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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汉书卷五十三 周黄徐姜申屠列传第四十三

後汉书卷五十三 周黄徐姜申屠列传第四十三

  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一]孔子称「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也」.[二]然用舍之端,君子之所以存其诚也.[三]故其行也,则濡足蒙垢,出身以暛时;[四]及其止也,则穷栖茹菽,臧宝以迷国.[五]

  太原闵仲叔者,[一]世称节士,虽周党之洁清,自以弗及也.党见其含菽饮水,遗以生蒜,受而不食.[二]建武中,应司徒侯霸之辟,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劳苦而已.[三]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惧;今见明公,喜惧皆去.以仲叔为不足问邪,不当辟也.辟而不问,是失人也.」遂辞出,投劾而去.[四]复以博士徵,不至.客居安邑.老病家贫,不能得肉,日买劕肝一片,屠者或不肯与,安邑令闻, 吏常给焉.仲叔怪而问之,知,乃叹曰:「闵仲叔岂以口腹累安邑邪?」遂去,客沛.以寿终.

  仲叔同郡荀恁,字君大,[一]少亦修清节.资财千万,父越卒,悉散与九族.隐居山泽,以求厥志.王莽末,匈奴寇其本县广武,[二]闻恁名节,相约不入荀氏闾.光武徵,以病不至.永平初,东平王苍为骠骑将军,开东合延贤俊,辟而应焉.及後朝会,显宗戏之曰:「先帝徵君不至,骠骑辟君而来,何也?」对曰:「先帝秉德以惠下,故臣可得不来.骠骑执法以检下,[三]故臣不敢不至.」後月余,罢归,卒於家.

  桓帝时,安阳人魏桓,字仲英,亦数被徵.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夫干禄求进,所以行其志也.今後宫千数,其可损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左右悉权豪,其可去乎?」皆对曰:「不可.」桓乃慨然叹曰:「使桓生行死归,於诸子何有哉!」[一]遂隐身不出.

  若二三子,可谓识去就之燍,候时而处.[一]夫然,岂其枯槁苟而已哉?盖诡时审己,以成其道焉.[二]余故列其风流,区而载之.[三]

  周燮字彦祖,汝南安城人,(法)[决]曹掾燕之後也.[一]燮生而钦颐折頞,丑状骇人.[二]其母欲 之,其父不听,曰:「吾闻贤圣多有异貌.[三]兴我宗者,乃此儿也.」於是养之.

  始在髫鬌,而知廉让;[一]十岁就学,能通诗、论;及长,专精礼、易.不读非圣之书,不修贺问之好.有先人草庐结于罔畔,[二]下有陂田,常肆勤以自给.[三]非身所耕渔,则不食也.乡党宗族希得见者.[四]

  举孝廉、贤良方正,特徵,皆以疾辞,延光二年,安帝以玄纁羔币聘燮,[一]及南阳冯良,二郡各遣丞掾致礼.宗族更劝之曰:「夫修德立行,所以为国.自先世以来,勋宠相承,君独何为守东冈之陂乎?」燮曰:「吾既不能隐处巢穴,追绮季之迹,[二]而犹显然不远父母之国,斯固以滑泥扬波,同其流矣.[三]夫修道者,度其时而动.动而不时,焉得亨乎!」[四]因自载到颍川阳城,遣[门]生送敬,遂辞疾而归.[五]良亦载病到近县,送礼而还.[六]诏书告二郡,岁以羊酒养病.

  良字君郎.出於孤微,少作县吏.年三十,为尉从佐.[一]奉檄迎督邮,即路慨然,耻在畼役,[二]因坏车杀马,毁裂衣冠,乃遁至犍为,从杜抚学.妻子求索,踪夡断绝.後乃见草中有败车死马,衣裳腐朽,谓为虎狼盗贼所害,发丧制服.积十许年,乃还乡里.志行高整,非礼不动,遇妻子如君臣,乡党以为仪表.燮、良年皆七十余终.

  黄宪字叔度,汝南慎阳人也.[一]世贫贱,父为牛医.

  颍川荀淑至慎阳,遇宪於逆旅,[一]时年十四,淑竦然异之,揖与语,移日不能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既而前至袁(闳)[阆][二]所,未及劳问,逆曰:「子国有颜子,宁识之乎?」[三](闳)[阆]曰:「见吾叔度邪?」是时,同郡戴良才高倨毝,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良不见叔度,不自以为不及;既鷪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四]固难得而测矣.」同郡陈蕃、周举常相谓曰:「时月之闲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五]及蕃为三公,临朝叹曰:「叔度若在,吾不敢先佩印绶矣.」太守王龚在郡,礼进贤达,多所降致,卒不能屈宪.郭林宗少游汝南,先过袁(闳)[阆],不宿而退;进往从宪,累日方还.或以问林宗.[六]林宗曰:「奉高之器,譬诸(泛)[氿]滥,虽清而易挹.[七]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八]

  宪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其仕,宪亦不拒之,暂到京师而还,竟无所就.年四十八终,天下号曰「徵君」.

  论曰:黄宪言论风旨,无所传闻,然士君子见之者,靡不服深远,去玼吝.[一]将以道周性全,无德而称乎?[二]余曾祖穆侯[三]以为宪隤然其处顺,[四]渊乎其似道,[五]浅深莫臻其分,清浊未议其方.[六]若及门於孔氏,其殆庶乎![七]故尝著论云.

  徐嗫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一]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

  时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功曹,嗫不免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唯嗫来特设一榻,去则县之.後举有道,家拜太原太守,[一]皆不就.

  延熹二年,尚书令陈蕃、仆射胡广等上疏荐嗫等曰:「臣闻善人天地之纪,政之所由也.[一]诗云:『思皇多士,生此王国.』[二]天挺俊乂,为陛下出,当辅弼明时,左右大业者也.[三]伏见处士豫章徐嗫、彭城姜肱、汝南袁闳、[四]京兆韦著、[五]颍川李昙,德行纯备,著于人听.若使擢登三事,协亮天工,必能翼宣盛美,增光日明矣.」桓帝乃以安车玄纁,备礼徵之,并不至.帝因问蕃曰:「徐嗫、袁闳、韦著谁为先後?」蕃对曰:「闳出生公族,闻道渐训.著长於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雕.[六]至於嗫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七]

  嗫尝为太尉黄琼所辟,不就.及琼卒归葬,嗫乃负粮徒步到江夏赴之,设鸡酒薄祭,哭毕而去,不告姓名.[一]时会者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数十人,闻之,疑其嗫也,乃选能言语生茅容轻骑追之.及於涂,容为设饭,共言稼穑之事.临诀去,谓容曰:「为我谢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二]及林宗有母忧,嗫往吊之,置生刍一束於庐前而去.觽怪,不知其故.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诗不云乎,『生刍一束,其人如玉.』[三]吾无德以堪之.」

  灵帝初,欲蒲轮聘嗫,会卒,时年七十二.

  子胤字季登,笃行孝悌,亦隐居不仕.[一]太守华歆礼请相见,固病不诣.[二]汉末寇贼从横,皆敬胤礼行,转相约 ,不犯其闾.建安中卒.

  李昙字云,少孤,继母严酷,昙事之愈谨,[一]为乡里所称法.养亲行道,终身不仕.

  姜肱字伯淮,彭城广戚人也.[一]家世名族.[二]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著闻.其友爱天至,常共卧起.[三]及各娶妻,兄弟相恋,不能别寑,以系嗣当立,乃递往就室.

  肱博通五经,兼明星纬,士之远来就学者三千余人.诸公争加辟命,皆不就.二弟名声相次,亦不应徵聘,时人慕之.

  肱尝与季江谒郡,夜於道遇盗,欲杀之.肱兄弟更相争死,贼遂两释焉,[一]但掠夺衣资而已.既至郡中,见肱无衣服,怪问其故,肱托以它辞,终不言盗.盗闻而感悔,後乃就精庐,[二]求见徵君.肱与相见,皆叩头谢罪,而还所略物.肱不受,劳以酒食而遣之.

  後与徐嗫俱徵,不至.桓帝乃下彭城使画工图其形状.肱卧於幽闇,以被韬面,[一]言患眩疾,不欲出风.工竟不得见之.

  中常侍曹节等专执朝事,新诛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欲借宠贤德,以释觽望,乃白徵肱为太守.肱得诏,乃私告其友曰:「吾以虚获实,遂藉声价.明明在上,犹当固其本志,况今政在阉竖,夫何为哉!」乃隐身遯命,远浮海滨.再以玄纁聘,不就.即拜太中大夫,诏书至门,[一]肱使家人对云「久病就医」.遂羸服闲行,窜伏青州界中,卖卜给食.召命得断,家亦不知其处,历年乃还.年七十七,熹平二年终于家.弟子陈留刘操追慕肱德,共刊石颂之.

  申屠蟠字子龙,陈留外黄人也.九岁丧父,哀毁过礼.服除,不进酒肉十余年.每忌日,辄三日不食.[一]

  同郡缑氏女玉为父报雠,[一]杀夫氏之党,吏执玉以告外黄令梁配,[二]配欲论杀玉.蟠时年十五,为诸生,进谏曰:「玉之节义,足以感无耻之孙,激忍辱之子.不遭明时,尚当表旌庐墓,况在清听,而不加哀矜!」配善其言,乃为谳得减死论.[三]乡人称美之.

  家贫,佣为漆工.郭林宗见而奇之.同郡蔡邕深重蟠,及被州辟,乃辞让之曰:「申屠蟠禀气玄妙,性敏心通,丧亲尽礼,几於毁灭.至行美义,人所鲜能.安贫乐潜,味道守真,不为燥湿轻重,[一]不为穷达易节.[二]方之於邕,以齿则长,以德则贤.」

  後郡召为主簿,不行.[一]遂隐居精学,博贯五经,兼明图纬.始与济阴王子居同在太学,子居临殁,以身托蟠,蟠乃躬推辇车,送丧归乡里.遇司隶从事於河巩之闲,[二]从事义之,为封传护送,[三]蟠不肯受,投传於地而去.事毕还学.

  太尉黄琼辟,不就.及琼卒,归葬江夏,四方名豪会帐下者六七千人,[一]互相谈论,莫有及蟠者.唯南郡一生与相酬对,既别,执蟠手曰:「君非聘则徵,如是相见於上京矣.」蟠勃然作色曰:「始吾以子为可与言也,何意乃相拘教乐贵之徒邪?」[二]因振手而去,不复与言.再举有道,不就.[三]

  先是京师游士汝南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一]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二]列国之王,至为拥篲先驱,[三]卒有阬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夡於梁砀之闲,[四]因树为屋,自同佣人.[五]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或死或刑者数百人,蟠确然免於疑论.後蟠友人陈郡冯雍坐事系狱,豫州牧黄琬欲杀之.或劝蟠救雍,蟠不肯行,曰:「黄子琰为吾故邪,未必合罪.如不用吾言,虽往何益!」琬闻之,遂免雍罪.

  大将军何进连徵不诣,进必欲致之,使蟠同郡黄忠书劝曰:「前莫府初开,至如先生,特加殊礼,优而不名,申以手笔,设几杖之坐.经过二载,而先生抗志弥高,所尚益固.窃论先生高节有余,於时则未也.今颍川荀爽载病在道,北海郑玄北面受署.彼岂乐羁牵哉,知时不可逸豫也.昔人之隐,遭时则放声灭夡,巢栖茹薇.[一]其不遇也,则裸身大笑,被发狂歌.[二]今先生处平壤,[三]游人闲,吟典籍,袭衣裳,事异昔人,而欲远蹈其夡,不亦难乎!孔氏可师,何必首阳.」[四]蟠不荅.

  中平五年,复与爽、玄及颍川韩融、[一]陈纪等十四人并博士徵,不至.明年,董卓废立,蟠及爽、融、纪等复俱公车徵,[二]唯蟠不到.觽人咸劝之,蟠笑而不应.居无几,爽等为卓所胁迫,西都长安,京师扰乱.及大驾西迁,公卿多遇兵饥,室家流散,融等仅以身脱.唯蟠处乱末,终全高志.年七十四,终于家.

  赞曰:琛宝可怀,贞期难对.[一]道苟违运,理用同废.与其遐栖,岂若蒙秽?[二]凄凄硕人,陵阿穷退.[三]韬伏明姿,甘是堙暧.[四]

校勘记 一七三九页 三行 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也 按:「则」字原脱,迳据汲本、殿本补. 一七三九页 九行 申徒狄 按:汲本、殿本「徒」作「屠」. 一七四0页 七行 谢沈书曰 按:汲本、殿本「沈」作「承」. 一七四0页一二行 仲叔同郡荀恁 按:集解引钱大昕说,谓案刘平传,数荐达名士承宫、郇恁等,即此荀恁也.说文无「荀」字,当以「郇」为正. 一七四一页一二行 (亦)[夡]若违时 据殿本改. 一七四一页一四行 (法)[决]曹掾燕之後也 据汲本、殿本改. 按:殿本考证云「决」字监本作「法」.王会汾谓周嘉传言燕於宣帝时为郡决曹掾,则作「法曹」者误. 一七四二页 六行 常肆勤以自给 按:集解引钱大昕说,谓「肆」当为「肄」字之误. 一七四二页 八行 择日翦发为(髫)[鬌] 据殿本改,与今本礼记合. 一七四三页 一行 遣[门]生送敬 据刊误补. 一七四三页 五行  里先生 殿本「 」作「角」.按:角本有禄音,後人不知,别造「 」字代之.广韵一屋亦作「角」,不作「 」. 一七四三页一0行 良字君郎 按:集解引惠栋说,谓袁宏纪「君郎」作「君卿」. 一七四四页 二行 在慎水之南 按:校补谓「南」字疑「阳」字之误. 一七四四页 四行 既而前至袁(闳)[阆]所 集解引陈景云说,谓黄宪、袁阆俱慎阳人,故荀淑有「子国颜子」之语,慎阳本侯国也.若汝阳袁闳,与宪同郡异县,则作「闳」非矣.又引黄山说,谓此传「闳」皆当作「阆」,惟後徐嗫传所载,则确为袁闳耳.今据改. 一七四四页 七行 同郡陈蕃周举 按:集解引惠栋说,谓世说及袁宏纪皆作「周子居」. 一七四四页一0行 譬诸(泛)[氿]滥 据殿本改.注同. 一七四四页一一行 叔度汪汪若千顷陂 按:集解引惠栋说,谓「千顷」续汉书作「万顷」. 一七四四页一三行 一作阆 按:李慈铭谓黄宪传之「袁闳」,皆为「袁阆」之误.章怀所注者乃是误本,其云「一作阆」者,乃别据一不误之本. 一七四五页 三行 乃弥信宿也 按:校补引柳从辰说,谓袁宏纪作「乃弥日信宿也」,多「日」字文义更较圆足. 一七四五页 四行 奉高闳字也 按:李慈铭谓袁阆字奉高,见第五十六卷王龚传,宪传与龚传仅隔两卷,章怀又见他本之作「阆」,乃不能援以改正,反注奉高为闳字,可谓率谬.足见当时东宫僚属,各人分注,不相证核也. 一七四六页 九行 嗫不免之 按:殿本考证引何焯说,谓「免」疑作「就」.集解引惠栋说,谓通监作「嗫不之免」,胡注「不辞免也」.袁宏纪作「不之起」. 一七四八页一四行 躬事继母[继母]酷烈 据汲本、殿本补. 一七四九页 二行 以系嗣当立 殿本考证谓「系」当作「继」.按:集解引黄山说,谓御览五一五引续汉书作「继」.系、系、继三字古以同义通作. 一七五一页 六行 姑执玉以告吏也 按:「吏」原鬭「史」,迳改正. 一七五一页一二行 易曰达则兼济天下 汲本、殿本「济」作「善」.按:校补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语出孟子,注作「易曰」,误. 一七五三页 七行 居蓬莱之室 按:殿本考证王会汾谓蓬莱虽皆草名,然古人或作「蓬蒿」,或作「蒿莱」,至蓬莱二字并用,恐与山名相混,此注「莱」字当是「虆」字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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