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12月29日晚《陆游与唐婉》观后感(真是好文章!)
作者:映儿呀 标签:卜算子 钗头凤 陆游 越剧 | 阅读次数:1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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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弄竹声(选自搜狐博客)
大幕拉开,那幅竹影的纱还挂着,惊见今天的舞台出奇的深。三三两两的书生,或饮酒或下棋,动作不同神情各异,还有几个在台上"路遇"拱手。最深处是几个弹唱的歌伎,偶尔还有跟听曲子的人打情骂俏的动作,虽然她们在最里面,可能不会有多少观众注意到她们并不夸张的肢体语言,但她们还是细细的作出来了。这就是小百花,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所以整出戏才会这样完美。 伴奏唱道:"九陌歌台闹管弦,粉饰太平年。半壁河山,豪门欢宴,志士遭贬。"越发勾勒出南宋"只把杭州作汴州"的社会景象。随着伴奏沉痛的唱完,众人下场,留下一个干净的舞台。(脑子里没来由蹦进一句:"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随着一声清越的笛声,灯光一隐一亮之间,眼前呈现的,已经是陆游夫妇"春波桥上双照影"的背影。背景变成了一池深碧,几片荷叶,半卷半舒在水面上,陆游唱道:"寻春不觉春已晚,承婉妹携酒为我遣愁怀。"既点明是暮春时节,又点明自己的心绪。一个"承"字,将夫对妻的感谢、妻对夫的关爱完全展现出来。 也许是看过好几遍了,才会有这样细致的观感。昨晚一场,印象最最深刻的,就是陆游与唐婉之间细腻的动作、眼神。杨小青导演以女性独有的细腻,不放过任何一个刻画二人感情的机会,而茅陈的表演,又是那么不温不火,自然流畅。我甚至很难意识到两个演员都是女性,完全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嘛。 记得很小的时候,听媛媛姐数落越剧:"虽然演的是男的,但毕竟是两个女的,那么缠缠绵绵,好变态!"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多数人不接受女子越剧的理由,但我从小看越剧,从来也没有为这个不自在过。在我看来,越剧天生就是为女子而设的,男子要么唱的很难听,就算唱到赵志刚那样,一个男人,唱着那样温婉的唱腔,那才令我不自在呢。 说跑题了,回到陆唐里来。要是一一评述下去,咱也没有这个功力,还是围绕着两位主角、挑些印象深刻的片断说吧。 唐婉将怀中抱着的琴放到小桌上,坐下。陆游自然的将手搭在妻子肩上,二人看着簌簌而下的落花。陆游唱:"花易落,人易醉,山河残缺难忘怀。"唐婉先是一起抬头,微笑着看花,听到后一句,笑容就隐去了,凝眉低头,似乎在想什么话来劝慰丈夫,然后想到了,嘴角又扬起笑容来。一分钟之内,变了三个表情,这种细致,真是难得啊。 陆夫人上场了,亲切的拉着陆游的手说话,可见母子感情是十分亲厚的。问他们为什么一早就不在房中,看似平淡的说一句:"这,是谁的主意啊?"唐婉一愣,从前面"承婉妹携酒为我遣愁怀"来看,肯定是唐婉的主意了;这时陆游连忙说是自己"强邀婉妹"。这又是一个经典的细节。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已经明白的表达出,陆夫人对儿媳已有嫌隙,而陆游生怕爱妻受责,连忙把坏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陆仲高邀请大家入席,陆游不愿与仲高同流合污,不顾母亲的不快,当面请辞。唐婉看到丈夫拂袖而去也似有些意外,但她心里是理解和认同丈夫的做法的,她歉然地向婆母裣衽,追随而去。等到陆母以陆游赔罪的名义邀请仲高来家赴宴时,陆游还是不愿意与仲高周旋,但唐婉一个劝慰安抚的动作,一个"暂且忍耐"的眼神,陆游摇头叹息,只好与仲高坐下对饮。 陆游很尊重唐婉的意见,从这一细节中略见一斑,可能陆母也早已觉察出夫妻二人的默契,才会把儿子不听话的举动一味看成"行为偏听枕边话"。舞台上的陆唐,自自然然的牵手扶持,一举一动满溢的,都是夫妻间浓情蜜意的流露,陆母看着生气,观众看着,虽知是在表演,也忍不住艳羡不已。 陆游郁郁,唐婉携酒抱琴,陪他郊外寻春,"一路细数落花来",多么体贴雅致的妻子,多么情投意合的夫妻。游玩至沈园,二人俏生生的背影站在春波桥上,对着一池深碧、半卷半舒的新莲,唐婉满足的唱道"春波桥上双照影",又是多么清新旖旎的画卷。路遇野梅,陆游做出传世名作《卜算子·咏梅》,唐婉深为赞赏,见到婆母连忙向她报喜,一方面是对丈夫才华的欣赏,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唐婉"快人快语率真本性",而且对于这个并不十分喜欢她的婆婆,她主动亲近,可见其贤惠善良。 等到二人当众吟诵,一弹一唱,一作一咏,文辞清丽,美人如玉,琴韵雅奏,诵音绕梁,伉俪唱和,两心相知,落花阵阵,听者已痴。这样一对才貌双全、情性相投的璧人,不要说当时痴倒了赵士程等人,便在今天,面对舞台,遥想数百年之前的风雅韵事,仍然令人心驰神往,心折不已。 咏梅一段,当是夫妻间第一个经典的片断,第二个当是舞剑那一段了。 二人回家之后,接到唐父书信,差人接他们去福州,陆游终于报国有门,心情舒畅,在唐婉琴音伴奏之下,舞剑自娱,舞到兴致浓处,唐婉离开琴台,跟随陆游一起起舞。剑光闪动,袖袂飘飘,无比的和谐优美。舞罢,二人相视而笑,唐婉自然的从陆游手中接过长剑,走到一边挂起,又拿来了书信交到陆游手上。陆游在妻子挂剑的当儿,从容的整理好衣袖,接过信件,接着唱"岳父福州来书信"。整袖子既是后面舞台表演的需要,又十分富有生活气息;唐婉恰时的拿来书信,既是唱词剧情的需要,在陆游并未吩咐的情况下拿来,也巧妙的表现出唐婉的贤惠和二人的心有灵犀。(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要赞叹这出戏的精炼,不浪费一点时间,不浪费任何表现人物性格的机会。) 第三个经典片断,我以为是二人分别前依依相偎的身影。没有一句话,只是四目相对,唐婉伤心的低下眉,陆游痛苦的闭上眼,紧紧握着手,轻轻倚着肩。就那样静静的相偎相拥,体会临别前最后一刻的温存,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那样的凄美。(如果说上一片断是惜墨如金,这一段就称得上泼墨了,清冷凄切的伴唱下,舞台一片漆黑,只留下两个相依相偎的人影,似乎导演也不忍他们就此分离,要多给他们一点时间,多给他们一点安静,让他们在空落漆黑的舞台上,静静的独处,多一刻好一刻...) 第四个段落,是在小红楼。柳三娘一句"夜长梦多",唐婉惊惧感伤绝望徘徊的一大段唱之后,抚琴遣怀,陆游此时悄悄进来,却不说话,走到她身后,将手搭在妻子手上,跟她一起抚琴。唐婉一惊,微一侧脸,已经知道是丈夫来了,淡淡一笑,接着抚琴。就那么淡淡的一笑,是终于盼到七天未来的丈夫的欢欣,也是对丈夫调皮举动的怜爱。陆游搭上妻子手背的那一刹那,音乐里忽然加入了悠扬的笛音,盖掉了原先单由琴弦发出的过于凄冷的音色,变得快乐起来,虽然这快乐是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在暗示这快乐只是昙花一现,只是火焰将息之前最后一跃的灿烂。二人弹了一会,起身轻舞,最后相依着随音乐微微晃动,闭目凝神,享受这小别重聚的欢欣。又是不用说一句话的境界,又是一处泼墨,就让他们相依相偎,享受这最后的相聚吧。知道了后面的情节之后再看这场戏,看到这里也会觉得莫名的悲伤。这是多么相爱相称的一对璧人,怎么就忍心让他们就这样毫无准备的永别了呢?"无一语成诀别哪堪忍受"啊! 接下来,是那段"骤相见",一个肝肠寸断泪流满面的段落。三年后的陆游重游沈园,听到三娘说"少夫人也游园来了",忽然呆住,反应过来之后茫然四顾,恍不知身在何处,又急急的呼唤三娘,三娘已经去远,就算不去远又怎么样?又还能再问什么?如今面对的,是婉妹近在咫尺的突然。气她改嫁,愤然拂袖而走,走得几步,又顿然停住,怎么舍得,爱妻近在咫尺,怎舍得放弃这上天赐予的相见良机?!仿佛冥冥中有人呼唤,陆游恍惚的回头,正见到玉容惨淡的唐婉目光迷离的步上台来。唐婉不经意见到陆游,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依旧迷离了一秒,才转为震动、惊喜。舞台忽然黑下来,只有两束强光,分照舞台两侧的两人,照着她们痴痴迷迷,照着她们如幻如梦,照着她们脸上凝结的刹那间的目瞪口呆。伴唱响起,"骤相见,又惊又喜"。待唱到"人对面",二人如梦初醒,忘记了一切,向对方冲去,仿佛要将分别之痛相思之苦都宣泄在一次拥抱中。——冲到舞台中央的石桌两侧,不约而同的止步,是啊,唐婉已经是他人之妇了,纵然重逢,多说一句话都是越礼,又何谈畅叙别情、甚至抱头而哭呢!"人对面,屏障千重"啊! 他们能逞这一时之快,在别人到来之前、在自己约束自己之前深深看着对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说不清,是酸是痛,这遗恨,无尽无穷。"王滨梅的伴唱哀怨缠绵,迂回婉转,那"千般痛苦、万种伤心",都融在这字字情泪的伴唱之中了。 唐婉哀绝,眩晕欲倒,陆游下意识地抢上相扶,却被随后而来的赵士程抢上来。两人同时伸手,相顾错愕,却最终谁也没有真正扶住(赵士程只是在唐婉坐下之后在她肩上轻轻搭了一下)。陆游悲愤尴尬的错愕当场,唐婉只是垂首低眉,虚弱的坐在石凳上,周围的一切她都已经无力再管,连赵士程说“请受愚夫妇一礼”,她都没有起身。陆游拒绝赵士程一同饮酒的邀请,说“请便”,唐婉这才站起,似乎要与陆游说些什么,终于欲言又止,看着陆游凄凉而决绝的背影,颤抖着双手,掩面而去。赵士程叹息着,也拱手而去,陆游这才回过身来,向着唐婉离去的方向,追又不能,望而不见,心痛欲碎,悲愤欲绝。 最后一个段落,当然就是结尾二人吟咏各自的《钗头凤》了。感谢导演,在这里使用了穿越空间时间的写意手法,让现实中一起无法再同时出现的两个人,再次唱和,再次共舞,让观众的心里,多多少少好受一些。两首《钗头凤》交错铺展,上阙各自抒怀,情辞凄丽;下阙却是轮唱的形式,你一句我一句,杂糅在一起,因为二词韵脚不同,咋听似觉混乱,细听之下,方能体味出,正是这种韵脚上的不协调才更好的表现了两人心情的矛盾挣扎、痛苦无着。想起这两首词都是真实历史人物的原作,想象陆游“莫、莫、莫”欲说还休、回天乏术的痛苦遗憾,想像唐婉“欲笺心事独倚斜栏”、“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的悲凉,数百年之后,依然令人动容。 沈园题诗,爱情绝唱,因为以悲剧结尾,才有这样打动人的力量;可这悲剧,实在是太令人伤心了。 这出戏的成功,就在于她塑造了这样两个理想的形象,又赋予他们"眼睁睁鸾镜破碎怎收拾"的命运,令人感叹,令人唏嘘,令人在离开剧场很久之后,还徘徊在那种感伤中,难以走出。这样的感染力,可能就是所有艺术种类都希冀达到的最高境界吧,浙江小百花在这里达到了。 写这篇混乱的东西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实在写陆游与唐婉,还是在写茅威涛和陈辉玲,这两个演员和这两个角色,在我心里已经难分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