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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更猛。蒙的脚步越来越慢了。 还有三步。他朝前望去。日族首领，100年来女扮男装的公主珀苏躺在柴堆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窝深陷，那是刚才失血过多的结果。不过，她的胸脯起伏均匀，创口已然愈合，看来伤药挺灵，命算保住了。
他于是停住了脚，怀中抱了那再次转为灰暗无光的剑，慢慢合上眼皮，倒似乎站着睡着了。
静。随即，柴棚外突然传来一声戾笑，吓得一个日族小孩“哇”的哭了起来。“禁声。”母亲低喝。然而那孩子伸手指了暗影晃动的门口，尖声道：“鬼，鬼呀……”
来客的确比刚刚死于蒙剑下的那几个外星人更加狰狞。狭长的黑脸皱得象核桃，一道深红的疤痕，从眉心直贯下颌，支出唇外的长牙在月色下闪出幽光，仿佛两把特制的匕首。这个长相奇特的“人”再次磔磔怪笑，“蒙天使长，别来无恙啊。”
蒙叹了口气，“多西。你又喝多了。”被叫做多西的“人”翘了翘上唇，獠牙伸得更长，“怎么，你不欢迎我？”
“我怕，我的欢迎仪式会让你后悔对巴克斯酒神怀有太多的敬爱。比如，使你丧失这越来越接近地狱的副元神。”
月光洒在蒙清瘦的脸上，淡淡的月色，淡淡的笑容，随着灌入柴棚的又一阵疾风，那笑影倏然飘逝，只剩下一点冷峭挂在嘴角。准堕落天使接下来的声音变得毫无暖意：“雷，这里刚刚还是战场诶。你那六只翅膀堵住了所有的风眼，不觉得腥气太重么？”
棚顶骤然大亮。那不是月光，而是天使的灵光，比太阳还要辉煌的天国之光。
六翼天使雷·阿门来特通体发光，飘然落到多西身后，手中的长剑有意无意地指向了珀苏的胸口。“呵呵，蒙，想不到仍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蒙抱剑站着，终于微微翘了嘴角，“多谢夸奖。你来这里有事吧？”
“蒙，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们在天堂什么看不见？你刚刚再次触犯戒律的时候，没感觉到父亲的悲伤吗？我想你应该记得当初的审判，只要你再次犯规，就将被打入地狱。”
“哦，是吗？不管怎么说，我是日族曾经的守护天使，日族有覆灭的危难，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依然没有睁眼，蒙的眉梢轻轻向上扬了一下，“况且，如果是来审判我，你的随从不会是这个醉鬼的副身吧？”
雷白皙的面颊“腾”的红了。
他咬了咬下唇，嗓音提高了八度，“好，那我就直说了。蒙，其实你不能怪我无情无意。这天堂上六大天使长哪个不是一直在盯着你留在上帝身边的那个宝座？100年啦，你在这狼星日夜守着自己的情人，每天连饮食都有专人从上面运来，这也叫惩罚吗？而我们六个，眼巴巴看着那个宝座，上帝宁可让它空着长青苔，也不肯让我们碰一下。这公平吗？到底是谁犯了罪，是谁在受惩罚？”
“上帝造天使的时候，先造了鲁西华和你，后才造了我们。他偏心地赐给你们两个最精纯的两道呼吸之气——日之气和月之气。所有的天使中，只有你们两人倚仗那道来自父亲的精气，可以震慑那圣殿宝座下沉睡的天龙。因此，后来鲁去了地狱，那仅仅次于神子的宝座就变得非你莫属，而现在，”他亮蓝的双眸放出光来，一字一句地说：“蒙，给我，把你胸中那道精气给我。有了它，我阿门来特也可以稳稳坐上第一天使长的宝座，而对永远不可能再回天国的你来说，那也算不上什么损失。”
蒙笑了。双肩微颤，一头灰发闪出淡淡的银光。笑够了，他站直身子，口气比刚才还要平静： “可惜，雷，虽说这精气眼下对我的确已经毫无意义，我仍然不愿意将它送人。你只要想想，并不是你一个人被那近在睫前的荣誉折磨着，就该心满意足了。其实，如果我真的给了你，反倒是害你。哥哥和我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那么，你是当真不给了？”雷的脸色变得阴沉。
蒙点头。
“哼。你不要忘了，这一百年的牢狱之灾早就让你不是过去的你了。否则，你刚刚又何必对远不如自己的人类下那么重的杀手，那简直不是一个天使的作风。” 雷说。
“对。你说得对极了。”蒙一脸的倦意。
“那就动手吧。”一直呆立在两人之间的多西此时抽出长剑，森然开口。
“妈妈，我们应该祈祷哪位天使获胜？”黑暗中，一个小孩子轻声问。
“蒙天使。孩子。”母亲清晰地回答。
“很好，那我就以天使的名义送你们敬爱的蒙上路吧。”多西大笑，手中的剑闪出夺目的蓝光，往蒙的头顶劈落。
蒙没有动。他依旧抱了长剑，以“催眠”的状态站在原地，烈风高高掀起他的衣袂，那下面，布满鞭痕的肋骨清晰可见，显得他的人更加虚弱瘦削。
对方的剑劈开冷烈的空气，带着哨音向他的头顶斩落，五寸，四寸，三寸。蒙突然收紧了下颌。“波”的一声轻响。在准堕天使的后背上，两道银色的光辉陡然暴出，瞬间张开成巨大的羽翼，牢牢覆盖了他头顶上方的小小空间。
“啊？怎么会？他的翅膀不是已经都给砍掉了吗？“多西的驴脸一下子煞白，他回过头去，急切地征求操纵者的意见。
“笨蛋，那是幻术！”雷连连跺脚。 多西慌忙转身。来不及了。
蒙的利剑已然抢先递出，在夜风中发出尖利的呼啸，准确地刺入对手的心窝。
多西长声惨叫，宝剑落地。他瞪视着面前那终于睁开的银色眼眸，在空中舞动了几下双臂，缓缓向后倒去。一团黑烟，慢慢取代了仍在扭动抽搐的尸体。
雷踉跄了一下，似乎要跌坐到柴堆上。他目光一扫，随即拎起气若游丝的日族首领，剑锋抵住了女人苍白的脖颈：“你这个魔鬼！别，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蒙叹了口气。他的目光睡梦般游过地上那团渐渐散去的黑烟，低喃着，“好哦。他终于不用在酒精的麻醉下接受天使们龌龊的操纵了。副元神到地狱和元神团聚，美好的结局。”银色眸子移上雷·阿门来特紧绷的脸，让后者的面部肌肉不争气地一阵抽动。
“你……你还要负隅顽抗吗？”雷说，声音微颤，他的剑锋在女人的肌肤上抖索着，拉出了浅浅的血痕。
蒙的脸上掠过一丝近乎悲悯的神情，他摇了摇头：“好吧。你放她下来，我就接受你的条件。”
“哼。我要你现在就自己剖开胸膛，这女人，我要在事后才放手。”雷挺了挺后背。
蒙微微蹙了眉，冷冷笑了：“喂，你给吓傻了吧。你刚才让那半鬼挡在身前还没什么，眼下你前面挡的，可是有实体的生命。即便剖开我的胸膛，第一个得益的人会是你吗？”他的目光落到珀苏脸上，顿时饱含了暖意：“珀苏，如果真的能让你得到我永恒的生命，我倒是很乐意呢。”
“蒙，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做了够多。现在，请为你自己考虑一下吧。” 珀苏睁开了眼睛，奋声劝止。
“住口。” 雷的脸色有些发青。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从腰间拽出条绳子，甩到蒙的身上，那束缚很快自动缠绕了囚犯的四肢，而且看上去相当的紧。
把伤员往后一抛，提剑向前，雷的口气变得充满揶揄：“蒙，为了这么个人类女子，你值得吗？”
蒙抬头看看破洞百出的天花板，幽幽地说：“雷，其实你不知道，爱就是这样的。既让人痛得发狂，亦让人甜蜜得忘掉一切。”
“伟大的爱情。“雷啧啧连声，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碧痕，向蒙的胸口刺落。
“啊！“日族人几乎同时惊叫起来。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习惯了蒙的奇迹。然而这次不同了，手脚被缚的人如何抵御一把绝对锋利的宝剑？
铮的一声响。蒙甩头，张口，一排牙齿牢牢叼住了惨碧的剑锋。
雷大怒，他猛力抽剑，却发现那柄剑似乎长在了对方的上下牙之间，不能挪动分毫。
“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天使恼恨地抬脚猛踢抵抗者的小腹。
一股殷红的细流，从蒙的嘴角蜿蜒而出。 那渗血的嘴角，竟挂着冷冽的笑意。
似乎警觉了什么，雷住了脚，缓缓松开了手中的长剑。被痛打的人也直起了腰，弯了眼笑得放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吹开口中的剑锋，翡翠的剑身在月色下闪动着，徐徐落向地面，在与大地亲吻的瞬间发出细碎的脆响，玻璃一般飞溅开来。
“月之气的奥义，蚀。”蒙轻声说。
雷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抗声大叫，“不要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活命，现在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雷·阿门来特右手高举过顶，口中念起长长的咒语，在他的周围，一层淡淡的绿光开始凝集。
“受死吧，雷神霹雳。”一道碧光从他的掌心发出。
蒙的脸色终于严肃了起来，身体在碧光到达的一刻突然一颤，消失了。
“厉害。你的功力精进了不少哦。”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在稍微偏左的空地上响起，准堕天使渐渐现身，胸前隐隐现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可恶。”雷英俊的脸有些扭曲，他再次举臂，那凝聚了魔法能量的右手变得透明，“哼，看你这次能躲到什么程度。雷……”
就在这时，施咒者的身子电击般掠过一阵痉挛，然后，他挺直腰板，僵硬地转过身去。
珀苏手握多西留在地上的那柄蓝色宝剑，无力地跌坐到地上。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绝望而愤怒的天使，两只漆黑的眸子呆呆注视着剑尖滴落的鲜血。
“陛下！”有人大呼。
“下贱的人类，我要用所剩的一切诅咒你。”雷恨声说，缓缓举起右手，一道眩目的碧光从他的食指射出，径直穿过珀苏的左胸。女孩浑身一颤，砰地仰面而倒；六翼天使硕大的翅膀划过狼星背面寒冷的空气，无力地凋落。
“蒙，你这个……我……”猛烈的夜风呼啸着，吞没了雷·阿门来特最后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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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云。遮住了半个月亮。蒙低头看着怀里那张冷汗淋淋的脸，伸手触触女孩的额头。
“蒙。你……真的要去地狱吗？”珀苏问。
“你怎么知道？”蒙笑。他又伸手触摸女孩足背的动脉。
“我……那时听你……杀了普奇，在……那里……自言自语。”她喘了口气，费力地推开蒙的手，“别为我担心……我……肯定……活不成了。如……果你真……去地狱，带上……带上我的……灵魂……好……吗？”
蒙的眼里隐隐有什么东西飞过。他还是笑了：“别瞎想。我当然得去地狱。其实地狱也不坏啦。而且，刚刚你昏倒的时候，我已经给魔王发送了消息。估计他正在路上呢。至于你，珀苏，你刚刚吃过我的灵药，怎么能说死就死？”
他停顿了一下，凝视女孩越来越灰白的脸，语调提高，稍转急速，“珀苏，刚刚你救了我的命呢。 作为报答，我可不可以献上我的初吻？要知道，这是我很久以来的梦想啊。”
珀苏显然听到了这句话，有一瞬间，她正逐渐暗淡的两眼重新变得活络，甚至有微光透出，僵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漾开一个微弱的笑漩。
“我可以把这个看作你的默许吧。”蒙兀自说着，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
深灰的头发再没有光晕缭绕，有力的双手渐渐松开，蒙缓缓滑落到地上。
珀苏一跃而起。一行泪珠，顺着她的右腮淌到嘴角。
“蒙，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你……”她噎住，胸口剧烈起伏着，慢慢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把宝剑，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蒙咳着，伸出右手，拭去了她腮边的泪，他的目光依然清澈，久久在女孩脸上停留。蓦的，他食指和拇指微屈，铮的弹到剑锋上，那柄剑带着一道银光飞进了远远的角落。
与此同时，更远的地方，传来日族人的惊呼。
珀苏抬起头。地面上不知何时旋起了黑色的涡流，风胡乱地刮着，涡流的中心渐渐显露出一个男子。黑发，黑眸，凛凛眸光向自己看来。
她不由打了个冷战。那人没有开口。他弯腰，抱起地上的灰发男子，敏捷地掉转身，隐没在更浓的黑雾中。
“他果然去了地狱。” 珀苏说，呆望着沉沉暮色。
瑛溯(itsyingsu)于 2004-12-24 22:36:26 编辑过本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