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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与金瓶梅

作者秋藻 标签红楼梦 阅读次数:179
脂砚斋在《红楼梦》甲戌本十三回合的眉评中说:「写个个皆到,全无安逸之笔,深得金瓶壼奥。」所谓「壼奥」,这个辞汇似乎相当抽象,指的是作品精深所在,但未尝不是透过有形的文字来发出讯息。
此文最主要是述说红楼梦前八十回(前八十回为曹公著,後四十回为高鹗著,故不论。)与金瓶梅全文(笑笑生),其余为插叙。
比较一下:《红楼梦》与《金瓶梅》都是写的男女之事,前者却有作者的深沉的寄托,所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曲尽人性之奥秘,写尽人情之悲欢的诗意作品。
;而後者是没有这些的,仅见描写的手段而已。

《红楼梦》这部小说的出现,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件值得大书的事,不为别的,只为了它在艺术成就上的特出表现。兹分点叙述如下:


(1)是小说史上推陈出新的伟构。字明代以来,我国长篇小说的产量尚有可观,但大致可以纳入三个大模式中,即是《三国演义》式的历史小说,《水浒传》式的古事演绎小说,和《西游记》式的增续前书小说。《红楼梦》自然和它们毫不相干。勉强的说,《红楼梦》与《金瓶梅》略有其相似之处,因为两书都写人情与人欲,不过《红楼梦》结构之宏大,气魄之雄伟,组织之严密,又回非《金瓶梅》可以望其项背,可说是一无依傍的崭新创制巨著。


(2)是彻底悲剧的动人结撰。我国小说戏剧,多以金玉满堂、状元及第、才子佳人美满良缘为收场,读来不但令人有千篇一律之感,而且显然不能反映现实生活中「不如意事常八九」的不圆满一面。王国维曾特别推崇元剧中〈赵氏孤儿〉与〈窦娥冤〉,就因为它们是伟大的悲剧。我国小说不论长篇短篇,悲剧尤其少,而《红楼梦》一出,实在令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红楼梦》为彻底之大悲剧,不仅在贾、林的姻缘不谐,更见於贾氏家族及其亲朋戚党的衰亡崩溃命运。从山雨欲来,演变到大厦倾颓,虽然当局者迷,但旁观者的读者,却能深深感受到那无可逃避的终局。《红楼梦》曲子的最後一支〈飞鸟各自投林〉写的好:
「为宦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徼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净!」这场景是多麽凄怆惨目又复动魄惊心啊。


(3)将现实与理想融铸为一。我国小说的发展,众所周知,与宋代说话有密切的关系,故影响所至,作品多流於两种形式,其一是就历史事实敷衍陈述,其二是就社会流传事件再加油添醋的故事叙述。直到《红楼梦》出,我们才能看到结构宏大精密的小说。红楼梦小说的背景,是以曹家家史为蓝图,但如今我们知道,它所采用的家史成份极不纯粹。人物、地点、事件、时间、物品,灯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可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小说中的人物,其个性、彼此间的关系、以及种种事件的发展、伏笔和高潮的安排等等,无一不经过作者精密的设计,无一不在其充分控制中进行;作者有他的人生观与处事哲学,这部小说已充分表现了他的思想,所以它绝非是说故事而已,它是精心发撰,匠心独运的小说。它把现实与理想融铸为一,使人生与艺术紧密结合。


(4)令人钦佩和引人入胜的描写。中外学者及文艺评论家对《红楼梦》给予的赞语,实在太多,此地仅引录两家的言词,以见一斑:戚蓼生在序红楼梦时,以「一声两歌」、「一手二牍」为喻,说明红书之奇,并解释说:「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而冶艳已满纸矣;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琊;写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明斋主人则以「人之死」为例,说明此书与它书之不同。他说:「人至於死无不一矣。如可卿之死也,使人思;金钏之死也,使人惜;晴雯之死也,使人惨;尤三姐之死也,使人愤;二姐之死也,使人恨;司祺之死也,使人骇;黛玉之死也,使人伤;金桂之死也,使人爽;迎春之死也,使人恼;贾母之死也,使人羡;鸳鸯之死也,使人敬;赵姨娘之死也,使人快;凤姐之死也,使人叹;妙玉之死也,使人疑。竟无一同者。非死者之不同,乃生者之笔不同也。」
苏东坡自称是嘻笑怒骂皆成文章,我们觉得曹雪芹的小说为什麽会那们引人入胜,也可以如此解释,他是嘻笑怒骂,都可以用小说的笔触,穷形尽相,声色毕现,让人读後回味无穷。
曹雪芹实在是一位最具有小说细胞的作者,任何材料,经他一加处理,都可以成为鲜活的小说加工制成品。例如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几乎是一整回文字在拟横匾与对联,如果是俗手来写,相信会令人看不下去。即使是一个诗才如雪芹的人把这些扁联排比列出,又有何兴味可言?可是在曹雪芹的处理之下,贾政摇头摆尾的样子,宝玉一时瑟缩,一时忘其所以的神情,加上清客们凑趣以及不亢不卑的言谈,让人读来逸趣横生。。等到宝玉被众清客捧到飘飘然,大发谬论,终於招致贾政一声断喝:「无知的畜生!」其间写宝玉的牛心,贾政的做作,信手拈来,刻划人物的性格,成为极成功的小说笔墨。红楼梦里诸如此类的吟诗、填词、制谜、唱曲的篇幅很多,都由於作者的善於运用小说写法,化腐朽为神奇,令人感到生动灵活,叹为观止。

金瓶梅:
《金瓶梅》这部小说,一问世就被扣上「淫书」的帽子。至今敢公开讨论的人并不多,而真正专为研究[金瓶梅]所写的著作则更是少之又少。为何对这本被列为中国四大巨著之一的奇书如此的厚此薄彼呢?原因无他,封建制度统治下的中国传统社会把此书埋没了。在我们的社会里,只要一涉及「性」的问题,要麽是简单肤浅的否定,要麽乾脆避而不谈。因为「非礼勿视」的观念在国人的心目中,仍是根深蒂固的。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金瓶梅》,虽然不再富有神秘的色彩,但仍甚少有人愿意公开讨论这部小说,似乎它一点价值也没有?其实早在二百多年前,清朝初年张竹坡就提出「非淫书论」,他认为《金瓶梅》是「以淫戒淫」;而明万历年间流传的刻本----《金瓶梅词话》,卷首有欣欣子序,说道:「吾友笑笑生……著斯传,凡一百回,其中语句新奇,脍炙人口,无非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如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使观者庶几可以一晒而忘忧也。」书中最後的第一百回,有一首「终卷诗」:

闲阅逆书思惘然,谁知天道有循环

西门豪横虽存嗣,敬济颠狂定被歼

楼月善良终有寿,瓶梅淫夫早归泉

可怪金莲遭恶报,遗臭万年作话传

从「欣欣子序」及「终卷诗」来看,我们不难看出作者欲「明人伦、戒淫奔」的创作意图相当明显。虽然全书极尽性欲之能事,但我却觉得这是作者刻意安排的结果----人性太丑陋了。并且也明白的告诫世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印证了佛家的「因果轮回」。因此,本书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仍有其价值存在。另一个可取之处是此书将西门庆如何勾结当时权倾朝野的官宦大臣,并且刻画他们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鱼肉人民的暴戾行为,描写得淋漓尽致。亦可说为百姓道出了不平之鸣。这在当时的封闭社会里,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但作者还是把它写下来了,对於作者这种超人的胆识,我们应该给予喝采与赞赏。
红楼梦与金瓶梅:
《金瓶梅》除了有上述的两大价值之外,我认为它最大的贡献是,为《红楼梦》的写作立下了良好的典范。在《红楼梦》一书中,有许多《金瓶梅》的影子。现在将两书相似之处加以归纳,以资证明。

一、以一户人家为主题----以往的小说如《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都是整个社会事件的反射。而《金瓶梅》一书独独以清河西门一家为主题事件,再透过一个家庭的微观进而扩及到整个社会的宏观。这样的取材具有突破与独创的意义。《红楼梦》就是承袭了这样的一个写作方式,以贾府为对象,将贾府的兴盛繁荣到腐败衰落的经过,一一的道来。

二、嘲讽时事----《金瓶梅》一书中,描写西门庆勾结官吏,共同鱼肉乡民的暴戾行为,并且对於当朝为政者的贪赃枉法加以批判;《红楼梦》则青出於蓝,将贾府如何压榨入民的暴行描写得更深刻。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而家破人亡?不知道有多少户人家因受不了欺压而迁往他乡?这样的人家,焉能不败?焉能不毁?

三、写实主义的始祖----张竹坡对於《金瓶梅》的文字表达提出了「市井文字」之说。这对於当朝讲究唯美文学的思潮是一项很大的冲击。所谓「市井文字」是以柴米油盐衣食起居为描写的对象,期能反应生活的真实性,不仅文字相当「市井」,就连小说的情节也是琐细家常。完全不同於《三国演义》以奇妙的史实,《西游记》以荒诞的神话来引人入胜。可说是写实小说的先驱。《红楼梦》对於贾府日常生活的琐碎细事,则描写得更深入,钜细靡遗。让人读来彷佛就是在描写自己一样,增添不少的亲切感。所以《红楼梦》的内容写实,完全肇始於《金瓶梅》的启发。

四、人物的「点睛之笔」----「点睛之笔」是张竹坡对於「应伯爵」这个人物一个启发性的看法。在《金瓶梅》中,西门庆的许多阴私和内心活动,经常都透过帮闲人物应伯爵的言行透露出来。除此之外,应伯爵也往往间接的承担了讥讽褒贬的使命,这就是应伯爵的「点睛」。而这种化显为隐的点睛之笔,在红楼梦中也常常被作者所引用,如茗烟、如邢大舅就是为调侃世人而设的点睛之笔。

五、人物的『正』、「邪」之分----在《金瓶梅》以前的小说,对於人物性格的刻画是「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的绝对化描写。但我们从《金瓶梅》与《红楼梦》的人物刻画里,可以发现已经打破了这种绝对化的性格描写。二书的作者对於人性的描述有其独到的见解,他们从不同角度来表现人性的特质与弱点,因此,在这两部小说里,处处可以发现双面性格的人物。

六、主旨的寓意----《金瓶梅》是「曲尽人间丑态」,对书中人物性行为和性意识方面的丑陋表现出愤慨,而在愤慨中合著对美的追求,亦即对一种正常的、和谐自然的性生活的向往,所以《金瓶梅》的主旨是「丑中求美」;《红楼梦》是「道尽人间浮华美丽」,对於贾府的生活,极尽豪奢之能事,令人钦羡。然则骨子里所透露著的是人性的贪婪、奢靡。所以《红楼梦》的主旨是「美中现丑」。虽然二书所表现的主旨不一样,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谈[情],[色],[淫]:
《金瓶梅》与《红楼梦》都写男女私情,前者写滥了,每一场都是大战三百回合,描写既粗俗,内容又不断重复,看得人倒胃口。後者写细致揣摸人物的心态,曲曲折折无限风光,看得人心旌摇荡;斯文人有斯文人的淫念,粗俗者有粗俗者的放荡,说的话做的事都各有来历,千变万化,不拘一格,那才精彩。

论写情欲,《西厢记》的王实甫绝对是高手,不必说整出戏从头到尾清清浅浅曲曲折折一段情,也不必提那些曼妙的词曲,单说他绘声绘影的描写,就能叫人意乱神迷。第四本「草桥店梦莺莺杂剧」中,写到张君瑞与崔莺莺幽会,真个是春色无边。写到要紧处,曲词是:

「我将这钮扣儿松,把镂带儿解;兰麝散幽 。不良会把人禁害(狠心的,你倒会把人作弄啊!), ,怎不肯回过脸儿来?」已经急色得可以。「我这里软玉温 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折,露滴牡丹开。」虽然柳腰、花心这些现在读来都有点腻了,不过形容异性交接时的情态,还是亏他揣摸得如临其境。

最厉害还是以下这一句:「但蘸著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 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  腮。」其中固然有一些也是套语,不过能写出「但蘸著些儿麻上来」,真有点鬼斧神工了。「半推半就,又惊又爱」,也写尽少女初夜娇羞奉迎、曲意承欢的情态,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不知道作者是如何捉摸这种要紧关头的幽微感觉的。

不管是色情也好,情色也好,有两件事不可疏忽:一是要写出具体人的曲折心事,二是要推敲出别人未能达致的细微感觉。这样的情色或色情,才有意思,也值得作者用心、读者共鸣。

此文我在[小说村]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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