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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原创]《论宝钗》(郑无极最新73万字红学专著)83

作者郑无极 标签钗黛形象的B面 红楼梦 林黛玉 论宝钗 人物形象 薛宝钗 阅读次数:23
通过以上的这番辨析,我们现在可以知道,历史上有关宝钗结局的种种异说,诸如“厌弃”说、“抚孤”说、“早卒”说、“入宫”说、“改嫁”说等等,均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致命问题,不可能是出自曹雪芹的本意。那么,接下来我们所要面临的一个问题便是,笔者又何以认定宝钗主动地引导宝玉“悟道”出家,方是脂评本后三十回佚稿中的原构思呢?要解释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能不提及原著中有关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一系列实证了——

  二、实证篇

  按,就《红楼梦》的脂评本原著来说,书中有关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实证,主要可分为小说正文证据和脂批证据两类。而更进一步,小说正文证据又可以分为直接证据与间接证据两类。这样的话,一共是直接证据、间接证据和脂批证据三大类。以下我们就逐一进行一番论述:

  (一)直接证据

  小说第22回和第63回中有关《山门·寄生草》和《邯郸梦·赏花时》的两段原文,乃是书中预示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两条直接证据。我们先将这两段原文一并辑录于下,再予以具体的阐述:

  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道:“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第22回)

  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又取过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数至宝钗。宝钗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

  “任是无情也动人。”

  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侑酒。”众人看了,都笑说:“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宝钗吃过,便笑说:“芳官唱一支我们听罢。”芳官道:“既这样,大家吃门杯好听的。”于是大家吃酒。芳官便唱:“寿筵开处风光好。”众人都道:“快打回去。这会子很不用你来上寿,拣你极好的唱来。”芳官只得细细的唱了一支《赏花时》:

  “翠凤毛翎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

  才罢。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口内颠来倒去念“任是无情也动人”。听了这曲子,眼看着芳官不语。湘云忙一手夺了,掷与宝钗。(第63回)

  正如我们在前面各章中所分析的那样,《山门·寄生草》写的是鲁智深在被逐出五台山文殊院时,他由忧世、愤世转向出世、遁世的一段心路历程。事实上,庚辰本第22回的上半阕回目,就叫做“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在红学界,包括大多数拥林派学者在内的研究者,均公认曲中所谓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等语,正是“对今后宝玉出家为僧、缁衣乞食的预示”(见《红楼梦鉴赏辞典》“典故引语”部分/朱淡文/文)。而在《红楼梦》中,这样一首充满《水浒》式孤愤、反叛色彩,且以佛家“随缘摄化”之精神为收结的曲子,竟然是宝钗的最爱,而且也还是由宝钗推介给宝玉知晓的。这无疑就是对将来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之结局的一个最为直观的提示!同样地,《邯郸梦·赏花时》写的是何仙姑对于吕洞宾的一番谆谆劝告,要后者下到凡间以后,莫要留恋红尘中的酒、色、财、气,莫贪杯误事,也莫与人随意斗气,应该把天界的美好挂在心间,将天界的任务放在第一位,完成了使命便早去早回。这支曲子偏偏被曹雪芹穿插在宝钗抽取花名签的时刻,而且作者还让宝玉一边听曲,一边颠来倒去地念叨宝钗花名签上的“任是无情也动人”。显而易见,这也是在以曲中何仙姑与吕洞宾的关系,来暗点后三十回佚稿中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为僧,复返大荒山的结局!而更重要的,《红楼梦》虽然写了许多书中人物唱曲听曲的情节,但绝大多数都是徒点其名(比如《西游记》、《刘二当衣》、《白蛇记》、《满床笏》、《南柯梦》、《丁郎寻父》、《黄伯英大摆阴魂阵》、《荆钗记·男祭》、《续琵琶》等等),或者仅仅是截取其中的一句两句(比如,《西厢记》中的《小桃红》、《仙吕赏花时》、《八声甘州》,《牡丹亭》中的《皂罗袍》、《步步娇·袅晴丝》等等),《山门·寄生草》和《邯郸梦·赏花时》却是仅有的两处被曹雪芹全文照抄的曲文。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用意,作者断不会如此枉费笔墨。而值得注意的是,《山门·寄生草》被穿插在宝钗生日这天,由宝钗推荐给宝玉,《邯郸梦·赏花时》又被安排在宝玉生日这天,出现于宝钗抽取“艳冠群芳”签的时刻。两次均同宝钗、宝玉其人紧密相关。这无疑又是构成了一前一后的一组证据链,证明了日后宝钗引导宝玉出家,正是作者为全书安排的真正结局!

  更进一步,我们不难发现,《山门·寄生草》与《邯郸梦·赏花时》这两条证据在书中还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的特点。换言之,书中之所以会出现这两组情节,作者用以预示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乃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其它任何自作聪明的妄解,均难以自圆其说。比如,有拥林派论者就试图这样来解释宝钗将《山门•寄生草》推荐给宝玉一事:“因为宝玉不喜欢宝钗点的戏,所以宝钗才给宝玉推荐《山门•寄生草》的,也就是说宝钗是为了反驳宝玉认为她点的戏不好才向宝玉推荐《山门•寄生草》的。”(见网友“秋窗风雨夕”的发言)言下之意,宝钗点《山门》这出戏是为了以所谓的“热闹戏”来“讨好”贾母,只是害怕宝玉说她失了品位,才抬出这支《寄生草》来“镇”住他,让他不要吵了自己和贾母看戏。但这种说法明显是站不住脚的。这里的关键在于,宝钗为什么要去“反驳”宝玉?原著中,宝玉、黛玉曾多次误解、攻击宝钗,宝钗都是假装不知道,最多一笑了之。像第32回中叙及宝钗曾因为劝谏宝玉,引起了后者的误会,以至于“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当时的事态远比宝玉轻飘飘地说两句宝钗点的戏不好,或者什么“只好点这些戏”,要严重得多!也没见宝钗自我辩解什么。完全是等到事过境迁以后,在宝钗作《螃蟹咏》讽刺时事之际,宝玉自觉“写的痛快”,这才算是用客观事实本身澄清了误会。那宝钗怎么会仅仅因为一出戏不入宝玉的眼,就要迫不及待去“反驳”宝玉?更要命的是,当时贾母还在座呢。宝钗若不是自己喜爱《山门•寄生草》这支曲子,且有心要引导宝玉同悟此道,而只是为了“反驳”宝玉,就公然念出“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等不吉利的语言。她就不怕贾母听了有可能不高兴,觉得那实在是太“忌讳”、“不象”、“很离了格儿”了么?那不仅不能“讨好”贾母,简直是“讨烦”于贾母还差不多!更何况,如果宝钗真要“反驳”宝玉,她找什么样的理由不可以?《山门》的排场,还有铿锵顿挫的韵律,都可以给宝玉详细介绍,为什么宝钗重点突出的偏偏是这些包含了不吉利语言的《山门•寄生草》?若真要以此来制止宝玉的吵闹,恐怕宝钗自己先就冒了拿不祥之语影响贾母看戏的风险!由此可见,宝钗向宝玉推荐《山门•寄生草》,这正是宝钗主观上钟情于《山门•寄生草》的绝佳写照,那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被动的、不得已的自我辩解。而宝钗之所以会偏爱那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的孤愤、寒荒的意境,原因无他,用《红楼梦》中的宿命框架来解释,就是因为宝钗一开始便从癞头和尚那里承担了引导宝玉“悟道”,并推动其出家为僧的重任!此外,关于《邯郸梦·赏花时》,周汝昌等官方学者也提出过另外一种解释。针对曲文中的一句“您与俺眼向云霞”,周汝昌解释说:“此是汤显祖《邯郸梦》中曲文。今在此处盖借来暗示日后宝玉设法寻访湘云之下落,故曲文中一再涉及云霞字样。云霞即湘云之代号也。”(见《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第63回之“周按”部分)这种说法其实也跟拥林派论者对于《山门•寄生草》一事的妄解一样,是经不起推敲检验的。若《邯郸梦·赏花时》当真只是预示什么“日后宝玉设法寻访湘云之下落”而已,此曲应当被作者穿插在湘云抽取“香梦沉酣”签的时刻,方才是合乎情理的做法。为何我们今天看到的这首《赏花时》却并非如此,反与宝钗的“艳冠群芳”签绾结在一处?若以史湘云的名中有一个“湘”字,诗号中有一个“霞”,便认定“云霞即湘云之代号”,那么,彩云、彩霞这两个人物的存在又该作何解释?按周汝昌等人的逻辑,所谓“您与俺眼向云霞”,不是更应该理解为暗示日后宝玉设法寻访彩云、彩霞之下落么?其实,曲文中的“云霞”不过是代指天界而已。奈何拥湘派论者的眼中心中只有一个湘云,于是遇着天上的流云、日边的红霞,甚至于怡红院中的闲睡鹤、女儿棠,都不顾一切地一律幻化为湘云的影子,徒然给人以痴情有余而理性不足的感受!

再深入一步,《山门·寄生草》与《邯郸梦·赏花时》还是极其坚实的两条证据,经得起来自任何方向的反诘和驳难。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是具体地举出两个事例来加以说明。对于宝钗将《山门·寄生草》推荐给宝玉一事,拥林派论者中最为常见的一种反驳理由,就是用第22回中宝钗稍后一段的表现来说事:

  (宝钗)看毕,又看那偈语,又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与丫头们说:“快烧了罢。”(第22回)

  照这些拥林派论者的看法,宝钗见了宝玉“悟禅机”的诗偈,就立即将其“撕了个粉碎”,且十分担心宝玉“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这自然说明了宝钗主观上是不希望宝玉参禅悟道的。依此逻辑,日后宝钗当然也不可能主动地引导宝玉出家。然而,在笔者看来,这种说法却恰恰是混淆了宝钗的外在表现和内心的真实立场,将宝钗于形格势禁之下所不得已的选择给错当成了她内心深处的真正倾向!为什么这样说呢?这些拥林派论者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宝钗在不经意间所说出另外一句话。按,这一段的相关原文如下:

  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第22回)

  所谓“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指的是此前黛玉针对宝玉的一句诘难:“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在我们这些书外的读者看来,黛玉的问题实在没有什么难以回答之处:以全书而论,贾宝玉其人痴心执意,自然是其坚如玉,而这位绛洞花王却又能情极而悟,这又当然是其贵若宝。可书中的贾宝玉在当时尚未由“情迷”走向“情悟”,一时间是无法回答的这样的问题的。从表面上看,宝钗在这里还专门讲述一段南宗六祖惠能的故事,似乎跟黛玉的目的一样,是在炫耀自己在禅悦方面的聪明才智,以此阻拦和压制宝玉参禅。但上述引文中的最后这一句“这便丢开手不成”,却正好透露出了全然相反的信息!宝钗明明是在劝诱宝玉再接再厉,回答出黛玉的反诘,并将参禅悟道推进更高一个层面!这哪里是当真在阻止宝玉禅悟呢?试想,若宝钗当真不希望宝玉得悟参机,她应该巴不得宝玉就此“丢开手”才对。怎么会反过来劝说宝玉莫要“丢开手”,要赶紧思考,想办法去“完全了结”黛玉的那句未了的机锋呢?倒是当时黛玉的表现相当地简捷明快:“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跟黛玉的态度相比,宝钗的这句“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只能用“话里有话、欲言又止”这八字来加以形容!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其实,说穿了,道理一点也不复杂,因为宝钗心中实际上是根本不希望阻拦宝玉悟道的,她只是迫于当时的处境和形势,才不能不跟着黛玉一起压制住宝玉禅悟的苗头。何也?因为像《山门·寄生草》一类的“道书禅机”,原本就是宝钗自己的最爱。事实上,宝钗自己就可以说是被这些“道书禅机”给“移”了“性”的一个人。不然的话,她一个深闺女子又何以知道“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呢?只是宝钗客居在贾府,贾母又刚刚安排众人出钱凑分子,为宝钗过了十五岁生日,贾宝玉又是整个贾府中被寄以厚望的青年子弟。在这种情况下,宝钗又怎能不管不顾,一味地按照自己的个性偏好而将别人家的孙子引向出家之路呢?故此,当宝玉刚刚露出令人惊异的出世倾向的时候,宝钗也只能选择跟黛玉一道将宝玉的禅心先暂时压下来。可这又毕竟不是出于宝钗的本心。根据小说第50回《镂檀锲梓谜》的交代,我们还可以知道,宝钗其人所向往的恰恰就是那些众人皆不曾听闻的“梵铃声”。所以,稍后的这么一句“这便丢开手不成”,还是向我们透露了宝钗内心中最为真实的思想倾向!由此,我们再反观宝钗此前撕毁宝玉诗偈的表现,这与其说是宝钗真心实意地反对宝玉学禅,还不如说是她要赶紧以此表明态度,避免落人口实、授人以柄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措施。我们完全可以想见,一俟贾府彻底崩溃,整个家族对于宝玉能够重整家业的期望也已化为泡影,为疗治宝玉心中的痛苦,宝钗一定会毫无顾虑地拿出那些“道书禅机”、“梵铃”佛语,来启发宝玉的心灵,再不会有现在这种形格势禁之下的徘徊与犹豫。而那些拥林派论者不察宝钗内心的真实立场,看不出宝钗其实是不希望也不甘心宝玉“丢开手”放弃学禅的,反以为宝钗真的在反对宝玉学道学佛,这实在是把曹雪芹那充满机智和灵动的原文给看得太死、太呆了。

  关于《山门·寄生草》一事,那些拥林派论者还有一种常见的驳难的理由,即宣称:宝玉听闻宝钗推荐的此曲以后,并没有马上出家为僧,足见宝钗对宝玉的引导是“完全无效”的。言下之意,宝钗即使在日后也不可能将宝玉引导上出家遁世之路。而这种说法又无疑是混淆了“预示”与“实写”这两个不同概念的界别。如前所述,《山门·寄生草》一事不过是对脂评本后三十回佚稿中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一种预示,却并非对后者的实写。所谓“预示”,原本就是指对必将发生而又尚未发生的事预作铺垫,埋下伏笔的一种写法。就如同农夫在春季播下种子,是希望其在秋后结出丰硕果实,却并不指望种子在播下的当天就发芽、开花、结果一样。事实上,《红楼梦》中凡是用来预示后文的情节,没有一个是在当时就能见出结果的。比如,作者以第18回中的《一捧雪·豪宴》以及第29回中的《南柯梦》预示“贾家之败”,可直到前八十回终了,贾府尚且好好的并没有遭遇抄没之事。又比如,作者以第5回中的《金陵十二钗判词》和第22回中的灯谜诗,预示元春早卒、迎春误嫁、探春远适和惜春为尼,到前八十回结束,除了迎春误嫁成为了事实以外,其它三件连影子都还没有。如果按那些拥林派论者的逻辑,如果宝玉听闻《山门·寄生草》以后没有马上出家,就能说明什么宝钗对宝玉的引导“完全无效”,那么,上述贾府衰败、元春早卒、探春远适、惜春为尼诸事,岂不也成了不折不扣的谎言与空话?如果曹雪芹也像这些拥林派论者一样分不清“预示”与“实写”的区别。那么,整部小说就在刚刚推进到第22回或者第5回,甚至第1回的时候(因为第1回中有《好了歌》及《好了歌注》,也有预示全书后文情节的作用),就不能不匆匆忙忙地提前结束,那后文中还有那么多精彩的内容都来不及展开了。

  相比之下,网友“甜静可儿真”对于《邯郸梦·赏花时》一节的质疑,反而要比历史上那些拥林派论者要来得稍显有力度一些。她说,如果《邯郸梦·赏花时》这支曲子是在预示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为什么这支曲子不是宝钗亲点的曲目,而是由演唱者芳官自己选唱的?应该说,乍听之下,这样的疑问的确来得相当尖锐。不过,经过仔细的思辨,即使是这样锐利的质疑声,也照样无法撼动我们目前所知的结论。何也?因为曹雪芹当时全文抄录汤显祖的这首《邯郸梦·赏花时》,恰恰是用来具体阐释宝钗的花名签上“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句话的。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便安排宝钗亲点这首曲目,使其显得有自夸自吹的嫌疑!

  按,当时的具体情形是这样的:宝钗先抽得“艳冠群芳”签,签上除了“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句唐诗以外,还注明:“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侑酒。”既曰可“随意命人”,宝钗便下达命令说:“芳官唱一支我们听罢。”于是,芳官就唱了一句:“寿筵开处风光好。”谁知刚唱了这一句,就被众人叫停,说:“快打回去。这会子很不用你来上寿,拣你极好的唱来。”这样芳官又只得细细的唱了那支《邯郸梦·赏花时》才罢。书中写明当时贾宝玉的反应是:“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口内颠来倒去念‘任是无情也动人’,听了这曲子,眼看着芳官不语。”从贾宝玉的这种一边听曲,“眼看着芳官不语”,一边又拿着宝钗的花名签,反复念叨不休的行为来看,显然说明芳官的演唱和表演都是在为宝钗作替身(因当时大家闺秀不宜亲自从事唱戏这种世人眼中的贱业),换言之,芳官此刻所扮演的何仙姑形象,正是对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之品格的具象阐释。曲文中何仙姑劝吕洞宾莫要为人间的酒、色、才、气所迷惑(“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要他更多地把仙界的美好放在心上(“您与俺眼向云霞”、“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也正好分别解释了什么是宝钗所谓的“无情”,什么是宝钗真正的“动人”!

  那么,为什么作者不直接让芳官演唱这首《邯郸梦·赏花时》,而要让她先唱一句“寿筵开处风光好”,再被众人打回去呢?很显然,作者故意顿此一笔,就是有意要提醒读者,他接下来引录的这首《邯郸梦·赏花时》,并不是单纯地为贾宝玉贺寿、给群芳夜宴装点门面用的,而是另有深意——为了解释宝钗的“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含义,并预示将来宝钗如何仙姑一般劝说宝玉返回天界用的。那么,作者又为什么不让宝钗直接点唱这首《邯郸梦·赏花时》,而要在形式上描述为芳官自己选唱的呢?这又是因为所谓的“任是无情也动人”,正是作者给予宝钗的赞誉,而《邯郸梦·赏花时》又恰恰是为了具体阐释这句话的。假如仍然像第22回中引录《山门·寄生草》时那样,由宝钗亲自出面推荐给宝玉,则免不了成为宝钗的自卖自夸。为避免这种尴尬情形的出现,作者在形式上当然只能安排为演唱者自己选唱此曲。而且这样写,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即证明宝钗后来引导宝玉出家,乃是命中注定的运势,是癞僧、跛道在冥冥中安排好了的,并非宝钗一开始就有什么怪异的想法,非要诱拐别人家的儿子出家不可。因此,这首《邯郸梦·赏花时》虽然形式上是芳官演唱的,但芳官此刻所扮演的何仙姑形象却实际是在为宝钗作替身。此曲虽然不是宝钗亲点的曲目,作者却还是通过贾宝玉当时一面听曲,一面念签的举动,将此曲跟他对宝钗的评价——“任是无情也动人”牢牢地绾结在了一起。

  除此而外,曹雪芹此刻之所以安排芳官来作宝钗的替身,除了芳官本就是分派到怡红院的女伶,由她来唱曲为宝玉的生日夜宴助兴最为合适这一现实因素以外,同时还是基于芳官与宝钗的一层特殊联系。读者不放回忆一下红楼十二官当中何人出现次数最多?事实上,十二女伶中,作者着墨最多的就是芳官、龄官二人。这“芳龄”二字连起来,不正好对应了宝钗金锁背面的“芳龄永继”四字么?我们知道,在脂评本原著中,龄官实际上是一个“反向的林黛玉”(即容貌眉眼类似黛玉,思想性格却相反:黛玉渴望在体制内“邀恩宠”、“独立名”,龄官却视贾府为牢笼)。而芳官呢?她却是藕官“茜纱窗真情揆痴理”的见证人和讲述者,等于是间接地见证了将来宝玉移爱于宝钗的必然趋势。由此,在宝钗抽取“艳冠群芳”签的时刻,作者让芳官来充当宝钗的替身,去扮演曲中的何仙姑,那不是再恰当不过的么?这样看来,网友“甜静可儿真”所提出的疑问,尽管比较尖锐,却也依然不能动摇《邯郸梦·赏花时》作为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之证据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综上所述,《山门·寄生草》与《邯郸梦·赏花时》是脂评本原著中仅有的两处被作者全文照抄的曲文,这种现象本身就说明了这两支曲子跟《红楼梦》主旨以及全书结局之间实在是具有非同小可的联系。而这两支曲子又分别被曹雪芹巧妙地穿插于宝钗生日这天和宝玉生日夜宴上宝钗抽取“艳冠群芳”签的时刻,无论怎样变换手法,总与钗、玉二人相关,而且总是以女方(宝钗及其所化身的何仙姑)劝告、引导男方(宝玉及其所化身的吕洞宾)的面目出现。这就使得我们所断言的“预示宝钗引导宝玉出家”,成为这两支曲子之所以会被作者全文照抄于书中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其它任何自作聪明的异说,都经不起认真的推敲,那些似是而非的驳难,亦无法撼动上述结论。因此,这两支曲子也正好是一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直接证据链,证明了曹雪芹为全书所设计的大结局,不可能是别的样子,只能是宝钗引导宝玉“悟道”,并推动其出家为僧,复返大荒山!

(二)间接证据

  除了《山门·寄生草》与《邯郸梦·赏花时》这一组带有决定性意义的直接证据以外,关于宝钗引导宝玉出家,在小说正文中,还有三个间接证据,可以为之提供有力的佐证。而这三条证据均与癞头和尚有关。因此,我们又可以称之为“癞僧三旁证”:

  首先,癞头和尚为宝钗送去錾有“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字的金锁,竭力撮合钗、玉二人的“金玉良姻”,这本身就是一个间接证据,说明宝钗的婚姻一定的负有引导宝玉出家一类的特殊使命的。否则,我们很难理解这癞头和尚作为出家人,为何还要管人家公子、小姐的尘世姻缘。若不是这种姻缘本身即包含了跳出尘世的目的,我们便实在看不出这位茫茫大士如此设计、安排究竟有何必要!对此,那些坚决反对宝钗引导宝玉出家一说的拥林派论者,只能硬着头皮强辩一句,说宝钗的金锁不是癞头和尚给的,而是薛家自己“伪造”出来的。但任何宣称宝钗金锁系薛家“伪造”的说法,都绕不过一个逻辑上的死结:正如我们在前面各章所言,早在茫茫大士第一次现身于贾府之前,莺儿就已经明确说出宝钗的金锁“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了。若金锁果系薛家托言伪造,为何薛家人竟然能够未卜先知,预先准确地讲出日后持颂通灵,拯救贾宝玉的这位世外仙师的形貌特点?足见,所谓的“伪造”一说完全是人云亦云、不动脑筋的说法,那是根本不足以影响“癞僧三旁证”的证据效力的。

  其二,脂评本的第25回,癞头和尚在“持颂”通灵宝玉以后,还嘱咐贾政说:“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针对“不可使阴人冲犯”一句,脂砚斋注明:“是不可不写之套语。”(庚辰本第25回侧批)针对“除亲身妻母外”六个字,脂砚斋却注明:“是要紧语。”这种情况也说明,宝钗作为癞僧所选定的贾宝玉之妻,她必定肩负有引导丈夫走向遁世、出世之路的重任!何也?因为宝玉之母被排除在足以“冲犯”通灵玉的“阴人”之外,这是很容易理解的。须知通灵玉这东西,作为贾宝玉的前世遗蜕,原来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作为贾宝玉之母的王夫人自然可以不避这种“阴人冲犯”的嫌疑。可贾宝玉此刻分明未婚无妻,癞头和尚为什么还要专门提到一个“妻”字?而且为什么还不顾一般的长幼次序称为“母妻”,而偏要将“妻”字放在“母”字之前,称之为“妻母”?很显然,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对于贾宝玉最终的“悟道”和出家来说,其妻的引导作用远较其母的作用为大——惟有像宝钗这样深具愤世、出世之思想,且自幼“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女子,几经曲折而最终成为宝玉的妻子,癞头和尚才不会担心再次出现那种“粉渍脂痕污宝光”,以至于“冲犯”到通灵玉的情况。也惟有这种不喜富丽闲妆、专好朴实素净的妻子,最后承担起了引导贾宝玉(顽石)还原返本的重任,从癞僧、跛道的角度看,这样的妻子才会来得比宝玉的母亲更伟大、更重要。因此,在这个地方出现的“妻母”二字,也同样从一个侧面预示了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小说结局!

  其三,原著中所存在的一种被称为“僧女道男”现象,也说明了在曹雪芹的原构思中,癞头和尚是通过宝钗其人将贾宝玉引导上出家为僧的道路的。按,笔者曾经在《红楼梦:钗黛形象的B面》一书中指出过,原著中曾受到过癞僧、跛道直接或间接点拔的人物,总计有甄士隐、英莲(香菱)、宝钗、黛玉、贾瑞、宝玉、凤姐、柳湘莲八位。其中,甄士隐、宝钗、宝玉、柳湘莲四人是最终成功地接受了癞僧、跛道之点化的人物。贾瑞,英莲(香菱)、黛玉、凤姐四人则是点化之路上的失败者。现在如果打乱这种划分,不按成败归类,而是按性别归类,则英莲(香菱)、宝钗、黛玉、凤姐四人为女性,甄士隐、贾瑞、柳湘莲、贾宝玉四人为男性。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凡点化其中的女性人物,皆是由癞头和尚出面,凡点化其中的男性人物,皆是由跛足道人出面。欲化英莲、黛玉出家的是癞头和尚,给宝钗送冷香丸配方和金锁的也是癞头和尚。接引甄士隐、柳湘莲出家,还有给贾瑞风月宝鉴的却是跛足道人。第25回,由于凤姐、宝玉同时中了魇魔法,所以一僧一道同时现身于贾府。而脂砚斋却点明:“僧因凤姐,道因宝玉,一丝不乱。”(甲戌本第25回双行夹批)这就更加证明书中确实存在所谓“僧女道男”的原则。但众所周知,贾宝玉最终却是追随了癞头和尚,弃“宝钗之妻,麝月之婢”而为僧,并没有像跛足道人一样去做道士。假设在脂评本的后三十回佚稿中,是癞头和尚直接出面点化了贾宝玉,则必然违背上述“僧女道男”的原则,若是跛足道人出面点化了贾宝玉,则贾宝玉又肯定不会是为僧而不为道的结局。因此,这就足以证明在脂评本的后三十回佚稿中,贾宝玉断不是由一僧一道直接出面接引其遁入空门的,而只能是癞头和尚通过其女弟子间接地点化了贾宝玉。而事实上,在《红楼梦》中唯一成功接受了癞僧点化的女性仅有宝钗一人。因此,只有宝钗方有资格去充任这种受度又度人的癞僧女弟子。于是,这就更进一步地证明了,宝玉的悟道和出家为僧都恰恰是在癞头和尚的安排下,由宝钗主动引导的结果!

(三)脂批证据

  除开小说正文证据以外,脂砚斋的批语也为我们提供了后三十回佚稿中有关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若干可靠讯息。其中,最为有力的一条脂批证据,就是我们曾多次提及的戚序本第7回的那条脂批:

  历着炎凉,知著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谓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戚序本第7回双行夹批) 

  按,所谓“虽离别亦能自安”,这七个字便是关于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一条颇有力度的证明。道理很简单,试想一下,若宝钗不是主动地安排、引导了宝玉的出家为僧,一个做妻子的在丈夫一去不归,自己不能不面对终身守寡的结局之际,她能做到“虽离别亦能自安”么?譬如,我们知道,程高本中的宝钗就完全是宝玉出家一事的一个被动接受者。而这样一个宝钗在获悉宝玉出走的消息时,不仅无法做到“自安”,甚至还悲痛欲绝,到了“哭得人事不知”的地步(见程高本第120回)。尽管按照高鹗所写,宝钗经过了一番思来想去以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反倒来劝王夫人不要过于悲伤。但那也是有特殊的前提条件的,即当时宝钗已怀有身孕,她尚可以将对丈夫的仕途企盼转移、寄托到儿子身上,不至于彻底失去前途和希望。因此,这依旧不是脂评本中宝钗所应当具有那种“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的大彻悟的精神状态。当然了,如果按照某些拥林派论者的说法,宝钗原本就“不爱宝玉”,或者干脆就是一个“感情麻木”之人,在丈夫离去之际,那倒也可以做到“虽离别亦能自安”了。可这又跟脂砚斋关于“历着炎凉,知著甘苦”的交代明显不符。要知道,一个不爱自己丈夫的人或者一个“感情麻木”之人,即使从未经历过任何重大的人生挫折与变迁,丈夫走了,她也是可以做到心安的。这根本就不可能像脂批所提示的那样,是在饱尝人世艰辛,阅尽世态炎凉之后,方才获得这种“天下一切无不可冷”的精神彻悟。因此,脂批中的这一句“虽离别亦能自安”,再辅之以所谓“历着炎凉,知著甘苦”,以及“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的断语,便正好是宝钗引导宝玉出家的一个绝佳证明。它至少说明了脂评本中的宝钗绝不会像在程高本中那样仅仅作为宝玉出家的被动接受者而存在,而只能是宝玉最终走向“出世”之路的一个主动的安排者和引导人!

  另外,庚辰本第22回中的一条脂批,也可以间接地证明宝钗的这种主动的安排者和引路人的地位。按,在庚辰本的第22回中,有一条很长的批语。其中有一小节,是对宝玉、钗、黛、凤姐、湘云、袭人之一生的总结和概括。我们亦将其辑录于下:

  ……黛玉一生是聪明所误。宝玉是多事所误。多事者,情之事也,非世事也。多情曰多事,亦宗《庄》笔而来,盖余亦偏矣,可笑。阿凤是机心所误。宝钗是博知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皆不能跳出庄叟言外,悲亦甚矣。再笔。(庚辰本第22回双行夹批)

  宝玉一生由“多情”所误,自不必多言。“聪明”、“好胜”、“机心”,俱可以误人,也很好理解。“聪明”者,往往“好胜”。“好胜”,则少不了“机心”。“机心”愈多,忧虑也就愈甚。到头来,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黛玉、凤姐、袭人均是如此。甚至史湘云的“自爱”所误,也不是很难解释。“自爱”者,我行我素,不恤人言,英豪旷达是也。湘云后来同丈夫卫若兰中道分手,永成白首相背的参商二星,盖基于此也。惟有宝钗的“博知”所误,似大不可解。“博知”何以会误人呢?张爱玲曾经在她的《红楼梦魇》一书中猜测说:“宝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宝玉)娶了个Mrs.Know-all,不免影响夫妻感情。”但此说对于任何一个熟悉《红楼梦》的人而言,都只能说是可笑之极!宝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固然不假,但宝玉是那种死要面子、容不得女方比自己高明的小肚男人吗?宝玉从小就是一个习惯于在女孩面前“做小伏低”的。大观园诗会,宝玉在众女孩面前,屡屡“落卷”、“扫尾”,他尚且没有一句怨言。能娶个“全知太太”,还正好映证了他所谓“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子”的观点,怎么可能反过来因此而“影响夫妻感情”呢?因此,要正确理解宝钗何以会被“博知所误”,我们就不能不先抛开这些拥林贬钗的偏见与成见,从何为宝钗的“博知”说起。那么,脂评本中的宝钗究竟“博知”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呢?正巧,就在庚辰本第22回中,脂砚斋一连有三条批语赞扬了宝钗的“博知”。我们来一一验看一下这三条批语,以及它们所在的位置。第一条批语在宝钗与宝玉谈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处。宝钗过生日点了这么一出《山门》传奇。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便说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此处,有批语云:

  是极!宝钗可谓博学矣,不似黛玉只一《牡丹亭》便心身不自主矣。真有学问如此,宝钗是也。(庚辰本第22回双行夹批)

  宝钗把《山门·寄生草》推荐给宝玉,引发了宝玉“参禅”的一段文字。宝钗见宝玉写的偈子后,便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在“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处,有第二条赞扬宝钗“博知”的脂批:

  拍案叫绝!此方是大悟彻语录,非宝卿不能谈此也。(庚辰本第22回双行夹批)

  第三条批语,则在宝钗谈六祖惠能语录一段。末句有脂批云:

  出语录。总写宝卿博学宏览,胜诸才人;颦儿却聪慧灵智,非学力所致——皆绝世绝伦之人也。宝玉宁不愧杀!(庚辰本第22回双行夹批)

  很明显,这三条批语均出现于宝钗向宝玉谈禅讲道的时刻。不言而喻,脂砚斋所言宝钗“博知”,应当主要是指宝钗于禅宗、老庄一类“杂书”、“杂曲”上的多知多懂。而事实上,在脂评本的后三十回佚稿中,宝钗正是凭借自己在佛、道等“出世”哲学方面的“博知”,才成功地将宝玉引上悟道、出家之路的。从一般世俗的利害得失着眼,作为宝玉的妻子,宝钗竟然主动地引导丈夫出家为僧,这自然是牺牲了自己在尘世的幸福。所以,脂砚斋才说宝钗的一生系“博知所误”也。假设宝钗不是宝玉出家的一个主动引导者,而只是程高本中那样的被动接受者,宝玉横竖都是要出家当和尚的,不管宝钗个人“博知”与否,其结果不都一样么?那就自然谈不上是什么“博知所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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