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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长篇]零的焦点

作者幽泺 标签零的焦点 松本清张 阅读次数:56
零的焦点
作者:松本清张


                 丈夫

  秋天,经人做媒,板根祯子和鹈原宪一订了婚。
  祯子二十六岁,鹈原三十六岁。年龄倒很相配,但社会上看来,结婚似乎晚了
点。
  “三十六岁还打光棍,不知过去有过什么事?”
  提亲时,祯子的母亲最为介意。
  也许有过什么事,三十六岁还没有碰过女人,似乎说不过去。但媒人说绝对没
有。好像是在撒谎。作为一男人,也太懦弱了。工作已经多年,置身于男人世界里
的份子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和女人完全没交往的男人,会叫人瞧不起。女人是靠
感觉来发现男人的。对这样的男人很少有清洁感,反而有一种虚弱无能的感觉。、
祯子对男人过去是否和女人发生过关系并不在乎。听说他曾和一个女人同居过。只
要现在分手了,就不必再去追究。总之,不要留后患,怎么都行。
  祯子如果再年轻些,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其次,假如迄今没有谈过两三次
恋爱,也许挑选对象还要严格些。年龄和经历使她变得成熟和宽容。
  在公司里,祯子算得上是漂亮的。这样的评价在女朋友中多少带有恶意,但男
人则具体地夸奖她的某一部分的特点。
  几次恋爱,不可思议地都没有成功,有的是祯子主动撒手的。因为对方算不上
是位出色的男子。此外,有人给她提亲时,正好地在谈恋爱,只好回绝了。她不谈
恋爱时,又没有人给她提亲。就这样老是处在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
  就在这时,有人给她介绍了鹈原宪一。
  鹈原是A广告公司驻北陆地方办事处主任。媒人是祯子先父的朋友,与A公司有
业务往来的佐伯先生。
  媒人说, A公司作为广告代理业,在东京颇有名气。但祯子和她的母亲对广告
代理业几乎一无所知。
  佐伯先生摊开报纸,指给祯子和她的母亲看,说道:
  “你瞧,这报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广告。单靠报费,报社是经营不下去的,它的
经费几乎全靠广告收入。但报社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可能直接和客户打交道,于是
就有中间人,这就是广告代理业。日本首屈一指的广告代理商是D公司,除报纸外,
它还代理杂志。广播、电视等广告。A公司只代理报纸的广告,营业额居第二三位。
公司的职员,连地方上一起算上,约三百人。总之在广告业中是第一流的。鹈原君
是该公司驻北陆地方办事处主任,是一位诚实可靠、前途有望的青年。”
  对鹈原完一的职业,大体上已有所了解。对外行人来说,不像家电销售、药品
制造等一说就懂,但总算略知一二。
  佐伯先生说,鹈原的学历是大学肄业,退学的原因是发生了战争,战争结束两
年后从中国回来。以后他干过两三种职业,六年前进了A公司。
  “六年就当了地方办事处主任,那算是优秀的。办事处设在金泽。
  “那结婚后,就得住在金泽了?”母亲问。
  “不,没有这个必要。鹈原君现在每个月里有十天回东京来。
  因总公司设在东京,只要有了生意,必须在东京谈判。因此,他愿意在东京成
家。”佐伯先生说。
  “这么说,一个月里有二十天丈夫不在家,似乎太多了些。”母亲有些放心不
下。
  “不,听说最近要把鹈原君从金泽调回来。自从他去金泽以后,总公司两三次
想把他调回来工作,可是,他说再等一等,于是拖延至今。”
  “那为什么?”
  “大概是生意上的事。说得明白些,北陆地方是乡下,没有什么大的广告客户,
因而也没有什么效益。鹈原君希望再努一把力,既然在地方上干了一阵子,总想做
出点成绩回来。这是人之常情。事实上,他只要努力干下去,成绩会节节提高的。”
佐伯先生又说。“因此,这一回如果总公司调他回来,他就趁此机会回东京结婚。
你说丈夫出差多了些,那只是暂时的。”佐伯先生对坐在母亲旁边的祯子笑着说道。
相亲按照常规在歌舞伎座进行。那一天身材矮小的佐伯先生领来了鹈原宪一。他高
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虽说三十六岁,看起来要年轻些。也许因为颧骨高之故,
但比想象的老些。乍一看,他那浅黑色的容貌给人的印象,既不是超过三十六岁,
也不是不到三十六岁。初次见面,鹈原宪一并不算朝气蓬勃,与其说平静,不如说
有一种沉着稳重的感觉。但有时候他的表情却与此相反,显得开朗明快。祯子对鹈
原宪一的表情复杂,不由地产生了一种直感。

  吃饭的时候,祯子的母亲问:
  “金泽是个好地方吧?我一次也没去过。”
  “不,那地方没有多大意思,一年到头给人以阴暗、沉重的感觉。”
  鹈原的回答好像在说,因为工作,没有法子,只得强忍着。他摆弄着叉子,目
光落到盘子上,他的眉宇间显出北陆地方的空气所带来的忧郁。
  祯子答应这门亲事后,向工作了多年的公司辞了职.
  结婚典礼在十一月中旬举行。
  在这期间,鹈原宪一向公司请了一星期假。在结婚宴会上,公司董事兼营业部
长致了祝词:
  “……鹈原君是能干有为的青年,是我公司最负期望的职员之一。这样说,有
人会认为是老一套陈词滥调,请诸位耐心听下去,我是鹈原君的上司,作为上司在
诸位面前饶舌,好像我会保证鹈原君不断地涨工资。那么请夫人放心。因为我说的
不是老一套公式化的祝词。”说到这里,引得客人们都笑了。“今天晚上,我第一
次见到新娘,想我失利,我对新娘的理智洒脱、美丽端庄惊叹不已。鹈原君到了三
十六岁的今天,对于一切诱惑……是不是有,我不甚详尽,一直忍耐、等待至今天
的理由,我这才有所了解。如各位所知,本公司的业务,是千方百计说服广告主向
我们出稿,这是一件非常需要忍耐的工作。鹈原君为了有机会得到如此美貌的夫人,
一直忍耐着独身之苦直至今天,这是本公司的工作的影响所致,我窃引以自豪。”
  客人们微笑着听他讲。他的话也传到了一直低着头的祯子的耳朵里。乍一听,
不过是一般结婚宴会上听惯了的祝词,她仍然若失地听着,但直到后来,才感到他
的话另有所指。
  鹈原宪一父母双亡,兄嫂住在青山。哥哥长得和他完全不一样,胖胖的圆脸,
一脸孩子相。他在一家商务公司当科长,爱好喝酒;他妻子——也就是祯子的嫂子,
骨瘦如柴,只有一双眼睛较为对称,高高的颧骨,会错当成她和鹈原宪一是姐弟俩.
  鹈原迄今和兄嫂住在一起,为了和祯子结婚,在涩谷租了一套新的公寓。新房
地处高坡,推窗一望,东京就像沉在大海里,一览无遗,夜晚灯火通明,更是美不
胜收。
  从提亲到举行婚礼之前,祯子还没有机会单独和鹈原一起散过步。即使有这种
想法,也无法实现。鹈原大部分时间在金泽,不在东京。祯子对结婚前的交往并不
像以前那样向往。对只见过一面的鹈原宪一,祯子感到非常满意。
  这和积极地喜欢他的感情,尚有一段距离。首先,祯子对鹈原宪一了解太少了,
只知道他在哪里供职;做什么样的工作;和兄嫂住在一起。除此以外,一无所知。
然而,仅凭这些概念,她似乎已理解了鹈原宪一。不仅对鹈原,她以为所谓结婚对
象,都是在茫漠的理解下结合在一起的。对女人来说,对对象的无知才会感到魅惑。
结婚以后,慢慢地去了解未知的部分,解除了恐怖,魅惑才会习以为常。——祯子
是这样想的。
  祯子希望去北陆新婚旅行。这样,可以马上了解鹈原宪一的未知的部分。原鹈
宪一在北陆工作。她有一种冲动,想去看看那片土地。在她的意识中潜藏着对天空
阴沉、波涛汹涌的北海的想象。
  而媒人佐伯先生则转达了鹈原宪一的希望,尽可能去热海或箱根,最远到关西。
  “本人对北陆实在提不起兴致来,也许是老呆在那里的原故,难得有这样的机
会,还是想去稍微热闹一点儿的地方。”
  祯子听着,使她不由地想起,鹈原宪一提到令人忧郁的北国的阴云,就皱起了
眉头。
  然而,祯子顶了回去,说去箱根‘关西’没有兴致,希望去信州,绕到木曾山,
再去名古屋,然后回到东京。正值秋日,红叶盛开。
  虽然有过这样小小的纷争,但在婚宴结束后,他们立刻按计划乘上从新宿发车
的二等车厢。
  列车到达甲府已经深夜。事先订好了旅馆,领班已打着灯笼在车站迎接他们。
  领班叫来汽车。两人上车后,领班关上车门,向他们鞠躬行礼。祯子见了这领
班,感觉自己似乎站在人生的歧路上。
  旅馆在汤村。假如在白天,可以从正面望见富土山。他俩下榻的旅馆有宽广庭
园。此刻天已黑了,只能看见近处的草坪和石子路。
  待女招待一走开,鹈原宪一走近祯子,第一次搂住她的脖子接吻。刚才在火车
里还是平静、沉着的鹈原,突然变得年轻起来,充满热情。
  “别这样,女招待马上会来的。”
  祯子推开鹈原紧吻不放的嘴唇说道。鹈原为了平息急促的呼吸,向沙发走去。
  当女招待来通知可以洗澡时,祯子主张各洗各的。
  “为什么?”鹤原惊奇地问。
  祯子怕女招待在隔扇后面偷听,低声答道:“就这一次。”人们都说她眼睛美,
她总是从下往上看,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成为她的一大特点。
  旅馆的大厅里放着音乐,鹈原请她去跳舞,祯子虽兴致不高但还是去了。大厅
已有好几对二十二三岁的青年男女,在快节奏地跳舞,好像是公司组织的旅游团。
  祯子靠墙站立了一会儿,微笑着对鹈原说:
  “跳吧!”
  鹈原比预想的跳得好。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祯子一边跳,一边觉得自己在无
意识中拖长时间。
  祯子第一次感动得热泪盈眶。
  吃过早饭,坐车去升仙峡。观赏红叶的人山人海。在狭窄道路上,汽车开不动。
  鹈原宪一和昨日没有丝毫变化。他的表情宁静,举止沉着,落落大方。与三十
六岁的年龄十分相符。而现在祯子了解了不属于鹈原宪一的那一部分。仅仅一夜,
未知的一角崩塌了,或许祯子自己也是如此。但男人的表情似乎比女人安祥些。
  鹈原宪一对祯子比较放心。为什么放心?因为祯子的身子没有留下有过“过去”
的痕迹。从他的表情上看,作为丈夫的立足点比过去宽多了。从表面上看,鹈原宪
一和昨日没有变化,但从他的平静中表现出做丈夫的倨傲。
  “第一次来升仙峡吗?’鹈原将目光投向长在溪流上的红叶,亲切地问道。
  “嗯。”祯子点点头应着。
  “是吗?那太好了。”丈夫心满意足地笑着点点头。
  这样哄孩子的说法,如果在以前,祯子早就会厌烦了。如今虽然也有反感,对
丈夫孩子般的傲慢,只得抑止住自己的感情。她不知不觉已成为他的妻子。当她意
识到自己在撒娇,那么新婚夫妇的感情已经开始融洽了。
  下午从甲府启程。八岳山脉的景色慢慢地在窗户中移动。鹈原把手时靠在窗框
上,眺望外面的景色。来到这里,更加荒凉,森林中落叶铺地。从侧面望去鹈原的
颧骨突出,眼角上已有细细的皱纹。祯子心里想:可不,此人已经三十六岁了。
  不管有多长的交往,恋人的目光毕竟和夫妇间的目光不同,祯子不知道自己用
什么样的目光看待鹈原。一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感觉身体开始变质,心里特别害怕。
  鹈原转过脸来问:“怎么啦?”他发现祯子在注视自己。
  “没什么。”
  祯子脸红了。“怎么啦?”这句话的口气似乎包含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火车超过情浓,在富士见一带加足了马力。在高原的斜坡上,一排排的红星项
和蓝屋顶向后移去。
  “真美!”祯子小声地说。
  鹈原朝那边瞟了一眼,立刻摊开放在膝盖上的周刊杂志。他并不读它,好像想
着别的事。
  他终于放下周刊杂志,仿佛下了决心,对祯子说:
  “听说,这次旅行你想去北陆方面,是吗?”他点着了香烟,烟呛得他眯起了
眼睛。
  “嗯。”城子点点头。“怨我任性,我真想到那儿看看。”
  “那边可没有这儿漂亮。”
  祯子觉得他在拿眼前富士见高原的美景和北陆作比较。鹈原说完,吐了一口烟。
他的口气好像是拒绝。宛如在说,那地方一看就够够的了,还是不要去吧。他吐出
的烟撞到玻璃上,使车窗外的景色模糊了。
  祯子思忖,鹈原为什么如此讨厌北陆。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因为谁愿去平
时工作的地方作新婚旅行。鹈原在那里已滞留了两年。一个月中有二十天在金泽,
其余十天回东京。简直是落脚在金泽了。鹈原宪一选择别的地方去新婚旅行的理由
是不难理解的。即使箱根、热海或关西过于平凡,没有意思,但比起荒凉、冷清的
北陆来还是强多了。
  然而,鹈原宪一考虑到妻子的愿望,想去看一看丈夫工作的地方,这也无可非
议。但自己为什么非坚持不可,感到在思想上和祯子拉开了距离。
  “你在都市里成长,憧憬着北陆这阴郁的幻象,是不是?”也许他已意识到祯
子不高兴,笑容可掬地注视着她问道。“谈到诗情,这信取浓和木曾峰会更多些。
至于北陆,随时都可以去,下一回去怎么样?”
  鹈原安慰妻子道。祯子想起孩提时代向母亲撒娇,要买这买那的情景。
  当车窗左侧出现宽广的访湖时,鹤原站起来从网架上卸下两个人的行李,祯子
伸手去接,鹈原一手提一个行李,说道:
  “不用了。”
  “对不起。”祯子说。她对自己刚才的任性表示歉意,但鹈原是不是领会则不
得而知了。其实,感到自己任性,说明双方还有隔阂。但自己不能不这样想。
  到达取访车站,旅馆的领班前来迎接。
  “坐车吗?步行去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怎么样?”领班接过行李问道。
  “是啊,走过去也不远,不过有行李,还是坐车吧。”鹈原答道。看他的口气,
以前好像来过。
  旅馆离湖岸稍远,打开窗户也看不见湖水。狭小的庭园就在鼻子底下。庭园用
围墙隔开,隔壁是另一家旅馆。祯子原以为能看到湖水,不由地有些失望。
  “客人们都这么说,这儿要是能看见湖水就好了。”女招待一边倒茶,一边说
道。房间倒是蛮不错的。
  “好吧!回头我们到湖边去走走。”鹈原说。
  女招待一走出房门。鹈原便走到坐着的祯子跟前,跪下来接吻。鹈原嘴唇又厚
又硬,吸起来特别使劲。这和昨夜经历过的一样。祯子的身体快倒了下来,用一只
手支在榻榻米上。但鹈原仍旧楼住她不放。
  迄今为止,祯子也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这样被男人压在底下,还是第一次。
鹈原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得比较文静,但在封闭的世界里,他的行为叫祯子狼狈不
堪,她不能不想到丈夫毕竟是三十六岁的男人。即使如此,难道身体的爱就应该如
此激烈。她弄不懂,但也没有感到不愉快。
  黄昏来临,湖面的水色阴沉。起风了,湖面掀起了波浪,岸边的杨柳在摇曳。
  游览船还在游戈,传来扩声器播送的声音,像断层般的云朵向一边伸展。在低
落的云层隙间,阳光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发出光亮,但也渐渐地失去了白色。
  在云层下,山脉的枝线是青黑色,连成一片。
  鹈原宪一指着正面的棱线的接缝处,对祯子说;
  “那边是天龙川的河口,这边的高山是盐夙峰。中间是穗高峰和枪峰,今天有
云,看不见。”
  在盐夙峰顶上笼罩着低矮的云彩。子凝目远眺那重叠的云彩慢慢向四局扩展。
云层的面积比取访湖大得多,灰蒙蒙地压在湖面上。
  云层伸展的尽头便是北陆,失去光泽的云色象征着阴郁的北国。十里,也许是
二十里外,那边有低矮房屋的小镇,有平原,也有波涛汹涌的大海。祯子想到形形
色色的景致,又想象着一个月里有二十天生活在那里的丈夫的形象。
  “你在看什么?”丈夫问道。他的眼神似乎在窥视祯子的心。
  “老站在这样的地方会感冒的。回旅馆吧,回去洗个澡。”
  鹈原自己先转过身迈开了步子。这时,祯子什么话也没说。
  狭窄的浴室灯火通明。透过浴池中清澈的水,能够见到底部的瓷砖。祯子泡在
浴池里,那过分明亮的灯光似乎在戏弄她,使她编起了身子。
  鹈原用水冲头,湿润润的头发垂在额前。在头发的缝隙中,那对颇有生气的眼
睛,注视着妻子的身子。
  “你的身子多年轻,多美。”丈夫心满意足地说。
  “不嘛,别这样看我。”祯子说着,退到角落里。
  “真的,你真美。”丈夫又补充了一句。
  祯子捂住脸,心中思忖,丈夫是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和她作比较?三十六岁和二
十六岁自然会有差别。可是从丈夫的眼神和口气中丝毫没有羡慕的意思。祯子这才
意识到,丈夫是不是拿过去的女人和地作比较?的确是那样的口吻。丈夫的过去,
对祯子来说是无知的,今后的生活中丈夫未知的事将会渐渐知晓,只有这一部分会
一直残留到最后。
  吃罢饭,喝完茶,祯子说:
  “方才在观赏湖面时,我想到了北陆。”
  她想到当时丈夫注视着自己。
  “是啊!你老是朝那个方向看。”丈夫轻声说,“你真想去看看那地方的话,
在我没有工作的时候带你去。’”
  接着,架着的膝盖换了个位置,他又说:不瞒你说,我已经调到东京总公司了,
往后不去金泽了。”
  “这事儿我听佐伯先生说过,办得这么快吗?”祯子抬起眼来。
  “是的,这次旅行结束后回到东京,也许调令就下来了。再去金泽的话,就是
交接工作了。”
  “你在那儿呆了很长时间,是不?”
  “整整两年,时间过得真快。”
  丈夫衔着香烟,吐了一口烟,烟呛得他眯起了眼睛。他的表情和在火车里一样,
似乎在考虑别的事,神情恍恍惚惚。
  从厢房里传来三弦声和小调声。
  丈夫站了起来说:
  “累了。”说着,俯视祯子,忽然走到她跟前,一把抱起她来。
  “我喜欢你。”一连说了好几次。“你的嘴唇真软,像marshmallow”。
  丈夫欣赏地说。祯子想,他又在和过去的哪个女人作比较。
  回到东京一星期后,祯子去上野车站,给赴金泽的丈夫送行。
  夜晚的车站,拥挤杂沓。
  正如他说的那样,调令下来,他被调回总公司。带着继任同赴金泽。继任比他
年轻。
  “我叫本多良雄。祝贺您。”
  他向祯子寒暄。祯子以为他指的是结婚,后来才想到是对丈夫的晋升表示祝贺。
本多是位浓眉大眼的青年。
  丈夫昨夜说,交接完工作,一星期就可回来。
  快检票了,丈夫在车站的小卖部买了些土特产,紫菜啦、蛋糕啦,一共买了五
包,抱在手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得向朋友们告别。”丈夫对祯子说。
  祯子微笑着点点头。心想何必在车站小卖部买,早说一声,昨天可以去百货店
买嘛。
  发车前,三人在站台上说话,本多很机灵,拿着小瓶的威士忌先上了车。车厢
内灯火通明,华丽安祥,就像外出前化妆过的女人一样。
  “天色晚了,要小心些,下了电车,叫辆出租汽车回去。”丈夫细心地关怀她。
  “嗯,等你早些回来。”祯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下一次我也乘这趟车去?”
  “嗯。”丈夫嘴角露出微笑,却皱着头眉。
  “明年夏天休假的时候。”
  发车铃响了,丈夫转过身上了车。
  丈夫和本多良雄从车窗口探出头来。两人都向祯子微笑、挥手。不一会儿,火
车带着这两张笑脸远去了。
  祯子伫立在那里,眺望着远去的列车,直到周围的人全部走完。红红绿绿的信
号灯在暗处一亮一灭的闪烁。祯子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她才意识到,难道这就是夫
妇之间的感情吗?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丈夫的身影。



                 失踪

  祯子每天百无聊赖地在公寓里等待丈夫鹈原宪一出差回来。
  丈夫说一星期就回来。一星期并不短,倒也不是眼巴巴地盼他回来。她之所以
感到无聊,因为家里没有人。她仍像丈夫早晨出去上班,傍晚回来那样等待着他。
  在狭窄的房间里,丈夫的东西和自己的东西随意地堆放着,还没有变成浑然一
体;丈夫的行李和自己的用品还是各归各的。她意识到夫妇之间的关系还不密切。
  事实上鹈原宪一还不完全归自己所有。所谓所有,应该对丈夫无所不知,这样
说来,她连一半的资格也没有。夫妇之间的感情已经建立了,但丈夫的未知数还占
着大部分。
  她暗自思忖,等丈夫回来会渐渐融洽的。每天生活在一起,未知的部分会得到
了解。同时她也要让对方了解自己。双方经过互相了解,就会像共同生活了十年、
二十年的夫妇一样。
  一天,祯子去大伯子家串门。他家在青山南叶的下坡处。房子四周有低矮的围
墙。
  “您来了。”
  今天是星期天,大伯子在家。他那孩子气的脸盘挂着微笑,在他妻子旁边盘腿
而坐。
  “怎么样?安顿好了吗?”
  他把五岁的孩子放在膝盖上,问道。
  “还没有。行李放着没动,还没有整理哩。”祯子看了看大伯子,又看了看嫂
子说。孩子夹在他俩中间。祯子心想这才像一对夫妇,互相之间全是公开的。
  “是啊!等宪一回来,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新婚旅行回来后,他马上就走了,
只剩下你自己。”嫂子盯着祯子的脸说。
  “宪一什么时候从金泽回来?”大伯子问。
  “说是一星期。还有三天。”
  “这下好了,他调到东京来工作。以前也几次让他回东京,可他却拒绝了。”
嫂子拿着女佣端来的茶送到祯子面前说。
  大伯子接过去说:‘他也许觉得在东京无聊。其实,像宪一那样,在金泽果二
十天,回东京住十天,也不错嘛。”
  “你还羡慕他。那是打光棍,没办法。”嫂子瞅了丈夫一眼。
  “那是呵。结了婚,还是在一个地方落脚为好。”大伯子简单地肯定说。
  “到现在,你还羡慕宪一那样的生活吗?”
  嫂子咬住不放继续说道:“那样,你通宵打麻将也不用找借口了。”
  “‘在祯子面前,别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大伯子尴尬地说。
  祯子笑了。
  “男人有应酬嘛。此话另当别论。”大伯子继续说道。“作为一个男人,家庭
生活过长了,总想呼吸一下外边的空气。有一个刚上了年纪的男人,财产也攒下了,
孩子也长大了,身边没有挂心事,抛弃家庭出走了,去寻求另一种生活。这种心情
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是外国小说里的故事。”
  “外国小说那就不管它了。否则留下来的妻子可太惨了。”
  “那是男人的一种愿望,即使想干,也没有勇气。”
  “男人心中有恶魔存在。”嫂子将目光移向祯子。“不过宪一没这事儿,老实
巴交的。”
  “喔,他多少有点与众不同。”大伯子夸张地说:“打着光棍,从来也没有和
女入发生什么纠葛,现在真是太罕见了。”
  “祯子,你尽管可以放心。”嫂子对祯子笑着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他和
我的那口子完全相反,一定会疼妻子的。”
  祯子离开了大伯子家,顺便回了娘家。
  “还有三天回来,等以后再拾掇吧。有信来吗?”母亲说。
  “没有。”
  母亲沉吟了一会,凑过来低声说:
  “宪一这个人,怎么样?”
  母亲对宪一三十六岁还打光棍,总有些不安。
  “看来是个好人。”祯子说,反正不了解的部分还很多,只能就现在的感觉说。
  “那倒好。生活在一起就好了。他回来前你要当心。”
  母亲的意思是,两人一起生活,得好好观察观察宪一才是。
  回到公寓,宪一寄来了一张彩色明信片。
  “与本多君交接工作,并带着他到各处转转,比预计要晚些回来,十二日回去。
行李等物品放着就行。行李乱一点,给你添麻烦了。等我回来。”
  祯子还是第一次看到鹈原宪一写的字,钢笔字写得工工整整。一看邮戳,是从
金泽发的。
  “行李乱一点,给你添麻烦了,等我回来。”那意思是不要收拾,一个女人家
会累坏的。等他回来一起收拾。这意思虽很明白,但祯子不知怎的又想到另外的意
义。也许是自己的多想,但自己对这位丈夫还不十分了解。
  祯子倚窗而立。远处,街道像大海一样展现在眼前。宽广的天空,那街道的空
间像是压在它的底下。
  这时她产生一个愿望,盼着丈夫早些回来。只要和丈夫在一起,换句话说,只
要他实实在在呆在家里,自己心里就不会七上八下了。
  新婚旅行中所感到的对丈夫的记忆已经渐渐淡薄,丈夫的话,以及随之而来的
爱似乎已模糊了。这是因为丈夫不在身旁,留给她一片空白。她和丈夫在一起的一
切感觉,好似在真空中渐渐消失。
  丈夫预定明天回来。祯子打开丈夫的书箱。其他东西都还没有整理。书箱里只
有十二三本书,几乎全是经济类书,还有两三本英文原版书,文学书一本也没有。
祯子感到有些失望。
  她翻开一本原版书,想复习一下英语。原以为也是经济之类的书,一看却是一
本法律书。这本行刑的法律书,与其他经济书放在一起,好像很不协调。而且,那
些经济书像新的一样没怎么读,而这三四本关于行刑的原版书却像旧书店里卖的书
一样,满是手垢,其中很多页还用红铅笔做了记号。
  他到底想学什么?祯子摸不着头绪。或许过去鹈原想当司法官或律师。这样看
来,祯子意识到自己对于鹈原几乎一无所知。曾听说,他干过各种各样的职业,才
有了现在的工作。究竟为什么,却没听他说起过。其实是自己没问过他,而他则保
持沉默。再说,结婚后日子还不长。
  然而世上夫妇之间,在婚前,妻子对丈夫的职业都是比较冷淡的,关心的重点
放在结婚以后。只要大夫的过去对现在没有影响,做妻子的就放心了。
  祯子对英文书中的单词不熟悉,觉得没有意思。正要合上书时,发现书中夹着
两张卡片似的东西,抖落一看,不是卡片,是两张照片。
  照片上的景物,算不算风景呢?两张照片都是拍的住宅,第一张的房子很漂亮,
另一张是一所简陋的民房。那张漂亮的住宅有围墙,树丛枝叶茂密,其间可窥见二
层楼的洋房;附近没有别的房屋,背景也没有山,给人的印象是东京的一所住宅。
另一张很明显是北陆地方的民房。房子小,大门也小,厢房在尽里首,镶着粗陋的
格子窗。好像是秋分季节,房屋旁边的柿树枝叶茂密,结着圆圆的果实。这张照片
不是从正面照的,而是从斜面拍的,把远处的山也照进去了。但这仅仅是很小的空
间,只能看到山的一部分。这两张照片,既没有人物,也没有动物和缀景。那张简
陋的民房的照片已经很旧了,而豪华住宅的那张照片还相当新。
  这难道算是艺术照片吗?也太煞风景了。或许对住宅的构造发生兴趣才照的吧。
然而,那家民房先不说它,即使那家豪华的住宅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在东京的住
宅区随处可见。祯子产生一种直觉,这照片准是丈夫宪一照的。
  祯子把照片反过来,那张豪华的住宅照片用钢笔端端正正写着35,而那张民房
的照片潦草地写着21。
  祯子把照片放回原处,把书放回木箱里。奇妙的是,这两张照片老是挂在心上,
总是抹不掉…。
  第二天丈夫没有回来。祯子去市场买东西,收拾好等着。可一直到傍晚,大门
还是紧闭着,没有人推开它。
  从金泽来,一般都夜间上车,早晨抵达东京上野车站。他早该回来了。难道丈
夫直接回公司了,即使如此,傍晚也该回来了。到了晚上,仍然没有他的影子。这
一晚,祯子睡得很晚
  第二天早晨,祯子给丈夫的公司打电话,接线员说,鹈原没有回来,接着又说
请等一下,立刻问:
  “您是哪一位啊?”
  “是鹈原的家里人。”祯子说。
  “是吗?鹈原先生出差还没有回来。”接线员回答。
  祯子回到公寓里。丈夫出差还没有回来,比预计晚了两天,难道常常这样吗?
祯子后悔不该给公司打电话。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又过了一整天。
  傍晚,邻近的房间跟前响起了脚步声。楼梯上突然热闹起来。祯子一看表,六
点钟。平常这时,下班回来的丈夫总是和邻居的太太们闹哄了一阵子。
  有人敲门,祯子以为是隔壁房间。第二次再敲,这才意识到敲自己的门,祯子
跑过去开了门。
  不是丈夫。是一个陌生的瘦削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帽子,服装十分考究。
  “是夫人吗?”
  “是。”祯子倒吸了一口气回答。中年男子拿出名片,头衔是丈夫公司里的一
位科长,横田英夫这几个字映入眼帘。
  祯子解掉围裙,向他鞠躬说:“请进!”她的心砰砰直跳,连手指也颤抖起来。
  横田科长恭敬走进来,寒喧过后,拿出香烟点燃,先说些没有多少内容的空话。
祯子坐在他对面微笑。杂谈是谈正题之前的一种礼仪。祯子的心乱得很。
  科长将烟头揉灭在烟灰缸里,开始转入正题。
  “你家先生有信来吗?”口吻非常稳重。
  祯子站起来,拿出丈夫寄来的明信片,夹在手指里,差点掉在地上。
  “让我看看。”科长接过去看,目光随着文字移动。祯子凝目而视。
  科长拿出记事本,用铅笔写了几个字,好像是记下十二日回来。接着翻过来看
了看邮戳,又记在记事本上。
  “谢谢。”科长道谢后,把明信片还给祯子。
  “请问,我丈夫出差还要很久吗?”
  祯子试探地问道。她想引出对方的回答,心里很焦急。
  “这个··”
  科长眨巴眨巴眼睛,移动一下膝盖。
  “按照明信片上说,鹈原君应该在十一日晚上从金泽出发。”
  祯子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
  “可是,今天已十四号了,他还没有在公司露面。为了慎重起见,给金泽的办
事处打了个电话,鹈原君的后任本多君说,他应该在十一日晚出发。”
  应该出发?那就是说没出发。——祯子心里思忖,没有说出来。
  科长继续说:“我们又以为鹈原下车后直接回家了。老是想他刚搬了新居,可
能在家整理东西,一直休息到今天。”
  科长的眼珠转了一下,肯定是想把“新居”说成“新婚”。
  “可是,两天里没有任何消息,感到很奇怪,本想打发人到府上来看一下,恰
好下午夫人给公司打电话,于是急忙又用电话和本多君联络,回答是同样的,鹈原
君不在那里。后来想到,或许因为生意上的事,说不定他到各客户那里转一转,于
是又打电话去问,哪儿也没有去。总之,我们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对了,夫人您是
不是有什么线索?”
  科长注视着祯子。
  “我什么也不知道。”
  祯子低着头回答,心里忙着搜索丈夫的去向。难道到他哥哥那里去了?这不可
能。于是她打消了疑念。
  “譬如说,亲戚朋友等等。”
  她对丈夫的熟人、朋友一无所知,即使他去了朋友家,到今天为止,也该向公
司汇报啊。这事儿难以想象。
  “我也没有线索。只是…”
  说到这里,她想到应该去问一问大伯子。她对科长说,科长立即表示赞同。
  祯子去管理处打电话。她走在楼梯上,两只脚像飘起来一样。
  嫂子接的电话。
  “宪一出差还没有回来。前天应该回来,也没有回公司,现在科长来家了。”
  祯子不让管理人听见,捂着听筒说;
  “他是不是去您那儿了?”’
  “没有。这事儿怪了。”嫂子回答,“是不是转到朋友家去了?”
  嫂子的话和科长一样。
  “我摸不着头绪,哥哥是不是知道?”
  “我马上打电话去问。千万不要担心,说不定明天早晨突然回来了。”
  嫂子的声音也犹豫不定。
  科长回去后,大伯子接着打来电话说那儿也没有宪一的影子。
  祯子走出管理处,在上楼梯途中,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夹在原版书中的两张照片。
这是毫无根据的联想。
  第二天正午,公司打电话给祯子。
  “喂,喂,你家先生还没有回来吗?”还是昨天来过的横田科长。
  “还没有。”
  科长顿了一下,说道:
  “是吗?今晚上想派个人去金泽。如果您愿意的话,是不是一起去一趟?坐夜
车,明天早晨到达。”
  公司要派人去,这是为什么?祯子感到事态紧迫。
  “难道宪一找了什么麻烦了吗?”
  “麻烦?”“譬如说,金钱上的事……”“不,不,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只
是我们放心不下,因为鹈原君比预定晚了三天还没有消息,虽然已打了电话去,再
想派个人去落实一下.恐怕夫人也是同样的心情,如果愿意的话,夫人也一起去,
如何?”
  “我愿意去。’祯子答道。
  丈夫如果不寄来“十二日归来。”那张明信片,她不会马上答应的。丈夫下落
不明,或许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或许有外界的压力。
  对方说了今晚火车发车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接着,像追赶似的,大伯子来了电话。
  “宪一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回来。”
  “这家伙真伤脑筋。”大伯子咂了咂舌头说。
  祯子告诉他,方才公司来了电话。大伯子似乎醒悟到事态格外严重。
  “按理说,我也该去,可是手头还有一些工作撒不开。’大伯子犹豫不决地说。
  “哎呀,哥哥您就不必去了。我先去,等我了解情况后,你再去也不晚。”
  祯子说完,大伯子说:“那就这样吧,拜托了。”挂断了电话。
  祯子回到房间里,心跳不怎么厉害了。窗外,海洋似的建筑群在呻吟。宽广的
空间,今天覆盖着薄薄的云彩。云色分好几层,颜色各不相同,像墙壁一样展现在
眼前。祯子想起了在诩访湖见到的北方的云霞。
  收拾行装时,祯子把夹在原文书中的两张照片塞到皮箱底下。
  上野车站,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在检票口等待祯子。
  “您是鹈原太太吧?”他问道,说是和宪一同一个科的,其貌不扬。
  他拿出车票,说已订好了座位,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先朝站台走去。
  座位在二等车的一端。
  “我姓青木。这一次让您担忧了。”他对祯子说,“那边有本多君在,想去当
地再详细调查一下。今天,本多君已向警察署询问,说这四五天没有发现有身份不
明的尸体。”青木滔滔不绝地说。
  祯子不由地一怔。没有发现有身份不明的尸体。
  ——他的本意想叫祯子放心。可是,祯子听了他的话后,心里翻滚得更厉害了。
  事态已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毫无所知。而丈夫的身体已发生急剧的变化。丈
夫在漆黑漆黑、手够不着的地方独个路行。祯子觉得自己的想法还太乐观。接着她
发现自己手指头在颤抖。
  祯子十分清醒,而青木早就交叉着胳膊睡着了。
  窗外一片漆黑。偶尔在河上浮现出暗淡的灯光。在火车穿过山峡时,可以望见
天上的星星。
  语田、水上、大泽、六日叶等站名在孤寂的灯火中闪了过去。
  北陆路渐渐接近了。曾经憧憬过的北国,祯子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心情来到这里。
祯子一点也睡不着。
  从直江津发车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祯子卷上百叶窗向外眺望。远处稀疏的灯
光在窗户上冻住了,在模糊不清的玻璃窗上,灯光在慢慢移动。
  旁边的身子在动,祯子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青木说着,拿着洗脸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祯子这才意识到自己
睡了一会儿。她看见窗外苍白的光射进车厢里来。
  车厢里的百叶窗都打开了。 从斜面看, 白光在飞驰。祯子解开带子,百叶窗
“啪”的一声弹了上去。眼前展现出流动着的景色。
  外面的雪堆在流动。在阳光尚未照射的郁郁苍苍中,一个个雪堆,堆得高高的。
黑色的树木形成一道线,埋在雪堆中,在低矮的屋顶下露出微弱的灯光。有的地方
焚火,那火色十分鲜明。天空阴沉,被煤灰色封住了。
  ——这就是北国。
  祯子清醒了许多。今年东京没有下雪。来到这里,不仅看到了雪,而且树木的
形相,民房的屋顶,不超过山脉向北看是看不到的。早晨,阴沉沉的光线,显出北
国的荒凉。一看表,还不到八点。
  青木洗完回来了。他把手时光靠在窗框上,眺望着外面,对祯子说,“快到
了。”
  青木的脸上胡子拉碴的。
  祯子对着洗脸间脏兮兮的镜子化妆。车体的晃动,使她站不稳脚跟。她那掌握
不住重心的身子,仿佛心中七上八下地感到不安。皮肤粗糙,化妆也不顺心。今早
她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还记得富山车站的灯光。
  回到座位上,青木正在吸烟。祯子对这位同伴没有亲近感,但仍向他问了早安。
  远处出现黑沉沉的大海。日本海的海岸线比预想的要小得多。再过去则是绵延
的山脉。山上的积雪好似在灰色的天空中露着牙齿。
  “那是能登半岛。”青木说。
  那是能登半岛吗?祯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地图上像巴掌那样大的一块地方向大海
突出。能登山脉的形状似乎很平板。轮岛、七屋小学时代学过的地理,此刻祯子还
记得这些地名。
  祯子眺望微微移动着的远处的山脉。忽然想起问青木:
  “难道鹈原有工作去了能登半岛吗?’
  青木从嘴上拿下烟。他那满是皱纹的眼皮掀动了一下。
  “这个……详细情况我不太了解,看来能登方面不会有像样的广告客户。”
  因此,这儿不会有什么买卖。——青木用没有活力的口吻说。也许如此,看到
这些冷冷清清的山脉,祯子也觉得突出在日本海的半岛恐怕只有些寒怆的渔村。
  海看不见了。在雪地上星星点点的房子多了起来,火车在这儿停了一下,头顶
黑毛毯的人在线路附近走动,一看站名:“津幡”。
  “下一站就是金泽。”
  快下车了,青木的脸上才有了些活力。可以说,自从上野站上车以来,他的脸
一直是没精打采的睡意未消。
  车厢里,人们开始收拾行李。那一阵子骚乱好似在追赶着祯子,她的心又开始
乱了。这种现象记得以前也曾有过。对了,在新婚旅行第一天,从甲府车站去旅馆,
领班把汽车门一关,汽车开始启动,也曾有过这样的倾斜感。
  火车降低了速度,驶进了车站。人行步廊像栈桥一样向前延伸。
  青木伸了一下懒腰,先向车门口走去。他竖起大衣领子,烟灰正好落在衣领上,
祯子没有勇气伸出手去把烟灰掸掉。
  “啊卜’
  当下到站台上,青木突然大声喊道。从他背后,出现一张没有血色的男人的脸,
浓眉大眼。祯子记得那是去上野车站送别丈夫鹈原宪一,和他一起走的继任本多良
雄。
  “累了吧!”本多良雄两只大眼睛堆着微笑对祯子说,“昨夜在火车里没睡
好吧?”
  祯子向他鞠躬行礼。
  “这样大清早要你来迎接,实在不好意思。”说到这儿为止,她对他为丈夫的
事种种操心,打算以后再向他道谢。
  青木问本多:关于鹈原君的事从那以后有什么消息?”
  他的声音很大,但本多良雄只是微微摇摇头,不作回答,却转过身来对祯子说。
  “前天这里下了一场大雪。那暴风雪可真够厉害的。”
  他说完,慢慢地移步。祯子感到这个人挺细心的。
  在车站前面上了出租汽车。广场上的雪已经扫到一边堆了起来,阳光从深重的
云层间钻了出来。在阳光下,金绎的街道展现在眼前。正面是大寺院的屋顶。
  办事处在繁华大街的横街里,在九谷烧店铺的二楼租的房子。店面上放着红的、
金的唐狮子和陶壶之类陶器,是家老铺子,很气派。上了楼,十铺席大的房间放着
四张办公桌,桌上竖立着一些账簿,原来是日本式房间改造成的办公室。
  “这儿是鹈原先生的桌子。”本多良雄指了指现在自己用着的靠窗户的桌子。
也许是主任用的,比其他桌子大些。祯子想象着这两年来在这张桌子上看账簿,写
信时丈夫的姿影。
  大清早,其他人还没有来,只有青木和本多。青木没有脱大衣,冷呵呵地站在
那里。
  本多说:“抽屉里鹈原先生的东西都还没有整理,几乎全是公司里的文件,为
了方便起见,我把它放在一块儿了。”
  本多打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祯子瞅了一下,全是传票之类的东西。
  “夫人,这里的工作没有交接完毕。”本多对祯子的脸露出安慰的微笑。“鹈
原先生还想再一次回到这儿来。”
  听了本多的话,祯子不由地一怔,这样说来,他是直接从金泽回东京。她好像
听科长说过。
  “本多君,”青木把空着的椅子拖到跟前,斜着坐下说,“你和鹈原君最后分
手是在这办公室吗?”
  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变得明亮了。本多良雄说:“好,现在我说明一下,请
夫人一起听着。鹈原先生说,十二月十一日晚上出发,我想是二十点二十分从金泽
发车的快车,我说去车站送行。鹈原先生说,不必了,他去高冈还有点事,早点走,
明天早晨再回金泽办事处来,晚上出发,要送的话,到那时再送吧。三点多他独自
离开了办事处。”
  “高冈?他说有事?是公司里的事吗?”青木问。
  “不,在高冈没有公司里的事。大概是私事吧,我没细问。夫人,鹈原先生在
高冈有朋友吗?”
  “不,我没听说。”祯子回答。说不定有朋友,因为结婚还不久,反正自己没
听说过。她感到自己所处的境地是多么无依无靠。
  “是吗?”本多点点头。他那表情似乎祯子应该知道。“第二天,我一直等待
鹈原先生回来,还有这些文件需要交接。可是,第二天,也就是十二号,从上午起
一直等着,却没有他的影子。下午没来,第二天也没来。我以为他从高冈直接回东
京了。没交接的文件并不十分重要。鹈原先生不说,我们也能弄懂。于是过了四天,
东京总公司说鹈原先生还没有回去,打电话来问。我真吃了一惊。”
  青木看着本多的说明似乎只对着祯子,他感到有些不满。
  “你听我说。你在电话里向总公司报告,说鹈原君十一日从金泽回东京。那么
这话得订正一下。事实上,十一日因事去了高冈,预定十二日再回到金泽。因此,
正确地说,鹈原君应该在十二日早晨去东京。十一日傍晚,他去了高冈,一直没有
回来。你以为他直接回东京了。因此你以为,十一日晚走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我只能这样认为。”本多回答。
  对青木的提问,祯子感到有点儿怀疑。本多的回答,同时也是对祯子的答辩。
  “高冈,高冈,鹈原君到那儿去干什么呢?夫人,您有没有什么线索?”青木
对祯子说。
  “不,一点儿也没有。”祯子再次否定。
  “鹈原君以前是不是常去高冈?”青木把视线移向本多。
  “我刚到这儿,不太清楚,问以前就在这儿的人,谁也没有听说过。”
  “这就奇怪了。”
  青木歪起了脑袋。祯子也觉得不可思议。丈夫在离任前,在高冈有什么事必须
办呢?
  “你和鹈原君已经交接完毕,是不是?换句话说,他带着你到各地客户转了转?”
青木问。
  “这事儿五天里就办完了,没有剩下的了。”
  “你们在一起时,鹈原君对这次的事情有没有露出点口风。”
  “没有,一点儿没有。”
  “鹈原君的家在哪儿?”
  “家?”
  “是他租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本多的眼睛里露出狐疑的神色,随即消失了。
  “好像在津幡租了一间房子,离这里两里东面的小镇上。”
  祯子想起在到达金泽前停过的那个站名。丈夫住在那样冷清的小镇上吗?祯子
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边的房子已经退掉了吧?”
  “那当然。”
  青木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香烟来点燃,朝祯子瞅了一眼说:
  “我说这话,也许对夫人不太好。不防一万,只防万一,是不是报警,请求警
方搜索,因为今天已经过了五天了。”
  “我赞成。’才多说,“我看有必要这样做,要不,现在我就陪你们去警察署。”
  祯子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祯子同本多良雄并排走出九谷烧店铺。太阳当空照,风却很冷。街上的行人多
起来了。
  “青木君……”本多一边走,一边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或许冒犯您了,
不过他是个好人。”
  “不,没事儿。事事都让他费心了,实在不好意思。”祯子说。其实这话也是
说给本多良雄听的。
  警察署不很远。
  “我想请求搜索。”本多说。
  刚上班的年轻的警员,递过来一张纸。
  “把年龄、特征、服装以及离家出走的时间,详详细细写在这上面。”
  详详细细的分成好几个栏目,搜寻一个人的下落,原来用这样一张印好的纸。
祯子感到很奇妙,这张纸竟和人的关系非常密切。祯子把丈夫的特征、身高、体重、
服装、身上带的钱和东西,可能去的地方等,一栏一栏写清楚。她一边写,一边产
生了错觉,仿佛自己在描写一个名叫鹈原宪一的陌生人。
  “为什么离家出走?有什么事情没有?”
  警员例行公事地问道。他处理的事件好几十件,这不过是其中之一,因此脸上
没有丝毫表情。
  “没有。也没有其他线索。”本多代替祯子说。警员不时地用铅笔记下些什么。
  这时,才来上班的警官见到本多,毫无顾忌地走过来。
  “上次你来查问的那个人,还没有消息吗?”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官。本多见了他,赶忙行礼,从领章上看,他是警司。
  “还没有。这一位是他的太太。”本多向祯子摊了摊手。
  “这一位是上次麻烦过的警官,他在管区内查了一下。”
  本多向祯子介绍这位警官。祯子一怔,说查了一下,那是指有没有发现尸体。
  祯子向警官道了谢。
  “你很担忧,是不?”督司说,便从年轻的警员手中拿过“搜索请求书”读了
起来。
  “已经快一星期了,他抬起眼皮问
  “是的。”
  警司想了一下。对本多说:
  “这事儿,与其说在金泽署管辖范围内,不如说,应该扩大到全县,查一查有
没有身份不明的尸体。其次再扩及到邻近各县。他身上带着名片吧?”
  “我想他应该带着名片夹。”
  “夫人,他有没有自杀的动机或念头?
  “那绝对没有。”祯子回答。
  但说过以后,她自己也觉得没有把握,结婚还不到一个月,他的事,自己知道
多少?未知的部分,堆积如山。或许他的“动机’埋没在未开发的土壤里,只不过
自己不知道而已。她只能回答自己所知道的那一部分。
  “邻近各县,也只限于富力和福并,其他都是些交通不便的地方。”
  警司说了自己的意见,本多表示同意。
  祯子觉得奇怪,为什么本多不提起高冈的事。丈夫不是说过,有事去高冈吗?
既然这样,那首先应当说出来。可是本多闭口不谈。
  “现在我们去鹈原先生的房东家。”
  来到大街上,本多对祯子说。
  “哎呀!那不是在津幡吗?”祯子感到意外。
  “在这以前,他在市内科的房子,上那儿去看看。”本多压低声音说,“这事
儿,还得对夫人说清楚。”
  语尾留在祯子的耳朵里,她感到其中有秘密。
  两人上了涂着绿漆的小型的市内电车。祯子靠窗,眺望着慢慢移动着的市街。
尽是些古老的、庄重的房屋。偶尔有座近代建筑,像异物一样夹在中间。所有的房
屋全是玻璃瓦。在阳光下返照。这城市在战争中没遭殃。
  “就在这儿。”本多说。
  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从电车道拐进去,道路为缓坡,下了波,有座小桥。道路沿着小河弯弯曲曲。
道路旁,长长的土围墙鳞次栉比。小河道也是一排排土造房屋的白墙。这几行人很
少。阳光照在白墙上,照在行走着的本多和祯子的肩膀上,忽明忽暗地落下阴影。
  “不满您说,关于鹈原先生租的房子·…。”本多和祯子保持一定的间隔说,
“不是指现在要去看的那家人家。我是指最近一年半住的地方。”
  “一年半?那么以前的那家人家只住了半年?’祯子反问道。
  “好像是,为什么说好像是,因为我不知道。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后来他在哪
儿住,谁也不清楚。”
  祯子凝视正在说话的本多的侧脸。
  “为什么?”
  “如您所知,鹈原先生一个月中十天在东京,二十天在这里。这二十天中约有
一星期到北陵一带与广告客户谈生意。我们这买卖都这样。因此剩下十三天在办事
处办公,除去星期天,每天都来,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鹈原先生自己说在
津幡。可是,公司里人说好像不在津幡,因为职员中有人是津幡人,说没见过他。”
  “鹈原没有说清楚吗?’祯子怯生生地说。
  “是的,这事儿很暧昧。不过,他的工作一丝不苟,谁也没把他住在哪儿当回
事。”
  “要联系工作,要是不知道鹈原住在什么地方,不会感到不方便吗?”
  “倒也没有。因为他每天来上班,其余时间出差,现在出了问题,我觉得很伤
脑筋。不过,现在即使知道他住的地方,已经搬走了,也不会有问题,所以我没有
对青木君说。”
  从这话里,祯子感到本多这人很细心。
  “他说去高冈,究竟为什么呢?”祯子对本多刚才不在警察署里说,感到狐疑。
  “他去高冈干什么,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以为鹈原先生在撒谎,因此我没有对
警方说。”
  祯子产生一种直觉,本多良雄一定知道丈夫的一些事。
  像古代武士的住宅,看起来十分破败,一直往前延伸,破损的瓦片积着雪。两
个披着和服被褂的行人口过头来看看他们俩。


               北方的疑惑

  来到大河边,祯子和本多良雄走在沿河岸的大道上,从河上刮来的风很冷。本
多良雄放慢了脚步,拿出记事本摊开来看。
  “鹈原先生从前租的房子,是从办事处的人那里打听来的,大概是在这一带。”
  本多朝四周扫了一眼,拐进一条胡同。两旁人家的门大多是很矮的格子门。
  “就这家。”本多站住,回过头来看祯子。门上挂着古旧的“加藤”的名牌。
  土间很狭窄,很深。从里首的阴暗处,一个矮个子的老姐迈着碎步走了出来。
  “您有什么事?”白发的老姐坐在榻榻米上,洼陷的眼睛望着站在门框前的两
人。
  本多怕老姐耳聋,大声地说:
  “我是A广告公司的。以前我们公司的鹈原是不是住在您这儿?”
  “嗯,鹈原先生一年半以前就搬走了。”老姐不像本多担心的那样,立刻听明
白了。
  “是啊!那时候给您添麻烦了。”
  本多道过谢,发现老太婆的目光转向祯子,便介绍给她,祯子向她行礼。
  “呵,是鹈原太太。鹈原先生在我们家住时还是独身。真好,娶了这样一位好
太太。”
  老姐的目光又移到本多身上。本多问:
  “我想请问您,鹈原先生搬走时,您有没有听说他搬到哪儿去了?”
  “没听说,鹈原先生说是因为工作需要而搬走的,搬走后连一张明信片也没寄
来。”老姐翕动着下唇不满地说。
  “是吗,那也太过分了。”
  “你们不知道鹈原先生的住处吗?”老姐的目光转动了一下,饶有兴味地问。
本多有点着慌了。
  “不,随便问问。鹈原先生搬家时,他的行李,比如被褥之类,是搬家公司来
搬走的吧。”
  祯子在一旁听,她理解本多为什么这样问。他想从搬家公司打听到鹈原搬到哪
里。
  “我不记得是不是搬家公司。行李是鹈原自己收拾的,好像是叫了一辆出租汽
车一起运走的。”
  “是出租汽车吗?”本多嘟味道。
  临走,老姐和蔼可亲地说:
  “鹈原先生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常出差,一个月里,只在家里呆半个月。
也没见过他去玩女人,也不喝酒,真是个好人。快搬走时,他出差越来越多了。”
  两人又回到河岸路上,这条河叫犀川,河水少,两岸干燥的地方积起很厚的雪。
  “鹈原搬家时不用搬家公司,而用出租汽车,看来他新搬的地方是在金泽市内
吧?”祯子问本多。
  “这个……”本多一边走,一边歪起了头说:
  “那也不一定。出租汽车送到火车站,然后把行李托运。看来不在市内,如果
是在市内,办事处的人一定会知道的。”
  听了本多的话,祯子觉得鹈原好像有什么秘密。是的,丈夫一定有意识隐瞒的
事,新婚的妻子未必知道。它隐藏在更深层。
  远处有一座条桥。它的上方白山的雪原向前延伸着,灰色的云覆盖在上空。在
祯子的眼里,那是在取访湖看到的北山。那时,丈夫不让她去山的那一边,如今她
自己却来到了这儿。
  “要是出租汽车的话,那就找不到线索了。行李送到车站,那只有到车站去查。
可是一年半以前,是小包托运呢,还是随客车走的,一件小小的行李是无法查到的。”
  然而,他仍然决定去车站看看,祯子表示同意,但这事儿像腾云驾雾一样,没
有把握。
  在电车里,三个和尚在闲聊,祯于忽然想到这城市和尚多。电车在大寺院眼前
停下,他们下了车。
  “这是本愿寺。这一带是佛教的真宗。”本多在一旁说。今天早晨火车到站时
见到的大寺院的屋顶就是这本愿寺。
  进了车站,两人朝行李托运处走去。两个站务员正忙着工作,等待他们腾出手
来。
  “有什么事?”一位矮胖的站务员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
  “一年半以前托运的行李,现在能查到吗?”本多问。
  “一年半前?”站务员一愣,“行李还没有到吗?”
  “不,不是,想查一查运到什么地方。”
  “是谁送的,送到哪儿?”
  “这些都不知道。托运人是鹈原宪一。”
  “是手提行李,还是小包?”
  “这也不清楚。”
  “看来,你们也没有收条。一年半的话,那是很早以前了。知道发送的日期吗?”
  “准确的日期不知道,只知道发送人的名字。”
  站务员有点火了。
  “简直是胡扯。发送的地点不知道,行李的类别不知道,日子也不知道,又是
一年半以前的事。这没法查。”
  他的话有道理,本多只有退下,点燃了一支烟,开始踱步,说道:
  “这不能怪站务员发火。毫无头绪怎么能查呢?从车站查搬家新址已经不可能
了,怎么办7’本多看了一下手表道:
  “已经四点,去警察署看看吧,或许能听到什么消息。”
  这是指照会本县和邻县警察署,有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祯子感到胸头堵
得慌。
  “这么快就能知道吗?”
  “也许会知道。警方是用电话联络的。”
  本多想尽快知道结果,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早晨见过的警司得知本多和祯子来了,自己来到传达室。警司是高个子,四十
多岁。
  “查问结果大体上已知道了。”警司说。
  “哪么谢谢了。”本多和祯子低头行礼。
  “从十二月十一日,也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断绝消息那天起,直到现在,本县
及邻近的富山县、福井县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当然是到现在为止。”
  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祯子的痛苦情绪减轻了些。
  “是吗?”本多想了一下,“那么其他各县的结果,还要等些时候,是不?”
  “发出的搜索请求书向全国颁发,需要两星期以上。”
  “那就是说,以上三个县,从那以来,没有发现过尸体,对不?”
  “没有发现身份不明的尸体。其余的由家属认领,或采取明确法律手续的另当
别论。本县发现自杀三件,伤害致死一件;福井县烧死一件,自杀一件;富山县,
自杀两件。这样看来,在短短几天内,有许多不幸而死的人。”
  警司看到记事本,感叹地说:
  “男的四人,女的四人,各占一半,真奇妙。”
  警官的意思是,目前要搜寻的当事人尚未死亡。本多说:
  “好吧,今后如有线索或发现尸体,请跟我们联络。”
  “那么跟请求书的人联络。”警司看了一下请求书,那上面写的是东京的住址
和祯子的名字。祯子瞅了一下本多的脸,本多马上明白了。
  “是这样,如果在近处发现,就请您跟在金泽的我联络。夫人不久就要回东京。
我的名片上回已经给过了。”
  “是的,那就这样办吧。”警司点了点头。
  出了警察署大门,本多站住了。
  “现在看来,还没有发现我们所担心的事实,因此可以放心了。这种事绝对不
会有的……鹈原先生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是不是?”本多为了安慰祯子,断言道。
  “因为不存在死亡的原因,也许是我们过分慌张,说不定,过一两天鹈原先生
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话虽这么说,可是丈夫为什么失踪的原因还不知道。本多也不提及。祯子踌躇
不决,也不想说出来。一般情况下,人们涉及到根本问题时总是往后拖延。
  “我们光想阴暗的一面,是不是?比方说,鹈原先生拿着公司的钱出走,可以
考虑到各种情况。但没有事实,一切都被打消。再说,夫人也不知道他失踪的情况。
当然不可能自杀或他杀。总而言之,不存在担心的原因。”
  本多说这些话是为了使祯子放心,同时也在说服他自己。然而,祯子不会得出
这样的逻辑。她的心不能接受,但又不会归纳起来说出自己的看法。
  阳光从云层中钻出来。本多见到夕阳西下说道:
  “今天您累了吧,回旅馆去吧,怎么样?尽可能给您找一家僻静的旅馆,不知
是否合您的意。我领您去。”
  祯子道了谢,和他一起走。他说,放在办事处的行李,回头送过去。
  旅馆离电车道不远。后边可以看到城墙和山岗。
  “城墙那边一带的地方是兼六园。”
  本多为了负责,一起上了二楼祯子的房间,指了指窗外的景色说。没过五分钟,
他说:
  “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这就告辞了。”
  “多谢了,百忙中给您添了麻烦。”祯子把手支在榻榻米上说。
  “不用客气。在东京时,我和鹈原先生岗位不同,并不特别亲密,但他是我的
前任,再说寻找鹈原先生的下落是公司的命令,请您不要介意,我始终把它当作公
司里的工作。”
  本多自己也觉得局促不安,说罢就走了。
  屋子里点着暖炉,但祯子并不想马上钻进去。窗子还打开着,她向外面眺望。
天渐渐黑下来,只有城楼的白墙在暮色中透着光亮。背后的山岗覆盖着一片松林,
煞是美丽。
  那是兼六园吧?祯子在小学时代学过,也多次见过照片。可是祯子不喜欢旅行,
此刻也引不起兴致。
  女招待端着菜进来。
  “您从东京来,这儿真是乡下了。”女招待把茶放到暖炉的板上,和颜悦色地
说。
  “不,这儿也挺热闹的。”祯子关上窗户坐下。
  “怎么说好呢?总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当地人也像大城市人一样盛气凌人,
摆臭架子。可这儿唱歌跳舞倒是很时兴的。”
  “你也是东京人吧?”
  “是的,我原住涩谷,战时疏散到这儿,便在这儿落户了。”
  女招待问是不是马上开晚饭。祯子回答再待一会儿,她丝毫食欲也没有。
  女招待走后,只剩下她自己,在电灯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榻榻米上。祯
子这才感到寂寞。
  到此刻为止,她身边总有人陪伴,在火车里有青木,以后本多。此刻只剩下她
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已被撇在一边。在这陌生的土地,她一半感到胆怯。
  陌生的土地,——实际上就是如此。这儿留下过丈夫的足迹,但空漠、寂寞,
没有丝毫亲密感。新婚旅行时,在路上望见过的北方的天空,憧憬变成了虚妄。她
甚至觉得和鹈原宪一结婚都没有现实感,好像是一种错觉。
  祯子忽然想到:丈夫的失踪是不是因为有了自己这个新婚的妻子?
  女招待在隔扇外喊道:
  “有人送东西来。”女招待拿着祯子的手提箱进来了。
  “啊——已经送来了吗?那个送东西的人还在吗?”
  在的话,祯子要向他道谢。女招待说:
  “就是刚才领您来的那一位,还在门楼里呢。”
  本多自己把行李送来,使祯子感到意外,祯子急忙下楼去。本多站在门楼的石
板上。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总以为您派人送来,还让您特意跑一趟!,真对不
起。”
  “不。工作干完了,我顺便送来的。有什么不便之处,请不用客气,跟旅馆方
面说。”
  本多客气地站着,祯子听懂他的意思,今夜的旅馆费由公司负责。
  “谢谢。不进来坐一会儿吗?”祯子抬起眼来说。
  “不,我这就告辞了。”本多答。他考虑到夜间访问不方便。
  “那怎么可以呢?”
  连杯茶也没喝就回去,祯子也不能和他一起外出。门楼旁边事间会客室,不管
怎么样,她要请本多坐一坐。
  六铺席大的西式会客室里,放着一排软椅。祯子让女招待端杯咖啡来。
  “请不要张罗。”本多坐到椅子上,低着头掏出了香烟。
  “您累了吧,我马上就要告辞。青木君向您问好。”
  祯子低头行礼,想起青木那张冷冰冰的脸。
  “青木君明天一早回去。不过在中途还要转两三个地方。’”祯子知道,这也
是为了寻找丈夫的下落。两三个地方或许是公司客户的所在地。
  “真是的,这回给各位派了麻烦了。真对不起。”祯子再一次表示歉意。
  “不,到了这样时刻,彼此彼此。还是夫人最最担忧,没过几天就跑出来了。”
  本多指的是新婚。祯子不禁脸红了。祯子说:
  “本多先生,正如您所说的,我和鹈原在一起的日子很短,不知该说不该说,
我对结婚前的鹈原一无所知。结了婚,到现在也不十分了解。这一次出了事,我一
点也摸不着头绪。本多先生,您也没有线索吗?如果鹈原真的失踪了,您能不能找
出原因来?”祯子提到了白天不便说的问题的中心。本多耷拉下眼皮说:
  “这事儿,我也曾考虑过,我也想不出什么线索,问公司的同事,谁也说不出
鹈原先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工作认真,没有歪门斜道,不喝酒,对赛马、打麻
将也没有兴趣。在夫人面前说,很失礼。也没有听说他有男女关系。怎么说好呢?
他是一位一心一意工作,而没有嗜好的人。真弄不懂。”
  祯子听着本多说话,却听不进去。像耳边风一样从身边滑过。这种不满情绪
从何而来?一时也说不清楚。
  “鹈原是自己隐藏起来的吗?还是……”
  还是外界的暴力?这句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说鹈原先生让自己失踪,还为时过早。至今还没有找到原因。十一日分手时,
他还说要回办事处来,桌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
  是啊!祯子想起来了,鹈原从金泽寄来一张明信片,说十二日回东京。因此,
他应该在十一日从金泽出发。可是,这一天他有事去了高冈,说十二日再回金泽,
然后回东京。高冈在去东京途中,有事要办,为什么不中途下车?那比折返金泽,
再乘火车去东京方便得多。
  祯子说了这个疑问,本多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鹈原先生十一日去了高冈,打算第二天返回金泽。这事至为重大。
说不定,那是问题的关键。”
  “你说鹈原现在住的地方是否在高冈?”祯子心中一阵子骚动,说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不至于吧。不瞒您说,在夫人到来之前,我去高冈
调查过。到现在还找不到鹈原先生住在高冈的痕迹。而且,正如夫人刚才所说的那
样,如果去高冈,那么去东京正好顺路,没有必要再折返金泽,我总觉得在别的地
方。为什么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听到这里,祯子想起今天早晨本多曾说过鹈原说去高冈是撒谎。
  那么,鹈原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办事处的人呢?祯子
这才找到为什么对本多的话不满的原因。
  “本多先生,我这才知道,您在我到达以前,早早就去寻找鹈原的尸体了。”
祯子说。本多眼睛里显出尴尬的神情。
  “是不是因为鹈原的住所不明,换句话说,鹈原身边有秘密,在下落不明的同
时,就和尸体联系起来了?”
  本多端起茶碗,放在嘴边,他在考虑如何回答。他喝了一口咖啡答道:
  “已经报了警,总会有眉目的。夫人,您过虑了。我已经说过多次,您不必担
心。我相信鹈原先生会平安无事的。”
  祯子掉过脸不去看他。本多的安慰反而使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丈夫的
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她把目光移向奶油色的墙壁。墙上挂着金泽的晚景照片。祯子想起自己手提箱
里有丈夫的照片。
  祯子请本多稍等片刻,上楼从手提箱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在本多的面前。
  “这是夹在鹈原书中的两张相片,是不是有关连,还不知道。本多先生,您能
从这两张照片上的房屋找出什么线索来吗?”
  本多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一张是类似文化住宅的高级的房屋,一张好
像是农家似的简陋的平房,背景是山脉。本多歪起了脑袋。
  “不知道。我没见过。这是鹈原先生自己照的吧?”
  “大概是的,他有照相机。”
  “那个漂亮的房子,在东京是常见的,但没有背景,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或许
是在外地也未可知。”本多想的和祯子一样。
  “这个农家,很明显是本地的乡下,门小,厢房在里首,格子窗,是它的特征。
可是,在哪儿呢?”本多把照片翻过来看。
  “是冲洗房冲的,你瞧,35和21是冲洗房做记号。从纸张陈旧的程度来看,不
是最近照的。不知鹈原先生是托哪家照相馆冲洗的。”
  “我结婚以后没见过,所以也不知道。”
  “是吗?或许公司里人知道,我去问一问。”
  “本多先生,您顺便问一下,要是有人知道这两处房屋,那么都在哪里。”
  “明白了。”本多把照片放进口袋里。祯子虽不说,她也猜得出这两张照片上
的房屋和鹈原的住处有关。
  天色晚了,本多站起来告辞。
  “多谢了。”祯子将本多送出门口,心想今后还要给他添不少麻烦。
  回到房间里,演于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从今早晨起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此刻
突然弛缓了。一幕一幕往事像远方的景致似地惆然地回转。
  丈夫为什么十一回去高冈,离开了办事处,为什么第二天还要回金泽来?本多
说,这也许是问题的关键。她想起本多说过的话:‘我总觉得在别的地方,为什么
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祯子给账房打了个电话。
  “有没有石川地图?我想看一看。”
  女招待把地图拿来了。
  “想去参观吗?旅行该是很有乐趣的。不过,现在天气不好,要是在春天,可
以到能登半岛转转。”
  祯子只是微微一笑。
  她摊开地图看。从金泽开出的支线很少。有去能登半岛北端的七尾线。这条线
在离金泽不远的津幡分开。津幡站只有快车才停。因为它离金泽最近,应该考虑在
内,此外从西金泽站开出,沿犀川,南下到白山溪谷,也有一条支线。还有一条支
线从金泽去河北高,终点站为粟峡。另有两条私营铁路,沿海岸朝大野凑方向行驶。
一共有四条支线。
  然而,除了支线以外,还有与东京相反方向,开往福非方面的干线。那个车站,
非快车不停,因为它离金泽很近,可以乘普通列车去。
  除列车以外,还有公共汽车,四通八达。在交通发达的今天如果单纯地考虑以
金泽站为中心,十一日丈夫的目的地在何处?祯子无法给他限定。
  祯子合拢地图,闭上了眼睛。
  十一日,鹈原宪一还打算回金泽,去了哪儿,从此没有消息。事实就这些。
  祯子想到过去在报上经常读到的奇怪的失踪事件。有一位年轻的学者在去上班
的途中,突然消失了。有一位公司职员出去散步,从此一去不回。另一位少年在外
面游玩,在回家途中失踪了。失踪原因,家人都没有线索。全国这样的事例不少,
她在一本周刊杂志上读到过。
  鹈原宪一的失踪,恐怕也是其中的一例。没有任何原因。他没有自行消失或自
杀的意志,还说第二天回金泽办事处来,抽屉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哩。
  然而没有任何原因,祯子总无法相信。至少有肉眼看不见的巨大的暗流。从空
间上来说,这次事件源于鹈原的住处不明,从时间上来说,发生在和自己结婚后不
久。
  祯子想到这里,给东京要了两个长途电话。
  首先接通是鹈原的哥哥家。是嫂子接的电话。
  “嫂子吗?我是祯子。”
  “哎呀,”嫂子高声答应道,“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明白,这公司里的人正在帮助找。”
  “真伤脑筋,难道一点也没线索吗?”嫂子担忧地说。
  “已经报警了。请警方帮助查寻。您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不,没有。你哥哥正担心着呢。现在他不在家。他说,必要时,也去金泽。”
  “嗯,要是哥哥的工作允许的话,那就拜托了。”
  “好,明白了,我会对他说的。不过,祯子你也不用过分担忧。反正以后总会
有眉目的。真伤脑筋。”
  嫂子说话颠三倒四,挂断了电话。
  她给大伯子夫妇打电话,汇报一下情况是自己的义务。至于让大伯子来金泽,
也是心理上的负担。
  其次,她给娘家打了个电话。
  母亲也许也在担忧,然而祯子认为有必要让母亲了解鹈原宪一,不是作为亲属,
而是作为第三者。她想问一问:“娶了新娘,是不是成为失踪的原因?”
  祯子预感的正是这一点。这事儿难以理解,但必须理解。
  电话铃响了,接线员说,东京接通了。祯子喊:
  “喂,喂,我是板根祯子…”回答的正是母亲的声音。就像在东京市内一样,
听得很清楚。
  “妈妈,我是祯子。”
  “哎,”母亲说,“你在金泽?接线员是这么说的。”
  “是的,我在金泽,临行前没对您说。”
  母亲听到从意外地方打来的电话,断断续续地问道:
  “那好。和宪一在一起吗?”
  “不,就我自己。”
  “哎呀,他出去了。”
  “不是外出,他一开始就不在。”
  母亲弄不懂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在沉默之间使祯子感到金泽和东京的距离之
远,她接着喊道:
  喂!喂!
  “喂,究竟怎么回事?”
  “宪一十一日离开这里,从此就没有消息。我放心不下才来到这里,向公司方
面打听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我也给青山大伯子家打了电话。”
  “呕?——
  母亲在电话里不吱声了。祯子的眼睛里浮现出母亲愁苦的表情。
  “不过,不用担心,妈妈,您也不必介意。”
  “可是,这可是件大事啊,该怎么办?”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详细情况待我回东京后再跟您说。还有一件事拜托您。”
  “什么事?”
  “尽可能了解一下宪一的事。”这个··”
  “现在和过去的事。 比如说,我们只知道宪一的学校;现在在A公司工作,除
此以外,以前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这又···。”母亲差点没说出来,这又有什么用?
  是啊!一般提亲时,主要了解出身地,学校,现在的工作环境,亲戚关系,朋
友关系。特别是与女人交往关系,以及品性等等。至于离开学校后干过什么,并不
会严格探究。重点放在现在,而不去过问过去的履历。结婚是为了今后的新生活,
提亲时,对过去敬而远之。
  “这事对宪一这次失踪有无关系,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了解一下总有好处。”
  “了解?向谁了解?”
  “我以为青山的大伯子最了解他。我不便直接去问他。也许他隐瞒着什么。因
此最好去问媒人佐伯先生。”
  “佐伯先生只跟A公司有关系,详细情况他不会知道的。”母亲说。
  母亲皱着眉头的脸似乎就在眼前。是的,那么知道多少,就了解多少。公司里
该保存着宪一的履历书,让他去看一看,事到如今,我都六神无主了。”
  祯子不假思索地说。
  这该是结婚前办完的事。可是结婚前和结婚后,媒人的话不同。有的事,在婚
事成立之前,媒人是不会说的,也许放到结婚后说。这倒不是说日本的谋人狡猾,
而是为了促成婚事做些手脚。
  母亲好像说通了。
  “那好,我去问问佐伯先生。可是,真烦人啊,宪一弄到这个地步,你也不能
马上回东京来。”
  是啊!目前这样状态,回东京的日子还难估计。
  “不,我不会呆长的。公司方面正在千方百计寻找,总之在我回去以前,向佐
伯先生问清楚,寄一封快信来。”
  说完,祯子忽然想到,似乎丈夫从此不会再有消息了。这好像是用道理难以言
喻的预感。
  “青山方面的情况怎样?”母亲问。
  “刚才我已去了电话。哥哥不在家,嫂子说哥哥可能到这里来。”
  “那敢情好,哥哥能去的话,也可以给你壮壮胆。”
  母亲又对宪一的事说了三言两语,问清电话号码后,挂断了电话。母亲抽抽咽
咽的声音老是在祯子耳边回响。
  祯子一时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在母亲的声音消失的同时,她想到,东京那么
远,自己一个人置身在几百公里远的他乡,周围的一切在向自己逼近。她身子一动
不动,似乎在体会此时的心情。
  远处传来谣曲声和鼓鸣。祯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打开窗子。黑漆漆的群山就
在正面,山顶上的城墙也同样黑漆漆的,都一样黑,却分得清楚。稀疏的灯火爬上
坡来。谣曲声在黑夜里回荡。
  “借光!女招待拉开隔扇走了进来,跪在门槛前说:
  “我来给您铺被褥。”
  祯子关上窗户,下意识地走到墙跟,看着女招待的动作。
  女招待跪在榻榻米上,用熟练的动作伸开被子。女招待穿着一件华丽的和服,
大花的衣带,从后面看,那绣着花卉的银线在电灯光下闪闪发光。
  祯子看着看着,好似视线穿透自己心理的深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从
铺床叠被的女招待的姿影,闻到另一个女人的体臭。
  “请休息吧。”
  女招待在枕边放上水壶、茶杯和烟灰缸,走出隔扇。这时,祯子才明确地意识
到。
  ——丈夫身边有一个女人,是自己所不认识的女人,而且很早以前就在他身边。
  人在意识深处模糊的东西,一时不会明了,只有受到外界的刺激,才会变成具
体的思考,然后再进行思索和分析。祯子意识中的“分析”就是这样开始的。
  新婚旅行之夜,丈夫对新婚妻子表示爱抚。这是令人窒息的困惑的时间,丈夫
对妻子吐露了热烈的话语。此刻这一切仍留在祯子的记忆里。丈夫向妻子起誓,要
对她忠诚,他要使她幸福。自己也认为这门婚事是幸福的,那时的话语她不认为是
虚伪的。
  然而,祯子自己缺乏一种亲密感。不管对方的话语如何热烈,而自己却没有接
受他的亲密。
  在取访的旅馆里,在浴室中,丈夫用贪婪的眼神观察妻子的身子说:
  “你那年轻的身子多美啊!”
  丈夫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不,真的,他真是这样说的。
  这时,祯子觉得他在跟谁作比较。丈夫的眼睛里确有这样的神色。这使祯子感
到不安。以后,他不止一次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你的嘴唇真软,像marsh mallow!”
  那时,祯子心中一怔,丈夫拿自己和另外的一个女人作比较。丈夫的热烈呼吸
吹到自己的面颊上,但她却没有亲密感。
  和谁作比较呢?祯子觉得丈夫在和过去的女人比较。都三十六岁了,即使有过
这样的“过去”也不奇怪。可是,拿过去的人和自己作比较,那是不能容忍的,然
而,这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因此祯子对丈夫的全部情况处于未知状态。
  然而,现在不是这样。他所比较的女人不是过去的女人。这个女人现在不知在
什么地方活着,她和丈夫的生活有关系。这个关系在祯子和鹈原宪一结婚之前早就
存在的。这些印象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从丈夫的眼神中表现出来。在新婚旅行的火
车里,祯子从车窗中看富士见高原的景色,小声喊道:“真美!”鹈原打开周刊杂
志,却不在读它,好像在想另外的心事。眼神是心不在焉的。
  以后,祯子曾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状态。当祯子离开丈夫身旁,又重新回到他
身边时,常常是这样的眼神。脸上很不开心,好像沉溺在某种难以告人的思索中,
神情恍惚。难道男人经常有这样的表情吗?祯子以为他在考虑工作,可是,现在想
来,不是这样,丈夫的眼神总好像有什么心事,非常阴沉。他不是考虑工作。他在
思念某个女人。祯子此刻又想起丈夫夹在手指中的香烟拖着长长的烟灰。
  这个女人在哪里呢? 这是很难想象的。丈夫过去两年间,作为A公司北陆地方
主任住在金泽。一个月里,在金泽二十天,在东京十天。两年中,在金泽生活占三
分之二。一个男人和女人有关系,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
  祯子自己也得到印证,当决定结婚时,她提出去鹈原的住地金泽看看,她想去
从未去过的北陆地方,那儿是丈夫生活的地方。可是鹈原拒绝了。他提出新婚旅行
去中央线沿线。在火车里,丈夫问祯子:
  “这次旅行,你想去北陆方面,是不是?可是那边可没有这样美。”他吸着香
烟,把窗户弄得云山雾罩。
  “你生活在城市,憧憬着北陆的阴郁的幻象。可是,从诗情来说,这信浓、木
曾的山间多得多了。北陆随时都可以去,下一回吧。”鹈原安抚祯子的心说。
  鹈原为什么不带妻子去金泽,现在才明白了。因为那儿有他的另一个女人,过
着瞒着祯子的生活。
  当然,单单一趟旅行,不至于会暴露的。然而,从心理上说鹈原不愿意带祯子
去那地方。丈夫另外有女人,丈夫和这个女人生活在什么地方?
  在哪儿呢?在丈夫不愿意说出的地方,或许犀川河岸边的一家人家。究竟在哪
里?谁也不知道。丈夫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的同事。但是,丈夫一定有不让祯子知
道的生活。
  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丈夫和本多分手后,不知到哪儿去了。他说明天回金泽再
去东京。究竟去了哪里?本多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女人那儿?一定去了。这
个想象几乎是真实的。盖着被子,祯子的眼睛在阴郁的北陆的景色中行进。她见到
了那女人的姿影。两个小小的人影在宽阔的天空下,在两旁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的道
路上行走。
  丈夫不知在什么地方失踪了。祯子不能想象丈夫消失在秘密的生活之中。



                地方名士

  早晨八时,祯子起床。头重很得。昨夜到深夜也睡不着。洗脸间里虽有热水,
可是她故意用冰冷的水洗脸。
  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祯子赶紧回房间,拿起了电话听筒。
  “东京来的电话。”领班从交换台说。
  祯子以为是母亲打来的,却是嫂子的声音。
  “祯子,您早,你那儿还是老样子?”
  她指的是宪一的事。
  “嗯,还没有消息。”
  “是吗?真伤脑筋。你等一下,小孩他爹跟您说话。”接着是大伯子粗矿的声
音。
  “是祯子吗?你辛苦了。”大伯子向她寒暄。
  “您早,让您费心了。”祯子回答。
  “宪一依然下落不明吗?”
  “是的,这儿办事处的人正在尽力地寻找。”
  “是吗?”大伯子好像在嘀咕,宪一这小子、上哪儿去了?也太随便了。
  “我也想到你那儿去。我们的经理昨夜故去,现在要去为他准备葬礼,三天以
后才能腾出手来。”
  “不,不,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儿。反正现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大伯子好像放心了些:
  “是吗?那么你暂时在那儿看看情况。对不起。待这儿的事办完后,我马上去。”
  放下电话,祯子真的松了口气。大伯子来了。反而有种种顾虑,心情沉重。
  吃过早饭,一看表,九点多了。阳光照在白色的城墙上,反射到房间里。坡道
上行人多起来了。上班时间到了。
  A广告公司办事处也该到了上班时间了吧, 本多良雄也该来了吧。她不知道为
什么立刻想见本多。
  电话铃响了。
  “是太太吗?我是本多。”
  祯子“哎呀!”一声,捂住嘴,没让它出声。
  “您早,昨夜真谢谢您了。”
  “我听到一些有关鹈原先生的事,想让您也知道。”本多的声音并不激动,可
是祯子心里不由地该咯噔一下。
  “什么?已经找到鹈原的下落了吗?”
  “不,不是。详细情况,我上您那儿去说,可以吗?”
  “请!”
  祯子还是不能平静下来。本多为什么难以启齿呢?难道找到鹈原的线索了吗?
也可能不是。电话里只提了一句是难以判断的。在本多到来之前的三十分钟内,祯
子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本多良雄谦虚地进了祯子的房间,在她递过来的坐垫上坐下。
  女招待端上茶来,退下时朝祯子和本多瞥了一眼,关上了隔扇,仿佛在怀疑祯
子和昨夜、今晨两次来访的本多之间的关系。祯子很尴尬。
  本多寒暄毕后说道:
  “这还不能算是鹈原先生去向的线索,我走访了一下这里主要的有关方面。如
您所知,鹈原先生在这里呆了相当长时间,从而我想到也许会找到一些线索。当地
有一家耐火砖制造公司。它是我们办事处的主要客户,公司经理对鹈原先生颇为赏
识。据办事处的人说,鹈原先生常受社长的邀请,到他家吃饭。有鉴于此,昨天我
派了一个人去,恰巧经理不在,和营业部长谈了一谈。”本多慢条斯理地说明道:
  “今天我刚上班,经理来了电话,我一听心想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他说,总之
你先来一趟,我想我不能一个人去,也让夫人一起去听听。经理一口答应,说一起
来吧。当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怎么样?你也一块儿去吧。”本多仍
然客气地说。
  “谢谢,我一定去。”祯子立即回答。
  如本多所说,去了未必有什么作用。既然此人如此赏识鹈原,不管怎么样,也
得去打个招呼。既然他能请宪一去他家吃饭,有了这样的亲密感,也许他在某种程
度上了解宪一的一些事。虽然不抱过大的希望,对祯子来说,是目前唯一能抓到的
一根稻草。
  “那么我们马上就去吧。”本多见祯子答应得这么干脆,趁势说道。
  他们上了电车。小小的车厢内很拥挤。祯子和本多并排站着,抓住拉手。本多
说了一些有关耐火砖公司经理的事,作为这次访问预备知识。
  “经理名叫宝田仅作,五十来岁,是一位敦厚的绅士。我来这儿不久,了解得
不太详细,都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室田仪作是金泽商工会议所的头头,此外还是几
个团体的名誉理事,算是本地的名士。我刚赴任时,曾去拜访过一次,以后又去了
一次,一共两次。他是一位稳重。谦和的人。宝田先生非常赏识鹈原先生,一年多
以前,将广告量增加一倍,在这北防管区内室田耐火砖公司可以说首屈一指,换句
话说,是不可多得的客户。这也是鹈原先生努力开拓的。”
  本多良雄没有忘了赞扬鹈原的工作。
  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办公处在车站附近,是一座漂亮的三层楼房,沐浴在阳光下。
  本多取得传达的同意,立刻上了二楼的经理室,踏着宽广的楼梯,轻声地说:
  “见了经理有啥说啥,这样对方也会毫不隐瞒地说实话。”
  祯子点了点头。
  敲了敲经理室的门,门开了。一位高个儿、红光满惠的绅士提着门把手,一只
手招呼他们。
  “请进!”
  室田经理将目光移向站在本多身后的祯子。
  房间里大办公桌占了一半空间,另一半是待客用的椅子、桌子。墙上挂着油画,
室内的配色十分调和。
  “百忙中来打扰您…”本多寒暄完毕,将祯子介绍给经理。
  “呵,您是鹈原太太,请!”经理指了指椅子,说话声音低而平静。
  “鹈原承蒙您多方照顾,十分感谢。”
  作为妻子,祯子向经理道了讲。经理又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
  大家面对面坐下了。室田仪作两鬓已有白发,比年龄老相些。一双细细的眼睛,
下眼皮已耷拉下来,只有嘴唇的表情显出经营者坚定的意志。
  “听说鹈原君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真叫人担心。还是新婚,怪不得您特意从东
京来。”
  室田经理也许是听本多说的,说了以上的话,接着他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
香烟点燃,一切都按部就班。本多说:
  “根据方才的电话,经理先生对这次鹈原先生的行踪是否有什么线索,我们特
来拜访。”
  经理吐了一口烟,声音不高,热心地说:
  “呵,是这样的,一些话仅供您参考。鹈原对工作非常热心,我们很合得来,
除了工作以外,我们也很亲密,他经常到我家里来玩。鹈原君还是独身,很喜欢内
人做的菜。内人很夸奖鹈原君,说他是个老实人,很欢迎他来家玩。两个月以前,
鹈原君对我们说,他快结婚了,这话在夫人面前说不好意思。他说,他非常喜欢这
个对象,并把相亲时的照片拿给内人看。”
  祯子脸红了,低下了头。宪一如此喜欢自己,说明婚后所表示的爱情,不是虚
伪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婚后不久就下落不明了呢?
  经理将烟灰掸到烟灰缸里,接着说下去:
  “可是,后来,我们好几次见到鹈原君好像没有精神,感到很奇怪。去东京高
升,又娶了美貌的夫人,应该说是人生的绝顶,可是为什么在这美好的时刻反而消
沉下去了呢?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看法和内人一样,都说鹈原君不太正常,总觉得
他有心事。本想问一问他,后来就发生了这次事件。鹈原君的态度是不是和这次失
踪有关,现在还很难说,说出来仅供参考。因为我们与鹈原君比较亲密,在买卖上
也没有拿他当外人。”
  祯子低头行礼。
  “承蒙您对鹈原的好意,实在太感谢了。”
  “不,不,夫人,恕我失礼,您对您丈夫的这次行动,完全没有线索吗?”
  “一点也没有。”祯子回答。
  然而,这是谎言。昨夜她曾想到,丈夫身边有女人。丈夫和这个女人不知生活
在什么地方。丈夫消失在秘密生活之中。
  他在经理面前所表现的消沉的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不是同自己常常遇
到的丈夫的阴郁的眼神一样?总好像在想着另外的心事。他是不是也用同样的表情
面对亲密的经理?她来到金泽以前,对丈夫丝毫没有线索,见了这对夫妇后,才出
现微小的痕迹。份子认为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一点云彩。说不定,这是重要的关
键。
  “如果当时深入追问一下就好了。现在很遗憾。不过,鹈原君在精神上确很烦
恼。这是事实。当时我们也很难启齿。”
  室田经理不断用“我们”两字来表达,说明他和妻子两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于
是祯子也想见见夫人。女人,对事物的观察更加细致,再说,宪一常去经理家吃饭,
也该对夫人表示谢意。
  “让你们着实费心了,实在感谢,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见夫人,向她表示感
谢。可以去府上拜访吗?”祯子客气地说,室田经理眯起眼睛,眼角露出微笑说:
  “是吗?先不说感谢,如果想见见内人,也许她会说出我没有觉察到的细节。
那就请吧,请稍等,我打电话问一下内人。”
  室田经理当着本多和祯子的面,给家里打电话。
  “是佐知子吗?鹈原君的太太此刻在我这儿,她说要去看望你,可以吗?”
  回答说可以。
  经理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心满意足地说:
  “那好。内人在等着你们。”
  “谢谢。”本多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敬地鞠了一躬。
  经理送祯子到门口。
  祯子和本多走出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办公处。本多说:
  “室田先生是个好人。他为人亲切,喜欢照顾别人,颇有声望。因此,担任各
种各样团体的领导职务,是当地的名士。”
  “真是个好人。”祯子回答。
  “室田先生的夫人是续弦,这也是办事处的人说的。她比室田先生小十七八岁。
前妻死了以后,室田先生才娶了现在这一位。他非常疼爱她。”本多照搬办事处人
的话,“以前的夫人长期患肺病住院,从那时起他们就有了关系,后来把情人扶为
正室。起初,室田因公务常出差去东京时,有了缘份,听说是某客户公司的女办事
员。”
  两人走在宽广的马路上,远处已看见警察署的建筑物。
  “据办事处人说,夫人算不得是位美人,但为人开朗,善于社交,因而,担任
当地妇女文化团体的领导职务,会发一套言论,也能写文章,常在当地报纸刊登。
她也在广播中露面,有了经理夫人的头衔,因此,夫人也是当地的名士。”
  任何地方都市都有室田夫人这样类型的人。这并不稀罕,祯子姑妄听之。警察
署的建筑物渐渐接近。
  “看来,鹈原和室田夫妇非常亲密。”
  “那是鹈原先生的手腕。跑推销,没有这点手腕是不行的。实际上,室田耐火
砖公司的广告量,自从鹈原先生来了之后,增加了一倍。前任可没有这样的成绩。”
本多又夸奖祯子的丈夫。
  宪一真有这样的手腕吗?沙子所了解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死气沉沉的人,决
不是性格开朗、善于社交那种类型。作为一个男人,他只能对自己职业比较熟练而
已。在这场合,做妻子的对平时不太了解的丈夫的实力,惊叹不已。
  警察署就在眼前,方才祯子只顾想心事,没有注意到。心中忽然产生一种预感。
  “啊!警察署到了。既然走到它面前,那就进去看看吧!本多这才发现。
  祯子点了点头。
  本多先走了进去。因为天气阴沉,屋里很暗,警官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
在忙活。
  一位警司坐在屋角里看文件,本多请传达给他打了个招呼。他拾起头来朝这边
瞅了一眼,接着拿着一张纸走过来。
  “啊!正等着你们来。”警司向本多和祯子注视,说道。
  他的话好似一拳打在祯子的胸部,自己的预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知道自己嘴
唇发白,本多的神情也十分紧张。
  “有什么情况吗?”本多问,声音也变了。
  警司不作回答,说声:“请到这边来。”那是外来者禁止入内的角落里,使两
人更加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寻找的人。”警司说:“昨天,羽咋警察署来了一份报
告,就这个。”警司把纸摊开来念道:
  “本县羽咋郡高滨叮赤住海岸,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尸,原因为自杀。估计
年龄在三十一岁左右。推定死后四十八小时。瘦个子、长脸、头发三分七开,个子
较高。服装为棕色西服,上衣里绣的名字已被摘掉,没有遗书。所持物品等未找到
可以证明身份的遗物,只有折叠的皮夹子一个,内装两千三百六十元……大体情况
如此,怎么样?有没有线索?”警司瞅了祯子一眼。
  年龄、头发、脸形和身高都相似,皮夹子确实折叠式的。可是西服的颜色不对,
丈夫穿的是深灰色的西装。
  “这是简单的报告,详细情况到了羽咋警察署自然会明白的。怎么办?”
  祯子思忖,心里很不平静,特征很像,只是西装的颜色不同,根据不算充分。
  本多的眼神也动摇不定,仿佛在说,怎么办?
  “现场在什么地方?我对当地的地理不很熟悉。”本多说。
  警司拿出石川县地图摊开来。
  “就在这里。”他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
  那地方像拳头一样突出在日本海的能登半岛西侧。拿拳头作比方,羽咋就在手
背的部分。
  乍一看,它在静寂的海岸线上,可以想象出那是一片寒冷的土地。
  祯于忽然想到,羽咋这个小镇,乘火车的话,是在从金泽分叉的支线上。
  宪一是在十一日下午说,明天回金泽来,从此没了踪影。如果以十一日当天回
不来为条件,查一查地图上的支线,还有一条通往能登的七尾线,比较符合。
  祯子拿定主意从这里开始。
  “不管怎么样,先去现场看看。”祯子回答。
  “您去吗?不过,现在情况还不清楚,为了让您放心,去试一试吧!”警司安
慰道。
  出了警察署,外面已下起雨来。
  “怎么样?上那儿去吗?”本多问祯子。
  “去,去落实一下可以放心。”祯子答道。
  “西服的颜色不一样,我见到鹈原君穿的是深灰色的。”本多嘟嚷了一声。听
起来也像是在安慰祯子。“怎么办?是不是先去走访室田太太?”
  本多改变了主意。是啊!去现场虽然重要,但室田太太在等待他们,该怎么办?
  “先去拜访室田家,能登待以后再去。”
  “那也好。”本多表示赞成。
  两人将室田家的住宅告诉司机,上了出租汽车。
  在汽车里,祯子不吱声,本多也保持沉默。被发现的自杀的事使祯子心中一阵
子骚动。本多将目光移向正前方,凝视着车水马龙的马路。他肯定也在考虑这件事。
  汽车爬上市街南侧的高坡,是一条漂亮的住宅街。
  “就在这儿。”司机煞住车,回过头来。
  祯子下了车,立刻抬头望了望眼前的住宅。长长的预制板围墙。是一幢和洋合
壁的颇为潇洒的文化住宅。
  祯子心里一怔,一看门牌:“室田”两字映入眼帘。
  祯子又抬头看看,这住宅好像在哪儿见过。本多付了钱,走近来。出租汽车走
了。
  啊!这房子和宪一书里夹的照片中的一张完全一样。



               沿海的坟场

  和暖的太阳照在本多的背脊上。
  明快的阳光落在这漂亮住宅的白墙上,也落在庭园里树丛中。庭园里有梨树、
喜马拉雅松、梅花。在篱笆上爬着干枯的蔷薇技。在小小的叶子上,透着微弱的冬
天的阳光。
  对了,这窗户,这梨树和喜马拉雅松,在那照片上都有。夹在书里的两张照片
之一,现在它的实景展现在祯子眼前。
  这所在东京幽静的住宅区常见到的摊洒的住宅,建在金泽的小小山冈上。这是
室田先生的住宅。没错,丈夫经常来这儿走访,于是照了那张相片。为什么?仅仅
是为了照这住宅,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大门开了。年轻的女佣看了看祯子和本多。
  “请!’她立刻请客人进门,显然是主人关照过的。
  他们被领进客厅。面向内国有两扇大玻璃门,挂着白纱门帘。透过门帘的阳光
和屋子里的火炉,构成屋里春天的气氛。室内的家具全是暖色,格调很高。
  女佣端来红茶放下。祯子觉得这女佣的目光总对着自己,也许是她对东京来的
女客感到好奇。
  不多一会儿,女主人出现了。祯子不由地一惊,夫人比她想象的年轻。她身穿
胭脂色的和服,外披一身淡色的短披褂,雪白的衬领,显得十分协调。夫人细长的
脸庞,高个儿。
  “我先生来了电话,我一直在等候光临。”夫人微笑着说,“我叫佐知子。”
  祯子和本多分别行礼。
  “请!”夫人指了指椅子,自己也轻轻地坐下,也许因为个子高,坐的姿势很
美。
  夫人算不上是美人,但皮肤白哲,容貌讨人喜欢。嫣然一笑,眼角上出现令人
感到亲切的娇美。
  “刚才我们去拜访了经理。鹈原受到你们百般照顾,十分感谢,今天又突然来
访,非常抱歉。’祯子恭敬地表示感谢。
  夫人说:
  “真让人吃了一惊,鹈原先生竟然会失踪,简直像做梦一样。我听室田说起,
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夫人,您可是真的担忧了。”
  “是的,谢谢您的关心。”
  这时,本多对夫人说:
  “鹈原公私两方面都承您照顾,我也向您表示感谢。关于鹈原君,是否有不同
寻常的地方,您如有发现,请多指教。”
  “这个…”夫人将目光移向本多。
  “我先生也这样说,鹈原先生最近不知为什么有些消沉。另一方面,他将要在
东京结婚,又调回总公司工作,不该有这样的表现。我们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
说他消沉,后来想起来,似乎并不特别明显。”
  “鹈原有否特意给夫人说起过什么?”祯子问。她听室田经理说,丈夫常到这
家里来。
  “鹈原先生常到我家来玩,我先生非常赏识他。’夫人知道祯子的心思,接下
去说:
  “我家先生不在的时候,他就在这客厅里和我说说话,最多十五分钟就回去了。
我没记得他说过敞开心房的话,我家先生在时,呆的时间就稍微长些。对了,我曾
听他说过,夫人是个美人等等。”
  祯子低下了头。她觉得夫人的视线倾注在自己身上。
  室田经理说,见了内人,或许会有所了解。尽管如此,见了夫人后,也没有听
到新的内容,也许是初次见面,出于礼貌。相互都有所顾忌。
  譬如,夫人对鹈原的生活了解多少,祯子本想问一问,因为她模糊地想到,在
丈夫的身边有一个女人。
  也许夫人真的不知道。然而,祯子来金泽以后得知,最最了解丈夫生活的,莫
过于室田夫妇。如果再深入地问下去,或许会得到某种暗示。
  然而,祯子没有勇气去问这位夫人。说丈夫消沉,这是极其抽象的暗示,但此
刻她只能满足于此。
  女佣端着西洋威士忌和三只玻璃杯,以及乳酪等走进来。
  “怎么样?来一点儿。”
  对夫人的教民被子惶恐地谢绝了。本多客气了一下,接受了。
  室田夫人将酒杯放到后边,注视着祯子,夸奖道:
  “真是个美人!鹈原先生也真是的,撂下这样漂亮的太太,上哪儿去了呢?”
夫人好似在责怪鹈原宪一。
  本多放下威士忌酒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呵,对了,夫人,您有没有听说鹈原君住在什么地方?’
  这是最恰当的提问,作为妻子是说不出来的。
  夫人睁大了眼睛:
  “哎呀!是不是在金泽?”
  祯子不由地脸红了。作为妻子的羞涩流遍了全身。
  本多为难地说:
  “对,起初是住在金泽。可一年半前,他把金泽的房子退掉了,搬了家。办事
处的人都不了解。因此,这次出了事,就一筹莫展了。”
  夫人抑制了惊异,平静地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对鹈原的妻子的一种礼仪。祯子了解她的用意后,感到悲伤。
  “我总以为他住在金泽,鹈原先生从来没提起过。”夫人同情地说。
  看来室田夫妇也不知道丈夫的住所,只知道他工作认真,常常出差,谁也没把
他的住所当作一个问题。
  祯子拉开椅子准备告辞。
  寒暄过后,夫人那双柔和的眼睛对比自己年轻的祯子表示慰问。
  “请您不必过分担心。说不定过不了几天鹈原先生就会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来到走廊上,空气骤然变冷,夫人在后面送他们。
  祯子来到大门口,面对着夫人,毅然决然说道:
  “鹈原给府上照过相,今日亲眼拜见,令人怀念。”
  夫人姿势优美地站着微微一笑,露出诧异的眼神,温柔地回答:
  “我不知道。这么说来,鹈原先生非常赞赏这座房子,自己也想造一座这样的
住房。说不定照相是作为参考也未可知。”
  祯子在此向她道别。夫人站着的地方,旁边的树丛中,万年青正伸展着叶子,
那郁郁苍苍的深色渗透着冬天的寒冷。
  离开室田家,祯子和本多沿着坡道走下来。
  在这丘陵地带,身后是覆盖着白雪的山脉,前面可俯瞰金泽市的全景。云彩遮
住了太阳,在暗淡的阳光下,可以看见远处内滩一带的海面,能登山脉像一条带子
伸向大海。
  “在室田先生那里没有多大收获。”
  本多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皮鞋发出“咯噎,咯噎”的声音,走下坡来。
  “是啊!”祯子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远处的景色,一边走着。
  “还是打听不到鹈原先生的住处。对方好像十分意外。”
  本多忽然想起什么,抱歉地说道:
  “我不该当着您的面,提这样的问题。”
  “不,没事儿,你问了反而好。”
  她对本多的关心,觉得很高兴。她望着走在前面的本多,仿佛他那宽宽的肩膀
体现出他的善良。那天在上野车站给丈夫送行时,是他,对前去送行的自己表示新
婚的祝贺。接着拿着小瓶威士忌先上了车。他万事都非常细心。祯子此刻想起了当
时的情景。
  “我本来也想问的,一时说不出口,您替我问了,真是帮了我大忙。”
  她心中又一阵子骚动,丈夫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呢?
  “连比较亲密的室田夫妇都不知道,鹈原先生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本多的口吻不仅对祯子,也好像对自己提出疑问。祯子没有回答。沉默,在这
场合就是她的回答。
  “夫人,您终于问了室田太太关于那张照片的事。”
  本多等待祯子和他走在一起说:
  “我在一旁听见了,当时不由地一怔,宝田家和您昨夜给我看的相片上房子完
全一样。我还模糊,其实您早就注意到了。”
  “我一看到他家的房屋立刻想起来了。您瞧,不是和照片上的一样吗?”祯子
说。
  “看来,夫人您比我认真。不过,宝田太太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内容,也没有特
殊的意义。”
  是的,夫人的话是没有特殊的意义,问题在于这张照片的保存方法。照片夹在
法律书中,另外还有一张农家的照片。如果有意义的话,这两张照片很不协调。
  如果说,室田的房屋,是丈夫为了将来的美梦,拍下来作参考。那么,简陋的
农家又做的什么梦呢?这两张照片夹在书里,完全相反类型的房屋具有什么样的意
义在丈夫心中同时存在着呢?
  本多不知有什么看法,祯子想问他一下。
  本多显然还记得。
  “那张农家的照片嘛,不太清楚。或许是鹈原先生出差到什么地方,看到那民
房有地方色彩,觉得挺稀罕才照下的。看来在他到任不久照的,瞧那照片也比较陈
旧。”
  本多的推测也有道理。
  也许如此。难道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宪一还有许多风景照片都贴在照相册上,
唯独这两张照片夹在书里。这是什么原因?
  然而,祯子没有勇气向本多提出这个疑问。他毕竟是丈夫的同事,必须区别对
待。丈夫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不愿向外扩散。这时,即使祯子没有自觉到,但她
确实是鹈原宪一的妻子。
  “下一步怎么办?”
  本多突然站住,看了祯子一眼,祯子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躺在能登海岸上的
尸体,也一直躺在祯子的心中,恐怕本多也放心不下。
  “现在就去现场看看。”子回答。下了坡,在方才位置上看到的能登细长的山
影看不见了。
  本多看了一下手表。
  “已经十二点多了,现在去现场,回来很晚了。”
  “可是,也不能不去啊!”
  “是的,要尽快地确认一下。尸体不是鹈原先生。”
  “谢谢。”
  “夫人,不管多么晚,我都在旅馆里等待结果。”
  本多良雄说罢,凝视着祯子。这视线格外强烈,祯子感到有些狼狈,掉过脸去。
  坡下,有三四个男女冷呵呵地缩着肩膀往上爬,传来电车的隆隆声。
  祯子乘上十三点零五分从金泽站开往轮岛的列车出发了。
  车厢很小,设备简陋,祯子独个儿坐在靠窗的座位。跟前有两位当地青年,在
津幡下车前一直在谈论电影。
  火车离开了干线后,在小站上频繁地停车。一会儿出现湖面,一会儿又靠近山
麓。从地图上看,列车正在像拳头一样突出在海面的半岛上行驶。
  列车行驶了一小时到达羽咋站。从这儿再换小电车去能登高滇,还要一个多小
时。沿途海面忽隐忽现。
  祯子看够了车窗外的景色,漫不经心地摊开在金泽车站买的地方报纸,金泽市
妇女联合会干事会开会的标题映入眼帘。消息中有决议事项和出席干事的名单。其
中室田佐知子的名字排在第三位。
  室田佐知子高高的个儿,穿着和服的潇洒的姿影,细长的脸庞浮现在祯子的眼
前。夫人喜欢做出柔和的笑脸
  经理的夫人肯定是当地的名流妇女。室田夫人在金泽地方是颇负盛名的。祯子
想了解室田夫人的活动状况,把小小的消息连读了两遍。
  在能登高洪站下车时,已经四点多了。冬日苦短,已接近黄昏了。
  祯子走访高娃的警察分署,那建筑物比派出所销大一点。
  巡查部长对祯子说:
  “接到金泽署电话,我们一直等待你来。尸体已暂时埋葬起来了。事先照了相,
你先看看相片,还是先看看遗物?”
  “先看着照片吧。”
  巡查部长拿出照片。祯子一阵心疼,闭上了眼睛。
  “是这张。”
  一听到巡查部长的声音,祯子“叭”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从头顶到脖子的部位的特写,鼻子和嘴巴都有黑
色的斑点。
  祯子默默地摇了摇头,用手绢捂住嘴,一阵恶心,额角上淌着汗。
  老巡查向祯子一笑,赶紧把照片收拾起来。
  “不是吗?那好。你大老远来看照片,既然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太好了。”巡
查部长笑眯眯地说:
  “此人是服药后跳崖自杀的。这附近尽是些断崖绝壁,一年中总有三四起跳崖
自杀的人。东寻访也因此成为自杀的名胜,名闻道选。看来,人喜欢从断崖投身自
杀。可是我从高处往下看,吓得魂不附体,没有死的勇气。”
  祯子只是点点头,话便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最近这儿又发现一个投崖自杀者,幸好立刻查明身份,被认领走了。这算是
好的,永远查不出身份,才叫人作难哩。也许自杀者不愿意暴露身份。可是,对我
们来说,这种不明身份的尸体,事后的回味总是不好的。”
  祯子喝完一杯茶,走出警察分署。
  高洪是渔村,走在街上鱼腥味扑鼻而来。祯子问当地人,断崖在什么地方,回
答说在赤住,坐公共汽车约需二十分钟。
  祯子上了公共汽车。一边是大海,一边是丘陵,公共汽车境蜒行驶。丘陵地带
有一级一级的梯田,土质贫瘠。
  赤住是有十五、六家半农半渔的村落。祯子走在道上,农妇们用好奇的眼光目
送着她。
  祯子走在通向断崖的道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太阳在封闭的云层中渐渐往下
落。在荒凉的大海上投下了微弱的光影。
  这一带只有岩石和干枯的草地。大海在远处怒涛汹涌。云层下面青灰色的海面
掀起白色的波涛。只有阳光照着的地方,才落下微弱的光。
  为什么自己要站在这里?祯子找不到合理的说明。她只是想在波涛汹涌的断崖
上站一站。北陆地方阴郁的云层和黑沉沉的大海是她很早以前憧憬过的。
  祯子凝视着黑沉沉的大海,仿佛丈夫就死在这大海里,丈夫躺在这汹涌的大海
里,那深蓝色的海面很自然地引起她的错觉。
  就她自己,伫立在这样的场所,眺望着北方的大海,这是为什么呢?是为了寻
找失踪的丈夫,年轻的妻子在盘彷徨。自己多么无依无靠,多么可怜啊!
  太阳落下去了,浓重的云越来越暗。大海一片漆黑,涛声高昂,巨风掠过海面。
  祯子浑身冰凉,手脚冻僵了。她无意识地想起了一首学生时代读过的外国诗的
一节。看吧,天空云彩飞舞,大海波涛汹涌。那高高的塔渐渐下沉,宛如砸开混浊
的海面。那尖尖的塔尖刺破天空。天空现出一道裂缝,波涛透出红光。时间在窒息
中过去。在远离尘世的呻吟中过去。这首诗在祯子心中翻来覆去吟读,她的眼睛凝
视着暮色苍茫的大海的变化。
  祯子身不由主地吟出一句诗文,落下了热泪。
  —沿海的坟场
  大海中的坟墓
  火车抵达金泽站时,已是华灯初上了。站台上寒风刺骨。乘客缩着肩膀,向检
票口走去。祯子的车厢在列车的尾部,她跟在乘客的后面行走,能登海岸的海潮味
儿似乎还附着在身上。
  车站的电钟指着九时三十分。电钟下就是检票口。人们排着长队,通过狭窄的
通道后,向车站广场散去。
  祯子的目光抓住乘客群中的一点。哎呀,她睁大了眼睛,多么熟悉的背影。她
站住,向前张望,人们肩膀碰肩膀地向广场流去。
  是大伯子吗?又圆又粗的脖子和宽阔的肩膀多么像丈夫宪一的哥哥鹈原宗太郎。
祯子加快脚步,出了检票口。
  “您回来了!”她正面碰上前来迎接她的人。
  “哎呀!”
  原来是本多良雄谦逊地站在那里。祯子的视线依然移向刚才搜索的方向。那个
人的姿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了。
  “您是不是特意来迎接我?”祯子将目光移向本多,远处的霓虹灯光落在他的
肩膀上。
  “我估计您会坐这趟车回来的,我想尽快地知道能登之行的结果。”本多耷拉
下眼皮,辩解道。
  “那真难为您了。”祯子向他鞠躬,心里还惦记着刚才那个姿影。
  那人太像大伯子了,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大伯于不可能此时此刻出现在这
里。
  “情况怎样?”本多有所察觉问道。他问的是能登发现的尸体,祯子这才醒悟
过来。
  “不是的,完全是另外一个。”祯子想起照片上那个人,答道。
  “不是吗?”本多松了口气,肩膀也耷拉下来了。“那太好了。这样,我可以
放心了。”
  “真让您费心了。还特意来迎接我。”
  “不,这算不了什么……”
  人群散尽了,只剩下祯子和本多。脚底下刮起了风。
  “找个地方喝杯茶吧。”本多说,
  祯子也想喝点热的东西,跟在本多后面,走进车站前的简易餐厅。
  “您累了吧?”
  他们在桌子前对面坐下,本多交叉着手指问道。他的眼睛从正面注视祯子。祯
子想起从室田家回来的路上,他的眼睛那复杂的神情,便掉过脸去,不去看他。
  “那地方真让人吓一跳。”祯子平静地回答。
  “听说,那地方是这个县最最封闭的地方。”
  “不过,去看一下,心里就踏实了。”
  “那是呵,有必要去确认一下是不是鹈原先生。”
  “你说得对,撇开此话不谈,这回能看到北国大海的风景,我感到很高兴,看
来不会再去第二次。”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谨慎,本多沉默了一会儿说:
  “是啊,正因为您放心了,才会有欣赏风景的心情。”
  红茶端来了。祯子尝了一口,那热烫烫的甜味渗入了她的舌头。那寒冷的日本
海空气的盐味似乎还沾在嘴唇上。
  “您还没有吃饭吧?”本多抬起脸来问。
  被他这么一说,祯子这才想起从早晨起一直没吃东西。能登的乡下没有东西可
吃,在火车上又没有食欲。
  “我不想吃东西。”祯子说。
  “那会搞坏身体的,找一家饭店,吃点可口的东西,如何?”
  本多客气地说,但他的眼神却是热切的。
  “谢谢。回旅馆后再吃吧。”
  “是吗?”
  本多说了一句,再也没有劝她,但他感到有些失望。
  这么晚特意到车站来迎接她,刚才又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祯子领会了本多的
心情。此时此刻,自己忧愁、心烦。当然,一起吃顿饭虽没什么,但那只会增加自
己的烦愁。
  两人走出餐厅,分了手。天色晚了,祯于上了出租汽车。本多迎着寒风为她送
行,祯子觉得很过意不去。
  回到旅馆,她精疲力竭,洗完澡,吃罢饭,立刻钻进被窝;尽管累,却睡不着。
  第二天又去警察署,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夜里,电话响了。
  “是东京来的。”接线员说。
  “喂,喂,是祯子吗?”是母亲的声音。
  祯子脑海里浮起娘家放电话的地方。
  “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清楚。”
  为了听清母亲的声音,祯子把听筒贴紧耳朵。
  “是吗?那太烦人了。”
  “您那里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对了,你让我去调查一下宪一的过去,今天佐伯先生来告诉我了。”
  “是吗?”
  “都写在这儿。 我在这儿说吧。学历是中途退学,立刻进了R商事公司。一九
四二年应征入伍去了中国, 战败两年后回到日本,第二年,向R商事公司辞职。一
九五O年在警视厅当巡警,被分配到立川警察署……”
  “咙?”祯子不由地追问道:
  “他当过巡警?”
  “是的,我也吃了一惊,从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丈夫鹈原宪一在立川署当过巡警。——祯子的眼前浮现出在公寓还未整理的!
旧书。全是法律书。
  “当了一年半巡警后, 进了A公司。就这些。这是佐伯先生调查后告诉我的,
看来不会有差错。”
  “喂,喂,”母亲说,“后来我又问他,他说,据他所知,宪一没有男女关系。
佐伯先生是不会撒谎的。”
  “嗯。”祯子了解佐伯先生的为人。
  母亲急促地说:
  “喂,喂,时间不多了。你还在那儿继续呆下去吗?”
  “哎,现在情况不明,再呆下去也没意思,我想过一两天回东京。”
  “那好,回来看看东京的情况。”母亲呼唤着女儿。
  “嗯,就这么办。”
  “那边天气冷,别感冒了。”
  “没事儿。”
  “那我等你回来。”说着,母亲挂断了电话。
  丈夫的经历弄明白了。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曾经当过一年半巡警。丈夫从来
也没有提起过,或许他并不喜欢他的履历。
  然而,从他的藏书来看,完一似乎要在警界有所作为,从巡警步步高升,升到
更高职位,为此他拼命学习,通过各种考试。这些法律书是作参考用的。
  宪一为什么又放弃这一志向, 也许他考虑到进A公司比当警察有出息。或许有
人建议的也未可知。总之,进公司已六年,作为地方办事处主任,也算是晋升,因
此,在A公司他不能算是失败者。
  祯子想给大伯子家打个电话。刚才在车站见到的那个人很像大伯子。母亲来了
电话,还了解了丈夫的履历,这些事总括起来使她拿定主意打一个电话。
  给东京打电话,就像打市内电话,马上接通了。女佣立刻把嫂子叫来。嫂子的
声音依然高昂如初:
  “哎呀,是祯子,你好!你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怎么样?宪一的情况弄清楚
了吗?”
  “不,还没有。’”祯子回答。
  “还没有?已经过了多少天啦?”
  嫂子问。祯子回答后。嫂子说:
  “已经那么长时间了?这宪一究竟上哪儿去了?”
  她还没有考虑到生死不明,听筒里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哥哥在家吗?”祯子问。
  “他出差去京都了。两天前走的,他说办完事,也许去你那儿。”嫂子起劲地
说。
  祯子想,难道前天晚上在车站见到的那个人是大伯子吗?两天前出差去京都,
到了晚上不可能来金泽的。
  “他要是真的能去就好了。”嫂子明快地说。
  “是啊,他要是能来,就帮了我大忙了。”祯子回答。
  “你一个人胆怯,他去了,可以给你壮壮胆。公司里太忙了。”
  又交谈了几句话,挂断了。
  当夜,祯子感到疲乏。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祯子比平时起得晚,吃过早饭后,倚窗惘然若失地向城楼方向眺
望,电话铃响了。
  她认为是本多打来的,拿起电话一听。
  “是祯子吗?”大伯子鹈原宗太郎的声音,突然钻进了耳朵。
  “是哥哥吗?”祯子不由地惊叫了一声。
  “你早, 此刻我到了金泽,从京都转过来的。我打电话向A公司办事处问了你
住的旅馆。”
  “是吗?那好。”
  “现在我去你那儿,可以吗?”
  “请。我等着您来。”
  放下电话,祯子忽然心慌意乱起来。大伯子能来,这是很自然的,毋宁说,他
来晚了。可是,大伯子一来,情况就不同了。自己一个人怎么也能对付过去,现在
马上要考虑大伯子的住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
  过了约三十分钟,鹈原宗太郎在女招待的带领下,那肥胖的身躯出现在祯子的
房间里。
  女招待提着大伯子的皮包进来。大伯子笑嘻嘻地脱掉了大衣,一屁股坐到榻榻
米上。
  “您来得正好,哥哥,您这么忙,真不好意思。”
  大伯子抱着膝盖回答:
  “本来早该来了,公司里实在太忙走不开。正好去京都出差,我赶紧把事情办
完,立刻赶来了,现在刚到。”
  大伯子脸上胡子拉碴,现出旅途的疲劳。
  看来,前天晚上在车站见到那个人不是大伯子,一定是自己弄错了。——祯子
想。
  “让您受累了,真不好意思。”
  “祯子,你也够呛啊!”
  大伯子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了烟。
  “从那以后,宪一的情况怎样了?”
  “还是没搞清楚,这儿的本多先生到处在寻找。”
  “本多先生?他是谁?”大伯子吐了一口烟,问道。
  “是宪一的后任,从东京来赴任不久。”
  “呵,是他。”
  “我忘了说了,昨夜嫂子在电话里说,说到您去京都出差,说不定会到这儿来。”
  “是吗?”也许被烟呛着了,大伯子眯起了眼睛,这一表情很像宪一。他又回
到宪一的话题:
  “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没有,和本多先生商量后,报了警,但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前天听说在乡
下发现一具自杀的尸体。我去看了,幸亏不是他。”
  大伯子提高嗓门说:“自杀?那不可能,宪一没有自杀的理由,他不会做出那
样的事来的。”大伯子现出严峻的神情。
  “他活着,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


               大伯子的行动

  宗太郎坐在祯子面前,表情开朗,坚持弟弟一定还活着。
  不能想象他会自杀。宪一没有自杀的理由。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的。鹈原宗
太郎虽这样说,但并不能说服法子。
  “他活着。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
  他虽然有力地说,但没有内容。大伯子的口吻有点鲁莽,他确信他的弟弟一定
活着,不会自杀。
  他的坚信出于对骨肉之亲的爱,就像顽固老人。说不出什么道理。祯子默默地
等待他的后话,却没有。
  女招待端了茶来,祯子抬起头来说:
  “可是,事到如今宪一还没有露面,哥哥,你有什么线索吗?”
  大伯子没有马上回答,伸手端起茶碗,吹了吹,答道:
  “我也没有什么线索,不过,他从孩提时代就是不紧不慢的。在娶你以前,有
一次,他对我们什么话也不说,一个人去了九州,这一次,不一定去了什么地方,
过些天,悄然回来了也未可知。”
  大伯子喝了一口茶。
  祯子默不作声。大伯子来金泽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担心弟弟,来看一看情况。
可是他的口吻没把宪一的安否当作一回事。还是在出差的途中顺便来玩玩,为了让
祯子放心,随嘴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表示一下算不上安慰的关切?
  “公司办事处的人是怎么考虑的?”
  大伯子察觉到祯子阴沉的神色,心里不能不有所感觉。
  “大家都茫无头绪。在回东京以前一天,突然下落不明,简直像谜一样,公司
里的人一筹莫展,也给本多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如果像大伯子说的那样,宪一心情反复无常,一时藏在什么地方,也不会那么
多麻烦。这话不能直说,只能转弯抹角地反驳大伯子没有内容的话。
  鹈原宗太郎默默地吸着烟,他那开朗的表情蒙上了少许的阴影。祯子想,自己
的话还是顶撞了他。大伯子皱起眉头说:
  “总而言之…,宪一这小子真不像话。新婚才几天,让祯子操那么大的心。”
看来,大伯子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不,不,千万不要为我介意,可担心的倒是宪一的安否。哥哥,您说宪一没
有理由自杀,这倒可以放心了。但还有别的可担心的事。”祯子瞅了宗太郎一眼。
  “别的可担心的事?指什么?”大伯子问。
  “是不是会受到别人的伤害?从目前毫无消息来看,有些不祥之兆。”
  大伯子把烟头插进烟灰缸里,笑道;
  “这不可能。因为宪一没有被杀的理由。”
  还是“没有理由”。他接着说:
  “如果是他杀,一定有怨恨或与金钱有关系。宪一不是那种招人怨恨的人。作
为哥哥,我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他为人非常胆小,比我懦弱多了。”
  宗太郎强调宪一软弱的性格。
  “因此,怨恨之类是不能想象的,至于金钱,当时宪一是否掌握着公司的钱?”
  “不,好像没有。”
  “那么他也不会带很多的钱,因金钱被杀害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样看来,祯子,
你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大伯子努力说服她。
  “我也愿意这样想,可是听警方说,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我的心乱极了,
到能登乡下去看了一下。”
  大伯子睁大了眼睛,凝视祯子说:
  “去能登?你去了能登了?”
  “是的,说是有一具三十五六岁自杀的男尸。我去看了一下,那是个陌生的人,
当听到特征时,还以为是宪一。”
  “什么时候去的?”
  “十七日,很晚才回这儿,是在交通非常不便的海岸。”
  “在哪儿?”
  “在能登西海岸,高洪叶的尽头,在羽咋换乘公共汽车。”
  大伯子似乎没有反应,重新掏出香烟点燃。
  “你又有点神经过敏了,不要想过头了。”
  他终于说出了意见。
  “祯子,我以为你先回东京去吧。你与其在这儿多费神,还不如回东京等待消
息。”
  “嗯,妈妈在电话里也这样说。”
  “是的,你回娘家,或者和你嫂子一起住一段日子。散散心,如何?”
  “嗯,我也这样想。”
  “那就这么办吧。”大伯子说。
  祯子凝视大伯子的脸。
  “哥哥,您怎么办呢?”
  “我吗?”
  大伯子的表情不很明朗。
  “我才来到这儿,想调查一下宪一的行踪,不过,公司工作很忙,在这儿也呆
不长。”
  调查?大伯子将用什么方法去调查?祯子想问他,但马上说不出口。她踌躇不
前,是因为看到大伯子似乎对她有所顾忌。这时,电话铃响了。
  “本多先生来了。”领班在电话里说。
  “公司的本多先生来了,是宪一的后任,这次为宪一的事真让他操够了心。让
他来吧?”祯子拿着听筒对大伯子说。
  “他来得正是时候,我也想见他,向他道谢。”大伯子欠起身来,整理一下坐
垫。
  本多良雄照例是谦逊地走进屋来。他发现屋里有客人,迟疑了一下。
  “这位是鹈原的哥哥。”祯子介绍道。
  本多恭敬地屈膝向大伯子施礼。
  “让您多多费心了。”鹈原宗太郎把手支在榻榻米上,向他道谢。
  “您什么时候到的?”本多和大伯子面对面坐好。
  “今早晨的快车,我曾打电话给资办事处,是他们告诉我祯子住的旅馆。”大
伯子微微行礼。
  “不用客气。您累了吧?是从东京直接来的?”
  “不,我出差去了京都,从那儿转过来的。”
  “大清早到,真够呛。”
  “嗯,不过,下了车,看了着早晨的金泽市,非常满意,我在大街上走了一会
儿,真不愧为北国的古城。”大伯子街上香烟,对本多投以微笑。
  “嗯…,?”本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朝祯子看了一眼,接着低下了头,也掏
出了香烟。
  两个男人客套了一番,初次见面,双方都感到局促。不知为什么,大伯子不提
宪一的事,先站了起来。
  “科干,我还有点事要办,傍晚再来。”大伯子说罢,向本多施了礼,走出房
间,祯子送到他门口。
  “那个姓本多的人规矩吗?”大伯子一边走,一边低声说。
  祯子懂得大伯子的意思,心想,该回东京了。
  “再见”,大伯子晃动着他的肩膀,朝马路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祯子想起从能登回来的那晚上,在车站上看到那个人非常像大
伯子,那人淹没在人海里,看不太清楚,但怎么看,都非常像。可是大伯子今早晨
从京都来。那是错觉把!
  回到房间里,本多扭扭捏捏,无所事事。
  “是不是我的来访,得罪了你哥哥?’”说着,他眯起了眼睛。
  “不,不,没有的事。哥哥还很感谢您哩,快别这样想。”
  “是吗?”本多哼了一声,还是有所介意。
  本多个早晨来访,是来告诉祯子,总公司来了电话,迄今为止,鹈原宪一还没
有任何消息。
  “你哥哥到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本多问。
  “没有。他也没有明确的想法。”祯子故意隐瞒大伯子说过的话。
  “是吗?”本多沉默了一会,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哥哥真的是今天早晨到的吗?”
  “恩?”祯子不由地瞅了本多一眼。
  “我觉得你哥哥说的话有点儿奇怪。”本多有点脸红了。
  “您指的什么事?”祯子若无其事地追问道。本多说:
  “我指的是,他到金泽后,失去街上闲逛。从京都来的快车早晨到站的只有一
趟。从京都发车的《日本海号》是二十三点五十分,到金泽为五点五十六分。这时
金泽天还没亮呢!”
  祯子不由地一怔。
  大伯子确是说从京都乘快车来的。在黎明前的街上闲逛,这话有点儿奇怪。他
说的好像是在阳光灿烂的金泽。
  大伯子不是从京都来的——祯子的直觉提醒了她。他一定听谁说过,从京都来
的快车,早晨到达金泽。他一时蔬忽,没意识到冬天的早晨天还没亮呢。——看来,
他说的假话。
  祯子立刻想起,那天夜晚在金泽车站人群中那个酷似大伯子的人。那些人尽是
从能登轮岛列车上下来的。宗太郎是和祯子乘同一列车来的,不过不在一个车厢里。
  “本多先生,那天夜晚,我到达的时刻,是不是有东京或京都来的列车到达?”
祯子问。
  本多脸上显现诧异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型时刻表。
  “你是二十一点二十八分到的…”本多翻了两三页。
  “没有。从东京上野发车的是十九点十二分,从京都发车的是十八点六分到达
金泽。二十一点二十八分前后都没有列车到达。”
  当天傍晚,本多向祯子报告有关大伯子鹈原宗太郎奇妙的行动。
  “今天我在街上见到了你哥哥。他也许没有发现我,我看到他从一家奇妙的店
铺出来。”
  “奇妙的店铺?”祯子问道。
  “如果在这儿常住的人,那也不奇怪。可是—…他从洗染店出来。”
  洗染店?祯子感到意外。
  “离那家店铺不远,还有另一家洗染后。我一直盯住他,你哥哥又进了那家店,
马上又出来了。”
  “照这样子,他好像跑遍了全市的洗染店。”
  祯子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
  当祯子听本多说,鹈原宗太郎在金泽市内的洗染店从这家转到那家,心中莫明
其妙地起了波动。
  “他找洗染后究竟有什么事呢?”祯子注视着本多的脸。
  “弄不懂。”本多也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夫人,您有没有线索?’
  “一点儿没有。”
  祯子理解本多提问的心情。宪一和他哥哥嫂子生活在一个家庭内。有外部无法
窥知的特殊情况。大伯子无端走访洗染店的奇特行动,本多认为与此有关。
  “你哥哥从东京来到金泽,突然去洗染店转悠,究竟有什么事呢?”
  不是大伯子找洗染后有事,而是史一与洗染后有某种关系,大伯子是前去调查
的。
  “他是不是大洗染店打听鹈原先生的事?”本多表示相同的意见。
  “我想是的,宪一在这儿呆了很长时间。”
  宪一这两年来,在金泽工作。单身汉的他一定有衣服叫洗染店洗。可是,大伯
子为何去调查?
  如果有此必要,他应该对祯子说明,可他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调查,又出于什
么理由?
  “这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本多一阵子脸红,局促地说:
  “我以为你哥哥对鹈原先生的失踪,某种程度上是了解情况的。”
  祯子不由地一怔,她认为本多的想法有道理。
  大伯子离开东京并不容易,因为工作忙,当他得知弟弟下落不明后,也不能马
上来金泽。而现在他却表示很乐观。那么他所以乐观一定有他特殊的根据。
  大伯子来金泽后,非常活跃地在寻找这个根据。他说是出差京都后才转到这儿
来的。其实他先秘密地去了能受方面调查情况,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他为什么要隐
瞒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行动告诉祯子呢?
  他是宪一的哥哥,只有哥哥了解弟弟的一部分秘密。但他不愿意对弟弟的妻子
祯子说。
  祯子默默地想了一会儿,低下头,低声说道: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吧。”
  “夫人!也许我的想法有点过分了,我没敢说。我们是不是到洗染店去问一问,
你哥哥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洗染后。怎么样?”
  祯子抬起脸说:
  “不’
  本多结结巴巴地说;
  “这样做,也许会招致对你哥哥的不信任。但事到如今,这并不重要。你哥哥
去洗染店,如果和鹈原先生有关,我们也有必要知道。只是我们不要让你哥哥知道,
偷偷地去问一问洗染后如何?
  这也有道理,多亏本多的热心。大伯子找洗染店的事,或许跟丈夫的失踪有关。
  “我跟您一起去。”祯子下定了决心说道。
  “那好。”本多显露出放心的表情。
  铺子在隔壁房间换上外出的服装,心想,本多和自己一样,也对大伯子的行动
抱有疑念。这样看来,本多初次见到大伯子时,对他不抱好感。大伯子也同样。他
曾在走廊上问侦子:“那个姓本多的人规矩吗?”当时,祯子很不高兴,她直觉地
感到大伯子提问的意思,也看出他的眼神若有所指,因而想到赶紧回东京会。
  与此同时,也意味着祯子的自信。本多用特殊的目光来看待她。他很自重,偶
尔也有所表现,使得祯子不知所措。本多敏感地意识到大伯子的眼神。看来他也不
喜欢大伯子。
  两人出了旅馆,天已黑了。他们依然乘上绿色的小电车。奇妙的是,这绿色的
电车已溶入祯子的日常生活中。
  在下坡路中途的一个小站,本多祯子下车。
  “我从这儿看见他的。”
  本多在十字路口指了指那条横街,八拐角处数过去五六家,那后绣花灯光下挂
着洗染后白色的把店后门前停着两辆自行车,上面驮着装洗理物的竹筐。
  走进店堂,两个男子并排站在大桌子前,手里拿着大熨斗在烫衣服。
  本多上去问,祯子站在他身后听。
  “是的,今天白天确实有这样的人来问过。”看来像是老板的男子,放下熨斗,
朝他俩看看,答道。桌上放着一堆熨平的白衬衣。
  “他来问鹈原宪一先生的衣服有没有拿到这儿来洗。”
  “那么你们有没有接受他的衣服?”本多问。
  “没有,为了慎重起见,我又查了查账本,没有接受过鹈原先生的上衣。”
  “上衣,什么意思?”本多反问道。
  “他说大概只送来上衣,双排扣、深灰色。”
  祯子想起丈夫去金泽时穿的正是深灰色上衣。
  “可是,我们确实没有接受过,只能照实说,于是他就走了。”
  洗染店老板又拿起熨斗的把手。
  两人出了洗染店,面面相觑。
  “鹈原先生为什么单单把上衣送洗染店呢?”本多迷惑不解地说。
  “我也不明白。”
  单把上衣送洗染店,那是异乎寻常的。为什么不把裤子一起送去洗呢?换了裤
子,单单洗裤子,那倒是有的。而单单洗上衣,有点儿奇怪。
  难道大伯子知道宪一的这个习惯?
  祯子忽然想起,问道:
  “本多先生,你还记得鹈原最后离开办事处时,穿的什么颜色的上衣?”
  “是啊——”本多想了一会儿,说道:
  “是深灰色。他穿的是和我从东京来时同一套西服。”
  “是吗?”
  这样看来,从那以后,宪一没有把上衣送洗染店也未可知。
  “她在办事处时,一直穿着那套西服吗?”
  “是的。没错。”本多明快地答道。
  那么,宪一是在失踪后把上衣送去洗染店的。只洗上衣,有什么理由呢?难道
特别弄脏了?可是大伯子怎么会知道的呢?
  现在只有一个假定,那就是宪一隐藏在金泽市某个地方,否则就没有理由单单
把上衣送洗染店。
  宪一为什么要默默地隐藏在市内呢?现在也可能隐藏在某个地方。最奇怪的是,
大伯子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他的情况。
  本多带祯子又去了另一家洗染店。
  “是的,确实有这么一位先生来查问,可是我们这里没接受过。”老板答道。
  “再到另外一家找找看。”本多对祯子说。
  “不,我看算了。”
  祯子累了,她觉得再一家一家去找,结果都是一样的。
  “是啊。”本多同情地望着祯子,说道:
  “那么在这一带找个地方喝杯茶吧。”
  咖啡店就在对面。当份子要了咖啡后,把自己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本多先生,我想明天乘火车回东京去。”
  “呕?”本多把咖啡杯拿在手中,眼睛注视着她。“您还是要回去阿。”说着,
露出失望的神色。
  祯子躲开他的视线。她要暂时离开金泽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本多的存在。
  “不知不觉呆了这么长时间了。不回东京一趟,有些情况弄不明白。我想回去
落实一下。”
  这是她的真实心情。
  本多默默地点点头。可是他依然是失望的表情,这使祯子感到有压力。
  “那么你哥哥一起回去吗?”本多注视祯子的脸。
  “不,我一个人回去,最多打个电话告诉他。”
  这句话意味着她对大伯子不信任,或者说,她和大伯子是对立的。
  也可能是本多了解她的意思,这才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这样也好。”本多谨慎地表示赞成。‘大伯子可能还要在金泽呆些时候。他
逗留中的行动,我会写信告诉您的。”
  本多直盯盯地凝视祯子的脸,好像发表“宣言”似地说道。
 



                 前历

  早晨,祯子乘火车到达上野车站。在金泽看惯了雪景的眼睛,对东京晴朗的天
空、明媚的阳光照射下的马路和建筑物,感到特别新鲜。
  她坐出租汽车回世田谷的娘家。母亲在大门口迎接她。
  “我回来了。”
  “你辛苦了。”母亲注视祯子的脸,看到女儿瘦了,关切地问道:
  “那边很冷吧?”
  “嗯。
  母亲掀起盖在暖炉上的被子,把火弄旺些。
  “妈妈,还是这儿暖和。”
  母亲以为金泽的寒冷一直附着在女儿身上。
  从回廊玻璃门中射进来的阳光,照得榻榻米暖和和的。母亲去倒茶。
  “我来。”
  祯子站起来,母亲立刻阻止她。
  “你坐下,你坐下!”
  见到母亲疼爱自己的样子,祯子心里一阵子发热。
  “还没有找到宪一的下落吗?”母亲和祯子面对面坐下,一半是担心,一半是
恐惧,皱起了眉头说。
  “是的,电话里我把大体情况都说了。”
  祯子又把详细经过说了一遍,但她没有提到大伯子奇怪的行动。这不该让母亲
知道。只说他去京都出差,顺便去了金泽。
  “你在金泽见到了大伯子,真太好了。他们是兄弟。你在那儿不如他,他是个
男人,或许很快会找到线索的。”
  母亲听了祯子的话很高兴。她的解释是单纯的,她认为大伯子肯定比祯子更了
解宪一。
  “现在,宪—点儿也没有消息,报了警也不知道怎样了?这可怎么办?”
  母亲避开不吉利的话,可是心里仍惦记着宪一的生死问题。
  “大伯子说,宪一没事儿,一定还活着。”侦子搬出大伯子坚持宪一还活着的
说法。
  “那好啊,那好啊!”母亲的眼角上露出一丝微笑。她以为骨肉至亲的哥哥的
看法一定没有错,同时,也希望祯子放心。
  “那么,大伯子还留在金泽吗?”母亲问。
  “嗯,是的。”
  “这样,也许会很快找到下落的,在大伯子回来之前,你沉住气等着吧!”
  母亲一直对大伯子抱着希望。
  祯子思忖,大伯子和宪一肯定有联系,为此,大伯子才有乐观的看法,说宪一
还活着。不容易脱身的大伯子,终于找了个去京都出差的借口,去了金泽,那是不
是因为宪一下落不明的时间太长了,超出了大伯子的想象。祯子感到大伯子的行动
似乎令人费解。
  鹈原宗太郎在金泽一家一家寻访洗染店,向宪一的西服有否送去洗,这种举动
有什么意思呢?宪一的失踪和西服的谁洗又有什么关连呢?
  把西服送去洗,除了西服弄脏了以外,还可能有其他原因。宪一有使西服弄脏
的原因。因此,宪一谜一样的失踪,究竟和什么事有关连?
  祯子首先想到的是血迹。西服上有发黑的血迹。这是宪一自己的呢,还是别人
的斑点。至少这和宪一的失踪有关。
  可是,大伯子一家挨着一家到洗染店去打听,说明他已预测到宪一的行动。换
句话说,大伯子对宪一的失踪早已有充分的线索。大伯子不愿意告诉祯子,是不便
对祯子讲。从这时起,祯子才意识到宪一的失踪与犯罪有关……
  祯子对母亲说,她要去青山大伯子家看看嫂子,或许能从嫂子的口中得到一点
启示。
  嫂子在大门旁边向阳的地方和孩子们玩,一见到祯子,天真烂漫地笑道:
  “您回来了,金泽很冷吧!”
  “嗯,下了很大的雪。”
  “快进来。”嫂子把秋子领到饭厅里
  “听说还没有打听到宪一的下落。”
  “是的,还没有搞清楚。”
  “真伤脑筋。”嫂子打量一下祯子的身子。
  “您瘦了一点了。”
  “我自己还觉不出来。”祯子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您在金泽见到我家那口子了吗?
  “嗯,哥哥也很担心。”
  “还没有回来呢。”
  “真是的,他那么忙,实在不好意思。”
  “别那么说,是他的亲弟弟,总有那份情义嘛。”
  “对不起。”
  “我那口子是个急性子,这时候,他肯定在到处寻找。”
  嫂子的言外之意,寻找宪一的下落,比起祯子来,丈夫在金泽找更加有效。
  嫂子单纯地坚信丈夫能干,而祯子对大伯子的行动还抱有疑问。因此对嫂子的
话,她不能随声附和。
  “哥哥去京都出差,很早以前就决定了吗?”祯子换了个话题。
  “不是,给您打电话那天,突然决定走的,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问,他的目的是去金泽,是吗?”
  “不,不能这样说,因为还是公务第一。”
  嫂子似乎有所不满,抗议道。
  “正好有机会去京都出差,顺便去金泽看看。”
  看来,大伯子瞒着嫂子去金泽的。祯子认为去京都出差只能是谎言,那么大伯
子直接去金泽为什么要隐瞒呢……
  嫂子端了茶来。祯子带点撒娇似地问道;
  “嫂子,你们结婚有多少年了?”
  嫂子误会地微微一笑。
  “已经有十五六年了吧,稀里糊涂过了这么些年。”
  “是吗?”祯子低下了头。
  “你问这干什么?”
  “还是宪一的事。”祯子抬起脸来苦无其事地问:
  “听说,他以前干过巡警,有那么回事吗?”
  “是的,有那么回事。”
  嫂子直率地肯定了祯子结婚时,没被告知的这件事。从嫂子的表情来看,并不
像是鹈原家故意隐瞒起来,只是因为这段“前历”并不十分光彩,不必特意宣扬罢
了。
  “他在立川警察署执勤,是吗?”祯子问。
  “是的,您知道得挺详细,是宪一告诉您的吗?
  “嗯,我好像听他说起过。”祯子含糊其词地回答。
  “那时候,他有没有把警察署的朋友领到这儿来玩?”祯子反问道。
  “是啊”,嫂子想了一会儿说:
  “你这么一说, 我记得他带来一个亲密的朋友,还请他吃了饭,那是一九五O
年时,物资匮乏,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人家吃。”
  “您还记得那位朋友的名字吗?”
  “晤,稍等一下。”嫂子仰起脸,想了一会儿。
  “对,对,想起来,那人姓叶山。”嫂子想起来,微微一笑。
  “叶山……”祯子嘟囔了一声。
  “对了,他的姓和当地的一个地名一样,所以我记住了,宪一性格孤僻,没有
很多朋友,就这个叶山和他亲密些。”
  “是吗?”
  “您想去看看这位叶山,打听点事吗?”嫂子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有这个打算,”祯子不是针对嫂子,而像是说给大伯子听似地温和地说:
  “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嫂子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可是,这是近十年前的事。从那以后,宪一和叶山没有过交往。恐怕不会有
结果的。”
  “是啊!”祯子虽然这样回答,但心里想出了这个家门,马上就去立川。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祯子把膝盖从坐垫上滑下来,问道:
  “他没来电话,恐怕明天会回来的,因为公司里还有事,他不能老在外面。”
嫂子说。“他一回来,一定会得到什么消息,我会给您打电话的。”她给祯子鼓劲
地说。
  祯子离开大伯子家,坐出租汽车去新宿车站,从车窗往外看,_和暖的太阳照
在外苑的草地上。春天已来到人间,这和金泽黑沉沉的雪野,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能登海岸低垂的灰色的云,和黑沉沉的大海似乎浮现在她的眼前。
  一小时后,她从立川站下了车。祯子第一次来到这儿。一个美国兵在宽阔的马
路上行走,膀子上挎着一个身着红装的年轻日本女人。大型的军用飞机发出吓人的
喧叫,在头顶上盘旋。街上的行人已经习惯了,谁也没有捂住耳朵,也没有人抬头
看。
  立川警察署在大马路的里首,是一座不大的楼房。
  “我想见见叶山先生。”祯子对正面的传达室说,一位上了年纪的巡警转过脸
来,问道;
  “叶山,叫叶山什么?”
  祯子不知他的名字,就照实说了。
  “是以前的老警察吧!十年前在立川署当过巡警。”
  祯子知道的就这些。巡警干脆转过身来。
  “呵,知道了。”巡警点了点头。
  “您指的是叶山警司吧!姓叶山的只有一个人。”
  “他在吗?”
  “在,我去叫他,您是……”
  “我姓鹈原。”
  巡警听了祯子的回答朝里首走去。
  不一会儿,一位三十六七岁,穿警司制服的警官,急急忙忙跑出来。
  “鹈原君……?”警司睁大眼睛注视祯子。
  “是我。”祯子向他鞠躬。“您是叶山先生冯?”
  “我是叶山,刚才听到鹈原,我还以为是鹈原宪一君;
  警司这才醒悟过来。
  “是的,我就是鹈原的妻子。”祯子低下了头。
  “啊!原来是鹈原君的太太,”叶山警司迈开步子用手掌指了指接待室。
  在小小的接待室里,隔着一张小圆桌,祯子和身于发胖、红光满面的叶山曾司
面对面坐下。他那细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嘻嘻的,说话声音很开朗。
  经过又一次寒暄后,警司询问鹈原宪一的近况,他已经七八年没跟宪一见面了。
祯子开始转入正题。
  “对不起,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鹈原当时在这号里担任哪方面工作?”
  “他是风纪股,我是交通股,可是我和鹈原君很合得来。”
  “风纪股?那管什么事可?”祯子问。
  叶山曾司直盯盯地注视祯子,先反问道:
  “夫人,原君出了什么事了?”
  “鹈原君出了什么事了?”叶山警司的提问非同寻常。初次见面后,立刻提出
这样的问题,好像他已想到了什么。
  祯子不由地看了叶山一眼。警司立刻意识到了。
  “啊,对不起。”警司脸红了。
  “我和鹈原君分手已经七八年了,今天夫人初次来访,我鲁莽地提了这样的问
题,请原谅。”
  仔细一想,也确是那样。以前的同事的太太突然来访,就以为他出了事,这是
很可能有的直觉。
  “夫人,我听到传达说,有一位姓鹈原的来访,我马上想到是鹈原宪一君的亲
属,因为鹈原这个姓是很少有的。”
  “是今年十一月结的婚。’”祯子低下头说:
  “结婚前,听说鹈原承蒙您多方照顾,非常感谢。”
  “彼此,彼此。”叶山警司不知所措地说:
  “应该向鹈原君祝贺,好久没见面了。”
  警司想问一句,“他好吗?”,可终于咽下了。
  “就像您问的那样,我突然来访,是因为鹈原出了点事。——
  “出了什么事?”警司睁开眯着的眼睛。
  “鹈原现在A广告公司工作,您知道吗?”
  “这我知道,很早以前,他来过一张明信片。”
  “鹈原担任A公司北陆办事处主任,主要住在金泽。”
  祯子把丈夫决定调到东京,为了最后交接工作,去了金泽后,从此下落不明等
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公司里也很担心,千方百计地在寻找,也报了警,现在还情况不明。’顺子
又说:
  “我们结婚后,没过多少天。详细情况我不太了解。家庭背景并不复杂,估计
这方面不会有事;公司方面也调查了,没发现有失踪的理由。总之,鹈原的失踪,
谁也没有线索。”
  这时,大伯子的影子闪过祯予的脑海,但这话无法对警司说。
  一直在热心听取祯子叙述的警司开口说道:
  “你说是失踪,这是鹈原君自主的行动吗?”
  “不太清楚,大概是吧。”祯子确信地回答。
  “我想不可能是暴力或压力绑架了鹈原。”
  “嗯。”叶山警司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说:
  “夫人,您想问鹈原君在这儿工作时的生活,是否会成为这次失踪的原因,是
不是?”
  警司把茶碗放到桌子上。
  “刚才我已经说了,我和鹈原是通过介绍结的婚,而且日子不长,不能说我完
全了解他,最近我才听说他当过警官,感到很意外。”
  “最近才知道的?”警司显露惊讶的眼神。
  “鹈原君没有对夫人说过吗?”
  “没有,鹈原和他的哥哥都没有说过。”
  “是吗?”
  “鹈原并不是对我隐瞒,而是不想对我说。当过警官的前历不想让妻子知道,
这是我现在得到的印象。”
  “对不起,夫人。”警司郑重其事地说:
  “我认为您是不是想过头了。鹈原君辞去警官,并没有什么损害名誉的事。他
工作很积极,当他提出辞职时,署长和其他同事都挽留他。为了鹈原君,我必须把
话对您说清楚。”
  “谢谢。”
  祯子微微一鞠躬,对警司寄予丈夫的好意表示感谢。
  “我丈夫的职务,刚才听您说是风纪股。这风纪服是管什么的?”
  “鹈原君在这工作时,是占领时代。”警司开始说明。“现在这儿仍然是美国
空军基地。当时,美国军人在这小镇上泛滥成灾。日本人只占了一半,还有分不清
是日本人还是美国人的吉普女郎,也和美国军入一样多,现在美军撤退了一部分,
人数减少了,那些古普女郎也少多了。那时候,真了不得。”
  祯子在报纸上见过这样的报道。
  “风纪股的工作是围捕吉普女郎,就像赶走在饭上嗡嗡叫着的苍蝇那样,怎么
赶也赶不走,真棘手。风纪股就担任这麻烦的工作。”
  祯子想起当时的报纸、杂志登过警察的吉普车上塞满那些女人的照片。
  “在风纪股的鹈原君可受了累了。我和他不在一个股,但我们很合得来。他把
那些受了累的事说给我听。对了,鹈原君还对我说过,吉普女郎都是无知的,但其
中也有很能干的人,受过相当的教育,脑子也很好使。她们缺乏教养,但也有天真
无邪、好心的人。他经常接触这些女人,混熟了,才了解她们的真相。他说,因为
自己担任这个职务,如果会虐待这些女人,心里很不好受。”
  “鹈原就因为这个理由才辞掉警官的吗?”
  “不仅仅是这个。当时美国宪兵握有绝对权力,我们像是受宪兵指使的一条走
狗。于是他对警官这个职业产生了怀疑,心里很苦恼,不愿意作为警官扬名发迹,
所以才不干的。”
  祯子走出了上川警察署。
  见了叶山警司,听到鹈原宪一当警官时的一些事,但仍然没有发现这次失踪的
原因。他在占领时代担任民纪股工作,主要是取缔吉普女郎。他对当时警官的做法
产生了疑问,心里感到厌恶才退职的。大体情况就是如此。
  祯子起先漠然地想到,宪一辞去警官是否有什么事故。宪一从来没有提起过自
己当过贸官。他隐瞒不讲,令人想到警官时代有过“事故”。如果真有那样的隐私,
或许从中可以找出这次失踪的蛛丝马迹。
  然而却没有。至少从叶山警司的话中,没有发现。这样看来,宪一对妻子没有
暴露过自己当过巡警的身份,那是出于对这段经历的自卑感。份子听一个朋友说过,
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妻子不愿提起自己过去不想干的职业。侦子对此表示理解。
  在去车站的路上,一个穿红衣服的日本年轻女子待着美国兵的脖子从旁边窜出
来。那女人说着英语,高个子的美国兵弯下腰,走在前面的马路上,祯子看见他俩
从一所由农家改造过的房子里走出来,周围有防风林似的栅栏,从木栅栏的隙间可
以看见武藏野的宽广的田野。明朗的太阳当空照,随着云彩的移动,阳光忽隐忽。
  来到繁华的大街上,连街名也改成了美国名。噪音在空气中炸裂,从头顶上掠
过。
  祯子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
  “我正等着你回来。”母亲见了祯子,神情紧张。
  “你嫂子打了好几次电话来,说祯子回来后,马上去青山她家一趟。好像挺慌
张似的。”
  “出什么事了?”祯子首先想到的是有关宪一的消息,她臆识到自己的脸色变
了。
  “是不是哥哥回来了,找到了宪一的下落。”
  母亲屏住呼吸说。祯子轻轻点点头。
  “或许是的,不知是吉,还是凶?”
  母亲的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如果是好消息,嫂子一定会高兴地告诉母亲,
可是嫂子慌里慌张说,等祯子回来,马上来一趟,这肯定是凶多吉少。
  “现在还不清楚,总之,我先去青山看看。”
  她刚从外面回来,不用精心打扮。
  “祯子,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你要沉住气。知道结果后马上打个电话来。”
母亲说到最后,声音在颤抖。
  “是,是。”祯子故意微微一笑。“没事儿,妈妈。”
  祯子离开家,在去青山途中,从出租汽车的窗中眺望街上的景色。天渐渐地黑
下来。她感到胸闷,心跳在加快,好像身上千疮百孔。
  来到青山大伯子家跟前,两个孩子在游耍。
  “婶婶”,孩子见了祯子,拍拍手。
  “爸爸回来了吗?”祯子问。
  “还没有。”孩子摇摇头。
  嫂子在大门口迎接她,看样子气色不好。祯子先开口道:
  “我来晚了。”
  平时很快活的嫂子,一点儿没有笑容。她把祯子领到屋里,孩子想跟着进来,
被嫂子训斥了一顿。
  “祯子,这事可伤脑筋了。”嫂子急不可待地说,表情生硬。
  “出什么事了?”祯子思想有所准备,问道。
  “你哥哥……”嫂子注视祯子的脸孔,声音也变了。
  “你哥哥也下落不明了。”
  “啊?”
  祯子大吃一惊。嫂子不是为宪一,而是为自己的丈夫鹈原宗太郎而丧魂落魄。
  “怎么?哥哥也下落不明了?”祯子惆然反问道。
  “是的,公司派人来问,为什么不去上班。我说,他去京都出差,归途有事去
金泽。公司的人说,没有去京都出差的公事。”
  “啊?”
  祯子瞪大眼睛。她的吃惊与嫂子想的不一样。出差去京都,一开始就是谎言。
他还是直接去了金泽。在去能登回来下车时,祯子在金泽车站看到的很像大伯子的
人浮现在眼前。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给他住的旅馆打了电话,这是他刚到时告诉我的。我一
问,你猜怎么着,对方回答从前天下午三时起外出后,一直没有消息。”
  前天傍晚,那不是大伯子来祯子住的旅馆那一天吗?
  “前天傍晚的话,应该在昨天,到最迟昨天晚上也该回到东京了。可是,到现
在还没有回家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了。平时,他不论到哪儿都会打电话来的。”
  “可是,今天才过了一两天,不用担心。”祯子说。
  “我也这么想。”嫂子依然不安地说:
  “他为宪一的事担忧,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为什么对我撒谎说去京都出差?
他对公司说,因为亲人遭到不幸,请了三天假。可是,祯子,我总觉得,你哥哥也
像宪—样不知出了什么事了。”
  嫂子说过话后,约过了一小时,来了一封应验她的话的电报。
  鹈原宗太郎遭到了比他弟弟宪一更为悲惨的结局……



                毒死者

  门铃连续响了两下。来访者也太不懂礼貌了,哪有这样粗暴地按门铃的,简直
不像话。
  嫂子的脸色变了,看看祯子,不知如何是好,刹那间显露出不安神色。接着从
门外传来清晰地喊声:
  “鹈原先生,电报!电报!鹈原先生,电报!”
  截子不由地一怔,瞅了嫂子一眼
  “祯子!”嫂子转过脸去,缩起肩膀说:
  “你出去收一下。”
  她声音是那么胆怯。她担心丈夫不回来,心中惴惴不安,一声“电报!”把她
吓痪了,平时那快活的神色烟消云散了。
  祯子出去开了门。
  “是鹈族宗太郎家吗?”年轻的送报员手里拿着电报。
  “是的。”
  “咱盖个章。”
  祯子拿着电报朝里走。
  “嫂子!图章在哪儿?”
  “在大橱右边的小抽屉里。”
  祯子拿出印章,跑到大门口盖完章,回到饭厅,把电报放在嫂子身旁。
  “祯子,你先念念。”嫂子捂着胸口,靠到火盆旁。
  祯子打开叠好的一张纸,两行用片假名写的电文,打击了她的视神经。
  “鹈原宗太郎已亡故。请速来金泽。金泽警察署。”
  祯子默默地位立在那里,手指在发抖。她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在发白,“祯子,
你念啊?”筑在火盆旁的嫂子说。
  祯子嘴唇发麻,说不出话来,头上好像被烧了一益冷水。
  ——大伯子死了。
  她的心跳得厉害。发报人是金泽警察署,这是怎么回事?动摇不定的祯子渐渐
恢复了冷静。
  “祯子!”嫂子的声音比以前更低了。
  “电报上说的什么?嫂子像小动物一样,惊恐万状。
  ——鹈原宗太郎已亡故,请速来金泽。金泽警察署。
  死讯来自警察署。是自杀?他杀?还是事故致死?都没说明。祯子直觉地认为
他杀。大伯子的突然死去则和丈夫宪一失踪是在同一条线上。因此她想到丈夫的失
踪,恐怕也是他杀。
  “嫂子!”
  祯子一只手握着电报,脸上的表情僵硬,在嫂子旁边坐下,一只手去抚摸她的
背脊…
  第二天下午七时,姑嫂二人乘火车抵达金泽。
  十小时漫长的旅行。祯子昨夜几乎没睡,回到娘家,把情况告诉母亲,收拾好
东西又回到嫂子家,第二天一早赶到上野车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只得叫祯子的
母亲照看孩子。
  令人心焦的漫长的旅途中,嫂子倒在座位上,一个劲儿地哭。不哭的时候,几
乎快垮了的身子倚着车窗,偶然若失地眺望窗外的景色。窗外一片雪景。经过的车
站都在扫雪,雪堆成一堵堵白墙。强烈的雪反射在嫂子红肿的双眼上,使她一阵子
疼痛。
  嫂子不喝茶。祯子给她买的盒饭也不吃,隔一段时间,痛哭流涕,难以自制。
  祯子站在旁观者立场,坐在嫂子旁边,身子靠着她,但不能感受到嫂子十分之
一的悲痛。祯子虽竭尽全力,收效甚微。
  祯子并不喜欢死去的大伯子。他是个平凡的工薪阶层,是个俗人。所谓俗人,
也就是为人处世好耍小聪明。在公司里讨好上司。与同事们周旋,处处站在有利于
自己的地位。祯子一开始就对这位大伯子有这种印象。他来金泽后的令人费解的行
动,更加在祯子心中投下浓重阴影。
  譬如,宪一下落不明后,大伯子并不十分吃惊。祯子来到金泽后,他又说,公
司里忙,走不开啦,宪一没事儿啦,迟迟动不了身。最后来金泽时又谎称去京都出
差。那时,他仍坚持宪一还活着。
  最奇怪的是,大伯子走访金泽所有的洗染店,查找宪一托洗的西服,其目的和
理由让人不可理解。
  现在看来,大伯子宗太郎确实知道宪一失踪的原因。他对弟弟失踪始终持乐观
的态度,坚持说他还活着,直到他来金泽后也没有改变他的自信。他走访洗染店,
说明大伯子掌握着祯子所不知道的宪一的秘密,而采取的行动。
  换句话说,只有大伯子知道宪一的行踪,由他自己去寻找弟弟,当他快要找到
对,却被杀害了。
  想到这里,祯子想象宪一的西服是不是治上了血迹,大伯子连这细节都知道,
说明大伯子走访洗染店是合乎清理的。
  如果大伯子之死是他杀,那么这和宪一的失踪直接有关。同时也证明,宪一和
大伯子有着共同的秘密。
  祯子坐在饮泣、叹气的嫂子旁边,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之中。
  到达金泽站,天黑了,在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男子一溜小跑走过来。
他就是本多良雄。
  祯子扶着快要倒下来的嫂子说:
  “啊,本多先生!谢谢您。”
  本多见了祯子亲切地一笑,见了嫂子,立刻领会了她是谁。
  “累了吧!”他微微地施了礼,也说不准对谁
  “我问警察署,说是你们乘这趟列车到。”
  “对不起。”
  祯子对本多一如既往的亲切感到高兴。
  “嫂子,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本多先生。”
  嫂子恭敬地一鞠躬。本多见了嫂子虚弱的脸孔,不由地吃了一惊。他说车已经
准备好了,拿着两人的手提箱先走了一步。
  在车中,本多坐在助手席上,两位妇女并排坐在后座。这样的安排,不方便说
话。三个人都默默地眺望窗外,马路上一片雪白,但积雪并不多。
  他们又到了祯子以前住过的那家旅馆。
  “还是找的这家旅馆。”下车前,本多回过头来说。
  只是房间换了一间。这是本多的考虑。以前的房间,祯子一连住过好几天,现
在再让她和嫂子住同一房间,心理上会受到影响。本多如此细心,祯子不得不对本
多纤细的神经表示惊异。
  四五个女招待一齐拥来迎接,这些人祯子都认识,可能知道祯子她们是当地轰
动一时的杀人案件的遗孀,但也没有露骨地表现出好奇的表情。
  祯子想尽快知道大伯子是怎么死的,她不让嫂子听见,悄悄地问了本多。
  “是他杀。”本多轻声地说,在回答的刹那间,他忽然兴奋起来。
  “回头再谈吧。”
  还是他杀。自己的预感没错。祯子点了点头,耷拉下眼皮。
  三个人在一间八铺席的房间内坐定。本多开始说道:
  “对夫人的这次遭遇,谨表示同情,这里我把你家先生遭到意外灾难而身亡的
情况说一说。”本多向嫂子微微一鞠躬。
  “我们马上去警察署,详细情况由有关人员向您报告。这里我只大体上说一下。”
  本多考虑,去了警察署,她们会突然惊愕不已,不如在这里说一下,思想上有
所准备。
  “在这金泽南面,有一条公私合营铁路通往山岳地带,它的终点站是白山下。
中途有一个叫鹤来的小镇,从金泽来电车去,约需五十分钟,鹈原宗太郎先生于二
十日晚,在鹤来镇的加能属旅馆内,喝了氰化钾而身亡。”
  嫂子瞪着大眼,身子在颤抖。祯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也没有抑止住她的痉挛。
  “这儿有一张报纸,我念一下。”本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着的报纸,摊开来。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六时,鹤来镇Xx号加能屋旅馆,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来
投宿。说:‘我要等一个人,给我开一个房间。’旅馆女招待将他领到二楼六铺席
房间。客人说要喝威士忌,请给一只杯子和水。女招待说,没有威士忌。客人从口
袋里掏出一只小型威士忌瓶说,刚才那个人送的,在等他期间,喂它一口再说。女
招待按照他的吩咐送去水和杯子。客人说,谢谢,便从二楼向外眺望。女招待下楼
后,等了约有一小时,也没见他要等的人来。女招待上楼去向客人什么时间来,只
见那人仰躺在榻榻米上身亡。桌上的小型威士忌瓶喝掉了四分之一,杯子是空的。
  “所辖警署立即进行检查,装有现金三万八千元的钱包完好无损,服装也无破
损,但没有发现判明身份的线索。从尸体状况看,怀疑是服了氰化钾中毒身亡。立
即报告金泽署,送往市内Xx大学附属医院进行解剖,同时将喝剩的威士忌瓶送交该
院病理室检查。”
  本多读到这里,抬起头来说:
  “这是昨天早报的报道,还有昨夜的晚报和今天的早报,我继续往下念。”他
又掏出两张报纸。
  “在鹤来镇旅馆中死亡的男子,从附属医院解剖结果,判明死因为氰化钾中毒。
又对威士忌瓶中的内容进行精密检查,认定其中掺进了氰化钾,此外,在瓶子附着
的残滓中也检出同样的痕迹。
  “金泽署侦查科讨论结果,归纳如下各点,断定为他杀,并立即转入侦查活动。
  (1) 有问题的威士忌, 是可装在口袋中的小瓶, 被害者对旅馆女招待说:
“是别人给的。’
  (2)被害者说:‘等一个人。’而实际上他确是在等人。
  (3)态度快活,不像是自杀的样子。
  目前,尚未查明身份,正全力以赴查找。
  “关于鹤来镇的毒杀一案,现在已查明被害者的身份。金泽署估计被害者系东
京或京、贩、神方面的居民,来当地旅行,在金泽市内各旅馆查找。市内XX街龟井
旅馆看到报纸报道后,前来报警。据旅馆登记簿,判明被害者系东京都港区赤级青
山南叶XX号XX商事公司营业部销售科长式鹈原宗太郎氏(四十一岁)。鹈原氏于十
九日夜投宿该旅馆,二十日下午外出。该署即刻打电报给遗孀,一方面检查该氏寄
存在该旅馆的旅行箱,几乎全是替换的衣服,洗脸工具,没发现有利于侦查的任何
线索。
  “金泽署成立专案组进行侦破,目前追寻鹈原氏离开该旅馆后到达鹤来镇加能
屋旅馆为止的足迹。
  (1) 下午四时至六时之间,在北陆铁道的电车中有没有人目击被害者?特别
要注意与被害者的同行人。鹈原氏曾对旅馆女招待透露,威士忌是别人给他的,估
计是犯人在鹈原氏进旅馆前将掺入气化钾的威士忌交给他的。
  (2) 鹈原氏在加能屋附近与同行的犯人分手,犯人推说有事逃逸,该氏相信
犯人的承诺,在该旅馆等待。其间将掺有氰化钾的威士忌兑水服下,威士忌瓶容量
减少四分之一,推定已服下渗入的氰化钾的致死量。
  (3) 鹈原氏说要等一个人,此人是否就是同行的将威士忌交给他的人,还有
待于进一步证实。目前,警方正在鹤来镇一带进行寻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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