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完结)
作者:蓝莓 标签:芍药 中秋节 | 阅读次数: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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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在发配沧州的途中,我杀了两个防送公人。 并非我要逃跑,而是不杀他们我就要死。虽然我认为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就是要死也轮不到他们结果我。 说来还要归功一块神秘的彩缎碎片,塞进我的包袱,上面写着一个地名,使我觉察出即将到来的危险,路上多了一个心眼,他们才没有得逞。 刀架在脖子上,他们很快供出了幕后主使。不错,是西门庆,他买通两个公人在途中结果我的性命。 两个人头提在手里,沉甸甸的,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我深深地吸着,贪婪地闻着。渴望杀戮的欲望如决堤上涨的洪水,直至彻底盈满我的内心。我原本就是个好勇斗狠的男人,我已经忘记自己的本性太久太久了。 我潜回到阳谷县时,哥哥已经死了三天。 据说,是得暴病死的。 而在他死前,他的“武记炊饼店”已成了“西记炊饼店”,招牌又换回原来的。我不知道西门庆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把哥哥的店铺夺走,我只知道,当没有了这家店铺时,哥哥一定痛不欲生,因为这是他的命根。 我想他失去店铺时就应该明白了,没有我的庇护,阳谷县任何一个人都敢欺负他。 不管他怎样对我,我始终都是他的弟弟,我当然要为他报仇。 深夜挖开哥哥的坟,开棺,让被我抓来的仵作验尸。银针刺进尸体的喉咙,银白顿时变成乌黑。显然,他是被毒死的。 我根本不相信哥哥暴病而死的鬼话,果然被我不幸而言中。 听人说,哥哥没了店铺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屋内。他的四个侍妾全都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常常借酒消愁。终于有一天,人们发现他醉死在屋内,谁也没有怀疑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抓来卖酒的薛三,面对明亮亮的钢刀,他哆哆嗦嗦地说出,西门庆曾把一包药粉倒入一坛酒内,让他给哥哥送去…… 手起刀落,薛三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几下,他的眼睛还骨碌骨碌地转。 杀了薛三之后,我仔细想了想前因后果。店铺和女人都已经到手,西门庆根本没有必要再杀我哥哥。他一定是听从了别人的要求。给哥哥下毒的想法一定不是他的主意。 那个人,只能是最恨我哥哥的潘金莲。 这个发现让我的眼睛彻底红了。 我一身血站在狮子楼前,西门庆正在上面喝酒。 我扯去衣衫,赤着胳膊,一跃而上,跳进二楼,钢刀一闪,两个人头已落地。可惜,他们并不是西门庆,只是西门庆的家奴。西门庆见状,拖起椅子扫将过来,趁我剁开椅子的当儿,飞身而逃。 当他跑到楼梯时,我的钢刀已经随后赶到,从他的后心穿过。刀尖穿出了他的身体,刀身往下一移,他给一劈两半。 我从容地割下他的头,提在手上。 阳谷县空气如凝固般,街口空无一人。我并不吃惊,我这样的杀神在,有人才奇怪呢! 把西门庆的人头扔在哥哥坟前,这里已经有四五个人头了。 但是,还差一个。 最后那一个。 …… 西门家的大宅院里空空荡荡,他的家人都已逃离。我提刀穿过回廊,一迳来到庭院深处。金莲会不会也知趣地离开了?我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她在,又希望她不在。 这时一阵琵琶的乐音从庭院西边的角落传来,像是在为我引路。 我绕过开满芍药花的女墙,看见金莲果然坐在那里,背对着我的方向。 听见响动,她转过身,一见是我,立刻丢掉琵琶张开双臂奔了过来。 我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将她的身体拎到半空。 她的脸上现出窒息的痛苦,失去血色的唇似乎想吐露什么,但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的心在翻江倒海,很想质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却又怕一但她开口我就会心软下来。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只要我再用点力气,就足以扼断她细弱的脖颈。 最后我还是松了手。 金莲被扔在泥地上,那里长满带刺的芍药丛,我一只脚将她踏住,冰冷雪亮的刀锋直抵她的心口。。 我的神色和举动让她有些震惊,因为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我。然而最初的惊愕和恐惧很快消失,她竟然浮出一丝惨笑: “生何欢,死何苦。”她看着我说道,“二哥,我一直留在这里,就是等你来。” “此话怎说?” 金莲一脸郑重:“在这个世界上,我有四个仇人,只要他们都死了,我便心愿完满,没必要再留在人世。” 我沉默,由她讲下去。 “我自小被爹爹送给张大户抵债,在他家的当晚,我就被开了苞。那时我才十一岁,那种痛死过去的感觉我一辈子都记得。以后整整十年,他像恶狼一样不停纠缠着我。张大户的夫人和姨太太见我长得标致,惟恐将来她们失势,想尽办法整我。她们撺掇张大户把我送给你哥哥。两个男人强摁我与你哥哥拜堂,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我被扒光衣服捆住手脚扔在你哥哥的床上,我哭喊、哀求,但是丝毫打动不了你哥哥的心,他变着法子折磨了我整整一夜……我成了你哥哥的性奴和财产,到后来他更是把我卖给了西门庆。西门庆,表面上假仁假义,满肚子男盗女娼,同样是把我当玩物,种种变态手段令人难以启齿。我这样活着算什么呢。我曾经不止一次想到死,也不止一次寻过死,但都没有死成。张大户指着我得意地说:‘不肯当我的小老婆,我倒要看你最后会有什么下场!’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该我去死?该死的是他们,是那些加害我的人!于是我改变了主意,即使死,也要让他们死在我的前头! “我起这杀人的念头很早了,甚至早过我和你的相逢。在清河县我是全城人最热衷的话题,人们怀着恶意猜测我最先通奸的人会是谁,所有的小流氓们都聚集在我们家门前整日哄闹。你哥哥受不了这样的嘲笑,我们于是搬到了阳谷县。搬家以后我一直深居简出,但是这不等于我杀人的心会停止,只是我想先杀掉张大户,其次再轮到别人,因为我不愿意让张大户看到我的结局,他必须先死。”说到这,她脸上浮出一丝冷酷的微笑,“半年前,我借助西门庆的势力,终于整垮了张大户的家业,他的十几间店铺全部兼并到西门家名下。那个该死的老家伙倒毙在茅草屋里,连一床裹尸的破席都没有。” 原来西门庆帮了她这样的忙,我心里有些酸。金莲这段悲惨的过去,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让我来帮忙。虽然我未必能整垮张大户的家业,但是趁月黑风高的夜晚把张大户的人头提来给她,我是不成问题的。 金莲仿佛看出我的心思:“二哥,我不可能找你为我报仇。因为张大户只不过是我要杀的第一个仇人。第二个仇人,则是你哥哥。” 尽管我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她亲口说出仍然如同晴天霹雳。 “有你在阳谷县罩着,谁敢动武大郎一根毫毛?所以当西门庆说要收回那家炊饼店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来勾引你,让你离开阳谷县,让武大郎失去你这个大靠山,然后……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所以你不但陷害我,还要西门庆派人在路上结果我,是吗?”我的手一用力,刀锋又向前挪动了一寸,把金莲完全逼到了墙角。 她拒不回答,把脸扭向一边。 我真得不能饶恕她了。恨到极点的我扯开了她胸前衣裳。杀一个你深深爱过的人,也不是那么难,只要在心里对自己许诺以后用一生悼念她,只要在动手那一刻忘记她是谁,忘记她和你曾经的一切,只记得她加给你的所有痛苦,你的刀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挥下去,就可以让她的血溅在你胸前和脸上。 就在我的刀尖即将剜进她的胸部时,突然一截缎子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被我扯破的胸衣,与押解途中发现的那块神秘彩缎一摸一样。我立刻掏出那块缎片,果然,正是从金莲的胸衣上撕下的一块。 我心中一动,收了刀,扶起金莲:“原来是你,给我通风报信,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别以为我是好心。”她的话再度让我陷入冰冷,“因为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杀掉第三个仇人西门庆。” 我扔开手,冷笑:“这么说来,我倒想知道第四个仇人是谁?应该是我,没错吧!” 她抵触的眼神变的有些凄迷,微笑倏地消失,红艳的脸有些苍白,“不,你不是!你是使我差点放弃了报仇的人。只要想起和你相伴的那些天,我就忘记了还有明天……仿佛春光流进我的心,连花朵都在朝我微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以前受过的苦都不值什么了,可是我偏偏就是无缘和你在一起……” 她软软地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二哥,你果真是不爱我了,怕我怕成这样!”她哀怨地说。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看着我,红唇和以前一样,娇嫩鲜艳。我僵站在那儿,她踮着脚跟,吻我的脸,吻我的唇。纤纤玉指在我衣上滑动。我终于握住了她。 “二哥,如果中秋节那天晚上,你愿意带我走,该有多好……”她轻轻在我耳边泣诉,“我一直等你说出这句话,可是你始终不说。你仍然想着你哥哥,你果然爱你哥哥胜于爱我。于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也失去了。既然无法得到你,我便正式开始了我的复仇行动。从我诬告你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从此阻隔在我们之间的,不止是叔嫂名份,还有仇恨,永远也无法超越的仇恨。我必须杀你的哥哥,所以注定和你将成为仇人。” 她说出了仇人这个字眼,让我无言以对。我为我的犹豫付出了代价,一生中我就优柔寡断了这么一回,就造成如此的后果。 这时金莲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剪刀,突然对着自己的心口扎了下去。 我大惊,连忙阻拦,但还是晚了,“扑哧”一声,血花四溅。她扎得很深,直穿透肺部。我 抱起她的身体,眼泪再也止不住。 “第四个仇人,其实就是我自己。”她含笑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居然为了报仇要去害我最爱的人,我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恨这样的自己……” “金莲,我这就带你走,从此再也不分开……” 我把她抱得紧紧的,泪水像河水一样流淌。 金莲的脸庞立刻变得光彩照人:“二哥,我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她艰难地去拭我脸上的泪,“可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会活到高龄……成为受人爱戴的人物……最后寿终正寝……答应我……” 这时候我们身后院墙的上空突然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糊味,远处传来树木被焚烧的必剥声响。我抱着金莲跃上屋顶,看到西门家宅院被人群包围得水泄不通,周围是无数火把,还有明晃晃的刀枪,反射着点点寒光。 他们来抓我了,但又不敢靠近,干脆将整座宅院付之一炬,要将我烧死在这里。 “二哥,你快走。”怀抱里的金莲也觉察到了,她用尽力气说道:“在我的院子左上角有一口枯井……下面有条密道……从那里可以通到外面……这条密道西门庆只告诉过我一个人,是他们家祖上躲避战乱用的……你快走……” 我抱着她来到所说的那口井边,她坚决要我放下她。 “二哥,我永远爱你……” 她闭上了眼睛。 剪刀掉落在芍药花的枝条间,震起的红色花瓣四散飞舞,如同鲜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