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之三
作者:艳 标签:龙一 | 阅读次数:165 |
![]() ![]() ![]() |
| ![]() ![]() ![]() |
一
竹一的两大预言,兑现了一个,落空了一个。“被女人迷恋上“这一并不光彩的预言化作了现实,而”肯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的这一祝福性的预言却归于泡影。 我仅仅当上了给粗俗杂志投稿的无名的蹩脚漫画家而已。 由于镰仓的殉情自杀事件,我遭到了学校的除名。于是,我不得不在“比目鱼“家二楼上一间三铺席大的房子里起居生活。每月从家里寄来极少金额的一点钱,并且不是直接寄给我,而是悄悄寄到“比目鱼”这儿来的。(好像是老家的哥哥们瞒着父亲寄来的)。除此之外,我与老家之间便被断绝了所有联系。而“比目鱼”也总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无论我怎样对着他讨好地笑,他也一笑也不笑,使我不得不怀疑:人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变得面目全非呢?这令我感到可耻,不,毋宁说是滑稽。“比目鱼”一改过去的殷勤,只是对我反复絮叨着这样一句话: “不准出去。总之,请你不要出去。” 看来,“比目鱼”认为我有自杀的嫌疑,换言之,存在着我跟随女人再度跳进大海的危险性,所以对我的外出严加禁止。我既不能喝酒,也不能抽烟,而只能从早到晚地蛰伏在二楼三铺席房间的被炉里翻一翻旧杂志,过着傻瓜一样的生活,甚至于连自杀的力气也丧失殆尽了。 “比目鱼”的家位于大久保医专的附近,尽管招牌上堂而皇之地写着“书画古董商”、“青龙园”等等,可毕竟只占了这一栋房子两家住户中的一户。而且,店铺的门面也相当狭窄,店内落满了尘埃,堆放着很多的破烂货(本来“比目鱼”就不是靠着店里的破烂货在做生意,而是大肆活动于另一些场合,比如将某个所谓老板的珍藏品的所有权出让给另一个所谓的“老板”从中渔利)。他几乎从不呆坐在店里,而一清晨就扳起个脸,急匆匆地走出店门去了,只留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守店。当然他也是负责看守我的人了。一有闲工夫,他就跑到外面去,和邻近的孩子一起玩投球游戏,俨然把我这个二楼上的食客当作了傻瓜或是疯子,甚至有时像大人一样对我说教。这小伙计是涩田的私生子,只是其间有一些蹊跷的内幕,使得涩田和他没有父子相称。而且,涩田一直独身未娶,似乎与此也不无关系。我记得过去也从自己家里人那儿听到过一些有关的传闻,但我对别人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对其中的详情一概不知。但那小伙计的眼神确实让人联想起那些鱼的眼睛来,所以,或许真的是“比目鱼”的私生子……倘若果然如此,他们俩倒也的确算得上一对凄凉的父子。夜深人静之时,他们常常瞒着二楼的我,一声不响地偷吃荞麦面什么的。 在“比目鱼”家里,一直是由这个小伙计负责主厨的。我这个二楼的食客的饭菜,通常是由小伙计盛在托盘里送上来,而“比目鱼”和小伙计则在楼下四铺半席大的饮湿房间里匆匆忙忙地用餐,还一边把碗碟鼓捣得嗑嚓作响。 在三月末的一个黄昏,或许是“比目鱼”找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赚钱门道,抑或是他另有计谋(即使这两种推测都没有错,至少也还有我等之辈无法推测的种种琐屑的原因吧),他破例把我叫到了楼下的餐桌旁。桌子上竟然很罕见地摆放着酒壶和生鱼片,而且那个生鱼片也不是廉价的比目鱼,而是昂贵的金枪鱼。就连款待我的主人家也大受感动,赞叹不已,甚至还向我这个茫然不知所措的食客劝了点酒。 “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呢,这以后?” 我没有回答,只是从桌子上的盘子里夹起了一块干沙丁鱼片看着那小鱼身上银白色的眼珠子,酒劲便渐渐上来了。我开始怀念起那些四处乱转的时光,还有掘木。我是那么痛切地渴望起“自由”来了,以致差点脆弱得掩面哭泣。 我搬进这个家以后,甚至于丧失了逗笑的欲望,只是任凭自己置身于“比目鱼”和小伙计的蔑视之中。“比目鱼”似乎也竭力避免与我进行推心置腹的长谈,而我自己也无意跟在他后面向他诉说衷肠,所以我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湿乎乎的食客。 “所谓缓期起诉,今后是不会变成一个人的前科的。所以就单凭你自己的决心就可以获得新生。若是你想洗心革面,正经八百地征求我的意见,那我自会加以考虑的。” “比目鱼”的说法,不,世上所有人的说法,总是显得转弯抹角,含糊不清,其中有一种试图逃避责任似的微妙性和复杂性。对于他们那种近于徒劳无益的严加防范的心理和无数小小的计谋,我总是感到困惑不已,最后只得听之任之,随他而去。要么我以滑稽的玩笑来敷衍塞责,要么我用无言的首肯来得过且过,总之,我采取的是一种败北者的消极态度。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其实当时要是“比目鱼”像下面这样简明扼要地告诉我,事情就会是另一个样子,可是……我为“比目鱼”多此一举的用心,不,为世人那不可理喻的虚荣心和面子观念,感到万般的凄凉和阴郁。 “比目鱼”当时要是那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就好了: “不管似乎官立学校还是私立学校,反正从四月开始,你得进一所学校。只要你肯进学校读书,老家就会寄来更充裕的生活费。” 后来我才了解到,事实上,当时情况就是这样。那样说的话,我是会言听计从的吧。但是,由于“比目鱼”那种过分小心翼翼、过分转弯抹角的说法,我反倒闹起了别扭,以致于我的生活方向也完全改变了。 “如果你没有诚心了来征求我的意见,那我就无可奈何了。” “征求什么意见?”我就像丈二和尚一样摸不到头脑。 “关于你心中想的一些事情罢了。” “比如说?” “比如,你自己打算今后怎么办?” “还是找点活儿来干好吧?” “不,我是问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即使我想进学校,也……” “那也需要钱。但问题不在钱上,而在于你的想法。” 他为什么不挑明说一句“老家会寄钱过来”呢?仅此一句话,我就会下定决心的。可现在我却坠入了云里雾中。 “怎么样?你对未来是否抱有希望之类的东西呢?照顾一个人有多难,这是受人照顾者所无法体会的。” “对不起您。” “这确实让我担心呐。我既然答应了照顾你,也就不希望你半途而废。我希望你拿出决心来,走上一条重新做人的道路。至于你将来的打算,如果你诚心诚意地告诉我征求我的意见,我是愿意与你一起商量着办的。当然,我“比目鱼”是个穷光蛋,但还是愿意资助你的。可是,如果你还奢望过从前那种阔绰的生活,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过,要是你的想法切实可行,明确地制定出了将来的方针,并愿意与我商量,那我会不厌其烦地帮助你获得新生。你明白吗?我的这种心情?你究竟以后打算怎么办?” “如果您真的不愿意收留我,我就出去找点活儿来干干……” “你是真心那么说的吗?在如今这个世上,就算是帝国大学的毕业生也还……” “不,我又不是去做什么白领阶层。” “那做什么呢?” “当画家。”我狠狠心说了出来。 “嘿?!” 我无法忘记当时“比目鱼”缩着脖子嗤笑的狡猾面影。那嗤笑的面影里潜藏着一种近于轻蔑却又不同于轻蔑的东西。倘若把人世间比作一片大海,那么,在大海的万丈深渊里就分明曳动着那种奇妙的影子。我正是透过那种嗤笑,管窥了成年人生活的深层奥秘。 最后他说道:“想当画家的想法真是太荒唐了,你在情绪上一点也不稳定。你再考虑考虑吧,今天晚上你就好好地考虑一晚上吧。”被他这样一说,我就像是被人追撵着似的赶紧爬上了二楼。无论怎样辗转反侧地思考,也想不出什么别的主意。再过了一阵子,天破晓了。黎明时分,我从“比目鱼”家逃了出来。 “傍晚时分我肯定回来,关于将来的打算,我这就去找下面所记的一位朋友商量,所以,请您不必为我担心。真的。” 我用铅笔在便筏上写了上面的一番话。然后,又记下了浅草掘木正雄的住址和姓名,悄悄溜出了“比目鱼”家。 我并不是因为讨厌“比目鱼”的说教才偷跑出来的。正如“比目鱼”所说的那样,我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男人。对于将来的打算,我一无所知,而且,如果一直呆在“比目鱼”家当食客的话,未免又对不起“比目鱼”。即使我想发奋图强,立下宏志,可一想到自己每个月都得从并不富裕的“比目鱼”那儿接受经济上的援助,不禁顿时黯然神伤,痛苦不堪。 不过,我并不是真的想去找掘木商量什么“将来的打算”才逃离“比目鱼”家的。哪怕是片刻也好,我希望能先让“比目鱼”放下心来(而在他宽心的这段时间里,我便可以逃得再远一点,正是出于这种侦探小说式的策略,我才写下了那张留言条。不,不对,尽管不无这种心理,但更准确的说法是:我害怕自己冷不防代给“比目鱼”太大的打击,使他惊惶失措。尽管事情的真相迟早是要败露的,但我还是惧怕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因而必要进行某种掩饰。这正是我可悲的性格之一,尽管它与世人斥之为“撒谎”而百般鄙弃的性格颇为相似,但我却从来也没有为了牟取私利而那么做,我只是对那种气氛的骤然变化所造成的扫兴感到一种窒息感的恐惧,所以,即使明知事后对自己不利,也必定会进行那种拼死拼活的服务。纵然这种“服务”是一种被扭曲了的、微不足道而又愚蠢至极的东西,但恰恰是出于这种为人“服务”的心理,我才在许多场合下不由自主地添加上漂亮的修饰语。但这种习惯却常常被世上所谓的“正人君子”大肆利用),所以,就任凭记忆的驱使,把当时浮现在脑海中的掘木的住址和姓名随手写在便筏的一隅。 我离开了“比目鱼”的家,一直步行着来到了新宿,卖掉了口袋里的书。这下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尽管我在朋友中人缘不错,可却一次也没有真切地体会到过那种所谓的“友情”。像掘木这样的耍耍朋友暂且不论,甚至所有的交往都只给我带来过痛楚。为了排遣那种痛楚,我拼命地扮演丑角,累得精疲力竭。即使是在大街上看到熟悉的面孔,哪怕只是与熟人相似的面孔,我都会大吃一惊,在一刹那间被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痛苦的战栗牢牢的地挟裹住。即使知道有人喜欢自己,我也缺乏去爱别人的能力(当然,我对世上的人是否真的拥有爱别人的能力这一点持怀疑态度)。这样的我是不可能拥有所谓“亲密朋友”的。而且,我甚至缺乏走访朋友的能力。对于我来说,他人的家门比《神曲》中的地狱之门还要阴森可怕。这并非危言耸听,我真有这样一种感觉:似乎有一种可怕的巨龙一般散发出腥臭的怪兽,正匍匐在别人家门的深处蠕动着。 我和谁都没有来往,我哪儿都去不了。 还是去掘木那儿吧。 这是一种典型的假戏真做。我决定按照留言条上所写的那样去走访浅草的掘木。在这之前,我一次也没有主动去走访过掘木家,而大都是打电话叫掘木上我这儿来。眼下我甚至连电报费也掏不出来了,更何况凭我这副落魄潦倒之身,光发个电报,掘木恐怕是不会出来见我的吧。我决定做一次自己并不擅长的“走访“,于是叹息着坐上了电车。对于我来说,难道这个世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那个掘木吗?一想到这儿,一种冷彻脊梁的凄凉感一下子笼罩了我。 掘木在家。他的家是一栋位于肮脏的胡同深处的两层建筑。掘木占有的是二楼上一间仅有六铺席大的房间。掘木年迈的父母和三个年轻的工匠正在楼下制作木屐,一会儿敲敲打打,一会儿缝制木屐带子。 那天,掘木向我展示了他作为都市人的崭新一面。即俗话所说的老奸巨猾的一面。他是一个冷酷狡诈的利己主义者,令我这个乡巴佬瞠目结舌。他远远不是一个像我这样永远飘泊流转的男人。 “你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呐。你家老爷子原谅你了吗?还没有?!” 我没敢说自己是逃出来的。 我像平常那样搪塞者。尽管马上就会被掘木察觉,但我还是搪塞着说道: “那总会有办法的。” “喂,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我对你的忠告吧,干傻事到此该收手了。我嘛,今天还有点事呐,这阵子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有事?!什么事?!” “喂,喂,你可别把坐垫上的带子扯断啦。” 我一边说话,一边无意识地用指尖鼓捣着铺在下面的坐垫的四个边上那穗子模样的绳子,也不知道那是坐垫上的线头子还是扎绳儿,我只是一个劲儿地扯拉着玩。只要是家里的东西,掘木似乎连坐垫上的一根细绳子都爱惜无比,甚至于不惜横眉竖眼,义正严辞地责备我。回想起来,掘木在以前与我交往中从来也没有吃过什么亏。 掘木的老母亲把两碗年糕小豆汤放在托盘里送了上来。 “哎呀,您这是……” 掘木俨然一副不折不扣的孝顺儿子的模样,在老母亲面前显得诚惶诚恐的,就连说话的腔调也毕恭毕敬得有些不自然了: “对不起,是年糕小豆汤吗?真是太阔气了。原本用不着这么费心的,因为我们有事得马上出去呐。不过,一想到这是您特意做的拿手的年糕小豆汤,要是不吃又未免太可惜了。那我们就喝了吧。你也来一碗吧,怎么样?这可是我母亲特意做到呐。啊,这玩艺儿真好喝。太阔气啦!” 他兴奋无比,津津有味地喝着,那神情也不完全像是在演戏。我也啜了一口小豆汤,只闻到一股白开水的味道。我又尝了尝年糕,觉得那压根儿就不是年糕,而是一种我全然不知的莫名其妙的物体。当然,我绝对不是在这里蔑视他们家的贫穷(其实当时我并不觉得难吃,而且老母亲的心意也令我大为感动。即使我对贫穷有一种恐惧感,也绝对没有什么轻蔑感)。多亏了那年糕小豆汤和因年糕小豆汤而兴高采烈的掘木,我才清楚地看到了都市人那节俭的本性,看到了东京人家庭那种内外有别、惨淡经营的真实面貌。我发现唯有愚蠢的我不分内外,接二连三地从别人的生活中四处逃窜,甚至还遭到了掘木这种人的嫌弃。这怎不令我惶恐?我鼓捣着涂漆剥落的筷子,一边喝年糕小豆汤,一边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寂寞和凄凉之中。我只想把这一点记录下来。 “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事,”掘木站起身,一边穿上衣一边说道,“太失礼了,真是对不起。” 这时,一个女客人来找掘木。谁知我的命运也随之发生了剧变。 掘木一下子精神大振,说道: “哦,真是对不起。我正寻思着要去拜望您呐。可谁知来了个不速之客。不过没关系,喂,请吧。” 他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我把自己垫着的坐垫腾出来翻了个面递给他,他一把夺过去,又翻了个面放好,请那个女人就座。房间里除了掘木的坐垫之外,就剩下了一张客人用的坐垫。 女人是一个瘦高个儿。她把坐垫往旁边挪了挪,在门口附近的角落边坐了下来。 我茫然地听着他们俩的谈话,那女人像是某个杂志社的人,看样子不久前约请了掘木画什么插图,这一次是来取稿的。 “因为很急,所以……” “已经画好了。而且是早就画好了的。这里就是。请过过目吧。” 这时送来了一封电报。 掘木看了看电报。只见他那本来兴高采烈的面孔一下子变得有些阴森可怖起来了。 “喂,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比目鱼”发来的电报。 “总之,请你赶快回去。要是我能送你回去那固然好,可我眼下实在没那工夫。瞧你,从家里逃跑出来,还一副大摇大摆的模样。” “您住哪儿?” “大久保。”我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那正好是在敝公司的附近。” 那女人出生在甲州,今年二十八岁。带着一个年满五岁的女儿住在高园寺的公寓里。据说她丈夫已去世快三年了。 “您看起来像是吃了很多苦头才长大成人的呐。看得出您很机敏,够可怜的。” 从此我第一次过上了男妾似的生活。在静子(就是那个女记者)去新宿的杂志社上班时,我就和她那个名叫繁子的五岁女儿一起照看家里。在此之前,当母亲外出时,繁子总是在公寓管理员的房间里玩耍,而现在有了一个“机敏”的叔叔陪着她玩,让她很是高兴。 我在那儿稀里糊涂地呆了一周左右。透过公寓的窗户,能看见一只风筝绊在了不远的电线上。裹胁着尘土的春风把风筝吹得个七零八落,但它却牢牢地缠在电线上不肯离去,就像是在点头首肯似的。每当见此情景,我就忍不住苦笑起来,面红耳赤,甚至被恶梦所魇住。 “我想要点钱。” “……要多少?” “要很多……俗话说‘钱一用完,缘分就断’,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假啊。“ “你真傻。那不过是一句从前的老话而已……” “是吗?不过你是不会明白的。照这样下去,没准我会逃走的。” “到底是谁更没有钱呢?到底是谁要逃走呢?你真是奇怪呐。” “我要自己挣钱,用挣来的钱买酒,不,是买烟。就说画画吧,我也自认为比掘木画得好呐。” 这种时候,我的脑子里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自己中学时代所画的那几张自画像,就是被竹一说成是“妖怪的画像”的那些自画像。那是一些丢失了的杰作。尽管它们在三番五次的迁徙中丢失了,但我总觉得,唯有它们才称得上优秀的画作。那以后我也尝试过画各种各样的画,但都远远及不上那记忆中的杰作,以致于我总是被一种失落感所折磨着,恍若整个胸膛都变成了一个空洞。 一杯喝剩了的苦艾酒。 我就这样暗暗地描述着那永远无法弥合的失落感。一提到画,那杯喝剩了的苦艾酒就会在我的面前忽隐忽现。我被一种焦躁感搅得心神不宁。啊,真想把那些画拿给她看看。我要让她相信我的绘画才能! “哼,怎么样?你竟然还会摆出一本正经的架势开玩笑,真是可爱呀。” 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啊,真想把那些画拿给她瞧瞧。我就这样徒劳地想着。突然我改变了主意,断了那个念头,说道: “漫画,至少画漫画,我自认为比掘木强。” 这句骗人的玩笑话,谁知她倒信以为真了。 “是啊,其实我也蛮佩服你的。你平时给繁子画的那些漫画,让我看了都不禁捧腹大笑。你就试着画画看,怎么样?我也可以向我们社的总编引见你呐。” 她们那家杂志社发行的是一种面向儿童的没有名气的月刊杂志。 “......一看到你,大部分女人都巴不得为你做点什么呐......因为你总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却又是一个出色的滑稽人物。......有时候你是那么茕茕孑然,郁郁寡欢,那模样更是让女人为之心动呐。” 除此之外,静子还唠唠叨叨地说很多话来给我戴高帽子,可一想到那恰恰是隶属于男妾的可鄙特性,我就变得越发“郁闷消沉”、委靡不振了。我暗地里忖度到:金钱比女人更重要,我迟早都要离开静子去过自食其力的生活。可事实上,我却是越来越依赖于静子了。包括我从“比目鱼”家出走之后所有的事情,我都受到了这个胜过男性的甲州女人的关照,结果,我在静子面前更是不得不“战战兢兢”的了。 在静子的安排下,“比目鱼”、掘木以及静子三人进行了三方会谈,达成了协议:我与老家彻底决裂,而与静子“堂堂正正”地同居。在静子的多方奔走下,我的漫画也意外地赚了些收入,我用钱来买酒和烟。谁知我的不安和悒郁却有增无减。郁郁不乐之至,使我在为静子他们的杂志画每月的连载漫画《金太郎与小太郎的冒险》时,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故乡的家人来。由于过分凄寂,手中的画笔有时会戛然停止运作,而我伏在桌子上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这种时候,能稍微安慰我的就只有繁子了。繁子已经毫不忌讳地把我叫做“爸爸”了。 “爸爸,有人说只要一祈祷,神什么都会答应的,这话可当真?” 说来我倒是正需要这样的祈祷呐。 啊,请赐给我冷静的意志!请告诉我“人”的本质!一个人排挤欺负另一个人,难道也不算罪过吗?请赐给我愤怒的面罩! “嗯,是的,对繁子嘛,神什么都会答应的。可是对爸爸呢,恐怕就不灵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