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原创]《论宝钗》(郑无极最新73万字红学专著)24
作者:郑无极 标签:钗黛形象的B面 红楼梦 林黛玉 论宝钗 人物形象 薛宝钗 | 阅读次数: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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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
——宝钗与弱势群体的关系 在上一章里,我们已经分析了宝钗与荣国府强势人物的之间的关系。宝钗对于这些权势者可以说一直是一种不与之合作,也不怕得罪的态度。那么,宝钗对于她生活圈里遇到的弱势人物,又是否同样横眉冷对呢?答案是与此相反的。宝钗对这些弱者却是充满了热诚和关爱。在这些人的眼中,宝钗也始终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宝姐姐的形象。一言以蔽之,宝钗对于“上”的态度可以概括为一个“冷”,她对于“下”的态度却可以总结为一个“热”字。自清代晚期以来,尤其是近五六十年以来,传统的拥林派红评总是习惯于将宝钗对大观园弱者的关心、体贴说成是以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举动,甚至干脆说那是宝钗为争当“宝二奶奶”而“拉选票”。但这种说法却显然有一个致命的漏洞:既然说是要“收买人心”,究竟是“收买”权势人物重要,还是“收买”弱势群体重要?就算宝钗能够以小恩小惠收买弱势人群之心,但她却连续以个性疏远或得罪了贾母、贾政、王夫人、王熙凤这样的在荣国府内拥有赫赫权势的人。后一点不仅足以把前一点得到的某种“好处”抵消得干干净净,甚至还会有几十倍的负效应!世界上岂有这种舍本逐末的“收买人心”之举?说到为争当“宝二奶奶”而“拉选票”,要知道贾宝玉娶谁不娶谁,贾母可是具有一锤定音的权力。就算贾母之外的所有人都赞成娶宝钗,只要贾母反对就过不了关!这又不是民主投票或者在荣国府内搞全民公决,即便是“拉选票”又有什么用?有那闲功夫还不如把自己蘅芜苑的室内布置提前换一换,以博取贾母的欢心来得更为实际。因此,哪怕是从世俗的利害角度去观察,那种泛阴谋论也是滑稽可笑而站不住脚的。所以,我们还是尽可能地抛这些阴暗心理,从自然、阳光的角度去看看宝钗是如何关怀那些弱势人群的。鉴于《红楼梦》中写到的弱者很多,本章就只选取史湘云、林黛玉、邢岫烟、甄英莲、尤二姐五个人作为代表,然后再逐一进行分析。 一、宝钗与湘云的关系 史湘云可以说是钗、黛、湘三人当中最弱势的一位。她虽然出身于“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侯府豪门,却自幼没了父母。套用《金陵十二钗判词》中的话说,就是:“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她从小由叔父保龄侯史鼐抚养,而这位叔叔却似乎并不怎么关心喜爱她。更糟糕的是,她还遇到了一位吝啬异常的婶娘,竟因为嫌开销大,一应针线活俱要她们自己亲自来做。常常做到三更天,累得够呛。惟有湘云寄居在贾府的日子,是她一生中的快乐时光。后世拥林派读者往往喜欢强调林黛玉寄人篱下,如何如何悲惨、可怜。但老实说,黛玉的处境可比湘云强太多了。林黛玉有贾母宠着,一应待遇都跟贾宝玉一样。书中写明:“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第5回)她什么时候有过史湘云那样辛苦做活的经历呢?因此,在钗、黛、湘三人当中,只有湘云才是真正有资格来说什么寄人篱下之苦的人。只是天性豪爽、乐观的湘云并不喜欢在贾府诸人面前喋喋不休地诉说她的悲苦而已。 那么,面对湘云的不幸遭遇,宝钗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就在黛玉还跟湘云争风吃醋、吵闹不休的时候,宝钗就一眼瞧出了湘云外表欢乐背后的辛酸,并对其寄予了深切的悲悯。第32回,宝钗与袭人的对话,就说明了这一点: 宝钗因而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他做去。"宝钗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很。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说:“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烦他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发人送来,还说‘打的粗,且在别处能着使罢;要匀净的,等明儿来住着再好生打罢’。如今听宝姑娘这话,想来我们烦他他不好推辞,不知他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糊涂了,早知是这样,我也不烦他了。”宝钗道:“上次他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他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袭人道:“偏生我们那个牛心左性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作。我又弄不开这些。”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袭人笑道:“那里哄的信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宝钗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作些如何?”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来。”(第32回) 很明显,宝钗的心比袭人更细。袭人是以前伺候过湘云的。在袭人尚且为湘云的近况而略感奇怪的时候,宝钗就已经发现了湘云在家如下人一般辛苦做活的实情。所谓“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更流露出宝钗已将湘云当做自己亲妹妹一般怜爱、疼惜的心态。过去,拥林派评红者给宝钗强加的“罪名”之一就是所谓的“内心冷酷”。但看看宝钗为湘云的怜惜,这岂是什么“内心冷酷”者所能为之?如果一定要用“冷”、“热”来说,这是宝钗的“冷酷”,还是宝钗的“热忱”呢?且看同回而稍微靠前的一段文字中,湘云又是如何评价宝钗的: 湘云笑道:“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钗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说着,眼睛圈儿就红了。(第32回) 正如宝钗将湘云当作自己亲妹妹一样,湘云也把宝钗当作了自己的亲姐姐。也就是说,宝钗对湘云的关爱,一直是真实的、为湘云所能感受得到的。并非如某些心理阴暗的人评论的那样,宝钗仅仅是在袭人面前才作这样的表态。道理很简单,如其不然,史湘云又怎么会认定“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并且还表示“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呢?也正是基于宝钗这种感情的真实性,蒙府本伪脂批的作者——立松轩,就宝钗说“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一语评曰: 真是知己,不枉湘云前言。(蒙府本第32回侧批) 这虽然是一条伪脂批,但结合我们上面引用的两段原文来看,也不失为一条一语中的之评。除此而外,还有人就宝钗关爱湘云一事评论说: 每每读红楼,读到这里都为宝钗的善良体贴感动不已。史湘云虽然是贾母的侄孙女,对她也很疼爱,但是却无法对她事无巨细,比如发月银一事,荣府各房的大丫头每月一两,而湘云只有几串钱。大观园的众姐妹都身在福中,有谁能够体会到湘云的难处呢?只有真诚善良,无微不至的宝钗有这份细心。宝钗数落袭人的粗心时,“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才笑着与她说话。而听完湘云模模糊糊的叙述后, 早已明白了她的难处, “看着他, 也不觉的伤起心来”。这些细节进一步说明宝钗对别人的体贴与关怀已经到了习惯成自然的地步。(见汉风《品读红楼人物》系列讲座之《任是无情也动人——薛宝钗的淑女风范》) 这位汉风先生能“为宝钗的善良体贴感动不已”,这也是抛开了传统成见和流行误读以后才能看到的真知灼见!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汉风先生也已经注意到了:宝钗数落袭人的粗心时,“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才笑着与她说话。而宝钗又何以如此呢?汉风先生并没有具体展开细说。笔者倒可以就此来说一说:那是因为宝钗不愿意将湘云的悲惨遭遇泄露给众人。如果有嘴碎的人听见,势必传得合府皆知,也必然会传到湘云那位吝啬、刻薄的婶娘的耳朵里。如果那样的话,湘云还能落个好吗?什么是体贴入微的关怀?宝钗的这种思虑,才真正是关爱一个人关爱到了细处! 为证明笔者的这一分析,我们不妨再看看以下一段原文: 正说着,忽见史湘云穿的齐齐整整的走来辞说家里打发人来接他。宝玉林黛玉听说,忙站起来让坐。史湘云也不坐,宝林两个只得送他至前面。那史湘云只是眼泪汪汪的,见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曲。少时薛宝钗赶来,愈觉缱绻难舍。还是宝钗心内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诉了他婶娘,待他家去又恐受气,因此倒催他走了。(第36回) 湘云不愿意离开贾府回自己叔叔家,宝钗却由于担心湘云的婶娘会因此生气,从而对湘云更加不好,反倒催着她走。这是什么“冷漠无情”吗?当然不是。这反而是宝钗怜爱湘云之至的真实写照! 当然了,关心一个人,单是空口说白话,那是没有意义的,得有实际行动才行。而为了让读者了解到薛宝钗是如何具体帮史湘云解决实际问题的,作者又特意设计了宝钗帮助湘云操办桂花蟹宴一事。此事是由史湘云参加白海棠诗会而迟到所引起的。当时,湘云也即兴和了两首《白海棠咏》。原文写道: 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作了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社了。”史湘云道:“明日先罚我个东道,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众人道:“这更妙了。”因又将昨日的与他评论了一回。(第37回) 这时湘云只顾着一个邀东道来摆谱争面子,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艰难是否足以支撑起一场像样的宴会。这天晚上,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苑安歇去,听到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只觉得横竖都不妥当。于是,针对湘云不顾实际的主张,宝钗直言不讳地给予了批评和开导: 宝钗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因向他说道:“既开社,便要作东。虽然是顽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是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往这里要呢?”一席话提醒了湘云,倒踌蹰起来。(第37回) 湘云毕竟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女孩,听见宝钗指出了做东道的具体困难,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但是白天的时候,湘云已经把大话说出去了,现在只能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正当湘云踌躇不决的时候,宝钗又马上为她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宝钗道:“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湘云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他想的周到。(第37回) 宝钗的策划当然非常周到,只是有一个问题:长期身处困境而自身条件远不如别人的人,往往会有一种自卑的心理。有时候,别人越是帮助她,她就越是自卑难受,觉得帮助她的人是在小瞧她。这样的话,你一味地帮助她,反而等于刺激她、伤害她。当然,也并不是所有身处困境的人都是这种心理。但这种现象却是常见的。为防止出现这种情况,避免在无意中伤害湘云,宝钗干脆把这话挑明: 宝钗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第37回) 湘云当然不是这种内心有阴影的人,她连忙表态说她并没有这种心态: 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他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我若不把姐姐当作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第37回) 一旦消除了这方面的顾虑,宝钗忙吩咐下人开始具体准备螃蟹等物: 宝钗听说,便叫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后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那婆子出去说明,回来无话。(第37回) 到第二天,这场宴会正式开始了。宝钗、湘云她们又究竟办得怎样呢?且看作者的记述: 话说宝钗湘云二人计议已妥,一宿无话。湘云次日便请贾母等赏桂花。贾母等都说道:“是他有兴头,须要扰他这雅兴。”至午,果然贾母带了王夫人凤姐兼请薛姨妈等进园来。……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一边另外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贾母喜的忙问:“这茶想的到,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湘云笑道:“这是宝姐姐帮着我预备的。”贾母道:“我说这个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妥当。”(第38回) 贾母为宝钗、湘云的设计周到而感到很满意。到了两回之后的第40回,以贾母为首的贾府诸人就开始商议起如何为湘云还席的事了: 宝玉来至上房,只见贾母正和王夫人众姊妹商议给史湘云还席。宝玉因说道:“我有个主意。既没有外客,吃的东西也别定了样数,谁素日爱吃的拣样儿做几样。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各人爱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什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岂不别致。”贾母听了,说:“很是”,忙命传与厨房:“明日就拣我们爱吃的东西作了,按着人数,再装了盒子来。早饭也摆在园里吃。”商议之间早又掌灯,一夕无话。(第40回) 很显然,这一次由湘云做东、宝钗实际操办的桂花蟹宴举办得非常成功,等于是给史湘云赚足了面子。自然,也少不了拥林派论者会从阴暗的心理去看待宝钗帮助湘云操办宴会一事。有人说,宝钗帮助湘云布置蟹宴的目的,就是要让贾母看见,取悦于贾母。可实际上呢?这话却未免可笑。须知,就在第40回中,便发生了“蘅芜苑开罪史太君”一事。若宝钗有意取悦于贾母,她自己把个性收敛一点即可。她自己弄出一个“雪洞”一般的室内布置,惹得贾母说出什么“忌讳”、“离格”等一大堆负面评价,却偏偏要通过帮助湘云来拐着弯地“讨好“贾母,这不是精神有毛病么?足见这种拥林诬钗的泛阴谋论是何等荒谬绝伦了! 相比之下,还是立松轩将宝钗与湘云的关系看得更为透彻。在蒙、戚三本的第37回末尾,都记录的有他为宝钗关爱湘云一事所写的一首赞美诗: 薛家女子何贞侠,总因富贵不须夸。 发言行事何其嘉,居心用意不狂奢。 世人若肯平心度,便解云钗两不暇。 前面已经说过,立松轩在蒙、戚三本上的评语不过是伪脂批,并非脂砚斋等圈内人的真评。不过,即使如此,在宝钗与湘云这个问题上,这位不知其真实姓名的评者也还是比后来很多评红家、品红家要高明很多。特别是“贞侠”一词,概括得极妙。就“贞”、“侠”二字的本意论,“贞”是正道、美好的意思。“侠”是乐于助人的意思,在古语中不一定要求武功高强。而宝钗的仁爱善良,还有她对湘云的无私帮助,合起来不正是“贞侠”二字吗?仅就这个问题而论,可以说立松轩的该评语还是得了脂砚斋精神的那么一点真传! 而实际上,正因为宝钗以“贞侠”的精神,对身处困境的湘云给予了无微不至的体贴,所以后者对于前者也就很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精神上的强烈依赖。且看曹雪芹的原文是怎么写的: 当下安插既定,谁知保龄侯史鼐又迁委了外省大员,不日要带家眷去上任。贾母因舍不得湘云,便留下他了,接到家中,原要命凤姐儿另设一处与他住。史湘云执意不肯,只要与宝钗一处住,因此就罢了。(第49回) 史湘云宁可放弃单独享有一处房间的便利,也只要跟薛宝钗住在一起。这应该是很形象地写出了湘云对宝钗的感激之深、依赖之重。 然而,恰是这种依赖心理,到了宝钗搬离大观园以后,却使得湘云对宝钗产生了误解。且看“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一节中,湘云对黛玉说的话: 原来黛玉和湘云二人并未去睡觉。只因黛玉见贾府中许多人赏月,贾母犹叹人少,不似当年热闹,又提宝钗姊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赏月等语,不觉对景感怀,自去俯栏垂泪。……所以只剩了湘云一人宽慰他,因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第76回) 历史上,曾经有很多持拥林派观点的评红者,仅仅根据湘云说的这一句“可恨宝姐姐”,就断章取义地大骂宝钗丢下姐妹独自赏月,何等“冷酷”、“虚伪”云云。但我们却在本书的前一章里对宝钗搬离贾府的原因进行了详细的分析:第一,宝钗搬离贾府是对王夫人下令抄检大观园,损害众姑娘名誉的颟顸行为的强烈抗议。第二,王熙凤也有意排挤薛宝钗,使得宝钗为了维护清誉,也不能不搬离大观园。而这一切都跟贾府内部复杂的人际关系密不可分。史湘云是一个心直口快、头脑简单的人,这些复杂、险峻的形势,宝钗又如何能向她讲明呢?即使湘云听懂了,难保她不会去为自己打抱不平。那样的话,反而对湘云自己是十分不利的。因此,宝钗的做法只能是先把湘云安置好,宁可自己承受误会,也不要把湘云置于危险之中。湘云一时理解不了自己,也只能让时间来说话了。而由于脂评本的后三十回早在曹雪芹生前就已经后佚失,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看到湘云最后到何时才重新理解宝钗的。但笔者现在却敢断言,这却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何以见得?因为即使在湘云对宝钗的离去产生了如此不愉快的误解,她的心底仍然是念着宝钗、敬爱着宝钗的。就在“凹晶馆联诗悲寂寞”一节中,稍后一点,作者即围绕一个“棔”字,做足了这方面的文章: 湘云……因联道:“庭烟敛夕棔,秋湍泻石髓。”黛玉听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说:“这促狭鬼,果然留下好的。这会子才说‘棔’字,亏你想得出。”湘云道:“幸而昨日看历朝文选见了这个字,我不知是何树,因要查一查。宝姐姐说不用查,这就是如今俗叫作明开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错。看来宝姐姐知道的竟多。”(第76回) 很明显,一个“棔”字还是写出了湘云对宝钗的思慕。在史湘云的心底,她心心念念永不忘怀的,还是宝姐姐对她的关怀与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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