着他和记者的面跑的,闪光灯“啪!”地下来,那猫一声叫,挣脱了流川三两步跑得无影无踪。流川两眼闪闪的直盯过去,显然是火了。一个挨他最近的记者还把话筒直伸到他面前想提问,被流川一把打在地下;记者叫起来,流川侧着头,两眼把记者盯得发毛,“呼”地把门甩上了。 第二天报纸上:狂傲的日本小子。NBA还没进,脾气到挺大…… 可报上再怎么写他,他也照样不闻不问。打工,上体育馆训练——右手受伤就练左手。教练给了他好几个看中他的球队的资料,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又劝他去请个经济人。他揣了资料回来,也没什么特别兴奋,只觉得累——打工强度太大;倒头睡了一觉醒来,一只花花绿绿的飞机从头顶飞过去,一直划到窗前,蓝紫的天上暗红的一片云飞速走着。 他侧头看过去,仙道拿着广告纸叠的飞机,倚在门上对他笑。 流川白他一眼,转过身子还要睡。 “你很红耶!”仙道在背后笑道。 流川不理。 仙道过去把他衣领拽一拽:“起来吃饭,我好容易才甩了记者买到的日式料理。” 流川哼了一声,不动。 仙道坐到床沿,把一个海苔寿司拿在手上打着圈看着,低声笑道:“美国买不到日式年糕呢。”流川只面向里躺着,不说话。 “起来啦,”仙道硬是把流川拉起来。流川甩开他的手,倒是坐起来了。仙道走去桌上拿水。 他转了身把手里的纸飞机向流川飞过去:“新年快乐,流川。” 流川低头看向滑到手里的飞机。纸上一个女人的脸被向里折了一半,眼睛找不到了,橙红色的唇上被黑线划了个圆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看着纸上的日文,说。 第二天早上他和他一起出门。他去和球队经济人会晤;他去超市以“补偿自己的胃”,因为昨晚他买回来的东西让流川抢了一大半。 地铁的地面终点站就在超市旁,仙道抱着一纸袋食物坐到候车椅上,想也许流川还没到家——他想起自己没流川家的钥匙。仙道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把一个五块钱的硬币翻来转去的玩。另外两张纸是流川早上还他的保释金——他问他讨料理的钱,流川“哼”,他就笑起来。 他们两个昨晚睡觉,天太冷,流川一个枕头垫着头,另一个塞到被子里去增加温度。仙道跟他抢,他不给,仙道问他讨吃下肚正不知在哪里转化着的热量“没热量的是我,不是你”,流川好象觉得自己是理亏了点,但嘴上是不说的——只把枕头施舍给仙道三分之一。仙道笑他:“大白痴哦。”流川几乎要揍人了。 早上醒来,枕头不知怎么全垫到仙道头下去了,流川却面向仙道侧着身子,枕着仙道的手臂。仙道因为时差的关系没怎么睡熟,他对着刚醒的流川笑。 流川抬手就要一拳上去,仙道一把搂紧了他肩:“你的手伤了,我的手麻了,不要打了!” 流川一只手抵着他的胸,白他一眼。正看到窗外点点的莹白渍子时见时灭地荡着、荡着,窗玻璃上一个个白白的印,合在一起的、分开了一毫米的、凝结的、正化开的,那是他和他的呼吸。在这玻璃上也分不清是哪个印是出自谁的口,那是他们俩的。窗外的印是人间的…… 流川走到地铁入口,就看到仙道坐在那里。衣领挡住了半截脸,闭着眼好象是在睡觉。 流川检了票过去,一阵风吹过,满地枯叶乱飞。可能要下雪了。 一片叶子被吹到仙道脸上,颤颤的拂了三下被吹走了,他没醒。流川走近两步,又一片叶子“啪”地贴到他额上,好象是粘住了似的在额上抖着,他居然还不醒。 地铁倒呜呜地开来了,广播声音刺耳地报着站名。可仙道维持姿势,继续不醒。 流川的促狭心不知怎地,在这深冬却以春的速度冒起,芽破了土,蠢蠢地在风里矗立着,他三两步上了车,不去叫仙道,偏要看他什么时候醒。 广播数到第三遍,门要关了,仙道却像被电到似的突然就醒了,他一把抱起身边的纸袋,快步赶上车。一上车就看到流川靠在另一边的门上,“白痴,”他面无表情地说。 仙道看看他,他眼里活活泼泼的满是笑意;装不了了,连他细长的眼好象也弯了起来;像是雪白的瓷器上裂开了漆黑的纹路。 仙道盯着他看,也慢慢、慢慢的,笑了起来,他突然——也是自然的揽住了流川,向他的唇吻过去。 流川那只受伤的右手本能地一挡,仙道手上的纸袋往外一倒,两只青苹果直直的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前前后后全掉出来;仙道把纸袋往地上一扔,两只手抱紧了流川。 一只淡青的苹果滚到车窗前,窗玻璃倒映出一双双惊异的眼,嵌在车窗外飞着细雪的天空里。 十一 常常仙道抱着流川的时候,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准了角度才好把他嵌入自己身体里。他拉起流川的两手围着自己的脖子,自己侧着头吻他。他做什么也没如此笨拙过——他觉得总也吻不对,好象连唇和唇之间也是要算好了角度才可以契合的,于是他不厌其烦地在他唇上辗转,再辗转。 流川被他吻得感觉唇上热辣辣的烧起来,要推开他,仙道强硬地箍着他不放;因为他中意他这时的眉。两眉微微地皱拢,中间一条浅沟。仙道总伸手去抚平它们。 他还中意夜半二点零九分的光线下他起伏的肩。肩起起落落像是慢三拍的小提琴。他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流川体内血液不断经过的声音。可是仙道也听见了自己血液的脉动。他们在床上躺在一起,流着各自的血。 天冷,仙道的手就箍着流川好让两人的身体贴紧取暖。他喜欢贴在他耳边说话,嗅他的气味。仙道向他推荐经济人:“彩子,你认识的,” 流川愣了一下,学姐? “我碰到过她一次,精明!” “好。” 流川答完就睡了。他只懂球。在球这一点上,他的思维可以无休止地铺散出去,就是外星系的天线接收到也不算稀罕;在球之外,他凭完全的动物式直觉生活。 对于人间的琐事也不知道要去应付。有球就有饭,有饭就有睡。他欠仙道的钱没还清,隔几天就塞两张钞票给他,仙道嫌烦:“不要了!” 流川却还是坚持:“还差多少?” “不知道。” “白痴。” “你知道?” “不知道。”流川坦然。 “得得。”仙道摇头。 隔了一会,仙道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笑着向流川鼻子上拧了一把:“小傻瓜!” 流川打掉他的手。 他和他就这样沉默了。说完一段不长的话,做完一个不长的动作,吻完一个不长的吻,就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应该有下文的,时间有下文,嘀嗒嘀嗒地走下去,有行星诞生,有水渍升天;他们的下文却消失到了哪里。两人间的什么空气把他们的下文吸走了。 仙道想不起,他觉得吻本身便是下文。他只看着流川,再籍着流川的瞳仁看着自己。他看见流川的瞳仁里自己厌足的笑着,摆了个颇为自在的姿势靠着床沿坐在地上。 于是他闭上眼睛,他已看惯自己了。 彩子坐在HUNTER餐厅里等流川。 一年前流川与日本篮协僵持着的时候,彩子特地打电话劝他:“你要发展就别惹毛他们,没好处的。”流川在电话那一头也看不见是何种表情:“喔。”语气声调一如往昔。 一天后报纸上登出消息:流川枫将自费去美国发展。彩子摇摇头,把报纸丢到角落里去。 一年后彩子再把一张看过的报纸丢到角落里,那上面是流川受伤的消息。一星期后彩子再扔一张,接到一个电话后她又捡起那张报纸去了机场。 “学弟哦……”彩子把那叠着的报纸摊开,在美国的HUNTER餐厅左边位子上喝了口苏打水等他来。 但来的是仙道。 彩子把摊开的报纸推到他面前。 仙道一看:“唷!”不无意外的笑起来。 “白痴都看得出是在写谁,是吧?”彩子把杯子往右推开四厘米。 仙道歪歪头。 “哦——你的经济人要我告诉你一声,你再不回去,他就要试试日本海到底有多深了。” “哦。” “同情你的经济人,怕是不好当吧?”彩子把两手搁到桌上,“和流川签了合同后——签得成的话,我准备好了同情自己。流川的经济人也不好当——我应该要衷心感谢你的推荐?” 仙道笑着看报纸。 “还没进NBA就被报道了这种事——你倒说说我这未来经济人该怎么办?” “不是你想怎么办,是他们想怎么办吧。” “噢!” “不想看看流川想怎么办么?”仙道把报纸揣进上衣口袋:“包你不会失望。” 彩子叫来侍者结帐:“流川怎么不来?” “今天不用打工,睡觉。”仙道笑道:“叫不醒的啦!” 彩子突然盯住仙道像在鉴别真假文物——一道裂痕是假的,两道裂痕是真的,拿钱的手停在半空不动:“你,到底在这里干嘛?” “小姐……”一直弯腰等着拿钱的侍者吃不消了。 仙道挡住彩子的手,向她笑道:“我来。” 流川被迫睁开眼。就是全世界的蚂蚁都找不到骨头也不及他此刻不爽的一半。 “看看!”彩子把报纸举到他面前。 仙道在一边看见她另一手悄然拿着的纸扇,暗笑起来。 流川闷哼一声就往床上倒。 “笨蛋!”彩子果然具有当流川经济人的素质,一扇往流川后脑打去,“起来看!” 流川被她一喝,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眼前两个什么人正热烈拥吻。两人的脸上都被打了马赛克——以致成了什么人而不是持有姓名者;可姓名无疑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是持有姓名者。A是A,B是B,谁也替换不得谁。 旁边一条大标题:篮球手的异国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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